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話柄
依然是嚴(yán)酷的時代,嚴(yán)酷的處境,被毒化了的生活,但是我們走到哪里都會碰到一個個的好人。我們愿意記住這些人而不去斤斤計較或耿耿于懷另一類落井下石的人。
王蒙充當(dāng)了三天導(dǎo)游。我們懷著幾近于補度蜜月的心情,在1965年9月8日15時50分抵達(dá)西陲邊城——伊寧市,當(dāng)?shù)厝怂追Q它為“伊犁”。
伊犁汽車站位于工人俱樂部和食品門市部對面的白楊林中,一下車便是一番塵土飛揚、熙熙攘攘的景象。賣瓜子的、賣莫合煙的、賣卷煙用的舊報紙的、賣自制酥糖的,還有賣電影明星照片的,都聚集在汽車站門口,十分熱鬧。聽說伊犁居民有從事小商小販的傳統(tǒng)習(xí)慣,即使在“批資本主義”最厲害的年月,也是禁而不止,停而不絕。
我們的車在汽車站略作盤桓后便按事先約定,向在伊犁區(qū)黨委宣傳部任秘書的宋彥明同志家駛?cè)ァ?/p>
宋彥明夫婦很熱情地迎接我們,并留我們先在他們家住下。他們的房子原是伊犁中蘇友協(xié)的辦公室,客廳很大,地上鋪著漂亮的地板,屋子一側(cè)還堆放著木材和辦公用的書架等雜物。西邊有個套間,想必是宋彥明夫婦的臥室了。
王蒙搶先說:“我們就住這屋,睡地板。”并解釋這幾個月在巴彥岱農(nóng)村,已習(xí)慣了“打地攤”。
“那怎么行,你們還是住里面套間?!彼螐┟魍疽辉僬f。他原是蘭州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生,很有兄長風(fēng)度。
“這里就很好,行,謝謝了?!蔽已a充說。那些木材和書架等正好組成一道屏障,我們把行李堆放進(jìn)去,真是再好不過的棲身之地。
宋彥明同志又說:“崔老師的工作,我和州文教局談過了,盡量安排在城里,離巴彥岱近一些的學(xué)校,這樣王蒙回城方便些?!?/p>
我連聲說好,一時不知該怎么感謝他。
依然是嚴(yán)酷的時代,嚴(yán)酷的處境,被毒化了的生活,但是我們走到哪里都會碰到一個個的好人,幫助我們的人,我們愿意記住這些人而不去斤斤計較或耿耿于懷另一類落井下石或者嫉賢妒能的人。
夕陽快落山了,我們婉轉(zhuǎn)謝絕主人的款待,出門去逛伊犁。我早已按捺不住地想看一看,這座被王蒙譽為“共產(chǎn)主義型”的城市,是個什么模樣。
從解放路拐向斯大林大街,我目不暇接地望著,走著。走過紅旗百貨商店、市銀行、市圖書館、文化館,再往前,便是一片片的私人攤販了。賣羊肉的,把羊腿高高掛起,吆喝著招徠顧客。從正面看,肉又厚又新鮮,翻過來,里面卻藏著筋頭巴腦的劣質(zhì)貨;另一邊,打馕人盤腿坐在地下(馕是新疆特有的一種面食),巨大的馕坑邊沿,許多剛烤好的馕堆成一座小寶塔,香噴噴的,很誘人。打馕人高聲叫嚷:“不要糧票,一角五一個!”這里的東西顯然比烏魯木齊便宜,雞蛋也才要6到8分錢一個。賣貨的維吾爾族同志說的漢語大都帶有西北腔,又夾雜著維吾爾族特有的發(fā)音,en和eng不分,p和f也?;煜?,聽起來別有一種味道。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小汽車,偶爾走過一輛蘇聯(lián)吉普“嘎斯69”,便是豪華車輛了。馬車、牛車和驢車很多,不時還有哈薩克牧民騎著大馬走過。車馬過處,塵土飛揚,空氣中充溢著牲畜糞尿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