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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懷富國強軍之夢,走文學家之路
(一)富國強兵和兄長們的留日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漸漸喪失了作為獨立國家的主權,面臨著亡國的危機。在1894年爆發(fā)的甲午戰(zhàn)爭中,清政府苦心經(jīng)營的北洋艦隊被日本海軍一舉殲滅。就在妄自尊大的清政府不得不接受這慘痛結果的同時,明治維新后的日本不僅從昔日的“東夷小國”一躍成為亞洲最大的經(jīng)濟和軍事大國,而且成了世界五大列強之一,對中國領土虎視眈眈。
中日戰(zhàn)爭帶來的巨大沖擊在中國知識分子中出現(xiàn)了“留學救國”的呼聲,清政府不得不制定了獎勵出國留學的政策
,中國迎來了留日熱潮。
近代中國人留學日本是以1896年派遣唐寶鍔等13位青年為開端的。在中國人看來,日本是一衣帶水的鄰邦,從古代開始兩國之間就有文化交流,所以是最適合中國人留學的國家。
支持這種觀點的張之洞在他的名著《勸學篇》中是這樣說的:
至游學之國,西洋不如東洋,路近省費,可多遣;去華近,易考察;東文近于中文,易通曉;西學甚繁,凡西學不切要者,東人已刪節(jié)而酌改之,中、東情勢風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無過于此。
“事半功倍”之語不僅道出留日熱潮的重要原因,也是中國現(xiàn)代化的焦躁情緒的寫實。當然,也不能看漏日本方面對留學熱潮的援助。中日戰(zhàn)爭以來,在日本,研究中國的熱情日益高漲,其中有以侵略中國為目的而專心研究的團體和個人,但也不乏希望中日友好相處的知識分子。從事教育的人圍繞著培養(yǎng)中國留學生的意義的主題,發(fā)表了各種各樣的意見,但是大多數(shù)人認為日本政府及社會應該接納中國留學生。在中日雙方的鼓勵下,中國留學生每年都在增加,到1905年廢除科舉制為止,有人數(shù)達2萬之說法,然而至少有8000人是確實的事情。郭沫若、郁達夫和成仿吾三人的兄長都隨著留日的熱潮,抱著富國強兵的志向來到了日本。
郭沫若的大哥郭開文、郁達夫的大哥郁曼陀和成仿吾的大哥成劭吾,碰巧三人都是在1905年留學日本的。因為在封建社會文人階層的家庭里,“學而優(yōu)則仕”是至高追求,長子則是家中最大的希望。作為長子,科舉中榜,為官晉爵,侍奉國家是他們的使命,也是他們的宿命。當然,成為國家的棟梁是家族的驕傲,而高薪俸也使他們成為支撐一家生活的頂梁柱。科舉制度,把國和家直接連在了一起,最能在“讀書人”身上體現(xiàn)出“忠”“孝”的封建倫理。郭沫若等人的大哥們,為了科舉考試拼命地學習四書五經(jīng)等古書,但在鴉片戰(zhàn)爭后,亡國的危機感驅(qū)使他們走進了“新學堂”,并積極地學習現(xiàn)代西洋的科學和文化知識。他們不惜將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投入了反清運動,想要推翻封建王朝,建立起民主國家。在那動亂的年代,他們不得不舍棄一切,頑強地生活,雖有文才但是沒有時間去顧及文學。作為兄長的他們不僅給弟弟們的生活方式帶來了巨大的影響,還為他們指出了前進的道路。鄭伯奇就郭沫若為什么留學日本是這樣說的:
他們(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去日本留學的時候,正當中國辛亥革命以后,富國強兵的思潮風靡一時,他們自然不能不受這時代潮流的影響。他們?nèi)说母绺缍荚魧W過日本,入學志愿自然不能不受這種自然環(huán)境和家庭的影響。
