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

長安古意（節(jié)選）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luò)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游蜂戲蝶千門側(cè)，碧樹銀臺萬種色。

復(fù)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

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jīng)學(xué)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wù)婵闪w，雙去雙來君不見？

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帖雙燕。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著蟬翼，纖纖初月上鴉黃。

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tài)情非一。

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

釋義

七香車：用多種香木制成的車子。梁簡文帝《烏棲曲》中有：“青牛丹轂七香車?！?/p>

玉輦：天子所乘之車。這里泛指貴人乘坐的車。龍銜寶蓋：車蓋的支柱雕成龍形，龍口似銜著車蓋。這是一種很華麗的車蓋。

鳳吐流蘇：車蓋上雕著鳳凰，鳳凰的嘴邊懸著流蘇。

復(fù)道：閣道，就是在空中連接高層樓閣的通道。因為不止一層，所以稱為“復(fù)道”。

雙闕連甍垂鳳翼：“闕”是宮門前的望樓，泛指帝王居所?！拜笔俏菁??！按锅P翼”：兩座望樓相對峙，像鳳凰的雙翼。

梁家畫閣：“梁”指東漢的外戚、權(quán)臣梁冀，范曄《后漢書》記載他和妻子孫壽“殫極土木，互相夸競”。這里借梁家精美的樓閣來指代長安富貴之家奢靡的住宅。

漢帝金莖：《史記》記載，漢武帝元鼎二年（前115）于建章宮內(nèi)作“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

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補(bǔ)充了銅柱的詳細(xì)構(gòu)造和作用：“建章宮承露盤高三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就是銅柱上鑄有銅仙人，仙人掌捧銅盤玉杯，來承接天上的甘露，將甘露摻和玉屑飲服，是漢武帝為求長生仙道所造。盧照鄰在此借用這個典故來描寫長安建筑的宏偉高大。

比目：即鰈魚。《爾雅·釋地》：“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其名謂之鰈?！边@種魚要兩兩相并才能游動，這里比喻形影不離的愛人或者好友。

翠被：飾以翡翠鳥羽毛的錦被。

郁金香：香草名。《唐會要》卷一百《雜錄》：貞觀二十一年（647），“伽毗國獻(xiàn)郁金香，葉似麥門冬，九月花開，狀如芙蓉，其色紫碧，香聞數(shù)十步。華而不實，欲種取其根”。

蟬翼：一種發(fā)式。就是將兩鬢的頭發(fā)梳成蟬翼狀。

鴉黃：六朝及唐代女子額上涂鴉黃色，以為美

觀。鴉黃就是嫩黃色。下一句的鴉黃粉白是借女子的粉妝來指代妝飾精致的女子。

妖童：指貴族家的歌童或者少年男仆，容貌嬌美，服飾華麗，所以稱為“妖童”。

鐵連錢：青色有圓錢斑紋的馬。

娼婦：貴族家隨從的歌伎舞女。

盤龍金屈膝：屈膝又叫屈戌，是一種用于屏風(fēng)、門、窗的金屬零件，以二金屬片相勾連，可以轉(zhuǎn)折。盤龍金屈膝就是有盤龍雕紋的金屈戌。

賞析

漢魏六朝以來，有不少以名都長安、洛陽為背景，描寫上層社會驕奢豪貴生活的作品。盧照鄰借用了傳統(tǒng)題材，寫當(dāng)時長安的城市生活，托“古意”，抒“今情”。首句極有氣勢地展開長安的平面圖，寬敞的大道四通八達(dá)，狹窄的小巷密如蛛網(wǎng)；次句描寫街景，香車寶馬，川流不息，連街邊的自然景物樹木花鳥蜂蝶，也

是一派熱鬧。貴族家的建筑精美高大，堪比梁冀的園林和漢武帝的銅柱。華麗樓閣上的仕女與別人相對望而不知對方是誰，路上相逢又豈會知曉？從這里詩便轉(zhuǎn)入了對歌舞仕女生活和感情的描寫。她們年少青春，奏簫習(xí)舞，如今只愿和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愿作鴛鴦不羨仙”，雙去雙來?？粗鴰ぷ由侠C的孤鸞，心中不禁生厭，恨不能馬上在門簾上貼上雙燕，與愛人成雙成對，雙宿雙棲?？茨琴F族的家中精美的畫梁，的確有雙燕繞梁雙飛，郁金香熏染著錦羅制成的帷幕和飾以翡翠鳥羽毛的錦被。門外，服飾華麗的美少年牽著寶馬“鐵連錢”，歌伎舞女們打開華麗的車門，這些仕女們的蟬翼蓬松，有如流動的云彩，額頭上涂著新月形的鴉黃，紛紛從車中出來，各有各的嬌媚。

本詩（節(jié)選）是描寫初唐長安城市風(fēng)貌的名篇。從長安城的大道小巷交織的宏圖鋪展開，進(jìn)而將鏡頭切入街景，用極盡華麗的筆墨描繪了長安街道上的繁華景象和貴族門閭內(nèi)的奢侈生活。明明是描繪豪門生活，詩人卻沒有正面描寫貴族奢侈的生活，而將視角別出心裁地放在了貴族家中歌舞仕女的細(xì)膩感情上，寫出來“愿作鴛鴦不羨仙”的千古愛情名句。而這些美貌的女子都只不過是貴族宴游助興的陪襯，“愿作鴛鴦”也不過是女子們美好的憧憬，側(cè)面表現(xiàn)出貴族生活的奢侈和長安豪門歌舞升平的景象。

富春山居圖·剩山圖（局部）〔元〕黃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