正文

第一章 朱雀傳

九龍傳說 作者:少陽子


第一回 秦俠倫侯后裔千年在琉球 朱雀兒稱霸東南亞海城樓

南宮朱雀陌上陽,琉球人氏,其先祖為秦國皇家“天干艦”十侯之一。

話說公元前221年,始皇帝混一四海,席卷八荒,欲圖與天同歲之泰,行萬壽無疆之法,派御醫(yī)徐福為總督,覓九州舵主十人,賜封“倫侯”,組成十支皇家艦隊“天干艦”: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艦隊分別從渤海、黃海、東海、南海出發(fā),為“國家”尋求仙藥。

十位侯爺各自帶領(lǐng)部下立志要完成任務(wù),其部下組成為:官員(記錄監(jiān)督)、方士(甄別地形)、囚徒(將功贖罪)、游商(旅游冒險)、寒苦墨家人士(水手雜工)等。

陌上陽,原名墨上陽,乃戰(zhàn)國俠之大宗師墨翟后代。陌上陽先祖由于為始皇尋找仙藥而在南海遭遇臺風(fēng),落難琉球。卻因為掌握墨家奇絕劍法與手工技術(shù)(造車、造船、造兵器、造日用機械),代代相傳,而稱霸東南海。明朝中葉,陌上家族已成為南海馳名之俠盜,專門打劫南海日本、呂宋(菲律賓)、柔佛(馬來西亞)、佛郎機(葡萄牙)海盜船,示好大明,用掠奪之資財建設(shè)小琉球島、接濟寶島窮人,樹德樹威,琉球國王尚真王甚悅之。

陌上陽之父陌上高雄,從小教子有方,在陌上陽兒時常帶他登高望遠(yuǎn),于琉球?qū)殟u玉山山巔感慨:“大丈夫頂天立地,雖名為浪人,也要忠孝藏心。大明一日不納我主,我輩一日須竭表忠心,以待圣澤。我墨家立世,不比腐儒。應(yīng)弘揚先祖武士精神,武士乃國家英烈之根本,當(dāng)先為人臣,后為孝子,切莫貪圖茍安,以失國風(fēng)?!?/p>

陌上陽聽言,毅然點頭。那一日,玉山夕陽,格外燦爛。

從此以后,陌上陽每日必登玉山練劍,自稱“玉山游俠”,無論天雨天晴,他饑餐山林果,渴飲山泉水,小小年紀(jì),屢次行俠仗義,襄助山民,擊敗山賊猛獸,玉山一時變得太平無比,山民越來越多。

陌上高雄祖?zhèn)饕话雅c秦始皇太阿劍相配的神秘五尺三寸太阿劍,曾對陌上陽說:“陽兒,等你長到和這把劍一樣高的時候,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倍吧详柹形从袆Ω邥r,已會靈活使用寶劍,常在高雄出行時將寶劍偷出來玩。

陌上陽八歲那年,竟擅自駕駛南海艨艟戰(zhàn)船,悄然尾隨父親,突然出現(xiàn),相助打劫海盜,指揮作戰(zhàn),威風(fēng)凜凜?;馗畷r遭到父親責(zé)備,陌上陽道:“大丈夫先為人臣,后為孝子,大王都沒有怪我,爹爹自然沒有發(fā)言權(quán)。”高雄甚異之。陌母道:“是啊,我們一家漂泊在琉球這個小地方,當(dāng)然見不得世面了——但是我敢說,要是當(dāng)今皇上見了我陽兒,一定喜歡得非常!”

一次深夜,陌上高雄假扮刺客考驗兒子武藝。破窗闖入陌上陽母親房間,母子酣睡之時,年幼陌上陽聞聲,持匕首飛帳而出,毅然與“刺客”臥室交手,打斗間擊破無數(shù)家具。最終,竟掀下了“刺客”面紗,一看原來是父親。陌母見狀,大罵高雄荒唐!可惜了各種家具!高雄卻笑言:“家具打破了不過千兩,我兒成長了才是萬福!”

之后,高雄每每夜襲寇船,總帶著陌上陽,陌上陽登船不掌燈,徑直潛入內(nèi)艙,擊敗無數(shù)海盜,生擒船長,令人驚異。后來高雄問其膽量:“你當(dāng)時不知道里面情況,憑什么敢沖進去?”

陌上陽言:“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看見里面的人啊?!?/p>

“船艙黑暗,并無燈火,你怎能看見里面的人?”

“我不知道,可我確實看得見啊?!?/p>

“啊?”

夜里一試,原來陌上陽長了一對鷹隼目,能夠在黑夜里看清移動物。高雄大悅,掌撫其頭笑嘆:“好?。±咸鞝斮n我一朱雀兒!”

后來高雄對陌上陽更是傾心培養(yǎng),陌上陽不負(fù)父望,進步神速,劍法一日千里,獨步江湖,并自稱劍法為——大秦劍法。

這大秦劍法,得益于太阿劍本身質(zhì)地——渾厚精絕。劍法分為虛實兩套,實劍氣快,虛劍氣慢,若出劍時,揮灑虛劍,最為驚人。幾招揮出,數(shù)秒之后,劍氣突然從四面八方襲來,即便再強的武林高手,也猝不及防。

日本劍道大師們聽聞秦始皇太阿劍再世,紛紛前來討教,要求簽下生死狀,若陌上陽技不如人,則要交出太阿劍。陌上高雄大怒:“一群大人怎么能讓小孩子和你們比劍?”尚真王懼怕日本,要求陌上高雄少安勿躁。

而陌上陽卻冷靜言道:“爹,我要參戰(zhàn)。若我輸了,也沒臉使用咱家祖?zhèn)鞯膶殑?,若這把寶劍真屬于我,它就會像伙伴一樣和我一起并肩作戰(zhàn)!”

結(jié)果,當(dāng)日比劍技驚四座,日本劍道大師輪番上陣,皆死于陌上陽虛實劍下,無一生還,尚真王懼怕日本會興兵來犯,陌上高雄承諾:“我與兒子誓死保護大王周全!”尚真王這才放心。

于是,大秦劍法煊赫一時,成為東南亞絕學(xué)。

陌上陽又私下招兵買馬,駕樓船于南海搶劫海盜,并親自擒拿百余戰(zhàn)俘收押,作為日后訓(xùn)練劍術(shù)的工具。

陌上陽練劍,將戰(zhàn)俘群置于古羅馬式斗牛場監(jiān)牢中,環(huán)形監(jiān)牢高低梯次分布,分為七層,七層四周同時開門,解開戰(zhàn)俘枷鎖,放出囚徒,賜予武器。家仆譚慶,居高處攜喊話器用日語宣布,里面的人只要能擊敗格斗場中心那個人物,即可當(dāng)場釋放——單挑群毆皆可。

譚慶之言,激怒囚徒,囚徒遂四起攻之,陌上陽眼疾手快,凌空躍起,速發(fā)一百三十余劍,瀟灑一瞬間。頃刻之后,時間仿佛停止,那一百三十余人,頸上紛紛同時噴血,如地涌天泉!鮮血噴盡,雙膝跪地,一命嗚呼,陌上陽目不轉(zhuǎn)睛。此時,譚慶取來手帕,為陌上陽擦干血手血面,拭凈劍鋒,又將大秦劍置其肋下,二人乃去。

十八歲那年,陌上陽用家傳武功“牡雀手”擊敗陌上高雄,陌上高雄起身,爽朗大笑:“好孩兒!好孩兒!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陽兒青出于藍(lán)!爹這輩子,再也沒有遺憾了!”陌上陽望著爹爹像個小孩一樣爽朗的笑靨和蒼白的兩鬢,想到這些年父親與自己的風(fēng)霜雨雪,一招一式對他的栽培,兩眼泛出了淚花。

從此以后,陌上高雄將海上掠奪物資盡交陌上陽掌管,陌上陽不辱父志,瘋狂擴張海洋領(lǐng)土,南征北戰(zhàn),搜獲甚眾,使得小琉球島一時物阜民豐,歌舞升平,陌上一族更成了尚真王倚重的無雙國士。

終于,日本大名戰(zhàn)船硬闖臺灣海峽,要求不卸甲參見尚真王,戰(zhàn)船被陌上陽扣押,不料大名竟惱羞成怒,引無數(shù)戰(zhàn)船包圍小琉球島。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蹦吧详栆鞒鱿荣t箴言,不假思索便轟沉扣押倭船,又派三倍戰(zhàn)船進行反包圍,這令戰(zhàn)國時期的日本六十八“國”之一的島津久逸大名目睹了小琉球此時的物力財力,瞠目結(jié)舌。

此后不久,在島津久逸大名過壽之日,諸子紛紛送禮慶賀,互相攀比禮物,而島津久逸卻悶悶不樂。義子島津久龍明白父親心事,拍案而起,揚言要攻取小琉球,以這顆“明珠”作為祝壽生日禮物,不奪小琉球誓不回國,久龍在一片驚嘆聲與島津久逸期待的目光中離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尚真王大病。這一日南海東北風(fēng)盛氣凌人,推波助瀾,島津久龍船速如飛,戰(zhàn)船直撲小琉球。哨兵見狀,探馬飛報,陌上高雄大驚,辭別尚真王登樓查探,發(fā)現(xiàn)果有日本戰(zhàn)船逼近寶島,黑壓壓不計其數(shù)。

陌上高雄向?qū)傧虑那陌才帕耸聞?wù),決定駕小船單刀赴會,陌上陽得知父親單槍匹馬會晤日寇,遂駕數(shù)十幢樓船尾隨壯勢。樓船追上小船,陌上陽執(zhí)意要隨父親登船,高雄無奈。

沒想到陌上高雄見了日寇,卻極盡討好阿諛之能事,將小琉球島貶得一文不值。“彈丸之地何勞殿下親自征討,必說服國君拱手相讓。島民只圖茍安,望殿下毋傷百姓?!闭f得島津久龍志得意滿,連連點頭,此時陌上陽卻拔劍相向——

“爹!你胡說什么?”

“這里沒你的事?!?/p>

“從小,你就用祖先的話教導(dǎo)我,大丈夫要有志氣,敢于擔(dān)當(dāng)。大難臨頭不能像豬狗一樣茍且偷生,賣國求榮,要為后人留下慷慨正氣。事到如今,你的志氣哪里去了?從小,你就告訴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事到如今,你卻圖了富貴,棄了貧賤,失了威武!從小,你就告訴我,武士先為人臣,后為孝子。事到如今,為人臣者居然要說服國君投降!為孝子者居然給敵人當(dāng)孫子還讓兒子一起受辱!我決不允許你這樣做!”

陌上高雄勃然大怒:“你懂什么!是你自己要跟著來的,誰逼你當(dāng)孫子了?你要是不服氣可以回島上整兵來戰(zhàn)!不要妨礙我大日本帝國宏圖霸業(yè)!”

陌上陽大吼一聲,砍了父親一劍,怒目圓睜:“你說什么?我乃大明子民,你要當(dāng)漢奸就是賣國求榮的朝廷賊子,我已經(jīng)上了船,就沒打算回去!”于是父子二人在日本船上開戰(zhàn),島津久龍擋住欲上前勸架之人,坐山觀虎斗。陌上高雄一開始便竭盡全力將陌上陽打倒,只想將他趕下船去,而倒地的陌上陽一聲怒吼:“逆賊!”一劍便刺向了陌上高雄胸口,陌上高雄心口劇痛,丟掉手中寶劍,望著陌上陽癡癡發(fā)笑,口中含血:“好孩子……爹這一生……不后悔……”說罷便倒地咽氣,而陌上陽始終不明白爹爹臨死前這句話的含義。

直到倭寇群起而攻,陌上陽飛身上了樓船,急速調(diào)轉(zhuǎn)船頭,打算在沿海與倭寇決一死戰(zhàn)。船至沿海,家仆譚慶詢問老爺子怎么沒有回來,陌上陽說他做了漢奸,已被自己殺了,譚慶大呼冤枉!說老爺這是韜晦之計,原本已和岸上溝通好,在沿海設(shè)了三百座虎蹲炮和五千排轟天雷,打算詐降將倭寇引向埋伏區(qū),然后發(fā)令,要和倭寇同歸于盡,玉石俱焚,不許告訴你此事?,F(xiàn)在倒好,英雄父親先被兒子冤殺了!這魯莽之舉何顏面對蒼天!陌上陽一聽,昏厥倒地,忽想起爹爹臨死前的那番話,那音容笑貌,遂仰天長嘯——聲震四海,淚灑大洋。喊破喉嚨,逝去的再也回不來了。爹爹從小教了他武功、教了他做人,而以誠懇執(zhí)著,身體力行著稱的墨家,卻少傳他一樣?xùn)|西——兵法。

韜晦之計,馬失前蹄,換來的是無盡的追悔與自責(zé)。陌上高雄,屈死在他最心疼栽培的兒子劍下,然而,他不后悔。

但是他也不會知道,這也是他兒子日后名揚天下的第一步,當(dāng)然也是最為殘忍的一步。

卻說陌上陽正痛定思痛,契機出現(xiàn)!倭寇好大喜功,自動駛?cè)肼穹鼌^(qū),真是蒼天有眼。但是陌上陽卻不忍開炮,因為爹爹的遺體還在倭船上……

“打吧!爹要當(dāng)英雄,就讓英雄與戰(zhàn)火一起粉碎成時代的璀璨!”伴隨著心底的聲音,陌上陽一聲令下,虎蹲炮響,轟天雷發(fā),島津久龍面對埋伏目瞪口呆,數(shù)千倭寇猝不及防,一瞬間驚濤駭浪,天雷地火。

倭船起火!火趁風(fēng)勢,船船相燃,連綿不絕。島津久龍十分不甘,但也是被虎蹲炮炸傷了頭顱,被迫咬牙撤退……

當(dāng)天夜里,一波黑衣人即登上琉球島城墻,來人正是島津久龍。大言即出,豈能對不起宴上承諾,粗的不行,就來細(xì)的,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不甘,是武士引以為豪的執(zhí)著。

陌上陽更不甘。

是夜,當(dāng)島津久龍率武士登上寶島高城,明月高懸,彤旆亂擺,高城上立有二人。

正對著他們的是譚慶。譚慶笑意盈盈,手捧黃絹帕,一動不動。另一位,是背對著倭寇的陌上陽,但見十八歲的他——碎發(fā)劉海半遮眼,身穿藍(lán)海白梅陣羽織,背上竊曲巴紋云披肩,腳踏赤鷙攫陽翹頭履,肋下五尺三寸太阿劍,左手五指為鏨金牡雀手,高貴神秘,冷峻傲人。

島津久龍出自日本武士世家,日本小國寡民,資源有限,故而武士講究樸素裝扮,而我中華物阜民豐,資產(chǎn)富饒,底蘊雄厚,人杰地靈,衣著藝術(shù),自然是有雅俗檔次之分,就連市井之徒,也分為三教九流,帝王之家,更是王侯將相各自裝扮,論品著衣,憑級佩玉。

面臨這樣一位天朝屬國的少主裝扮,島津久龍嫉妒中有些憤恨,惱怒中又有些自卑,畢竟還是出招了。

可即便他再快的招數(shù),在陌上陽眼里,都太慢了。

陌上陽八歲殺人,十二歲劍法已經(jīng)出神入化,稱霸東南海,手上早已沾滿了無數(shù)海賊寇的鮮血,躍為千人斬。如今十八歲的他,正欲橫行天下,卻遭此喪父之痛,他把所有的仇恨都記到了倭寇的賬上。正思報仇雪恨,他還偷襲?正好!

狼惡我還惡,戎裝剝皮做,鼉強我更強,狂風(fēng)吹大江。

多少深仇大恨,一交手就知道。島津久龍橫刀沖上,轉(zhuǎn)過身的陌上陽突睜雙目!