選擇專業(yè)是現(xiàn)代的產(chǎn)物。在封建時代,學習的目的除了做官,別無所圖。辛亥革命后不久,除科學之外,政治、法律、軍事等專業(yè)的人才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這些專業(yè)關系到治國之道。看到那些利用歷史潮流在本質(zhì)上與封建社會的官僚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的新官僚,郭沫若他們雖然決心遠離這些專業(yè),卻沒有自己選擇專業(yè)的自由。
眾所周知,創(chuàng)造社前期成員沒有一個是文學專業(yè)的。郭沫若的專業(yè)是醫(yī)學,郁達夫是經(jīng)濟,成仿吾是兵器,張資平是地理,各自的專業(yè)領域不同,但學的都是“實學”。雖說他們對自己的專業(yè)并不一定滿意,但卻做出了順應時代潮流的選擇——只有具有“實學”的能力,才能夠為自己的祖國作出貢獻。郭沫若也多次提到選擇醫(yī)學并不是自己的意愿。
他們對法律、政治、經(jīng)濟抱有厭惡感,不屑于這類專業(yè)的學習;他們認為文學和哲學在實踐中是沒用的,所以不想學習。理工科是最適合的,但因不擅長數(shù)學,也沒有學習的欲望。于是他就選擇了醫(yī)科,接受了第三部的考試。郭沫若這時考醫(yī)科完全不同于在國內(nèi)報考軍醫(yī)學校時的心理。小野認為郭沫若當時確實想學醫(yī),實實在在地為國家和社會做貢獻。
為了支付學費和生活費,郭沫若報考了天津陸軍軍醫(yī)學院,但根本沒有打算當一名軍醫(yī),在要放棄學醫(yī)的時候,他哥哥極力勸說郭沫若“學習實學”。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報考“實學”——“在那時候,留學生只想獲得官費,對于專門是否適合于自己的本性卻罕有人加以注意”。張資平在《曙新期的創(chuàng)造社》中回憶說。據(jù)說張資平自身也因少年時的經(jīng)歷對法律及政治抱有厭惡感,然而他不喜歡尸體解剖,所以選擇了地理專業(yè)。聽說在前期創(chuàng)造社同人中,最年少的成仿吾之所以報考兵器學部,也是因為受到當軍官的大哥劭吾的影響。
如上所述,留日熱潮之所以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與當時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思想、文化狀況緊密相關。
盡管留學日本有地理上相近、經(jīng)濟上實惠、同為漢字文化圈等有利條件,但在當時的青年看來,美國是具有發(fā)達的科學、民主主義思想及民主制度的強國,他們非常憧憬美國,把它作為中國的榜樣。盡管路途遙遠、費用昂貴,但是他們最希望去的地方似乎還是美國或歐洲。當時的留美學生分成自費、官費、獎學金三種。獎學金學生很少;官費學生基本上都是由各省或各個大學派遣的少數(shù)優(yōu)秀的學生;自費留學生最多,但大多為商賈、買辦以及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子女。而中產(chǎn)階級的子女受限于經(jīng)濟條件,只有選擇留學日本。舊世家出身的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當然不可能自費留學歐美,此外因為參加官費考試的機會不多,就跟隨兄長們踏上了留日的道路。留學日本還是留學歐美,從表面上看不過是個人的選擇不同,但是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可以從中觀察到那時代的風潮。
