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的幽默

在拉薩八角街一家賣草藥的鋪子里看到一只顏色發(fā)了紅的小小的干螃蟹，放在一只黑漆的盤子里，很驚奇。賣藥的一定以為這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會有神異的力量。這東西大概不是西藏所產，物稀則貴。我忽然想起了《夢溪筆談》?！豆P談》四百六十七條：

“關中無螃蟹。元豐中，予在陜西，聞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土人怖其形狀，以為怪物，每人家有病纏者，則借去掛門戶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識，鬼亦不識也?！?/span>

沈括是我很佩服的人。他學識豐富，文筆整潔，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從《筆談》里，我看出他是一個恬淡和平的人?！豆P談》自序云：“以之為言則甚卑，以予為無意于言，可也。”因為他是用這樣的無功利的態(tài)度來寫作的，所以才能寫得這樣的灑脫。這才是真正的隨筆。我尤其喜歡的，是他還很有幽默感。如四百〇九條記“凌床”；四百一十三條記石曼卿覆考黜落為一絕句；四百四十六條記北方人用麻油煎帶殼生蛤蜊，讀之都使人莞然。這一條記秦州人不識螃蟹是其最著者?！安坏瞬蛔R，鬼亦不識也”，是沈括所發(fā)的議論。如此議論，真是妙絕。我每次一想起，都要一個人哈哈大笑。如有人選一本《中國幽默文選》，此則當可壓卷。

我在拉薩會忽然想起沈括，這件事也怪有意思。

載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