噌——

武士刀斷裂之聲,響徹高城。

定睛再看,島津久龍的頭顱已經(jīng)被陌上陽金爪攫在手心,頸管向外冒血。隨從武士慌亂四顧,欲奪路而逃,陌上陽閉目厲聲道:“趕盡殺絕?!?/p>

譚慶一吹口哨,城樓上伏兵四起,迅速包圍了武士,集中放箭,武士全軍覆沒。陌上陽與眾將心照不宣,各自抓起武士尸體上的箭尾,拖至狼圈,餓狼早已饑腸轆轆,一見尸體,即群奔而上,撕成碎塊,盡情享用……

島津久龍從此被島津久逸一聲嘆息忘卻,畢竟是養(yǎng)子,生于亂世,死于亂世,也算是武士命運。之后日本大名紛紛收縮兵力,準(zhǔn)備島國統(tǒng)一戰(zhàn),戰(zhàn)敗的武士,才竄擾大明謀生,是謂倭寇,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這個道理他們也懂。于是,廣島六十八“國”,涌出無數(shù)的鄉(xiāng)長般“諸侯”,自立為王,你攻我打,人手一本盜版《三國演義》,并以其中英雄自居。

真正三國千年后的明朝,已是“弘治中興”,乾坤朗朗,天下歸心。

對于陌上陽,后人有詩云:

寶島少主厲且誠,

恪忠盡孝成悔雄。

秦侯無不出劍客,

終是朱雀擒倭蟲。

陌上陽與陌上高雄內(nèi)為父子,外為君臣。此舉在大明看來,可謂“殺父弒君”。這罪名,不知是誰報告給尚真王,尚真王震怒,下令全島追捕逆子。

陌上陽,一夜間淪為海島頭號通緝犯,又悔又驚之余,只得趁夜來拜別母親……

畢竟天下間,只有母親相信他了。此時此刻,一個喪夫之人又是如何灑淚安慰一個喪父之人,令人嘆息。

狼牙月,快航船。他要漂洋過海,朝著北方,再北方,一路向北。

沒有人知道,這個屬于月亮的少年,即將譜寫一段大明王朝波瀾壯闊的英雄傳說,他身藏全天下四分之一的命理,將從一只寶島宵鹯,涅槃為叱咤風(fēng)云的大國之鵬……

陌上陽,字宵鹯。

第二回 下雷州郭勛遇倭寇 誅漢奸譚慶立首功

弘治英雄避誅鋒,海航北往值颶風(fēng)。

直下洋流三千里,兜身四顧已絕蹤。

孤島雷電并暴雨,更逸虎豹匿狼蟲。

手拄太阿喟長嘆,殺父應(yīng)合此報兇。

“報應(yīng)……”陌上陽在孤島灘頭搖頭抹淚。家仆譚慶明白他的心思——誤殺了最疼愛自己的親爹,又被效忠的主公派人追殺,含淚辭別母親,漂洋過海,卻不料被臺風(fēng)吹到不知名的小島上,山窮水盡,無家可歸,這種滋味倒不如死了好。

陌上陽索性躺在沙灘上,朗聲大笑,兩股淚水從眼角滑落……不停地劃落。透過淚水,他仿佛看到天上的星辰,化作了爹爹慈祥的模樣,又對著不爭氣的他皺了皺眉。

于是陌上陽猛然坐起,擦干眼淚,道:“譚慶……這……這是……報應(yīng)嗎?”

譚慶明白,自從陌上陽誤殺爹爹之后,夜夜從噩夢中驚醒,十八歲的他,醒后常常坐在床上泣不成聲,然后兇猛地敲擊著自己的左胸,那是因為……那里好痛。

陌上陽,他已變得支支吾吾,不會坦然說話了。

“少主,我原本以為,咱們活不下去了。你知道的,咱們已在海上斷糧好多天了。臺風(fēng)一陣一陣的,前兩天,我還擔(dān)心咱們會死在漂泊的海上,現(xiàn)在是慶幸活著。畢竟,咱們好歹這也算是靠岸了??!”

“這是岸?”陌上陽環(huán)顧四周。

“嗯——這里應(yīng)該是一片小島。而且——哈哈!應(yīng)該還是一片連接大陸的島!”

“怎么說?”

“少主你聽。這里沿??耧L(fēng)陣陣,對面風(fēng)平浪靜,而且地勢平坦。如若它四面環(huán)海,應(yīng)該是樹木叢生、根本看不到遠(yuǎn)處?,F(xiàn)在,即便是黑夜,也能望到遠(yuǎn)處的山丘,說不定,翻越山丘之后,就是富饒的大陸哇!”

譚慶的判斷不錯,因為行至半途,他們已在島中央看到石刻——雷州島。隸屬廣東雷州府,雷州府為大明“廣東十府”之一。

“是廣東!少主!我們居然到廣東了!真是風(fēng)神保佑!”譚慶喜不自勝,但一陣肚子叫打破了他的喜悅,他只好摸著可憐的肚子沖陌上陽尷尬一笑,陌上陽原本還驕傲地望著他,可那不爭氣的肚子也默契地同時叫了。他只得眉宇一開,無奈地說了聲,“走吧。”

遠(yuǎn)處星火點點,一群說著日語的倭寇正得意揚揚地挎著刀,提著各種戰(zhàn)利品向岸邊走來,打算“光榮”回歸!陌上陽和譚慶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登陸的東岸,靠著一排海盜倭船。

雙方碰面,倭寇們猙獰一笑,提著刀便過來了……

雷州府的軍帳里,大都督郭勛正在訓(xùn)話:“一群飯桶!兩千多人打不過一百人,還被人家把軍餉給奪了,你們好意思活著嗎?”眾人低頭不語,郭勛又說:“皇上派我郭勛來鎮(zhèn)守這里,沒想到你們這里軍紀(jì)散亂,兵丁怕死,一點愛國心都沒有!”

有兵士不滿起身道:“都督!話不能這么說呀!怕死和愛國是兩碼事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參加團練不就是為了掙幾個錢養(yǎng)家,愛國就得玩命嗎?”

“掙錢?錢呢?軍餉都被人家給搶走了!虧你堂堂熱血漢子說得出口!你是軍人啊!老百姓節(jié)衣縮食,給國家交著稅,日夜傻傻期盼你們保家衛(wèi)國!結(jié)果你拿錢不干事,連個倭寇都打不贏,你還好意思腆著個胖臉跟我說你要養(yǎng)家?連你都怕死,你養(yǎng)這家有啥價值?你的人生能給你的家人帶來什么?茍且偷生?留得青山在,大家趕快跑?這就是你打仗的口頭禪?你也不看看對方多少人你就跑?你人多勢眾的兄弟們都被你嚇跑了!合著你家是沒有被倭寇掃蕩過,所以你才無法了解家破人亡的痛苦是吧?小子!告訴你!身為漢子,從軍的確是很雄壯的志向——軍人自古以來受人景仰!但,受人景仰的前提是能保家衛(wèi)國!”

兵士面有愧色:“都督,其實……我們家世代務(wù)農(nóng),我一輩子跟莊稼打交道,沒見過殺人。但是……我娘生病了,我得弄點錢給他看病,所以才冒險出來投軍……”

“哦,原來是這樣啊。你想讓老子說明你雖然戰(zhàn)場逃跑,但是還是逃得很高尚,還真是個孝子???要不要老子給你家送一面錦旗,表彰你的傳統(tǒng)美德?你這個孬種。那你回家就給你娘說你沒搞到錢,磕死在你娘懷里吧!你娘養(yǎng)你這么個孬種,難怪一直得病。你怎么不想著你打仗打贏了,戰(zhàn)神會保佑老太太身體健康,然后你終于可以回去挺胸抬頭見她老人家?

“我……我不行。都督乃我大明開國名將郭英六世孫,將門之后,當(dāng)然豪情壯志,我就是個小兵,只為掙倆錢,沒有那么偉大?!?/p>

“你看吧,就是這點出息局限了你。男人這輩子,難道不應(yīng)該偉大一次嗎?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都是孬種,這國家就完蛋了。軍人要有斗志,要力爭上游,老百姓看著才能對國家有信心,日子才過得踏實。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起點低無所謂,勇往直前命運就有如神助。想我太祖當(dāng)年,乞丐出身,照樣豁出性命,在那個時代里龍騰虎躍。你們現(xiàn)在,吃飽了飯怎么反而傻了?什么叫作我是名將之后所以我豪情壯志,是因為我的祖先豪情壯志所以我才成為名將之后!我祖先要是像你們一樣,當(dāng)個在國家四處騙吃騙喝的食客,我現(xiàn)在還指不準(zhǔn)在哪拉稀呢,還能給你說這話?所以,你現(xiàn)在的形象,決定你子孫后代的發(fā)展方向!你是想當(dāng)一個吃飽了飯就開心的豬,還是想堂堂正正當(dāng)一個國家的守護神,由你自己內(nèi)心的氣質(zhì)決定。”

那兵士猛然抬頭:“都督,屬下慚愧,軍餉被人家搶了,屬下這就帶人去搶回來!”

郭勛一拍大腿:“對了!這就是老百姓賦予你們的使命!去吧!”

當(dāng)那團練總兵官帶人趕到雷州島時,最后一個倭寇已被陌上陽凌厲一劍封喉。那家伙是跪著死的,死不瞑目。因為陌上陽獨特的劍法,在瀟灑揮劍數(shù)秒之后,劍氣才突然來臨,就像之前琉球城樓上的島津久龍一樣,先是驚訝,如此快速的劍法可惜是空劍,然后上前走時,毫無防備地中劍……

面對跪地倭寇的背影,那廝脖子一歪,頸上的血就像噴泉一樣涌出,夾雜著動脈血管破裂細(xì)微的哧哧聲——血幕散盡,總兵官這才看清,眼前這個不俗的男人,他擁有著一對在黑夜里閃閃發(fā)亮的眼睛,那雙眼就像獵鷹一樣,就是那種無論周圍發(fā)生什么,總是直盯著前方,誰也無法阻擋的眼睛。

回過神來,總兵官才發(fā)現(xiàn),海灘周圍已布滿了尸體!

是的,這些尸體都是那些日本人的,就是郭勛口中那個兩千人打不過一百人的那一百個人。

譚慶倒是完全沒有管最后幾個高手和陌上陽的決戰(zhàn),因此當(dāng)他們酣暢淋漓地決戰(zhàn)時,譚慶以完全不擔(dān)心的樣子,已經(jīng)開始挨個搜刮地上的尸體了。作為陌上陽的家仆,他首先考慮的是少主的生活問題。他的責(zé)任就是讓少主生活得更好。

從羽織脫到內(nèi)褲,從軍餉到墜子手鏈,從燒酒到日本刀,譚慶來者不拒,把尸體扒了個精光,在他眼里,這些都是錢,少主掙的錢。

總兵官不知道這二位是何方神圣,正要上前理論,只聽遠(yuǎn)處沿海傳來一聲日語的“大哥”,然后從倭船上跳下兩人。一人留著日本浪客的月代頭,一人戴著眼鏡,像狗一樣跟在“月代頭”后面。

“月代頭”像野獸一樣怒視陌上陽,而從小接受武俠教育的陌上陽,出身海盜世家,十三歲就開始駕船親自打劫日本海盜,用逮來的戰(zhàn)俘作為練劍工具,早已面臨了無數(shù)次一對百甚至一對千的格斗——這是一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男人,在他的眼中,一切上前挑釁的畜生,不過是一團會移動的肉。他只要用劍讓這團肉不再會動就行了。每當(dāng)他害怕、寂寞、憤怒、貪婪時,腦中總會響著爹爹的諄諄教誨:“陽兒,你記住,所謂俠客,就是壯士一種進步的生死觀,傷口是你的勛章,戰(zhàn)場是你的舞臺,死亡是你作為男子漢對祖國最好的精神奉獻,你是祖國和人民的守護神,任何一個侵犯你領(lǐng)土的畜生,都是你的食物。人,在你的眼中,不過是一團會移動的肉。你要做的,就是用你手中的劍,讓這團肉不會再動,變成垃圾,任由你處置。”

“月代頭”拔出武士刀,譚慶扔下手中的“戰(zhàn)利品”,擋在陌上陽前面?!吧僦?,你看著咱們的東西,休息一會兒,讓我來?!?/p>

陌上陽轉(zhuǎn)過身去,一動不動,默許了譚慶的請求。譚慶拔出他隨身攜帶的護主雁翎刀。

起源于大唐的雁翎腰刀,愣是在譚慶的移形換影輕功中,將“月代頭”打了個昏天暗地,“月代頭”幾刀掄空,瞬間被譚慶一招手刃。戴眼鏡的大驚失色,連忙跪地求饒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譚慶驚異地望著他,因為他居然會說中國話。

“你不是日本人?”譚慶收手,站直了問。

“是的!是的!我是中國人!我是大明的子民!做日本人生意的!”

“哦?!弊T慶面無表情。

突然,譚慶的臉色嚴(yán)厲,他眉宇一橫,橫揮一刀割斷了眼鏡的喉嚨!然后又對著眼鏡的胸脯,惡狠狠地補了十幾刀,因為譚慶想起了他的主人,是怎么死的。就是這幫狗雜碎!沒有他們帶路,倭寇豈能如此猖獗?這些內(nèi)賊,帶著虎狼,吃自己的同胞,比吃人的虎狼更可惡!

“狗東西,給狗當(dāng)狗,真是豬狗不如。唐朝的時候,他們是怎樣帶著羨慕嫉妒的心理虛偽謙卑地學(xué)習(xí)我們的?如今,他們又是怎樣欺負(fù)我們善良的百姓的!這些虛偽的畜生,根本不必存在這個世上,任何有血性的獵人,都有資格對一個習(xí)慣齜牙的畜生放箭掄刀?!?/p>

陌上陽轉(zhuǎn)身,望著兩具新尸體,冷冷道:“做得好?!?/p>

譚慶難得獲得少主的贊揚,于是他來勁了,拍著胸脯對少主笑道:“做日本人生意的?老子就是做日本人生意的!你看這滿地的戰(zhàn)利品,都是老子和日本人做的生意!哈哈哈哈……”

譚慶琢磨著眼鏡也能賣錢,也把那個漢奸給扒光了。在他眼中,沒什么漢奸不漢奸的,這種狗雜碎連人都不配,還給他稱呼上安個“漢”字,實在是侮辱我雄漢盛唐的前朝。

總兵官帶人包圍了譚慶、陌上陽。并且略帶顫抖的聲音威脅道:“你……你們……把剛才搶的東西交出來!”

譚慶打算出手了,總兵官大喝一聲:“放……放肆!我們乃大明廣東雷州府團練,聽出來你們是中國人,你們想造反嗎?”

“住手!”

郭勛趕到。眼見地上無數(shù)尸體,郭勛用驚異的目光打量二人,打量完之后,他抱拳道:“二位英雄,怎么稱呼?”

“陌上陽。”

“我是譚慶。這是我家主人,我們琉球來的,遇上臺風(fēng),就到這里了。”

郭勛道:“我乃大明兩廣總督郭勛,見二位英雄出手不凡,實在是敬佩!說實在的,我倒是有權(quán)給二位栽贓個通倭的罪名扣押二位,但我相信我沒有拿下二位這個實力。我只怕我這些弟兄都死在二位的手里了哇!哈哈哈哈……”

“你放心,不會?!蹦吧详柕?。

“那我就真放心了。難得你們大開殺戒,也省得我們動手了,只是,朝廷撥下來的軍餉,是弟兄們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被倭寇盜走,現(xiàn)在你們應(yīng)該歸還。”

“笑話講得真動聽!東西是我們搶回來的,當(dāng)然是我們的。堂堂男子漢的,有本事來搶呀?扯什么淡!大明給你的軍餉,你弄丟了,你應(yīng)該上報損失!如果你足夠勇敢,從日本人手里又奪回來了,就上報繳獲,同樣是一件東西,前后性質(zhì)完全不同!從日本人手里一倒手,就成了你的功勞了。現(xiàn)在人是我們殺的,東西是我們奪回來的,你什么功勞都沒有,憑一張嘴就讓我們給你,你好意思嗎?”

郭勛低頭嘆道:“是的!在下慚愧!打從投軍那天起,在下倒也想精忠報國!只是初來乍到,熟悉了這里情況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積重難返,需要慢慢調(diào)理。這樣,是在下無能,被你們搶先一步,你們要拿走東西,貌似也在情理之中,而在下職責(zé)之內(nèi),只能與你們拼個你死我活,在下只是想爭取一個好結(jié)果,看二位也是通情達(dá)理之人,尤其是這位小兄弟剛才痛斥漢奸那一番話,實在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所以在下想,你們也一定是大明奉公守法的好百姓,在下說句不要臉的話——就當(dāng)是你們拾金不昧,你們愿意嗎?”

眼見郭勛都快哭了,陌上陽微微一笑,對譚慶說:“給他吧。”

譚慶歪著頭,有些不情愿,但還是將軍餉的袋子扔給郭勛了,郭勛如釋重負(fù),譚慶道:“我只給你你們丟的,但倭寇身上的所有東西,就算一條內(nèi)褲,都是我的。”

“那是當(dāng)然?!惫鶆仔Φ?。

眼見被譚慶不停扒光的尸體,聽著譚慶不停叫喚的肚子,郭勛對“干活”的譚慶言道:“二位在海上漂泊多日,應(yīng)該還沒有用膳?要不要到府上一聚,我請客!”

譚慶一邊“干活”一邊說道:“不用了,你們走吧。免得讓我懷疑你們要設(shè)鴻門宴,一會兒我們自己抓幾條魚吃吃得了。我們江湖中人,不習(xí)慣吃你們當(dāng)官的飯。俗話說,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吃完了說不定你又有這個那個請求,還得耽誤我們的自由身。”

“那好,這里是一張地圖,我給二位留下了,還有一塊末將的腰牌,以后二位在廣東有什么為難之處,出示末將的腰牌,自然會有朋友接應(yīng)??傊瑲g迎二位回歸大明母親的懷抱!后會有期!”

譚慶“干活”之余,興奮地對陌上陽道:“少主,中原人還挺仗義?。∫餐τ哪?!我喜歡!”