1905年,科舉制度廢除之后,對具有新知識的教師的需求急劇增加,留學生即使只在日本學習了一二年,甚至幾個月,就可以執(zhí)教鞭為人師了。就連經(jīng)過幾番波折終于進入廣州一所法政學校的青年張資平也因那些教師的低劣資質(zhì)而驚訝不已。“當教員的都是只來日本一年便領到三年才得畢業(yè)的文憑,日本話也聽不懂一句的私立大學生?!?sup>終于,連清政府也察覺到了留學生素質(zhì)的低下,于是,在1906年對回國的留學生進行了一場“舉人考試”。在接受考試的約100個人中,雖說留日學生占了80%,但合格的學生卻都是留美學生,因此第二年清政府取消了留日速成生的派遣。然而這個決定卻引起了意想不到的反應。從1908年開始留日學生人數(shù)劇減,1910年,官費和私費留學生總計不到3600人。日本方面認為之所以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是由于清政府的考試造成的,他們對留學生設立的制度,即“第一留歐美學生,第二日本東西兩京大學的畢業(yè)生,第三日本私立大學大學部畢業(yè)生,第四日本私立大學專門部畢業(yè)生”
這種制度頗為不滿。日本的輿論認為這種制度的存在貶低了人們對留日學生的評價,導致了留歐美學生增加、留日學生劇減的現(xiàn)象。因此這種制度“不僅不利于清朝人留學日本,我國也不能忽視這種現(xiàn)象”
。當然,日本方面所擔心的不是留日學生的素質(zhì)問題,而是留日學生將來在中國的地位問題,即將來親日派在中國會有多大勢力的政治問題。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日本當局為強化侵略政策,大肆利用留日學生,至今讓人記憶猶新。眾所周知,張資平成為漢奸,郁達夫被殺害,等等,都與他們曾是留日學生有著深切的關聯(lián)。
由于留日學生回國后的考試成績太差,自然人們對他們的文化素質(zhì)就產(chǎn)生了懷疑。不僅僅是清政府對留日學生不敢輕易任命要職,整個社會也出現(xiàn)了青睞留歐美學生、輕視留日學生的現(xiàn)象。民國成立后,上述的“舉人考試”制度自然而然地被廢除了,但是在留歐美學生和留日學生之間依然存在著看不見的差別。如郭沫若所說,那時最高目標是去歐洲、美國留學,其次才是日本,最后才是北京、上海。張資平也是一樣,第一志愿是去美國留學,在《沖積期化石》中他提及這件事。從他們留學歐美的志愿,可以看出當時崇拜西洋的時代風潮,然而留日學生,尤其是畢業(yè)于名校的郭沫若,敏感地察覺到其中存在的偏見和不公平,因此他對留學歐美的學生始終有著“競爭者”的意識。
雖說郭沫若等人沒有富商及大官做靠山,但也不是孤立無援的。他們有站在時代前列、開山鋪路的兄長們。清末,懷抱大志的青年們向往著像西歐那樣的資本主義制度,他們積極主動地學習西洋的政治、軍事、法律,為新國家的成立準備人才。郭開文、郁曼陀和成劭吾就是這樣的激進民主主義革命者。這些兄長們一邊在日本拼命學習,一邊直接或間接地參加了孫文領導的“中國同盟會”的革命活動,活躍在民國初期現(xiàn)代國家的建設中。
郭開文在辛亥革命后不久歸國,馬上就被任命為四川軍政府的交通部長,后出任川邊經(jīng)略使駐京代表,作為社會精英度過了一生。郁曼陀先在早稻田大學高等師范部,之后又在法政大學學了三年法律,在辛亥革命前夜歸國。他因為在清政府的外務部工作過,所以就成了京師高等審判庭大理院的推事(法官)。直至1939年11月23日殉職為止,他堅決按法律行事,深受民眾及法律界的信任,被任命為上海高等分院刑庭庭長這樣位高權重的法官。另外,成劭吾在大阪高等工業(yè)學校的機械造船學科學習,但因辛亥革命,早早回國。他在家鄉(xiāng)建立了當?shù)刈钤绲男W,從事教育工作,后來任國民革命軍湘軍第一軍需所長,1924年在廣東去世。兄長們的出息發(fā)達,使得弟弟們就不必致力于出人頭地,可以從容不迫地走上通衢大道。三位大哥不僅為弟弟們提供了經(jīng)濟支援,應該說對他們的思想及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也有很大的影響。
(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覺醒與日本文壇的關系
