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布衣美食
有個蠻文藝的句子,叫“布衣不掩國色”。每回看到這句子,想到的常常不是那村里的小芳姑娘,我想到的,又是美食,或者是此刻正在野地里隨風(fēng)搖曳的春花。
是啊,花開璀璨,竭盡所有,艷麗芬芳,引得狂蜂浪蝶為之縈繞不絕。而它自個兒呢?兀自悠閑,兀自芬芳,一臉無辜,自在搖曳,不知美因何而起,不知蜂蝶因何而來。那種不自知的美,才真正美得真實,美得天成,美得不可方物。
美食亦如此。作家白瑞雪說:“那小小的一碟菜里,吃得出食物本來的味兒,吃得出天地生養(yǎng)萬物競發(fā)。包含在簡單食物里的海洋與土地的氣息,是人之來處,也是人終將所往?!焙唵巍①|(zhì)樸,是美食的根本,哪怕如《射雕英雄傳》中黃蓉做給洪七公吃的那些假簡單,不管是“好逑湯”還是“二十四橋明月夜”,其實還是在追求食材本真的滋味。本真,來自食材本身的天然滋味,不要被過度雕飾,不能有太多刺激味蕾的東西陪伴。海島居民做海鮮就深諳其中真味。他們占了食材新鮮的優(yōu)勢,把最鮮活的蝦兵蟹將大小魚等清蒸淡腌,甚至沾一點點細(xì)鹽就生吞活剝。他們吃得風(fēng)輕云淡從容自在,偶爾吃到的我們則在這樣的美食面前心悅誠服之余,就差把舌頭吞下喉嚨了。最無可奈何的事情就是胃囊容量有限,雖然聽起來非常汗顏,非常不健康,但一般對美食頗有追求的人們,大多缺乏抵抗力,特別是在這樣淳樸天成的美食面前,無法控制也特別讓人理解。
前兩天與一位朋友談到好吃的水果,我說最近喜歡上了被稱為“丑八怪”的一種橘,水分充足,酸甜適口,口味尤勝以往吃過的所有橘子、橙子、柚子,可他說不喜歡。他說,最喜歡的水果,是甘蔗和荸薺。真希望能把酒言個歡——這何嘗不是我的最愛?
甘蔗和荸薺,兩種特別鄉(xiāng)土和廉價的水果,說真的,稱它們?yōu)樗?,其實很牽?qiáng)。它們沒有美貌,只有內(nèi)涵,有真實意義上的淳樸。幾十年前,幾乎每家農(nóng)戶的地里,秋后都能在晚稻田邊見到幾壟青翠的身材高挑的甘蔗,初冬則能在地里挖到紫紅的荸薺。這兩項既可以滿足家里數(shù)個孩子對美食的初級向往,若有可能,還可以換成家人餐桌上的肉菜、孩子身上的衣衫、男人手里的煙卷,甚至可以為農(nóng)閑時候草臺班子下的觀眾帶來冷甜的清脆的美好滋味——演戲時最多的就是甘蔗攤,切成尺把長的段,論段賣,由我小時候的一毛錢一段,漲到最近的五塊錢一段。但不管價格怎么漲,它的滋味始終如一。聽聞很多水果都被加了膨大劑、催長素,但迄今似乎沒有聽見種甘蔗需要添加什么東西。荸薺在戲文場賣得不多,或者在人們的潛意識中,它比甘蔗更加上不得臺面。小時候的它,常常被堆在屋里最暗的角落,或者干脆把它們?nèi)慷堰M(jìn)大七石缸,想吃荸薺了,拿一個大籃子,捧幾大捧把籃子裝滿,然后去河埠頭、井頭用刷洗干凈,讓荸薺露出紫紅的外皮。連泥的荸薺像一個個泥團(tuán),黑黢黢地,很難洗干凈,所以要刷。等露出紫紅外皮時,你會發(fā)現(xiàn):這光潤飽滿的暗紫紅,這扁圓的荸薺身上淡淡的兩三圈紋印,還有那個撅起的芽兒,真的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