陌上陽點點頭。

“活”干完了,焚燒了裸尸,譚慶連尸體口中的金牙都拔掉了。此時,面臨堆積如山的戰(zhàn)利品,兩人尋思著,至少需要一輛馬車才能運載這些東西吧?而停靠在岸邊的一排排倭船,忽然令譚慶欣喜不已?!吧僦?!船!日本人死光了!那他們的船就是……”

第三回 李良?xì)J擺攤鬻圣器 小跟班名叫吳承恩

賣船,賣刀,賣配飾,賣羽織,賣金牙,賣眼鏡。

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一對來自琉球島的主仆,定居福州,發(fā)了大財。

陌上陽。譚慶。

陌上陽已經(jīng)有了貼身侍衛(wèi),其實對于他這種武功高強的人來說,根本用不著侍衛(wèi),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許他是因為不屑于和一般人交手,所以買兩個侍衛(wèi)打打雜。譚慶也有了自己的小跟班,他叫——吳承恩。

吳承恩的父親吳銳是個游商,落腳到閩地,靠賣地毯、涼席、毛氈、圍巾、花帽、窗簾等彩縷織物為生。帶著兒子走南闖北,沒有固定的老師教他,就到處上私塾。這個六歲小孩,平時給父親幫忙看攤,下課還在老師家里打雜,使得老師不得不免了他的學(xué)費,有時看這個孩子可愛,偶爾還多教一點。

這小孩可不一般,他不僅能將學(xué)過的東西倒背如流,還懂得應(yīng)對提問、察言觀色等做人的大學(xué)問。比如在和老爹一起擺攤時,他通過研究人腳走路的姿態(tài)、步伐的頻率、邁步的大小,就能判斷出這人是否富裕、是否有需要,可以向他推薦地攤上的商品。

譚慶擺攤賣刀時,吳承恩在旁老氣橫秋地端坐著,瞇眼望著市井上來來往往的人腳——

“步子大,沒文化,一看就是個趕趟兒的命,沒戲?!?/p>

“哎?這個步子小,猶猶豫豫的,這是出門買菜還是找人吶?沒戲?!?/p>

“這個步子太快,快而不穩(wěn),心里沒底。這是去抓賊還是去談大生意呀?可以試試……”

譚慶聽到“可以試試”,抬頭便道:“南來北往的注意了噢,正宗的日本刀,吹毛斷發(fā),滴血不沾,砍人砍柴砍老虎,出門在外,報仇防身,必備利器喲!”

那快步子大漢停住,一把抄起日本刀,聲如洪鐘問道:“日本刀?福州地攤上還有這玩意兒?怎么賣?”

譚慶笑盈盈起身:“好漢有眼力,拿了一把最鋒利的,看來是要去砍人。水貨,不二價,二兩銀子!”

好漢掏了二兩銀子擲在地上,提著刀頭也不回就走了。譚慶趕緊拾了銀子,望著坐如泰山、老氣橫秋的吳承恩,驚嘆道:“臭小子,可以??!就這一會兒你都幫我賣了五把了,你就不怕對面你爹嫉妒咱們攤子上的生意???”對面的吳銳看過來,想必譚慶已經(jīng)知道了他兒子的奇特,于是捻須一笑。

吳承恩雙臂交叉,昂首閉眼道:“那我不管。你可別忘了咱倆說好,你要給我分成的?!?/p>

“哎呀你個臭小子,小小年紀(jì)就光看錢,你譚慶哥我會說話不算話?好好說,只要你今天能再幫哥哥我賣十把,我連你下午飯都管了,帶你去吃你最喜歡吃的鴨湯面?!?/p>

吳承恩一聽,睜一只眼道:“說話算話?”

譚慶交叉雙臂點點頭,吳承恩伸過一只小拇指,要和他拉鉤,譚慶笑著搖搖頭,于是拉了鉤。

于是吳承恩又開始了——

“這個步子太寒酸,流浪得路都走不動了,連鞋都沒有,乞丐真是可憐啊……”

“這個方步邁得真結(jié)實,一定是個大官,用不著買刀。”

“這個步伐飄逸,郊游的公子哥,邁得瀟灑,邁得自信滿滿,看來是已經(jīng)約好了姑娘……”

正看著,一群無賴踏著猖狂的虎步迎來,上來就是一句:“你們的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譚慶一看,這無賴頭子膀大腰圓,生得虎頭虎腦,身后還帶著幾個日本保鏢。無疑,這是個和倭寇老大勾結(jié)的山賊,他的小弟貌似也是倭寇老大給配備的倭寇,看到他們賣自己似曾相識的日本刀,一個個怒氣沖沖。

“東西是從哪里來的?說話!”山賊老大吼道。

譚慶臉色平靜道:“是我一個朋友轉(zhuǎn)手給我的,你們想見他,就跟我來?!?/p>

譚慶對遠(yuǎn)處逛街的陌上陽使了個眼色,陌上陽屏退左右,自己率先到達(dá)一方沼澤地,譚慶隨后就帶老大們過來,老大們看到遠(yuǎn)處背對著他們的陌上陽,一步步走上前去,怎料陌上陽卻突然轉(zhuǎn)身,眼神凌厲。

事后,陌上陽合起太阿劍,滿地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譚慶又開始貪婪地搜、扒,邊干活邊贊嘆:“少主,這個蘆花蕩,周圍的沼澤池就是天然的埋尸坑啊,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這地兒真不錯,這下我們以后殺人處理尸體可省事多了!”

陌上陽嘴角揚起:“那……我走了?!?/p>

譚慶起身,抱拳道:“恭送少主!”

話音剛落,陌上陽一閃而逝。

集市路口,陌上陽邂逅一對母子同行。老母眼瞎,一手拄著拐棍,一手被兒子牽著,兒子十六歲左右,背著一大袋棍棒,在旁不停嘮叨:“娘啊娘,說是要您不要來,您就是要跟著來,兒子賣賣棍棒不辛苦,您來了反而讓兒子操心吶!”

老母緊握著他的手,言道:“欽兒,娘看不見,但是娘能聽見。你爹去得早,娘一個人在屋里孤單啊。我兒辛苦,正值青春年少,卻整日出門營生,娘沒能讓你讀書,也沒能給你找個媳婦兒好好照顧你,反而讓你為了養(yǎng)家糊口,四處奔忙,娘傷心啊?!闭f著老淚縱橫,老人用袖角抹了抹。“娘只是想隨你出來逛逛,我兒放心,娘不礙你事,你直管忙你的,不用管娘,娘一個人坐著就好,娘不亂跑。娘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聽聽這熱鬧的福州集市,心里就踏實不少。”

集市上地攤林林總總,吳銳主動給這對母子讓出來些攤位,還讓吳承恩過來照顧老人,吳承恩拿來條凳,扶老人坐下,老人一邊坐,一邊摸著他的臉蛋,嘖嘖稱贊道:“好……好……你看看……集市上多好的孩兒……你叫什么名字?”

“大娘,我叫吳承恩。”

“好名字……好孩兒……以后一定有出息。在讀書嗎?”

“讀私塾,先生今天給我放假,我就跟著爹爹出門做生意?!?/p>

“好好……知書達(dá)理,勤勞體貼,好孩兒?!?/p>

老太太心地善良,果然如她所說,她就坐在凳子上規(guī)規(guī)矩矩,一動不動,面容也安詳了許多。聽見有人叫賣,老太太靦腆一笑。聽見有人砍價,老太太專心欣賞。聽見有乞丐湊上前來乞討,老太太就掏出胸前衣兜里僅有的兩文錢,放到乞丐的碗里,乞丐連聲稱謝:“多謝活菩薩,好心有好報。”老太皺眉笑笑。

老來得子,身為窮人,一輩子就這一個兒子,雖說老爺子去世,能夠母子相依為命,老太已經(jīng)心滿意足。作為兒子,父親給他取名為李良?xì)J,就是讓他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做人做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便是他“欽”字的內(nèi)涵,里面飽含著一位老父親對兒子的期待。

李良?xì)J將他地攤的招子豎起,上面儼然寫著兩字——圣器。這讓過往的路人無不驚奇。

一波游手好閑的日本武士路過。李良?xì)J知道,這個年頭,能挎著刀大搖大擺在中國沿海城市招搖過市的日本人,一百個里一百○一個都不是好人,因為倭寇的影響太壞了,他們來中國都是靠偷渡,干的事非奸即盜,嚴(yán)重影響國家穩(wěn)定發(fā)展,因此明太祖時期規(guī)定國民“片板不得入?!?,這幫豺狼就忍著,也只能在太平洋、南海燒殺搶掠,永樂年間又趁著萬國來朝的氛圍像苔蘚一樣在中國生根發(fā)芽了。但是,他們再也不會像尊重唐朝一樣尊重明朝了。因為,這幾百年,他們的大島,由于地主剝削、自然災(zāi)害、強藩割據(jù)、人口生存緊張,亂成了一鍋粥。但是他們當(dāng)中的有些豺狼很開心,因為天下大亂,一切貴賤重新洗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無論是當(dāng)年酒色財氣的流氓地痞下三爛,還是不甘僅以武士頭銜自居而胸懷大志的草莽英雄,都有機可乘!他們,把這個時代,叫戰(zhàn)國。

于是他們讀兵書,講謀略,言天下,志統(tǒng)一,各種地方勢力自豪地向“魏蜀吳”一樣的領(lǐng)袖看齊,因為他們讀了一本他們認(rèn)為是熔兵法經(jīng)典于一爐的名著——《三國演義》,寫書的人叫羅貫中,一百年前剛剛過世。于是乎,一個鳥不拉屎的彈丸之地、蕞爾之國,分裂成了六十八個小彈丸互相廝殺,戰(zhàn)敗的三腳貓,或者姑且戰(zhàn)勝并迅速膨脹的“蛇吞象”老大,把劍鋒指向了大明。統(tǒng)一日本?格局太小。單挑大明凱旋的才是王者!

日本要統(tǒng)一大明來日方長,搶點東西回家鄉(xiāng)炫耀,得意地慫恿大家以國家的名義合法搶劫,還是可以的。海盜?那可是個光榮的職業(yè)——搶別人家里的東西養(yǎng)活自己家里的孩子,是民族英雄。

如今的弘治皇帝、中興之主駕崩入陵,新皇帝沖齡踐祚,能在大明混的倭寇,行為明目張膽之余,身份也會掩人耳目——背后都有一個本國的渠魁為他們撐腰。

日本人崇尚刀,見到中國一個賣棍的打著“圣器”的旗幟,自然是趾高氣揚。他們當(dāng)中的狗腿子上前就問,李良?xì)J自然就答——棍者,防身之圣器也。它不怒而剛,不飾而慈。刀劍有刃,難免傷人,而棍卻能攻而不屠,擋而不殺,象征著武學(xué)的最高境界——止戈。止戈合起來就是中國的“武”字,也就是說,中國人的武道哲學(xué)不是開火,而是熄火。任何事,采取進攻無名無分,采取防衛(wèi)可叱萬言。制敵不殺敵,護主不傷身,實乃兵器中大仁大德大圣之心也,焉能不為圣器?

李良?xì)J一席話,倭寇肅然起敬之余,就在地攤中挑了一把雕工最好的銅棍,想要據(jù)為己有,當(dāng)作是“保護費”,李良?xì)J一把奪過:“這東西,是我的寶貝,原本不打算賣,因為要給娘看病,需要錢,你要的話,十兩銀子?!?/p>

倭寇聽身邊的翻譯說還要錢,指著周圍擺攤的嘰里咕嚕說一大堆,意思是:“我們是這里的巨商,整條街都是我們老大的,在我們的地盤擺攤,看上你點爛東西還敢要錢,你問問你旁邊賣地毯的,什么時候給我們要過錢?!?/p>

吳銳給倭寇遞上一套“禮物”,悄聲對李良?xì)J道:“最早他們還是給錢的,后來勾結(jié)地方官員,說是這條街受到特別保護,就任他們隨便吃隨便拿了?!?/p>

李良?xì)J冷笑道:“官員的客人欺負(fù)百姓?這還有沒有天理!我不管這些倭寇算什么客人,這條街就算是被賣國賊租給日本人,大不了我們不在這里擺攤,娘,我們走?!?/p>

李母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卻被倭寇一把抓住,翻譯說:“福州豈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不管你在這里擺攤多長時間,只要落腳,就要給朝廷交相應(yīng)的費用!”

“放開我娘!畜生,打著朝廷的名義給日本人當(dāng)走狗!你敢動我娘一根毫毛,我殺你全家!”

“不交攤位費,就休想離開這個地方!”

倭寇提刀上前,李良?xì)J抄起銅棍,與倭寇大打出手,正如他所說,制敵而不殺敵,他的銅棍,一招招打在倭寇的拳上,拳頭松了,武器掉了,除了挾持李母的人,所有人都成了赤手空拳。十六歲的李良?xì)J,立如松柏,指著倭寇大罵:“畜生!放了我娘,她看不見!”

喪心病狂的倭寇,受不了屈辱,眼看著一個個武士,竟被一名少年打得兩手空空,他惱羞成怒,眼中兇光一閃,齜著牙大喊一聲,索性就抹了瞎子李母的脖子……

“娘——”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憐的老人倒在倭寇的腳下。尚未等那畜生反應(yīng)過來,銅棍已經(jīng)刺穿了他的胸膛!那畜生的五臟六腑都一股腦兒地掉落在地上。而那廝肢體居然還能動,手上的刀還想砍到李良?xì)J,結(jié)果他揚刀的手臂,被李良?xì)J一把擰斷,直接從肩上折了下來,鮮血撲了李良?xì)J一臉,但他始終環(huán)眼怒睜!這一幕,令在場的倭寇都驚呆了!

李良?xì)J雙手又伸進他被銅棍刺穿的胸膛,一聲含淚地嘶吼,倭寇被一分為二!原本還是活生生威風(fēng)凜凜的武士,轉(zhuǎn)眼間成了地上血泊中被丟棄的兩攤爛肉……

李良?xì)J抱起母親,號啕大哭,原本,他只想賺點錢,給母親看好了病,母子就回鄉(xiāng)下隱居、種地。他再找個鄉(xiāng)下媳婦,和他一起侍奉可憐的母親?,F(xiàn)在,母親卻無辜死在這些畜生的手里,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手無寸鐵的親人,雙目失明的親人,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人殺害,為什么?他恨,他真恨這些在中國趾高氣揚的畜生,他們竟然敢這樣無法無天!他恨,他更恨這爛泥扶不上墻的腐敗明朝,連自己的國民都保護不好,還和敵人一起剝削自己百姓的畜生明朝!

丟掉了兵器的倭寇們起身要逃,陌上陽橫身擋道:“往哪走?”

話音剛落,太阿劍已削掉了一名倭寇的頭。

前有強敵,后有追兵。李良?xì)J含著淚水,輕輕將娘平放好,他用力抄起銅棍,憤然起身,往地上一砸,地上的青石板頓時裂得塵土四濺——

“壯士,多謝你出手相助!我要讓這些畜生,給我娘償命!”

“好!”陌上陽居然默契地回應(yīng)了他。

于是二人同心協(xié)力,風(fēng)掃殘云地在福州集市上,殺了個雞飛狗跳,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集市上的百姓,有驚慌逃走的,有上前助威的,還有當(dāng)場驚呆的。

吳承恩就屬于當(dāng)場驚呆的那一類人。他和父親躲在角落,父親側(cè)過臉去,不忍看這二位爺大開殺戒,而吳承恩卻始終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六歲的他,看著看著,居然情不自禁地低聲鼓動道:“殺!殺得好!給奶奶報仇!”