文學救國的觀點是近代的產(chǎn)物。戊戌變法失敗后,逃亡日本的梁啟超正逢日本的政治小說盛行之時。小說擁有的巨大影響力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在《譯印政治小說序》中如此說道:“自泰西人始也。凡人之情,莫不憚莊嚴而喜詼諧,故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wèi)之音,則靡靡而忘倦焉。此實有生之大例,雖圣人無可如何者也。善為教者,則因人之情而利導之,故或出之以滑稽,或托之于寓言。……往往每一出書而全國之議論為之一變。美英德法奧意日本各國政界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為功最高焉。”
梁啟超之所以贊美政治小說并不是受惑于文學藝術性的魅力,而是欣賞以小說的形式包裝其中的政治內(nèi)容。按照以往的說法,小說不過是街談巷議的世俗傳說,是不能登上政治及國家等“大雅之堂”的,梁啟超的確對這一新發(fā)現(xiàn)抱有過高的期望。1902年,他在橫濱創(chuàng)辦雜志《新小說》時,主張因為“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
,所以要利用小說的特點,必須以通俗易懂的白話文
形式把各個領域的知識介紹給民間。但是中國文壇并沒有把梁啟超看作是新文學運動的先驅(qū),其原因恐怕是《新小說》盡管翻譯了許多東西,但其創(chuàng)作方法依然沒有擺脫舊小說的影響。只考慮到把小說作為政治工具的時代風潮,離具有主體性的現(xiàn)代文學的誕生還為時過早。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新紀元,是以魯迅的《狂人日記》為起點的,他以嶄新的方法站在中國革命的巨大轉折點上。通過一個狂人之口向社會訴說反封建先驅(qū)者的苦悶?!犊袢巳沼洝芬员吹母裾{(diào)和激情的文筆象征性地表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血淚和希望,對養(yǎng)育了封建社會基礎的禮教進行了無情的批判。以魯迅等人為代表的新文化運動第一次把作為政治工具的文學從政治的卵殼中拖了出來,使具有主體性的文學作為上層建筑,有了自己獨立的地位。
魯迅從1902年到1909年在日本學習,他的弟弟周作人從1906年至1911年住在日本。兄弟兩人在祖國富國強兵的熱潮中,認識到即使有富足的物質(zhì)也不能將中華民族從危機中拯救出來,一個民族要想強大必須要有自身的精神健康和自信,于是他們放棄了科學救國的幻想,踏上了文學的道路。
眾所周知,魯迅原本是醫(yī)學院的學生。1906年,當魯迅在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觀看記錄了日俄戰(zhàn)爭的幻燈片時,看到片中的中國人麻木不仁地旁觀自己的同胞被人殺害的畫面,他無法抑制自己的悲憤,最終放棄了學醫(yī),決心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文學。此后他去了東京,頻繁地出入神田一帶的書店,一邊學習近代文學,一邊進行文學評論及翻譯的嘗試。但是留學生的主流依然對科學、軍事、政法等學科抱有興趣,他們大多進入了這一類學校。這種狀況直到創(chuàng)造社成員到日本留學時都沒有改變。如同郭沫若所言,那時的“青少年差不多每一個人都可以說是國家主義者。那時的口號是‘富國強兵’。稍有志趣的人,都想學些實際的學問來使國家強盛起來,因而對于文學有一種普遍的厭棄”。在這種時代潮流中,他們“雖說有文學的天賦,但是不得不注意去克服這些”
。
