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編 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第一章 大踏步前進的東晉南北朝前期

東晉南北朝時期，對漢族來說，首先是丟了北方半壁江山，出現(xiàn)了由漢族統(tǒng)治的南朝與以少數(shù)民族政權為主的北朝，南北對峙，還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爭。同時，無論是南朝還是北朝，內部也不穩(wěn)定，朝代更替頻繁。但是，南北朝也并非只是混亂，漆黑一片，也有不少亮點，有不少適合詩歌發(fā)展的條件。首先，在南北分裂的大格局下，南朝或北朝都有局部的統(tǒng)一，有一定時間的安寧。晉室南渡，大批北方的士人南遷，加速了南方的開發(fā)，農(nóng)業(yè)與手工業(yè)得到了發(fā)展，中國的經(jīng)濟與文化重心從黃河流域逐漸轉移到長江流域。各民族長期接觸，由矛盾戰(zhàn)斗到和睦相處，形成了民族大融合，豐富了漢族的文化。其次，秦漢以來的思想禁錮在這時得到進一步擺脫。佛教在東漢傳入以后，此時得以盛行，而且按照中國人的觀念加以改造，使佛教本土化。在東漢形成的道教，這時也有了進一步發(fā)展，老莊思想盛行。由此，終于徹底打破了儒家的一統(tǒng)天下，形成儒、道、釋三教并行的局面。三教具有三種截然不同的觀念，儒家重入世，道、釋講究出世；但道、釋也有差別，道教重今生，尋求長生不老，佛法重來世，講究輪回轉世……不同的觀念形成了不同的哲學思想，還發(fā)生爭論，因此這一時期的社會思想顯得自由活躍，提出了許多新問題，出現(xiàn)了不少新觀點、新看法。特別是當時出現(xiàn)了一股重視個體價值的社會思潮，促進了社會思想和學術文化的多樣化。到這時，文學已完全獨立，得到了空前重視，不僅寫作詩歌的人多了，而且評論也多了，文學的地位得到極大的提高，文學的本質也得到了更多更明確的闡述。自從曹丕提出了“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并且身體力行致力于寫詩后，兩晉與南朝的許多帝王與宗室權貴都熱心于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寫詩，同時還有不少人進行文學批評，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在士族中，有更多人重視文學，還以能文善詩賦自矜。當時在理論上，進一步提高文學的自覺性，更注重辭采的綺麗華美，重視聲調韻律之美，從而推動文學大踏步前進。當時還由于翻譯佛經(jīng)，受梵文啟發(fā)，完善了漢語的聲調音律，在齊永明年間（483—493），周颙創(chuàng)四聲說，沈約提出文章八病，從此中國古典詩逐漸走向格律化，被稱為近體詩的絕句與律詩逐步形成，至唐代完全成熟，并發(fā)展到頂峰，完成了長期的艱巨探索。

魏晉時興起玄學清談，這也極大地影響了詩歌創(chuàng)作。在玄學直接影響下產(chǎn)生的大量玄言詩大都枯燥乏味，“理過于辭，寡情少味”（鐘嶸《詩品》），沒有文學趣味。但在另一方面，玄學是一種超世的哲學，在他們看來每一個人即為一個精神主體，這個精神主體不是在社會中存在，而是直接面對宇宙而存在。他們發(fā)揮老莊精神，反對經(jīng)學，掙脫政治束縛，崇尚自然，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一體，人生的根本意義在于精神的超越升華，對世界對生命的徹底把握，因此要求人們不必計較世俗的榮辱得失，而是要順應自然，養(yǎng)自然之神，保自然之性，全自然之形，修自然之道。這就引導出對自然的體悟、追求，以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而要達到這種境界最好的途徑便是回歸自然，到山林中去，因此玄學家的道路不是去朝廷當官，而是隱逸于山林田園之中，在政治上跟統(tǒng)治者離心離德。玄言詩的興起，使詩不再依附于政治，而具有爭取獨立的品格，成為山水詩、田園詩的先導。玄學家率真任性，放浪形骸，完全不受拘束地縱情于山水之間，這實際上是對當時黑暗社會的反抗，對兩漢400年禮教的反抗。當時的詩人全身心投入自然，或在飽覽山水的極度興奮中得意忘形，或在迷戀田園的寧靜中不為五斗米折腰，充分體現(xiàn)出了人性的覺醒，個性的解放。晉室南渡時北方的士人來到江南，看到江南山水秀麗、田園優(yōu)美，他們不禁沉湎其中，“神超形越”，飲酒作詩，山水詩、田園詩由此興起。

山水詩、田園詩，其名為二，實質是一體，都是崇尚自然，欣賞自然之美，歌唱自然之美，都是由玄言詩變化而來。后來在主要發(fā)揮莊子精神中，又旁通儒學與佛學，授儒入道，以道化佛，形成了以道為主，兼取儒、釋之長的綜合思想體系。特別是以得意忘形、得意妄言、言不盡意等空靈玄妙境界與釋氏的冥心真境相合，使山水詩、田園詩富于禪意、禪境，至唐人王維筆下達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