當(dāng)吳銳聽到自己兒子口中居然冒出這樣的話,則驚愕地認(rèn)為兒子這幾年“圣賢之道”的書算是白讀了。讀書人豈能這樣嗜血?野蠻?圣賢道:“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痹趨卿J看來,兒子吳承恩這輩子,是典型的質(zhì)勝文型的野人了。

譚慶來了,隨手解決了最后一個逃走的倭寇。

李良?xì)J二話不說,對著陌上陽、譚慶抱拳,意思是,謝了,二位壯士,一切盡在不言中。他默默地抱起娘的尸體,向集市的門牌樓走去。

“我?guī)闳€地方,把老人安葬吧!”譚慶上前道。

李良?xì)J止住了腳步,沒有人看到,他依舊流著淚,不僅僅是為娘,而是為這一切,他腦海中始終就三個字——為什么。

“隨他吧……”陌上陽道。

傍晚,李良?xì)J找了一間破廟,把娘的尸體在院子火化了,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李良?xì)J仰天長嘯,在火光中習(xí)武。丈二棍,是他從小研習(xí)的棍法。小時候,沒有錢讀書,娘就送他去寺院里當(dāng)俗家弟子。學(xué)武,打雜,也能偶爾讀讀經(jīng)書。爹出海打魚時,不幸被海嘯卷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娘從寺院里把他接回來,小小年紀(jì),面對的卻是爹的一方牌位,他堅強地咬著牙,沒有哭,娘卻抱著他哭了。“我苦命的欽兒……以后就剩咱們倆了……”李良?xì)J安慰道:“娘,這些年我在寺院學(xué)了不少功夫,也學(xué)會認(rèn)字了,方丈和師兄弟們對我都很好,我現(xiàn)在就去向他們辭行,將來再想辦法報答他們。我們做生意去,我不信,就憑我們兩個,會活不下去?!闭f完,十二歲的李良?xì)J飛奔出門,李母望著他的背影,再次涌出了熱淚。相依為命的母子,在一個殘酷的時代,堅強地活著。母親每晚望著丈夫的牌位,以淚洗面,等待著出門的少年歸來,無論是做生意、打漁打獵還是砍柴摘果,李良?xì)J每晚總能弄點東西回來,絕不會空手而歸,因為他知道,空手而歸,就意味著以后的日子更難過。有一天,李良?xì)J打獵歸來,叫了一聲娘,娘沒有反應(yīng),第二聲娘才聽見了,他知道,是娘老了。又有一天,他回來沒有叫娘,放下柴火,娘轉(zhuǎn)身,眼睛直愣愣地瞪著前方,喚了一句誰,而李良?xì)J就站在她的眼前,他用手心在娘眼前搖了搖,娘沒有反應(yīng),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現(xiàn)在,娘走了,還是被人無辜?xì)⒑Φ模盍細(xì)J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于是他將所有的仇恨都聚集在沿海城市趾高氣揚的倭寇身上。他發(fā)誓,以后再不受日本人的欺負(fù),自己就一個人,殺多少人都是死路一條,殺到哪兒算哪兒,因為,這些在別人的國家還橫行霸道的惡棍,都是該死的壞人。

十六歲的李良?xì)J這樣含淚想著,于是他握緊他的寶貝丈二棍,沖著廟門的一座石獅子掄去,石獅嘭的一聲迸濺出火花,碎成了零星的石塊——這一幕,一直被一個在廟門口偷窺的小子看著,那就是吳承恩,他是偷偷溜出來的,并且他一直覺得這位大哥哥做得對,換了是他他也會那樣做,可是他不會武功啊,但他很羨慕那些有武功的人。

對于吳承恩來說,陌上陽和譚慶一看就是城里出身高貴的少年,他們的舉止、談吐甚至對待外人的態(tài)度,都難免有些孤傲與自負(fù),而李良?xì)J,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特別親切,因為他是布衣人家的好哥哥形象,牽著他眼睛看不見的娘,茫然地出現(xiàn)在集市上,作為同樣是小商販家庭的孩子,吳承恩瞧著這個哥哥更順眼。

沒有人知道,幾十年之后的吳承恩,會為他一直追隨仰慕的大哥哥,寫出一部曠世巨著——《西游記》,并給他一個光鮮亮麗的英雄形象——齊天大圣。

殺殺殺,殺得好,什么妖魔鬼怪都?xì)⒈M,什么狼蟲虎豹都閃開,那看著真是令人特別痛快的一件事。

但現(xiàn)在不是?,F(xiàn)在是吳承恩六歲,李良?xì)J十六歲,一個生活輕松自由,一個無家可歸,甚至可以說是家破人亡。下一步怎么辦,他還會不會在集市上繼續(xù)賣他的棍棒,還是回山林里隱居,誰也不知道,但命運這東西,總是將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牽扯到一起,最后云里霧里,迸濺出閃電雷擊,成為一段璀璨的時代傳奇。

李良?xì)J,注定會成為這個時代的大人物,因為他遇見的,正是今后中原朝廷的四象之一,神一樣存在——陌上陽。

打從李良?xì)J開始火葬母親時,陌上陽與譚慶就已經(jīng)在屋頂上正襟危坐了,譚慶明白陌上陽的意思,他想收留李良?xì)J,這是條好漢,不能被時代給委屈了。陌上陽目前,已經(jīng)是倭寇眼中的公敵,他通過明目張膽地販賣從倭寇手中繳獲的船只、物品發(fā)了財,可以說是奸商中要錢不要命的典范。出身于海盜世家的他,從小手上便沾滿了日本人的鮮血,并且隨著年齡的成長,不停地沾,他就像天生的倭寇克星,命運似乎讓這個墨家,就在明朝開始綻放,而他們的路,似乎從秦朝“尋藥事件”就開始注定了,是墨子祖師爺安放在寶島上的一顆定時炸彈,在幾千年后會自動引爆出一位英雄。

在陌上陽的眼中,自己就是一個浪跡江湖的自由人,琉球島上的頭號通緝犯。這個天下,只有一個國家是他認(rèn)可的,那就是大明,那是他爹爹的志向,爹爹一輩子做海盜,沒能被招安。小時候,他看爹爹讀書,每當(dāng)?shù)x到《水滸傳》里宋江被招安的情節(jié)時,眼中總會流露出期待之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個人天生就必須是壞人?就一定得是壞人?都是可憐的百姓,無路可走而已。只要大義凜然,一心向善,沒有人會嫌棄一個改過自新的人。

陌上陽的一生,從他出生琉球開始,命運就已經(jīng)定格,他注定是亞洲洋流上盤旋的一只雄鷹,翱翔在這方領(lǐng)土的南部,從小琉球這塊島嶼上破殼而出,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張開翅膀,勢必就要擁抱整個大陸。

“我們有艘戰(zhàn)船,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玩玩?”譚慶蹲在屋頂上問。

“玩什么?”李良?xì)J轉(zhuǎn)身問。

“呵呵。在南海上有一座浮鷹島,是倭寇走私的據(jù)點,我們與其和陸地上的倭寇較勁,不如主動攻擊,轟他們的老窩玩?!弊T慶嘴角揚起。

李良?xì)J張口結(jié)舌——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正所謂:成敗世事本無常,月去終有一朝陽。包羞忍辱圖后勁,方使英雄氣更長。

第四回 道家譜譚慶說圣賢 浮鷹島少主一劍征

秦時明月秦時公,秦士后裔繼俠宗。

大秦塵封自有士,太阿出鞘別無鋒。

雷州島上百人斬,福州市井千夫驚。

英雄挺劍開天地,縱死亦化帝王星。

我家少主,來自小琉球,因為誤殺了詐降倭寇的英雄爹爹,被琉球王以“殺父弒君”之名檄為全島一級通緝犯。迫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逃難來到中原。我家主人姓墨,乃戰(zhàn)國宗師墨子后代,祖上因為“秦始皇仙藥事件”而漂泊定居寶島。我家祖先從此隱姓埋名,自創(chuàng)復(fù)姓“陌上”,一年一年北望中原。到我家主人這一代,陌上高雄,他已是東南亞有名的海盜,也是琉球王的左膀右臂,手下勢力在沿海各島有戰(zhàn)船千艘,兵甲過萬,足可稱霸一方諸侯。我家以打擊搶劫海上非法交易組織為業(yè)為榮,麾下涉及軍火、走私、毒品、政治犯、小海盜、海域治安、小國諸侯糾紛等。而我家從不打劫大明商船,并且長期與沿海各司通商,可以說是愛國俠盜。來到大陸,才知道這里也不太平,沿海各地均有倭寇出現(xiàn),勾結(jié)官商,欺壓百姓,所以決定殺無赦。

“你們,連自己人都?xì)??”李良?xì)J問。

譚慶猙獰一笑:“自己人勾結(jié)倭寇,欺凌同胞,內(nèi)賊更該殺,用劍去砍漢奸的頭顱,就像用勺敲碎一枚雞蛋一樣輕松,有何顧忌?”

“萬一官府找上門來逼你們坐牢呢……”李良?xì)J又問。

“公道自在人心。大丈夫行走天下,路見不平,替天行道,有何懼哉?況且,我們已經(jīng)是琉球島一級通緝犯了,和現(xiàn)在殺過人的你一樣,能自在地殺壞人到什么時候,就看天意如何了。”譚慶道。

李良?xì)J點點頭,事已至此,他也別無選擇,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當(dāng)他失去娘這個唯一的親人時,他也已經(jīng)決定把命交給上天,再不回頭。而眼前的這兩位壯士,居然是這樣出身不凡的貴人,于是李良?xì)J決定,跟了陌上陽行走江湖,出生入死,無怨無悔。只是,他即便是死,還有一個未竟的愿望,將中國棍法發(fā)揚光大。譚慶聽了他的要求,覺得自己幫不了他,畢竟他不是玩棍的啊。

“要把棍法發(fā)揚光大,這我還真是愛莫能助,得靠你自己親力親為??墒牵趺醋霾拍芎霌P一種棍法呢?開武館?辦團練?”

正當(dāng)譚慶遲疑之際,陌上陽起身道:“多殺人?!?/p>

譚慶和李良?xì)J張口結(jié)舌,細(xì)想之下,譚慶一捶手心:“對?。慕褚院?,你就一直用你的丈二棍,跟著我們多殺人,殺的人越多,你的兵器就隨之越有名。像我家少主的太阿劍,只要一出江湖,便無人不知。當(dāng)年祖師爺墨子在世的時候,他的好友歐冶子祖師爺鑄成兩把太阿劍,而對外只公開一把。太阿劍一雄一雌,雌的最后落到了秦始皇手里,荊軻刺秦時,雌劍被荊軻壯士愛國之心所打動,有了婦人之仁,不愿出鞘。而那把雄劍,就一直佩帶在祖師爺身上,歐冶子祖師爺和我家墨翟祖師爺是摯交好友,彼此都能明白對方對天下的期望,墨翟祖師爺心懷仁慈,對于戰(zhàn)爭,他主張以防守和不殺生為大任,因此他培養(yǎng)出來的時代特種兵——墨者,攻而不取,擋而不殺。哎對!就和你對棍乃圣器的理解是一樣的。可是,你們想想,在那樣一個亂世,天災(zāi)人禍,民不聊生,沒有一個統(tǒng)一穩(wěn)定的政權(quán)來對抗各種災(zāi)難,列國必然是伐交頻頻,諸侯各懷野心,誰也不愿屈居人下,當(dāng)天災(zāi)的犧牲品,所以他們能干就干,必然要瘋狂擴張領(lǐng)土,爭取統(tǒng)一。那時,你對他們唱和平之歌,看法固然高尚,可是沒有諸侯真正愿意遵守,對祖師爺都是陽奉陰違。歐冶子祖師爺就不一樣,他琴心劍膽,以鑄劍為己任,賜予諸侯殺人利器,求他們快快統(tǒng)一,無論是經(jīng)歷怎樣的流血流淚,他只要求——快!不要讓百姓長期生活在戰(zhàn)亂的煎熬中,快刀斬亂麻,最好一場大戰(zhàn)定勝負(fù)!之后河清海晏,老百姓才能過安穩(wěn)日子。于是他常常調(diào)侃我家祖師爺?shù)募鎼?、非攻、尚同理論,認(rèn)為,劍,就是用來殺人的,劍,也是用來防身的。在一個上流的時代,天下安泰,行俠者可以以不殺為大任,路見不平,用劍解開雙方刀劍的紛爭。因為時代高尚,人們普遍受教育、素質(zhì)修養(yǎng)高,道理大家都能聽進去,劍就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而太平。然而,在一個下流的時代,劍就應(yīng)該發(fā)揮它本身的作用——殺。這不是劍的問題,是人的問題,由于時代下流,人們普遍不讀書,沒有思想,像動物一樣吃喝玩樂地活著,沒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不能慈悲胸懷,而是貪似惡狼饞似虎。如此,時代就應(yīng)該有獵人、俠客、軍隊這些馴獸組織,教訓(xùn)人類動物般膚淺的劣根性,并且用暴力方法令它們回歸平和。動物只崇尚暴力,所以對待動物只能用武力。因為不讀書、不識字,還講什么道理?談什么圣賢?當(dāng)你用劍告訴動物,圣賢只尊重高尚的人,而且推崇國家像養(yǎng)畜生一樣養(yǎng)著動物人的時候,你才知道,圣賢,不是一個只會嘮叨大道理的無力老人,而是一條在各種殘忍文明中千錘百煉出來的中華巨龍——他們見過屠殺、見過災(zāi)難、見過亡國、見過懦弱,只有在最殘酷的環(huán)境下鍛煉出來的心硬如鐵但目光如炬的人,才配稱為圣賢,因為只有這種人,深深明白,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人,不思進取的可怕。等到積重難返的那一天,大廈將傾,人們突然難以承受了,圣賢卻搖著頭流著淚狂笑了……圣賢,多高尚的一個詞,高尚得我說出來就覺得光榮!”

“敢問閣下,你覺得如今是一個上流的時代還是一個下流的時代?”李良?xì)J問。

“我拿著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殺著人,你問我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難道你把我當(dāng)成了濟世救人的活菩薩?你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慘,真不懂你怎么還這樣問……”譚慶搖頭道。

“但是,你們一路上殺人,殺的都是壞人,也算是救了好人。”李良?xì)J道。

“不完全是?!弊T慶雙手插腰:“我們只殺壞人,至于殺了壞人好人能不能得救,那得看造化,畢竟壞人是殺不絕的,我們只是,見一個殺一個,圖個坦蕩痛快,只能祈禱——好人自有好報吧。”

李良?xì)J想著母親遇害的那一刻,拍桌嘆氣道:“唉!其實好人也有好人的錯……好人心慈手軟,自己的慈悲心腸對好人和壞人都一樣。有時候,明明知道對方是壞人,還是仁慈,又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者不想生事,就得過且過,最后,只有自己的根本利益被觸犯的時候,才會跳腳,其實到那時,即便是討回公道,也無濟于事了……一個無能為力的好人,還不如一個討回正義卻失敗的爛俠客。至少,俠客用坦蕩的生命詮釋了什么叫作守護與報應(yīng),而憋屈的好人,只能把正義感爛在自己的心里,成為被路人誤會的懦夫,一輩子龜縮在自己的軀殼里顫抖,或者維持著自保般的冷靜,冷靜到須發(fā)斑白、皺紋四起,閉上眼,停止呼吸,也沒有人知道。曾經(jīng)有個好人,在他的軀殼里,無能為力地為這個世界流過淚。那自己又何必冷靜地活過這處處令人冷靜而又無可作為的一生呢?”

“說得好!”陌上陽道。

“你終于明白了?!弊T慶道。

“多謝二位!”李良?xì)J抱拳道:“你們讓李某看透了這個時代,李某決定,憑著自己的一顆心,能熱到什么程度就保持到什么程度,干他娘的,心熱著就要干起來!”

“一起吧……”

當(dāng)陌上陽拍著李良?xì)J的肩膀,道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李良?xì)J驚異地發(fā)現(xiàn),陌上陽的眼神中,充滿著冷峻、堅毅與肯定。這顯然是一個創(chuàng)世主公般的眼神,乍看起來寒如冬風(fēng),實際上熱血沸騰,這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就像冰川下的巖漿,就像地窖里的爐火,就像白酒,水一樣的外表,火一樣的性格,一旦接觸喉管,才知道它有多激烈。于是李良?xì)J單膝跪地,抱拳,陌上陽將他扶起。

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南海的浮鷹島地震。

不,那不是地震,地震怎么會夾雜著炮聲?虎踞在浮鷹島的日本武士世家宮本一郎摁刀而起,提刀而出,卻發(fā)現(xiàn)沿岸停著一艘改造過的倭寇戰(zhàn)船,正在瘋狂地炮轟浮鷹島,島上駐守的倭寇死傷不計其數(shù)。

“混賬!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們瘋了嗎?”宮本一郎大罵倭船。

陌上陽、譚慶、李良?xì)J走上船頭,詭異一笑。

宮本一郎頓時覺得不對勁。這三個人除了中間那個穿“羽織”的首領(lǐng)(陌上陽)外,其他兩個隨從似乎不像是日本人。仔細(xì)一看,不對,這船貌似也不全是日本船!在日本,沒有這樣加強炮火與身形的樓船,這顯然是個經(jīng)過改造的冒牌貨。

“你們是什么人?”

宮本一郎正問間,樓船已開火,幸好他反應(yīng)及時,縱身一跳,因此只被轟了一臉的泥渣,于是他咬牙起身道:“到底是誰,你們這算什么,有種下來單挑!”

“少主,他吼你下去單挑?!弊T慶道。

李良?xì)J驚異道:“你還能聽懂日語?”