有人說跳開日本就談不上中國的現(xiàn)代文學。無論從“推進近代啟蒙主義與小說藝術相結合的開山匠人”梁啟超,還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父”魯迅,或是浪漫主義先驅(qū)創(chuàng)造社,他們都被日本文學的熱情所刺激,對現(xiàn)代文學有了醒悟。但是,梁啟超僅僅將文學作為國家改良的媒介物來考慮,因此他的小說論和日本的政治小說一樣,進入不了真正的現(xiàn)代文學的范疇。魯迅是不斷地將現(xiàn)代文學的理念在中國文學中進行親身實踐的第一人。魯迅認為要拯救下一代就必須摒棄中國人的劣根性;喚醒渾噩愚昧的國人,科學和醫(yī)學都不是最佳選擇。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文學上,對他來說,文學是刺向封建主義及不合理社會制度的犀利匕首。魯迅的文學肩負著拯救一個民族的重任,他的文學是“為了人生”的文學。而創(chuàng)造社執(zhí)著于“文學首先是藝術”的理念,雖然他們的作品也有著強烈的社會意識,但是他們鼓吹遵從內(nèi)心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通過文學確立自我的文藝理念。這種藝術理念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一種嶄新的嘗試,引發(fā)文學界貶褒大爭論也不足為奇。
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產(chǎn)生“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團體,并不是機緣巧合,它是時代的產(chǎn)物,有著復雜的時代背景。如果沒有下面的這些條件,創(chuàng)造社的誕生也不可能。
1.中國國內(nèi)形勢的變化
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的知識分子,如郭沫若等人的兄長們那樣,目睹了封建王朝的轟然倒塌,經(jīng)歷了劇烈的社會變革,深切地認識到自己的歷史使命——在滿目瘡痍、百廢待舉的土地上,一定要建立起一個新秩序的國家。在這種使命感的壓力下,他們無暇顧及自我和個人主義,他們把民族利益建立在一切之上。他們之所以成為管理現(xiàn)代國家不可缺少的政治家、法官、軍人,與其說是自己的選擇,不如說是正逢從封建社會向現(xiàn)代社會過渡的時期,順應了那個時代的要求而已。但是,他們的弟弟們卻有著不同的命運。他們的弟弟們較他們年少十來歲,因此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也有了一些變化。經(jīng)過新文化運動,隨著科學精神的不斷滲透和民主主義思想的普及,知識分子在人道主義及人格價值方面的意識得以覺醒,文學這個嶄新的領域得到了極大的關注。
2.日本文壇的特殊性
經(jīng)過崇拜西洋的明治時代,日本終于躋身于世界強國的行列,對西方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雖說在科學技術等物質(zhì)文明方面依然落后于歐美等西方社會,但從大正早期到昭和七八年為止,日本文壇饑不擇食般地介紹了歐美現(xiàn)代文學的所有思潮,因此文藝書籍,尤其是小說及文藝評論等達到了世界級的水平。“譬如,在法國有一個受到贊譽的作品,如果最先翻譯的是英國,那么第二或第三個翻譯的就一定是日本了”。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下的郭沫若等人,雖然身處日本卻總是能迅速地接觸到最先進的歐美知識和思想,可以直接獲知現(xiàn)代歐美文壇的新思潮。甲午戰(zhàn)爭和日俄戰(zhàn)爭后,在日本整個社會都輕視中國的時代風潮中,只有文學家們還能以世界人的意識對當權者和世俗社會采取批判的態(tài)度。日本文學家們在“骨氣、判斷力和正義感”
上,遠超過一般的日本人。而郭沫若等人也和日本文學家持有同感,意識到文學家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使命,意識到文學家一定要具有超越國境的宏大胸懷。因此,他們反對國家主義、極端民族主義,認為文學家應該沒有國界,他們關于文學家是一種特殊存在的觀點,恐怕就是在這段留日時期形成的。
3.日本的外語教育方法