“我會的可多著呢,都是在出生入死的實戰(zhàn)中學(xué)來的,以后你就會慢慢發(fā)現(xiàn)我的才華?!弊T慶自信地對李良?xì)J笑著,李良?xì)J佩服不已。

這艘樓船是陌上陽和譚慶的家,是他們在大陸搶劫倭寇的全部家底變賣出去后,自己建造的家,而在他們的眼中,這也不只是家,還是一種可以進攻的巨型武器。

陌上陽飛身下船,兩名倭寇抽刀從兩側(cè)嘶吼著殺來,陌上陽迅速向前一沖,宮本一郎甚至都沒有看見他寶劍出鞘,只看見他寶劍收鞘,兩名倭寇已經(jīng)倒地,一命嗚呼。這種酷似日本武士決斗時的快準(zhǔn)狠的刀法,被陌上陽在劍法中運用得出神入化,還是在八歲的時候掌握的。

如今的陌上陽,二十歲。

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崇尚英雄的小孩了,而是自己要當(dāng)英雄,事實上,他已經(jīng)是了。從他開始和爹爹駕船在東南亞洋流上吞并日本海盜的時候,他就是。從他用太阿劍擊敗驕傲地來家里做客的日本劍道大師時,他就是。從他在羅馬斗牛場式的監(jiān)獄中四面八方同時放出百余倭寇戰(zhàn)俘,以殺死他就能獲得出獄自由為練劍標(biāo)準(zhǔn)的時候,目不轉(zhuǎn)睛連發(fā)一百三十余劍,劍無虛發(fā),招招斃命,渾身沾滿鮮血,譚慶用手帕當(dāng)場為喘息的他擦臉擦手的時候,他就是。從他在寶島城墻上,背對著明月,取下戰(zhàn)敗來偷襲的島津久龍頭顱的時候,他就是。從他漂洋過海,平雷州,定福州,又義正詞嚴(yán)前來收復(fù)浮鷹島的時候,他就是。

他一直是。

碎發(fā)劉海半遮眼,身穿藍(lán)海白梅陣羽織,肩上竊曲巴紋紫金披,腳踏赤鷙攫陽翹頭履,肋下挎五尺三寸太阿劍,左手五指鏨金牡雀手,右臂袖里乾坤盤龍絲。

他繼承了中國武士世家的血統(tǒng),是漂泊在海外的流浪兒,因為他的血液,他的氣質(zhì),他的兵器,他的眼神,是從秦人的老祖先“倫侯”膝下傳過來的——大秦黔首,虎狼之師,文雄武烈,名冠當(dāng)時;戰(zhàn)國壯士,義薄云天,俠之大者,巨擘墨子。三秦父老的子孫,正義、凌厲、冷峻,但又不乏溫情,愛憎分明,凡事不多做解釋,決定的事情一定會做,要殺的人決不放過,對祖國的磅礴與偉岸永遠(yuǎn)崇尚,對外國的侵略侮辱永遠(yuǎn)記賬,忍辱負(fù)重,臥薪嘗膽,厚積薄發(fā),有仇必報,簡而言之,兩個字——崇強。

虎狼者崇強,龍鳳者崇祥,無強便無祥。弱國無外交,虎豹無兔友,這是秦人自古以來融化在血液里的思想傳統(tǒng)。當(dāng)然,也傳到了日本。

中國由于“黃河母親經(jīng)常發(fā)脾氣”的呼喚,早在數(shù)千年前中國的列強“齊楚燕韓趙魏秦”就崇尚統(tǒng)一。當(dāng)時的日本,只不過是部落民族的荒島,大秦虎狼正規(guī)軍隨便一去就可以統(tǒng)一并開發(fā)的殖民地。后來,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日本女王卑彌呼入漢,我光武大帝賜金印——漢倭奴國國王,倭奴國正式列為我國藩屬,享受爵位、賞賜、政治保護。

到了唐朝,崇強精神的推動,影響力更是盛極一時,萬國來朝,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軍事、科技、經(jīng)濟、文化、教育、政治中心。

宋元時期,鼎盛的文明和鼎盛的野蠻互相沖擊,最后野蠻戰(zhàn)勝了文明,元朝產(chǎn)生。異族文化無法徹底征服中華文化的厚重,因為他們注定要被中華文化包容,而不能去取代。就像太陽再耀眼,也取代不了宇宙的浩瀚。

明太祖,立志要和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較高下,從一個乞丐,一路看破生死東擋西殺,南征北戰(zhàn),網(wǎng)羅人才,安撫民心,開創(chuàng)出中華新時代。而為了穩(wěn)定局面,不得已而規(guī)定“片板不得入?!保瑓s遭到了窮途末路的豺狼覬覦。

不合作,就明搶暗殺,因為活不下去,搶別人為自己就是畜生坦然的根本理由。

那么,當(dāng)拾回來的野狗忍不了饑餓,目光一銳,開始對主人流口水,變成了忘恩負(fù)義的豺狼,主人要做的,是勸說,還是抄起獵槍。

寧可無狗,不可養(yǎng)狼!

陌上陽的太阿劍,斜挎在腰間,恰似一把日本腰刀,這種裝扮令宮本一郎看不懂——這,難道是個勾結(jié)明朝的武士叛徒?

非也。此時此刻,陌上陽是學(xué)習(xí)倭寇的侵略精神,名為收復(fù)浮鷹島,實為殺人越貨。因為,他是強盜,而且是世家。從小搶到大,現(xiàn)在有一個島可以搶,他傾家蕩產(chǎn)下了血本,并且完全有能力拿下,一個富裕的小島對于海盜來說,不能買的就可以搶,能搶又怎么會去買呢?把人殺光就行,還不能趕走,趕走就是放虎歸山,必須殺光。所以,陌上陽一步步上前的冷笑中,透露出的是一顆要殺光然后清點戰(zhàn)利品的野心。

宮本一郎,是這座島上武功修為最高強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他只是疑惑,這究竟是要干什么?如果對方是日本人,他至少也要搞清楚,是日本哪個大名在攻打他,破壞他島上交易的好事,回去好報仇。如果對方是明朝人,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明朝又開始實施海禁,派正規(guī)軍來圍剿?只是,宮本一郎可以肯定的是——眼前這個著混搭異服的奇怪武士,肯定不是明朝正規(guī)軍!不是明朝正規(guī)軍……不是日本的叛徒……又穿著混搭的衣服……會是什么呢?還有什么人可以這樣自由,這樣恣肆,這樣勇敢?突然!宮本一郎如當(dāng)頭棒喝,從他的口中終于冒出了一個詞——海盜!

從他的口中冒出這樣一個詞是可笑的,因為他也是海盜。

一郎他是打著政府旗的海盜。很奇怪,政府怎么會成為強盜了?因為戰(zhàn)國,因為亂世,人人都是強盜,能搶到東西的是英雄,什么盜不盜的,動物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這個可笑標(biāo)準(zhǔn)。你這里有飯吃,有錢花,就有兄弟們會過來,就有女人們會過來。海盜,那是靠近大明肥沃領(lǐng)土,并且有錢人可以砸錢買船去“用刀做生意”的肥差!生意做好了,有錢了,回家鄉(xiāng)就強大,就可以招兵買馬,一統(tǒng)家鄉(xiāng)的天下。

一郎雙手緊握著寶刀,像只被盯在角落的惡狼一樣嚴(yán)陣以待獵人的出擊,他咽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像他這樣瘦弱的一匹惡狼,為什么獵人會盯上他?他想哭,但是他怕屬下瞧不起他,于是他搖腦袋嘶吼一聲“為什么”,就沖著陌上陽飛奔過來,但是他沒有發(fā)現(xiàn),陌上陽并沒有拔劍。

狂刀掄過,陌上陽側(cè)身一閃,這樣對決的把戲,固然帥氣,但對于陌上陽來說,難免無聊。因為他十三歲開始大范圍抓俘虜放俘虜練劍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這每次都無一例外要堅持重復(fù)的帥氣無聊套路動作掌握得像喝涼水一樣熟練,他甚至已經(jīng)厭煩,不知道這些貨色為什么老是決斗時來這一套,是不是眼神銳利一點,步子慢一點,刀橫一點,會顯得更像個武士,更帥氣?在陌上陽看來,橫起兵器,就是橫起了膽子、心、命,既然把命都豁出去了,臨死之前還在乎什么形象?難道是覺得自己不會死,所以擺出動作鋪墊一下自己決斗前一定會勝利的王者形象,或者即便是自己死了,反正也看不到自己倒地的時候像個四腳朝天的癩蛤蟆,所以活著的時候盡可能讓自己自我感覺良好一些,才像個武士——咦?這不是沉浸在自戀中的意淫嗎?

倭寇與陌上陽的根本區(qū)別是,倭寇每次橫起刀的時候,都特別自信,認(rèn)為自己不會死,而陌上陽自從十三歲那年橫起劍開始玩這一套的時候,每一次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認(rèn)為自己這次死定了,特別謹(jǐn)慎,注意力也就沒有在自己酷炫的外表和動作上,而是在努力觀察敵人的一舉一動,一旦有破綻,不與他糾纏,直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給以致命一擊,這也是他劍法精準(zhǔn)的原因——少糾纏,多關(guān)鍵,有效進攻一招死,招招斃命即善戰(zhàn)。

一郎的一刀掄空,那就意味著,他的對手是個深諳此法的老手,那也就意味著,在那一招的間隙內(nèi),如果這個老手有足夠殺人經(jīng)驗的話,足以用這幾秒的時間看準(zhǔn)了命門取他的性命。

陌上陽,八歲開始?xì)⑷?,十三歲就已經(jīng)積累到“千人斬”,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屬下,編制,船隊,縱橫大洋,抓俘虜,搶劫,侵略,無一不是他喜聞樂見的事,甚至可以說,殺人是他的生活。對于一個把殺人當(dāng)生活去成長的海盜來說,他愛的不是人命,而是那人命歸西之后他可以饕餮占有的財富,那是他付出的勞動所得,不是搶。在他們認(rèn)為的亂世,那不是搶,因為大家都是你搶我,我搶你的。

所以,這個老手不是簡簡單單地側(cè)過身而已,在他側(cè)過身同時的動作里,他的右袖里冒出了一根細(xì)長而閃著寒光的細(xì)絲,像古箏中最細(xì)的弦一樣,但是通體油亮,隨著他的動作推移,上面滑動著寒光。

盤龍絲。

取人首級只在眨眼之間。

一郎,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睜眼出擊而又掄空的那一瞬,他的喉管已經(jīng)被割斷,首級已經(jīng)與脖頸分離,頸上已經(jīng)驚心動魄地噴出了一抹高達(dá)數(shù)尺的鮮血,他的無頭軀體像個“兀”字一樣平鋪倒下,首級被陌上陽一攫,直到死,他的眼一直是出擊時候的那樣大睜……

正在這時,好幾隊齜牙咧嘴的人馬從對面惡狠狠地涌來,帶隊的老者望著陌上陽手上端著的腦袋發(fā)出疾呼:“一郎!?。 ?/p>

這個人正是一郎的父親——宮本壽。

宮本壽左右兩邊分別站著一名看著就驍勇善戰(zhàn)的武士,那是他的二子和三子——宮本次郎,宮本三郎。

沒有等宮本壽發(fā)出指令,勇敢的次郎和三郎就握緊寶刀,飛奔前來,沖著陌上陽左右開弓,沒有人去思考,他們兄弟倆這時候怎么不弘揚武士道的一對一精神,講單挑了,而是合圍。

陌上陽退后了,李良?xì)J以為陌上陽不敵,要跳下船去幫他,譚慶先穩(wěn)住李良?xì)J,然后二人看到陌上陽很快退到樓船炮火進攻不到的地方,而次郎、三郎跑得慢,或者說正好他們在炮火的最近射程內(nèi)。陌上陽舉起了手臂示意,只聽一聲轟鳴!次郎和三郎不見了,被轟成了漫天飄飛的破衣服、爛肉……

“次郎!三郎?。。 睂m本壽喊得更傷心了。

宮本壽決定出戰(zhàn)。

宮本壽決定出戰(zhàn)了。

可是他還沒有出戰(zhàn)。

宮本壽遲疑了,他目光一亮。

他見過這個人!

“啊!原來是他!各位聽著,眼前的這個人是琉球島的一級通緝犯——陌上陽!這是個殺父弒君的逆子!琉球國重賞捉拿,殺了他是有賞金的,我在琉球國境內(nèi)見過他的畫像!”

陌上陽苦笑了,但是他的笑容還是嘴角的微微一揚,只是眉宇間擰成了一團愁云。

沒想到他如今還值了錢了,他正要實施搶劫,卻發(fā)現(xiàn)最值錢的是自己。

宮本壽在想,自己要不要自殺?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他還要留著命自由自在地享受掠奪和廝殺。

宮本壽還是沒有出戰(zhàn)。只是喊,喊了也沒有人出戰(zhàn),因為大家望著次郎和三郎,也就是地上的幾攤破衣服裹著的爛肉,陷入了沉思,如果往上沖,那邊正好一開火,自己會不會就成為上面疊加的肉……

宮本壽徹底怒了,可是他還是沒有出戰(zhàn),而是揚起手臂,示意著島上四周的戰(zhàn)船同時對樓船出擊,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島上四周的戰(zhàn)船都無一例外地被人占領(lǐng),而這一幕就發(fā)生在樓船還沒有炮轟浮鷹島之前!

譚慶和李良?xì)J笑了,飛身下船,船上又隨之跳下了無數(shù)緇衣殺手,人潮像瀑布一樣流到島上。

“渾蛋!”宮本壽大罵一聲,沖上前來,陷入沉思的大家也突然覺醒,跟著主公沖上前來。

“飛蛾……”這是陌上陽為他的敢死隊起的名字。

“上!”

少主一聲令下,大家也目睹了一路上這么厲害的少主,信心十足地上陣了。

少主最先砍死了宮本壽,這是所有人都驚呆的!還是那句話,與陌上陽決戰(zhàn),就是遇見了眼疾手快的對手,只要一招撲空,就完蛋了,倭寇習(xí)慣雙手握刀,這樣看著雖然霸氣,但是不實際,因為一刀掄空之后很難快速轉(zhuǎn)身,然后就……

隨著宮本壽倒地,異口同聲的“父親”二字,傳到了陌上陽的耳里,原來,還有宮本四郎與宮本五郎。

晚來的四郎和五郎,看到父親慘死,轉(zhuǎn)身就跑,其實還不如不來,被陌上陽沖上前去,一個被右手劍從背后刺死,一個從身前左手掐死。

昔日杜少陵曾有詩云:“挽弓當(dāng)挽強,用箭當(dāng)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首詩被兒時的陌上陽奉為經(jīng)典,可是他忘了后半句,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歡后半句,所以就沒有背,只背了自己喜歡的。

擒賊先擒王,詩圣給我們教的,怎么能不學(xué)?這樣一個戰(zhàn)亂四起的下流時代,干事情當(dāng)然要講效率——王已不在,兵何自處?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飛蛾”勢如破竹,敵眾大潰,伏地投降,陌上陽上前道:“住手!”

“飛蛾”聞聲而動,立如松柏,陌上陽道:“先繳械?!?/p>

俘虜將兵器盡皆交出,脫得只剩下褻褲,船上島上寶物被洗劫一空,裝樓船運走。能帶走的寸草不留,帶不走的就地毀滅。于是寶物、兵器、船只被席卷帶走,尸體、房屋、旗幟被盡皆毀滅。自此,浮鷹島再無海盜屯聚,偶爾能來幾個漁夫歇歇腳,也是歇歇就走了,鳥不拉屎,不能住人的,儼然已經(jīng)成了一座荒島。

荒了好,總比虎豹狼蟲都聚集在這里,假借做生意的名義,非法買賣,還偶爾覬覦大明江山好。

羽翼已成,是時候了……

陌上陽決定,在南部建設(shè)一個可以允許有武力存在的合法機構(gòu),是集鏢局、情報、海盜為一身的龐大組織,是謂“朱雀門”。

自此,南宮朱雀的名號,將在中原愈演愈烈,最后以總舵主自居的陌上陽,就會開始他名正言順為國家效力的第一步。

有詩云:

盤龍絲,縛在肘,攫首快如劍封喉。

南城擁主陌上立,雄關(guān)臺設(shè)朱雀樓。

侍中主,自無憂,袖里乾坤睢寇仇。

英武伏作剪逆手,鷙鳥從不問江流。

第五回 通倭寇尹灝南海督戰(zhàn) 永樂錫蘭王泉州遺珠

卻說陌上陽帶領(lǐng)敢死船隊驅(qū)逐了浮鷹島倭寇,樓船上掛起朱雀門的飛旗,而船隊在福建沿海靠岸時,卻遭到了福州知府尹灝率領(lǐng)的船隊阻截,理由是:“要殺倭寇,國家有法律,豈由得你們這些狂徒胡來?”

陌上陽大怒,要殺尹灝,譚慶道:“少主,你不覺得奇怪嗎?浮鷹島之戰(zhàn),島上信息已經(jīng)被封鎖。而我們向浮鷹島出發(fā)時,也并無人告密。我軍平寇正義之師,沿海百姓那樣憎恨倭寇,知我們?nèi)テ劫粒薏坏脼槲逸厯u旗吶喊,擂鼓助威,有的索性跟隨,有的悄悄祝福,怎么可能通報?眼下只有一個可能,是福州的倭寇得知事情不妙給尹灝報的信。”

“漢奸……”陌上陽看出來了。

為國平亂,為民除害,卻被地方官不分青紅皂白,用船隊堵得死死的,李良?xì)J也看不下去了:“我不管這個尹灝是誰,我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主公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就敢打他!”

一方是私人武裝,卻是民族英雄;一方是地方部隊,卻是打著國家旗號的漢奸,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只好在沿海對峙。

正當(dāng)陌上陽一籌莫展之際,尹灝派來一使者,此人名叫毛伯溫,江西吉水人,祖籍浙江,是個秀才,在尹灝門下效力。毛伯溫一來,低頭沉思良久,最終吐出一句話,令陌上陽大驚。“快走,你中了尹灝的緩兵之計?!?/p>

“怎么說?”陌上陽上前一步。

“他只是在爭取時間,和倭寇會合來攻打你。或者,倭寇來了,他假裝兩個一起進攻,其實是光攻打你,因為倭寇是他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p>

李良?xì)J道:“我早就知道!福建為什么那么多倭寇!一定與這個狗官的不作為有關(guān)!”

毛伯溫道:“尹灝名為福州知府,實為地方勾結(jié)倭寇的頭號貪官。他養(yǎng)的倭寇橫行霸道、魚肉百姓,把索取來的錢財和倭寇五五分成,又用贓錢買通朝廷上下官員,虛報地方民情,欺君罔上,罪不容誅!絕對是個地頭蛇。我身為他的管家,都看不過去了,一直想找一個機會通報朝廷,奈何尹灝封鎖消息,爪牙遍布,無從下手。沒想到今天卻成為這樣的使者,在這樣的巧合下,竟然遇到了你們——東南海,海盜王陌上陽,呵呵!”

陌上陽殺父弒君的“惡名”,已經(jīng)傳遍江湖,而譚慶自從來到閩粵之地,也沒有閑著,為了幫助陌上陽洗脫罪名,他到處張貼文示將“南海陌上高雄之事”真相大白天下,對于毛伯溫這種聰明的讀書人,看過之后,當(dāng)然知道誰是誰非。于是在他眼中,陌上陽就成了背著海盜惡名的落魄英雄。

毛伯溫道:“沒想到我毛伯溫飽讀詩書,卻無法告發(fā)一個漢奸,實在是給祖上蒙羞。如今我難得出來,是不會再回去丟人了,如果你們決定要攻打,就派我做先鋒吧!”

正當(dāng)陌上陽決定拔劍之際,舵手高叫:“主公不好!我軍身后有大批倭船襲來!”

這下熱鬧了。日本大名得到“中國大名”尹灝的通報,親率大軍過來共擊“海賊”,得肉均分!這下尹灝和倭寇成了正義之師,陌上陽反而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面對尹灝在甲板上料事如神的自得一笑,陌上陽恨不得將此漢奸大卸八塊,譚慶假裝挾持毛伯溫讓尹灝看,尹灝只是冷冷笑道:“伯溫兄,這次為了國家!委屈你了!您就為國捐軀吧!”

毛伯溫苦笑兩聲,倒也假裝吼道:“尹灝國賊,天誅地滅!”于是被譚慶拉回,毛伯溫只坐在地上,咬牙切齒。

毛伯溫這個人,也不是好惹的,他雖然是一介儒生,但高瞻遠(yuǎn)矚,膽識過人,平時防身使的一把鐵扇,此時也從腰間抽出來,在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中,那鐵扇子閃出了一絲寒光,就像他鋒利的眼神一樣,充滿了殺氣。

數(shù)十余倭船呈現(xiàn)鉗形,向陌上陽襲來,正如一張大口,要吞并陌上陽的樓船。猛虎與群狼之戰(zhàn),就此開始!

參戰(zhàn)的是日本戰(zhàn)國四大名——

龍造寺家兼,五十二歲。

大友義長,二十九歲。

島津忠昌,四十三歲。

毛利弘元,四十歲。

此間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島津忠昌與毛利弘元,毛利弘元因為要“自由戰(zhàn)爭”,所以不想?yún)⑴c日本島的內(nèi)戰(zhàn),直接退位讓賢,讓兒子接替大名之位,自己引退,當(dāng)了和海盜沒什么兩樣的自由君主。而島津忠昌則很隆重,帶著三個兒子島津忠治、島津忠隆、島津勝久,全家出戰(zhàn),并且他打著一個響亮的旗號——秦始皇后代。

這盜版就令人惡心了,不僅令你蒙羞,還令你的祖先蒙羞,用秦地方言說就是——羞先兒!

這只是陌上陽的憤怒之一。而當(dāng)陌上陽真正看到島津忠昌的旗號,才知道他們家有個親戚叫島津久逸,島津久逸有個養(yǎng)子叫島津久龍,而島津久龍這個名字,陌上陽一聽到就會有一種想要殺人的沖動。在陌上陽眼里,這個人等同于殺父仇人!因為如果沒有他當(dāng)年的狂妄自大進攻小琉球,就不會有父親的詐降,也就不會有……

想到這,陌上陽大吼一聲:“前進!”

“什么前進?少主,我們這是在撤退啊……”譚慶摸不著頭腦。

“向倭寇……前進!”陌上陽目光堅毅。

“不是應(yīng)該繞著倭寇走嗎?”譚慶問。忽然!譚慶不問了,因為譚慶看到了陌上陽的淚水,知道他想起了那個男人,那個他每晚都會夢到的男人,那個從小到大最珍惜他,最后卻被他誤殺的男人,那個就是因為對面那些仍然不知悔改的畜生,而死去的男人。事到如今,既然仇人自己送上門來,那正好!

通天徹地的炮聲,蠢蠢欲動的喊殺聲,一群小船和一艘樓船交織在一起,搭上扶梯,就開始了刀與劍、血與火的廝殺!陌上陽首當(dāng)其沖,無人能擋,劍鋒過處,退者如潮!島津忠昌吼道:“忠治、忠隆、勝久,我們家是秦始皇的后代,現(xiàn)在,就是你們?yōu)榇笕毡緡?dāng)英雄的時刻,上吧!去征服中國吧!”

太阿劍出鞘,島津忠昌瞠目結(jié)舌——“那是什么!那種光……那種長度的劍……”

尚未等島津忠昌的一句“小心”喊出口,陌上陽已經(jīng)連挑三劍,擊敗三男,忠昌大驚,疾呼護駕,陌上陽的周圍,迅速圍上來一群武士。

一對群。

這一幕,陌上陽再熟悉不過了,他從八歲開始,常常訓(xùn)練的一幕再現(xiàn),于是陌上陽目光一銳,旋劍在手,凌空躍起,瀟灑連發(fā)五十余虛劍!寶劍收鞘,后退兩步。

陌上陽低著頭,飄逸的碎發(fā)劉海遮住了一只眼,而他常常用另一只眼冷靜地窺探敵人是怎么中劍而死……

“什么啊,根本就沒有劈上啊……”眾武士還在疑惑前進之際,突然——

“嗖嗖嗖嗖……”

凌空出現(xiàn)的五十幾道劍氣突然襲來,眾武士猝不及防,無一幸免紛紛中劍,陌上陽眼前又出現(xiàn)了動脈噴涌的血幕。他只是盯著血幕散盡,鎮(zhèn)定如鷹。

島津忠昌在血幕的對面,護著他倒地的三個兒子,看得觸目驚心!

陌上陽再無耐心了,他縱身一躍,屹立桅桿之上,居高臨下,劍指忠昌,島津忠昌這才看清,這個少年,不茍言笑卻渾身是膽!絕非等閑之輩,他的鞋子——居然是翹頭履!這并非明朝的百姓裝扮,而是……秦國貴族。

島津忠昌有些眩暈,他開始質(zhì)疑自己“祖?zhèn)鳌钡那厥蓟屎蟠矸?,或者即便他是秦始皇后代,但他覺得桅桿上的這個少年似乎從外表氣質(zhì)更像秦國人,那種堅毅冷酷的秦國眼神,那種古老陰沉的穿著裝扮,還有那柄居然可以超越時間限制的寶劍,這,全部都是謎……

島津忠昌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他得撤退,因為眼下已讓他無地自容??墒撬植幌胱撸窒肓私膺@個神秘少年的身份,期待看他日后的發(fā)展,那樣目空一切的眼神,固然孤傲,卻是豁出性命、了無牽掛的徹底恣肆,這樣,就一定可以創(chuàng)造一片天空。這只大鳥,立在樹上即是梟,殺起人來則是雕!這家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武士,而是一個會創(chuàng)造世紀(jì)神話的執(zhí)行者,這種王者氣質(zhì)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他越來越驚訝,越來越想要了解,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想走,但他又必須走,因為他看出來,這少年想殺他……

畢竟,他們原本只是得到情報,想來搶劫的,現(xiàn)在卻是害了孩子又折兵……于是他閉上眼,帶著他受傷的三男跳海了。

毛伯溫的鐵扇子,斜持在手,參差的尖扇頭上,已經(jīng)不斷在滴血,交戰(zhàn)之余的譚慶,瞥了那鐵扇子一眼,心想:“這家伙果然不是蓋的,轉(zhuǎn)眼間居然殺了不少人……”

李良?xì)J對戰(zhàn)毛利弘元與龍造寺家兼,龍老大已經(jīng)五十二歲了,與李良?xì)J交戰(zhàn)只一回合,便被李良?xì)J一百三十五斤重的丈二棍打落了兵器,連老爺子自己也被踹入了大洋里。毛利弘元看出來了——中國兵器厚重,動輒重達(dá)幾十斤上百斤,就像中國人一樣,表面上平靜如水,一動則形如潮涌;日本兵器輕巧鋒利,以快準(zhǔn)狠為戰(zhàn)斗目標(biāo),只能迅速躲避之后攻擊命門殺敵,而不能真正與敵兵器交手,因為重與輕交手,如果自己的抵擋力量達(dá)不到,那么即便是一把鈍刀,鉚足了勁也可以像大唐薛仁貴將軍那樣,連人帶馬一劈為二,因為能使得起一百多斤的兵器,再加上臂力,那一刀下來,就是戰(zhàn)場上的噩夢。

所以,毛利弘元見李良?xì)J兵器重,就丟棄了輕捷簡便的日本刀,開始用遠(yuǎn)程飛鏢行走在桅桿上攻擊,李良?xì)J躲過飛鏢,彎弓搭箭,一箭飆出,毛利弘元從高處應(yīng)聲而落,半空中,李良?xì)J看準(zhǔn)時機,迎上前斷喝一聲,丈二棍虎猛揮出,船上傳來“嘎吱”幾聲脆響,那是毛利弘元肋骨斷裂的聲音——十幾根肋骨被打斷,毛利弘元口吐鮮血暴亡!

殘忍、血腥,甚至有些瘋狂的激戰(zhàn),各位死的死,跳的跳,二十九歲的大友義長不忍直視,驚呼:“我的老天,如今的大明朝海盜怎么會這樣剽悍?這樣的話我寧愿去搶朝鮮!打個劫至于要命么?各位老大,我還年輕,我還要回日本和正常人打仗,我不玩了,再見!”

大友義長的撤退,引來了一片辱罵聲和同行者,其他三位大名,毛利弘元死了,島津忠昌一家跳海,龍造寺家兼被跳海,剩下的只是一些小嘍啰在頑抗。

陌上陽索性收起太阿劍,左手鏨金指甲,右手盤龍絲,一陣風(fēng)一樣吹過賊船,所到之處,倭寇人頭盡落,落地人頭在地上圓滾滾大睜雙目……

尹灝原以為利用四國大名可以和海盜打個兩敗俱傷,自己再從中漁利。即使這四個死了,他自然還有“合作”的人,要是海盜死了,他正好可以向朝廷邀功,無論如何都是自己贏。沒想到馬失前蹄,這些大名根本不是海盜的對手——那么,只好自己出手!

尹灝開始率船隊逼近陌上陽,怎么辦,要不要反抗朝廷,這對于陌上陽敬愛的中原王朝來說,如果他失敗了,皇帝面前誰對誰錯的話,就由尹灝說了。如果他成功了,他會將尹灝這個逆賊五花大綁到皇帝面前,并且向皇上一一陳明真相,到時,皇上無論怎樣想,至少他也問心無愧了!

尹灝威風(fēng)凜凜地在船頭雙手叉腰,姿勢非常像個海盜,而陌上陽只是坐在船頭,等著他放馬過來。

對于陌上陽來說,尹灝十分難打,因為他的船隊比倭寇強大,還進行了改良,表面上掛著朝廷的牌子,實際上是他貪污腐敗的私人武裝。倭寇的船都是小船,靈活卻也戰(zhàn)斗力薄弱,以他們時下的綜合國力,也造不出什么像樣的大船,而大明王朝,早在永樂時期,鄭和就已經(jīng)留下了神一樣的造船技術(shù),據(jù)說鄭大人當(dāng)年,是駕馭著像島一樣的船馳騁在洋流中的,那船到哪個國家,哪個國家驚呆。而如今,陌上陽的改良船,顯然沒有尹灝的改良船豪華強大,因為陌上陽沒有尹灝有錢。

尹灝的攻擊沒有得逞,因為他在攻擊陌上陽時,背后首先遭到了一個人的攻擊。

那是一艘規(guī)模和陌上陽“朱雀門”號差不多的船,頗有些西亞風(fēng)格,船主長得也頗有些西亞風(fēng)格,自稱許世龍。

尹灝腹背受敵,轉(zhuǎn)身吼道:“混賬!什么人居然敢襲擊本大人的官船!是想跟朝廷作對嗎?”

那西亞少年大笑道:“我乃永樂年間錫蘭王子世利巴交喇惹之后,許世龍,現(xiàn)在是泉州百姓,尹灝你這個貪官,我今天代表泉州百姓來收拾你!”

“??!錫蘭(斯里蘭卡)王子?”尹灝倒是聽說過,永樂年間,確有錫蘭王子來大明朝給永樂皇帝進貢,回去時國家遭到政變,他的父王被外甥篡奪了王位,外甥還四處搜尋他的下落,勢必要斬草除根。如今,錫蘭王子?xùn)|山再起,成了泉州名副其實的海上大商賈,通俗地說叫海盜,禮貌地說就是具有戰(zhàn)斗力的海上俠商。歷經(jīng)幾代,他也已經(jīng)愛上泉州這片熱土和百姓,活得自由自在,再不他往。

這錫蘭王子可真是:

鬈絲披肩如楚子,黛眉八分似月氏,重環(huán)垂耳項硨磲,朱砂一點天庭實。

銅軀斜挎鮫鯊皮,猿臂坐鎮(zhèn)海南師,滄海遺珠終有日,已化洋龍南北馳。

卻說錫蘭王子瘋狂攻打尹灝,炮火之猛烈,定位之精準(zhǔn),令人咂舌。尹灝的官船一半以上的炮口盡皆被他打壞,無法填充攻擊。陌上陽見勢,又在尹灝背后進行狂轟,可憐的尹灝尚未開火,已經(jīng)被前后夾擊,形同半死,只能說著臟話撤退。撤退到岸邊,拋錨,下船,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一幫打家劫舍的土匪,手持板斧,從四面八方撲上來,將尹灝一行人剁了個血肉模糊,一邊剁還一邊惡狠狠罵道:“狗官!狗官!還我女兒的命來!還我娘的命來!還我家的田來……”

隨從一看形勢不對,只好跑出域外,去朝廷報信了。這下,福州的情況,才算真正傳到了朝廷的耳朵中,當(dāng)然,是被這些奴才捏造、編造、改編、渲染、夸大加工之后的消息。

要么阻撓圣聽,要么混淆視聽,這就是偉大的明朝奸臣作風(fēng)。

而當(dāng)世皇帝——明武宗(后期廟號),正德皇帝,以十五歲的姿態(tài)登基大寶,正當(dāng)他右手摁著斜挎的寶劍,左手托起玉璽,驕傲自豪地宣布,朕將把大明轉(zhuǎn)換成一個華麗偉大、充滿熱情、煥發(fā)生機的年輕王朝!

這一年,他屁股還沒有坐熱,就開始到處出事了。對于一個熱血沸騰的少年來說,最喜歡的,自然是打仗,雖然他功夫是個三腳貓,身邊也沒有高手如云,可他就是敢,因為他是皇上。

“錢的事就別問朕了——你們也不能整天光看著錢,老算小賬的人沒有大出息,多想想我大明朝民族氣節(jié)!朕要艱苦樸素、深思先帝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忍辱負(fù)重,然后才能厚積薄發(fā),創(chuàng)造年輕的時代!”

朕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朕無功于朝廷,何以饕餮天下?那皇上您要怎么辦呢?皇上說——朕要建功。

大臣們納悶了:此乃大定之世,何以立功?皇上,讓百姓安享太平吧!皇上指了明朝地圖的北面,大臣們不說話了。

“知道了?這便是朕比你們高瞻遠(yuǎn)矚的出息,達(dá)到達(dá)不到,朕就做給你們這些老爺子看看!哼哼?!被噬闲睦锏靡獾剡@樣想。

聽說南海居然有海盜?既然這樣,沒辦法,皇上起身——“看來是時候朕要御駕親征了!”

什么是時候?皇上你才剛剛登基啊!就御駕親征,這也太兒戲社稷了?皇上搖搖頭——朕這是身體力行,自己守護自己的江山。

“啟稟皇上,老臣聽了吾皇雄圖大志,說是要厚積薄發(fā),如今居然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皇上你武功火候還不到,沒有厚積所以也不能薄發(fā)?!?/p>

“豈有此理,你這老胡子居然敢藐視于朕,那這樣朕更要去了!朕武功火候不到家,難道你武功就好嗎?”

“老臣梁儲,并無武功,只有一顆對朝廷、對天下的赤膽忠心——萬里江山萬里行,生死汗青自留名,平時袖手談風(fēng)月,國難捐軀報主情!”

皇上一聽,老先生吟這詩確實感人,于是決定——

既然你看不起朕,那你就當(dāng)朕薄積薄發(fā)。

擋不住的鋒芒,皇上戰(zhàn)定了。

陌上陽,錫蘭王子,還能把酒言歡?他們無法知道,只要皇上天兵一到,必將令彼等血流成河,跪地求饒……

第六回 正德帝酣戰(zhàn)海盜土匪 少主武夷山建朱雀門

一副虎賁鎏金鎖子甲,一頂瑤光真武龍纓盔,一條齊腰卡簧貔貅帶,一面鵝黃夔紋天蠶袍,股蓋曳撒質(zhì)孫胡虜裙,腳踏昱珀渦紋雪花靴,手抄天子劍,坐騎噴云驊騮王,神威凜凜,穿行沙場足以受萬眾矚目。

乾清宮外,正德皇帝鎧甲齊備,揚揚得意正在試馬。

“皇上,你這身華麗裝備這樣瀟灑,馳騁在沙場上完全就是一活目標(biāo)啊!”侍從江彬笑道,皇上也齜牙一笑。

梁儲胡子一吹,推開江彬,抱拳道:“皇上,乾坤大定,國不可一日無君。此等蕞爾流寇,人無鞍馬,兵不滿千,鼠竊狗盜之徒,何勞圣駕親征?甚至毋須派兵,只吩咐地方團練巡撫足矣!”

“照這樣說和他們過過招定無危險。那你還一再上奏,是否在質(zhì)疑朕的能力,是說朕連強盜都打不過?”

“非也?;噬衔涔?,天下無敵,只是殺雞焉用牛刀?皇上你說是不?”

“朕現(xiàn)在就是牛刀久置。想我大明鐵血王朝,太祖太宗馬背上打天下,何其壯烈?他的子孫豈能坐看江山,待在宮里當(dāng)‘宅男’?朕需要出去讓寶劍見見血,過過癮,否則豈不生銹了?”

“皇上英雄之心,老臣?xì)J佩。只是皇上非自己之皇帝,乃天下之皇帝,所謂一國之君,百官之長,千軍頌德,萬民仰仗,如此離去,讓老臣如何向內(nèi)閣諸位大臣交待呀?”

“就說朕出去遛彎兒,探察民情,微服私訪,總之你隨便找個什么理由說說不就行了?”

“如此,恐怕老臣要被內(nèi)閣同僚罵個狗血淋頭了?!?/p>

“他們罵你?那你就當(dāng)是為朕盡忠吧,挨他們罵。老爺子,朕很看好你哦,畢竟你一直是內(nèi)閣的骨干成員嘛?!?/p>

“唉?;噬?,不湊巧這幾天謝大人抱恙,李大人出差,馬大人他們?nèi)チ诉吘逞膊?,劉大人本身脾氣就不好,要是臣再不?dāng)差,恐怕就管不住了……”

“哼。管不???你們要管誰?老爺子,朕可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才尊稱你們一聲閣老。你們名為閣老,實為人臣,希望你們不要忘了君臣之禮的本分,莫要以進諫之名僭越朝政。朕是皇帝!朕有自由做任何事,人活著不能自由和囚犯有什么區(qū)別!朕可不想做一只籠中之鳥,那籠中之鳥的叫聲真的動聽么?它是在叫罵!叫罵這個世界,叫罵那些自以為是剝奪它自由的人,最后活脫脫在籠中被關(guān)成了失心瘋!林子里的鳥叫聲,才是真正的天籟……”正德皇帝揮一揮寶劍:“朕,要開辟一個年輕的大明王朝,即使犯錯,也要活力四射,朕才不在乎什么人言可畏。人,都是為自己而活,帝王,活著更是要實現(xiàn)自我。朕活得坦坦蕩蕩,任由裝模作樣的后人慢慢腆著個胖臉去評說!”

皇上決定的事,誰敢阻擋,這就是絕對權(quán)力。

絕對權(quán)力交給一個昏君,會導(dǎo)致國家崩潰;絕對權(quán)利交給一個明君,會開創(chuàng)一個盛世王朝或者為盛世打基礎(chǔ)。在以人治為主的中國,圣賢之道已經(jīng)成為帝王修身的不二法門,因此皇上也有另一個名稱——圣上。絕對的法制難以實行,實因為國情復(fù)雜,不同地域有不同之法、不同之制,又不能上綱上線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統(tǒng)一了的那就是秦。統(tǒng)一必將經(jīng)歷暴烈,而暴烈必將令當(dāng)時的百姓難以接受,于是揭竿而起。所以,圣賢之道的培養(yǎng)在中國是必要的,尤其是對統(tǒng)治者的要求。

再者,圣賢可不是書呆子,而是將國情看透的圣人,所謂“國法不嚴(yán)指令難行,人君不慈民心難贏”,人主當(dāng)既有雄心壯志,又能普度廣施,如此,方不失一代人杰。

圣賢之道并非一潭死水,而是萬流之源,一切經(jīng)綸之道,兵法要訣,存乎一心,仁心不變而有萬變之策,忠義不改卻設(shè)百般之謀,一言難盡,又一言蔽之。道策相生,道不變于心,策萬變于事,是真圣人也!例如,孔子曾經(jīng)告誡弟子——助人為樂、行俠仗義是君子;唯利是圖、自私自利是小人。其學(xué)生子路救了溺水的孩子,牽著人家作為酬謝的?;貋?,孔子贊賞道,好啊,以后孩子落水有人救了。學(xué)生子貢同樣救了溺水孩子,卻沒有要酬謝,回來后孔子批評嘆息道,壞了,以后孩子落水沒有人救了。難道救人不要酬謝還是小人的行為?非也。因為當(dāng)時的百姓都是普通市民,文化水平、知識層次、做人素養(yǎng)等等都沒有達(dá)到君子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用小人的理解去定榜樣,能普遍得到社會宣傳。而子路作為小市民,自然是認(rèn)為救人拿酬謝和干活拿工錢一樣,沒錯。子貢作為有文化的大商人,自然認(rèn)為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自己也不缺錢,算了吧,就當(dāng)自己鍛煉了一次游泳。而兩個名人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卻截然不同。所以,無私奉獻不是孔子的標(biāo)準(zhǔn),有償助人也不是孔子的標(biāo)準(zhǔn),孔子的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個——仁者,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這些話是正德皇帝在一本書中看到的,雖然不知著書之人是誰,可是他堅信,如果能夠找到他,一定拜他為國師,因此那個人,命中注定會是當(dāng)朝國師,道理很簡單——皇上看上的人,跑得了你?

如今大明科舉取士,弄出來的不是迂腐守成的老頑固,就是尋章摘句的書呆子。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皇帝,萬事萬物沒有絕對的標(biāo)準(zhǔn),一切都是圣人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人生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正所謂:

圣賢之道貴張弛,張弛變幻皆有詞,萬萬策設(shè)由道出,一切用法貴當(dāng)時。

體會時局生戰(zhàn)略,捭闔人心探欲識。但肯宏道彰圣舉,心海即是養(yǎng)龍池。

這本冊子,成為正德皇帝的枕邊書。每當(dāng)他遇到掣肘的問題時,便翻開來讀一讀,最后總能找到豁然開朗的答案。正德皇帝頌道:像山一樣雄健,像云一樣奔騰,像風(fēng)一樣瀟灑,像雷一樣嚴(yán)肅;像火一樣熱情,像水一樣柔和,像花一樣美好,像龍一樣正氣。

“一定要找到他。”正德皇帝這樣想著。也許,這是他難以啟齒,御駕親征的動機之一,因為那些搖頭晃腦的大臣一定會說,一代天驕,怎么可以為了尋找一個人而打仗呢?實際上,正是他們這種掣肘,讓坦率爽朗的正德皇帝最討厭。讀死書的老古董們,不懂什么叫作真性情,什么是真愛,什么是真慕,這些源于人心最純潔最率直的真,只有如今這位童心未泯的少年天子有,而那些老臣,越老越世俗,皮越厚,心理承受力越強,心就越詭詐,好心人往往直率,賊心人往往淡定。故圣賢有云:老而不死是為賊也。過分承受淪為麻木,過分忍辱淪為茍安,為了貪求不擇手段,為了無事委曲求全,還創(chuàng)造一個詞,美其名曰——和平共處。

圣賢不平托日月,天地不平怒風(fēng)雷,寰宇分燦,星辰交輝,萬物崢嶸,何其變幻?正是因為有風(fēng)雷水火,暴雨閃電,才有風(fēng)吹雨打之后的海闊天空,異彩紛呈!和平共處不是茍安和享樂,和平共處只是一種策略,一種雄者蒙蔽對手的假寐狀態(tài)而已。

雄者好動,雌者好靜。

春發(fā)之時,猴山出猴王,獅原出獅王,虎穴出虎王,蜂巢出蜂王。面對挑戰(zhàn),不必妄自菲薄,面對失敗,更不必一蹶不振,一朝跳動的心不死,眼前所有的齷齪,都可以憑借勇氣和力量改變!心里藏著的斗魂,要讓它們?nèi)麧M心房、融進血液,成為一股源源不斷的浩然之氣,灌輸進大腦,然后突睜雙目——為了榮譽、為了金錢、為了女人、為了地位、為了理想,即便咬牙切齒,頭破血流,目光反而更加明亮,笑容反而更加硬朗,人之所以不顧一切,只是為了要做到自己心里要求的最強。

天下,舍我其誰?未來,我當(dāng)仁不讓。

正德皇帝仰天長嘆——是時候輪到朕登場了。

死水生蚊蟲。河水動起來,民族之林才能茂盛繁榮,帝王動起來,中華歷史才會真性真情。

正德皇帝決定動了,發(fā)動戰(zhàn)爭,只是為了天南地北找尋這個寫書的人,他叫——公孫向東。

無情的人會說,這個天下缺了誰都自然運轉(zhuǎn);有情的人會說,這個天下非你不可,沒有你,恍若彩云腹內(nèi)失明陽,群星之中無皓月。這個天下,還是有情點兒看著親切。

“梁儲,隨朕出發(fā)吧!”

反對皇上出征的梁儲,反而成了這次行動的監(jiān)軍,梁儲氣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但他又不能抗旨。于是他一路上跟皇上“勸諫”,皇上只好快鞭策馬。

陌上陽和錫蘭王子許世龍成了好朋友,這也難怪——兩個人都是海盜,兩個人都有正義之心,兩個人都是流浪人,兩個人都沒了爹,兩個人都想干一番事業(yè)。不同的是,陌上陽家大業(yè)大,祖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秦朝,而錫蘭王子只是永樂年間的一個小國家酋長孩子的后代。他的外祖父世利巴交喇惹,在永樂年間隨鄭和回到大明,晉見成祖(正德年間叫明太宗,嘉靖改為明成祖)皇帝,錫蘭國卻發(fā)生政變,王子不但回不去,還被人四處追殺,只好在福建泉州避難。世利巴交喇惹后來生一女兒,取漢名世明蘭,以示兩國友好親密之意,女兒嫁給了泉州商人許文東,生了許世龍,但公主卻不能忘卻漂泊一生的父親,因此世明蘭臨終前立下遺囑,命子孫后世以“許世”為姓。

許文東原本是做正規(guī)海上貿(mào)易生意的商人,生意做大后,受到福州知府尹灝的覬覦,常常以國家名義盤剝與威脅,強加罪名,侵吞家產(chǎn),后許文東郁郁而終,因此許世龍從小對尹灝恨得咬牙切齒,那天,他見尹灝在岸上被土匪大卸八塊,不禁嘆道:“民意就是天意!死得好!”

尹灝固然死不瞑目,卻也死有余辜,但是他是國家官員,這下問題就嚴(yán)重了。正德皇帝聲稱剿匪,剿哪些人?就是剿殺那些殺害國家官員、無法無天的匪徒。關(guān)鍵是尹灝在年少的正德皇帝印象里可是個好人吶!雖然正德皇帝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只是聽親近的人說,就覺得不錯了,畢竟,皇上只不過是個十五歲的熱血少年。尹灝的功勞,就是懂得用搜刮來的錢巴結(jié)上司,上司再巴結(jié)上司,最受益的上司正德皇帝當(dāng)然就覺得尹灝治理有功了。

但是正德皇帝不知道尹灝貪污,或者說十五歲的正德皇帝,眼睛還看不到所謂的層層貪污,所以他認(rèn)為,尹灝的死,是強盜土匪所致。所以,他出兵的姿態(tài),有點為尹灝報仇的意思。

這就令一個人更看不下去了。

這個人叫廖鎧,是武夷山的匪首,尹灝之事,就是他帶手下們做的,廖凱很生氣——

我替天行道殺貪官,你居然敢剿我,昏君老子跟你拼了!

“所謂御駕親征,從龍有功,朕這次剿匪,身先士卒者必加官晉爵,諸位光宗耀祖在此一舉!”軍帳中,正德皇帝揚手一吼,諸將熱血沸騰。

江彬坐如洪鐘,雙手壓著稚刀,道:“哼哼,頭等功一定會是我了?!?/p>

梁儲看江彬身為護主寵臣,不但不勸阻皇上,居然還迎合,于是指責(zé)道:“江彬!你口口聲聲說要殺敵立功,想來也是忠心,卻何以佩帶倭寇稚刀?”

“這刀是我游歷日本時搶來的,它的主人已經(jīng)死在了他的刀下。如今我只不過覺得它好用,管它是誰的,老爺子你硬要給我安罪名的話,還是等這次戰(zhàn)役之后吧。說我用日本刀,但我用刀宰的是倭寇,是以牙還牙?!?/p>

梁儲啞口無言,只好轉(zhuǎn)身啟稟正德皇帝:“皇上!真的要這樣么?”

“來都來了,不殺幾個悍匪怎么有臉回去?”正德皇帝轉(zhuǎn)過身去。

梁儲道:“皇上,據(jù)老臣所知,武夷山險不亞于華山,悍匪虎踞彼處,正是因其易守難攻。老臣蒙先帝托孤之重,皇上以區(qū)區(qū)五百人犯武夷之天險,萬一有個什么閃失,老臣無顏面對先帝!”

“對啊,現(xiàn)在就是要入虎穴,要得虎子。唉,你的擔(dān)心朕明白。朕反倒覺得,朕茍且活著,吃喝玩樂才是給先帝丟人,大概你與朕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你是從你出發(fā),讓朕圍著你轉(zhuǎn),當(dāng)個你手心的乖孩子,好寶貝。可朕身為一國之君,大明王朝的國父天子,正當(dāng)雄視天下,只手遮天,做神一樣的存在,做男女老幼膜拜信仰的偶像,朕這樣偉大自由的志向,當(dāng)然最討厭別人對朕指手畫腳,拖泥帶水。老爺子,朕求你,就讓朕當(dāng)一回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吧?朕現(xiàn)在就差給你下跪了……”

“梁儲,你用先帝的名義挾持皇上,現(xiàn)在我是證人?!苯蚶淅涞?。

“你閉嘴!”梁儲轉(zhuǎn)身道:“既是這樣,有一件事皇上必須答應(yīng)老臣,今天就當(dāng)是當(dāng)臣要挾皇上也好,臣死罪也豁出去了!”

“好,那你說?!?/p>

“皇上必須解除一切皇家裝備,做兵士樣,混雜在隊伍中,與大眾共進退?!?/p>

正德皇帝想了想,嘆了口氣道:“那好吧。唉……可是朕精心準(zhǔn)備的鎧甲怎么辦?”

“讓江彬穿!”

梁儲的一席話,江彬魂飛魄散,而在座卻有將領(lǐng)叫道:“好計!”

梁儲見江彬有些膽怯,便問道:“如何,此正是考驗?zāi)愠嗄懼倚牡臅r刻,為皇上做替身,沒問題吧?”

江彬笑道:“哼,我武藝高強,在宮里沒法施展,如今正好當(dāng)主角,名揚天下!穿皇上的鎧甲,無上的殊榮,一般人還穿不上呢!不過是殺幾個土匪而已,到時候看我給你們表演!”

烏飛兔走,斗轉(zhuǎn)星移。清晨的武夷山,廖鎧帶領(lǐng)百余位弟兄從山上下來,人如潮涌,馬似山崩,山下的皇家部隊早已劍拔弩張,嚴(yán)陣以待。

雙方交鋒。亂軍之中,廖凱看到一少年小兵,龍騰虎躍,面露壞笑,劍法勢如破竹,轉(zhuǎn)眼之間已殺十余人。

“想不到大明王朝,真是人才輩出,連一個小兵都這樣厲害!讓老子來會會你!”

正德皇帝酣戰(zhàn)之際,廖鎧突襲,背后一腳將皇上踹倒,監(jiān)軍梁儲看得心驚肉跳,大吼一聲:“江彬!護駕!護駕——”

正在驊騮王上殺得起勁的江彬,手上頸上已沾滿了鮮血,環(huán)顧四周,無人敢靠近,他雖然穿皇上的鎧甲掩人耳目,但用的還是鋒利無比的稚刀?;噬系奶熳觿?,固然華麗昂貴,卻只是儀仗隊標(biāo)準(zhǔn),基本不實用,加上皇上年輕,缺乏戰(zhàn)場經(jīng)驗,他的天子劍平時只是用來防身,殺個刺客毛賊還可以,打仗,就顯得格外吃力。

江彬縱馬飛躍,趕到梁儲面前,梁儲指著江彬的鼻子罵道:“混蛋!不要仗著你武藝高強就在這里忘我奮戰(zhàn),皇上今日要是有失,我殺你全家!”

江彬一看梁儲氣得火冒三丈,老爺子確實生氣了,只好咬牙抱拳道:“老頭子你放心,有我在,皇上還輪不到你來操心?!?/p>

于是江彬掣馬四顧,拍馬而起,輕功踏過好幾人肩膀,終于在亂軍之中找到那個不停進攻皇上的人,這下,假皇帝救了真皇帝,還順手砍了廖鎧一刀。

“你是什么人?”廖鎧捂著傷口問江彬。

江彬扶起真皇帝,皇上已經(jīng)被廖鎧砍得渾身是傷,卻仍舊咬牙笑著。

“你是皇帝?”廖鎧又問。

正德皇帝推開江彬,言道:“江彬,你閃一邊玩去,朕要親擒此賊!”

廖鎧暈了,不停打量著兩人,看那樣子,終于分清了主仆關(guān)系,豁然大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江彬很聽話,馬上就抱拳離開,去吸引其他的土匪,而正德皇帝與廖鎧,對視良久,廖鎧眼見被自己砍成菠蘿一樣的皇帝,不禁覺得這皇帝是個草包,而正德皇帝,最討厭別人瞧不起他,如果輸給了廖鎧,不正順應(yīng)了梁儲的推斷——殺雞用牛刀?

正德皇帝知道,梁儲從內(nèi)心就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什么“殺雞用牛刀”不讓他出戰(zhàn)的話,就是藐視自己沒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事實。可是正德皇認(rèn)為,沒有人,一出生就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無論是太祖太宗,都是刀頭舔血混出來的天子,自己是太祖的子孫,大明是在馬背上和船頭上開辟出來的國家!小小土匪,朕就是拼了命,也要證明給天下人瞧瞧,天子,不僅會拿筆,更會拿劍!

于是正德皇帝脫下士卒戰(zhàn)袍,裸露上身,言道:“昔日東漢曹孟德虎癡將軍許褚,裸衣斗馬超,今朝朕朱厚照,代表大明王朝列祖列宗,御駕親征,為民除害,誅殺武夷山匪首——廖鎧,你納命來吧!”

正德皇帝大吼一聲,回旋天子劍,一氣之下連發(fā)四十余招,招招要命,廖鎧驚得只有抵擋的份,毫無還手的余地!終于,他看到皇上出劍破綻,即對準(zhǔn)他背后砍了一刀,皇上中刀,單膝跪地……

此時此刻,大風(fēng)忽起,流云疾馳,飛沙走石,頃刻掩日。廖鎧再看眼前背對著他的正德皇帝,氣喘吁吁,渾身是血,鮮血過處,背上居然浮現(xiàn)了四個字——申酉戌亥。

這是什么意思?

原來,正德皇帝曾經(jīng)在宮里讓小太監(jiān)給他算命,太監(jiān)說,他的命和明太祖的命理一樣,都是“申酉戌亥”,這在大明王朝獨一無二,是有為天子的王道之命。正德皇帝當(dāng)時以為太監(jiān)只是拍拍馬屁,而在他內(nèi)心,何嘗不崇尚明太祖白手起家,像個男子漢一樣征戰(zhàn)沙場,那樣大丈夫才不枉此生。

于是,這四個字就成為正德皇帝自我激勵的后背刺青。意為,他背負(fù)著和太祖一樣縱橫沙場的命運。

當(dāng)鮮血流過這四個字,一瞬間,字卻神秘消失了,廖鎧以為自己眼拙,眨眼之后卻怎么也看不見原本清晰的四字,再看背對著他的正德皇帝,身前居然屹立著一位龍袍魂魄——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擰著眉頭,一只手摁著跪地正德的腦袋,一只手指著廖鎧,雙目與廖鎧對視,盯得廖鎧一陣心寒。

突然!那魂魄化作一條金龍,猛地打入正德脊背,正德的脊背上躍然顯現(xiàn)出開國王朝團龍紋的模樣!更令人驚異的是,他頭頂冒著青煙,儼然一座香爐,渾身熱氣四散,身上的無數(shù)傷口都在熱氣中愈合了——龍上身。

廖鎧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心中有一個強烈的聲音是肯定的——我完了。

于是他吹響了口哨,土匪們也開始護他的駕,但是沒有用。突然轉(zhuǎn)身的正德皇像野獸一樣用劍,橫掃千軍,一路左擋右殺,如入無人之境,一劍揮過,一波人馬倒地,更是掃出一股絕強的劍氣,將一馳來馬匪劈得人馬俱碎,只剩下漫天飄飛的破衣服與肉塊血雨……

“皇……皇上……”梁儲嚇得差點沒從馬背上跌下來:“那……那是皇上?!”

江彬看得瞠目結(jié)舌,都不小心被土匪砍了一刀,但心想這次不用護駕了,沒想到他一貫保護伺候的皇上如今居然這么猛?殺得匪首嗷嗷直叫,可是……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龍上身。

正德皇帝與明太祖命理相連,申酉戌亥,神風(fēng)賜靈,得到太祖皇帝的魂魄附體,不但恢復(fù)了刀傷,還增強了砍人的力道,加上天子劍的厚重與鋒利,廖鎧的御林軍刀終于被斬斷!

正德皇帝這才看清,這一把皇家御林軍專用的御林軍刀,居然落在一個土匪手中——

“混賬!你手中怎會有皇家御林軍專用的軍刀?難道你還去過宮里?”正德皇帝大怒。

“哼。正德,我落在你手中,無話可說。要殺要剮隨你便,如若你真的是個明君,就請你放了武夷山的弟兄們——他們,都是跟隨我多年的可憐流浪人?!?/p>

“想不到你還挺仗義,你一個土匪,有什么資格跟朕談條件?”

“官逼民反,弟兄們原本都是善良樸實的好百姓——漁民、農(nóng)民、山民??墒侨缃袷钦l讓他們走上絕路?你也不是沒有讀過施耐庵祖師爺?shù)摹端疂G傳》。福州知府尹灝貪贓枉法,對外勾結(jié)倭寇,對內(nèi)盤剝百姓,現(xiàn)在是你的朝廷命官在監(jiān)守自盜,可笑的是你卻在為一個地頭蛇報仇,屠殺你的百姓。尹灝勾結(jié)海外勢力,與倭寇沆瀣一氣,欺壓百姓,狼狽為奸,蛇鼠一窩!你的國家一級一級官員收受尹灝賄賂,知情不報,導(dǎo)致東南沿海一帶倭寇蜂起,民不聊生,我與可憐的弟兄們落草為寇,殺貪官,敵倭寇,從未傷害過百姓分毫!因為我們也是百姓!倭寇欺負(fù)我們的時候,娘被他們殺了,妻女被他們強暴了,房子被他們燒了,他娘的!朝廷的兵呢!弟兄們可憐得家破人亡,淪落天涯,連飯都吃不飽也沒有去搶人,但是大家萬眾一心,一定要報仇。尹灝那個天殺的只會逮捕我們,給我們安上強盜的罪名,然后笑著放了倭寇,說聲再見,希望繼續(xù)貿(mào)易合作。那種貨色,不是畜生是什么!不是民族敗類是什么!如今倒好,呵呵?皇家部隊。倭寇你打不過,卻義正詞嚴(yán)來給自己的爪牙報仇了!對倭寇你們是縮頭烏龜,對善良的百姓卻刀劍相向,只會欺負(fù)可憐的弱者,真他娘的孬種!誰愿意當(dāng)孬種的子民!一個孬種皇帝憑什么領(lǐng)導(dǎo)一個偉大的王朝!”

“啊?。。 闭禄实蹥獾脽釡I直流,雙手摁住腦門,緊閉雙目,搖頭顫抖,沖動之下還砍了廖鎧一刀,廖鎧只得捂著疼痛的傷口,流淚道:“大家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們的皇上!這就是我們的皇上??!哈哈哈哈……”廖鎧仰天流淚道:“我真想不通!我堂堂大中華民族,兒女成群,龍裔虎子,英雄指天畫地,豪杰車載斗量!三山五岳,九州四海,云臺二十八將,凌煙閣二十四臣,雄漢盛唐,太祖太宗……后代怎么會養(yǎng)了你們這些軟蛋!你們配當(dāng)男子漢嗎?你們守護領(lǐng)土的血性呢!你們頂天立地的尊嚴(yán)呢!連自己的國家都守護不了的男人,有什么資格批評我們這些落草為寇的民族英雄!我們雖然窮,但是我們比你愛這個國家,至少我們不會讓這個大家庭的家人們受到欺負(fù)!只是我們沒有皇帝的命,也不想當(dāng)什么傻瓜一樣的皇帝。這些年來,我們也算是看透了,最大的貪官就是你們這些皇帝王公貴胄!如若不是你們這些帝王貪圖富貴,自以為是,勞民傷財,揮金如土。怎會有這樣的花花世界?眼見得朗朗乾坤,變成現(xiàn)在這樣烽煙迭起,任人宰割!”

“住口!”正德皇帝怒不可遏,用天子劍刺著廖鎧的額頭,顫抖吼道:“朕的天下!任誰宰割!任誰宰割了?!”

“倭寇在你的疆土上,殺你的百姓,占你的海域,籠絡(luò)你的爪牙,掠奪你的金銀,還有什么宰割比這更明顯的?只是你視而不見而已?;噬?,草民死不足惜,草民也曾讀過圣賢之書,有過忠義之舉。如今,一條賤命就在皇上一念之間,只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弟兄們只是不愿意相信,我堂堂大明王朝,就會被幾個倭寇弄得雞犬不寧,被幾個貪官弄得上下離心了!”

……

武夷山之戰(zhàn),不了了之,正德皇帝徹夜難眠,在院中舞劍、劈石、怒吼、喝酒。

死傷的官兵土匪,都厚葬了,這一場鬧劇,讓皇上徹底看清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天下,父皇留下來的所謂“弘治中興”,似乎遠(yuǎn)遠(yuǎn)沒有想象的那樣太平,而最令他生氣的,是廖鎧的一番話,最令他欣慰的,似乎也是廖鎧的一番話。國家有愛國的人,是國家的福氣,但是這個愛國的人不愛皇帝,意思就是說,這皇帝配不上這個偉大國家。正德皇帝自尊心強,最討厭別人瞧不起他,如今,他明知道瞧不起他的是個好人,卻也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個壞人,他只能不斷地質(zhì)問自己——朕真的這么壞嗎?真的這么無能嗎?真的這么孬嗎?

“不!朕絕非你所說的孬種,朕不殺你,朕要讓你睜大眼睛看看,朕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這是正德皇帝私下會見廖鎧時說的最后一句話,說完,皇上轉(zhuǎn)身就走,頭也不回。武夷山的弟兄們都覺得,皇上還挺有個性的。

廖鎧,原來是內(nèi)侍老太監(jiān)廖鸞的堂侄,他不愿意說這樣的身世,是怕皇上降罪于老人,他的沉默里,處處充滿了善良。正德皇帝也看出來了,也當(dāng)然認(rèn)為自己絕非昏君,為了一個廖鎧,一把御林軍刀,還不至于處死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太監(jiān)。他甚至,也不會殺廖鎧。他要讓廖鎧活著,要讓廖鎧親眼見證他的作風(fēng),他明白,什么政治、經(jīng)濟、軍事都是虛的,一個真正從骨子里強盛的國家,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不能讓忠心的人寒心了。沒有這個標(biāo)準(zhǔn),毀滅一切猶如摧枯拉朽。

對于國防來說,物質(zhì)建設(shè)只是擺設(shè),最實際的是用忠義氣節(jié)填滿人心,上至軍隊,下至百姓。當(dāng)所有人都毅然決然張開雙臂擋在這個美麗家園之前的時候,這個國家就無堅不摧,驚天動地。

正德元年,秋,福建沿海,廖鎧帶著武夷山弟兄們、正德皇帝、江彬、梁儲等皇家部隊,喬裝成百姓,在沿海一帶打魚。沒錯,這些人是廖鎧帶隊,連皇帝也是。因為正德皇帝要向廖鎧證明——朕的天下,絕不再令外人宰割。

倭船開始靠近沿海。

倭船開始買通站在沿海熱烈歡迎的朝廷官員。

倭船開始盤剝百姓,讓百姓把打來的魚低價賣給他們,還用刀子威脅,順便挑選魚中的上等品。

倭船正裝貨時,正德皇帝一個人走向他們,他不準(zhǔn)別人上前,所以只是一個人,穿著百姓的衣服,佩著漁刀。

官兵過來阻擋,他對視官兵時,匕首已經(jīng)刺進了這走狗的胸膛。

另一個官兵拔劍過來,他閃過劍鋒,又一刀封喉。

“八嘎!”負(fù)責(zé)警衛(wèi)的十余名倭寇沖過來,正德皇帝大吼一聲,幾招之間已連殺三名倭寇,搶奪過倭刀時,身上也中刀了,還不止一刀,但皇上依舊是流著血齜著牙怒視賊寇,只要有人上前,他就爭取一刀砍死。眾倭寇一齊涌上,皇上只得在亂刀之中拼殺。

看著皇上狼狽地在敵寇圍困里掙扎,只為了守護他的國家,為了證明給他的子民看——這就是朕!你們現(xiàn)在知道朕的真心了吧!

廖鎧熱淚盈眶,脫下漁衣摔了,大吼一聲:“皇上!”便帶著武夷山的弟兄們沖上去,將倭寇團團圍住,剁成了肉醬。然后廖鎧扶起倒地的正德皇帝,羞愧難當(dāng)。正德卻面露笑容,喘息道:“朕怎么樣?還不錯吧?”

廖鎧抱拳道:“皇上!草民知罪了!再不與皇上作對了!”

“那好,你真知罪的話,就把剛才和倭寇握手的那個大人的頭,砍下來給朕帶過來?!?/p>

沿海亂成了一鍋粥,官軍、倭寇、土匪打成一片。亂軍之中,土匪更加英勇,因為他們之中,藏著御前高手江彬、錦衣衛(wèi)指揮、東廠特務(wù)與被倭寇侵略過的百姓,可以說,這就是一股由皇帝暗自帶領(lǐng),奮起反抗的愛國起義軍。

可悲的是,那個與倭寇握手的官爺并不知道這件事,還以為是海盜來了,掉頭就跑,被廖鎧利索地砍下頭顱。

倭寇索性也上了船,掉頭就跑。

此時,從南海遠(yuǎn)處姍姍駛來一座樓船,樓船上飛旗高掛,那是“朱雀門”號的經(jīng)典標(biāo)志。

樓船側(cè)過身,二話不說,就沖著倭船連發(fā)三炮,矮小的倭船瞬間成了海上漂流的一堆爛木頭。

受了傷鬼哭狼嚎的一群倭寇又逃回岸上,只得全體下跪……

正德皇帝望著那威武的大船,大有當(dāng)年永樂鄭和下西洋時的豐姿,那船上屹立一人——碎發(fā)劉海半遮眼,身穿藍(lán)海白梅陣羽織,背上竊曲巴紋云肩披,腳踏赤鷙攫陽翹頭履,肋下挎五尺三寸太阿劍,左手五指鏨金牡雀手,右手袖里乾坤盤龍絲。

“此乃何人?”正德皇探問。

廖鎧自豪地向皇帝介紹:“皇上,這便是從小稱霸東南海,手上沾滿倭寇鮮血的少年英雄,琉球島少主陌上陽?!?/p>

“琉球?”正德皇若有所思:“琉球尚真王與朕交好,還經(jīng)常給大明上貢呢!如此陌上陽也算是朕的臣子?!?/p>

陌上陽、譚慶、李良?xì)J、毛伯溫、許世龍下了船,皇上這才掏出腰牌,五人連忙抱拳跪地,皇上大笑道:“朕今天匿名殺了不少人,看來保衛(wèi)南部,刻不容緩啊。”

此時,福州巡撫帶人趕到,原本聲稱要剿匪,卻看到正德皇帝身穿漁衣從匪中走出,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這些“通商通敵”的貪官,是皇上親自帶人殺的,管你和福州巡撫有什么關(guān)系,巡撫驚訝傷心之余,也連個屁都不敢放,還得把宅子讓出來讓皇上住,皇上也懶得追究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因為這些日子皇上認(rèn)識了幾個新人之后,為了大明王朝的未來,決定要換人了——

秦國墨子后裔陌上陽,殺父弒君罪名成立,但由于是愛國型誤殺,需要朝廷派人向尚真王解釋清楚。陌上陽俠肝義膽,濟民有術(shù),平寇有功,護駕有賞,鑒于祖上乃琉球公,特封為大明肅武侯,食千戶,內(nèi)兼兵部尚書一職,賜風(fēng)憲官獬豸補服,并允許其在武夷山上建立朱雀門鏢局,擁有私人船隊,總監(jiān)東廠、西廠、內(nèi)廠,直接聽從皇帝指揮。

李良?xì)J封為福州參將,隸屬朱雀門“牙”部。

毛伯溫封為兵部侍郎,賜孔雀補子服、金花帶、云钑鶴綬,著緋袍象牙笏,隸屬朱雀門“目”部。

廖鎧封為錦衣衛(wèi)千戶,賜飛魚服、繡春刀,隸屬朱雀門“羽”部。

雷州大都督郭勛降職隸屬朱雀門“爪”部,三千營交陌上陽監(jiān)督,直接聽從皇帝指揮。

譚慶封為欽天監(jiān)靈臺郎,賜補子服、素銀帶、練鵲三色綬,著綠袍槐木笏,隸屬朱雀門“舌”部。

錫蘭王子后裔許世龍封為鴻臚寺少卿,賜白鷴補子服、銀钑花帶、盤雕綬,著青袍槐木笏,隸屬朱雀門“珠”部。

加官晉爵,定鼎南山,朱雀棲門,河清海晏。正所謂:

虎臣擐甲萬念空,橫刀旅血浴隼睛。

奉天殿前擎圣旨,東南海上身御風(fēng)。

曠古爍今日月志,改天換地雷霆功。

帝志皇臣難書盡,九州猶能續(xù)俠蹤。

大明江山遙萬里,國難始耀天雄星。

放眼朝廷競德力,文武誰人欲輸忠?

正德皇帝雄心萬丈,勢必要網(wǎng)羅天下英雄收為己用,雖然得到了陌上陽這只帝王獵鷹,然而,有能征之將,未必有能輔之相,大明廢除宰相,可是,對于帝王來說,真的不想擁有一個能指點江山,推古論今,高瞻遠(yuǎn)矚,王霸之計,足智多謀,俊逸脫俗的師友了嗎?

非也。他只是在尋找,因為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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