郭沫若在談到他們再次燃起對文學的熱情時,曾多次提到最單純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外語課上對用作教科書的外國作品感到十分新鮮好奇。他們的外語能力和西洋文學知識幾乎都是在日本高中時代學的。因此我們可以得知當時日本的外語教育水平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原本就具有文學素養(yǎng)的他們比起自己的專業(yè)課更喜歡上外語課,因為除了日語之外還可以閱讀許多不同語言的文學作品,論及歐美語言,他們具有絕不輸給歐美留學生的信心。既不能挑選專業(yè)也不能選擇留學國家的郭沫若,剛剛來到日本時,情緒沮喪焦慮,然而在山清水秀的自然環(huán)境和濃厚的學問氛圍中,漸漸沉靜下來,亦有了對文學及藝術感興趣的幾分從容。
(三)走向文學之路——創(chuàng)造社的誕生
創(chuàng)造社的誕生日,根據(jù)不同當事人的回憶有所差異。郭沫若說是1921年7月上旬的某一天;而張資平在《新曙期的創(chuàng)造社》
一文中說,是1921年春天的某一天;但根據(jù)郁達夫的小說《友情和胃病》
推測,應該是在1921年6月中旬某一天成立的。要確認創(chuàng)造社準確的誕生日實際上是不可能了。一個文學團體對其最重要的創(chuàng)建日期居然沒有留下記錄,我們可以推測這些當事人當時是處于多么慌亂的狀態(tài)。實際上創(chuàng)造社的誕生有過許多曲折,期間花費了三年的時間。
1918年夏天,郭沫若進入了九州帝國大學醫(yī)學部,在福岡的博多灣與張資平邂逅。據(jù)郭沫若說,在博多灣他向剛回過國的張資平打聽國內(nèi)文化界的近況時,張資平抱怨說“中國真沒有一本可讀的雜志”,嘆息道“中國現(xiàn)在缺乏的是一種淺近的科學雜志和純粹的文學雜志”。郭沫若在此之前就有創(chuàng)辦一個純文學的同人雜志的念頭,聽了張資平的這番話,就提出了辦一本純文學雜志的建議。要辦同人雜志就需要有同人,兩人當時就想起了郁達夫和成仿吾。雖說由于同人太少多少有些不安,但張資平卻比較樂觀,他提出:“我想就只有四個人,同人雜志也是可以出的。我們每個人從每個月的官費里面抽出四五塊錢來,不就便可以做印費嗎?”
此行的博多灣談話給郭沫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強調(diào)應該把這次談話看作是創(chuàng)造社的“受孕期”,中國現(xiàn)代史也沿襲了他的觀點。
1919年10月郁達夫從名古屋第八高等學校升到東京帝國大學經(jīng)濟學部經(jīng)濟科,張資平從熊本第五高等學校升到東京帝國大學理學部地質(zhì)科,他們與兩年前已經(jīng)在東京帝國大學讀兵器學科的成仿吾在同一所學校匯合了。因為彼此很容易見面,就很自然地談起了同人雜志的事情。但是僅僅幾個貧窮學生要辦雜志還是件很困難的事。在1920年春天的某日,郁達夫在下宿的不忍池畔的“池之端”的二樓,與張資平、成仿吾一起第一次商量辦同人雜志的事,然而因本應該出席的田漢沒有來,第一次會議無果而終。那段時間,身在福岡的郭沫若不時寄來一些書信和詩作,鼓勵伙伴們盡早成立文學團體。雖然他沒有參加這第一次會議,但把自己的書信和詩作交給成仿吾,就雜志的發(fā)行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這次會議之后,他們四人約定大家相互交換習作,予以評注,當作品達到一定數(shù)量就在同人雜志上發(fā)表。但是對于既無金錢又無地位的學生來說,辦雜志所遇到的困難遠比想象的多。張資平談到他們帝國大學的三人在寒冷的深夜坐在皇居的壕溝旁,商量關于同人雜志出版的事情,那走投無路相互哀嘆的場景時,感慨萬千地說:“此情此景真是不堪回首。”
創(chuàng)造社的孕育期不僅花費了三年的時間,而且《創(chuàng)造季刊》的出版過程也是十分艱難曲折的。1921年年初,成仿吾受同鄉(xiāng)李鳳亭的推薦,未等畢業(yè)考試,就決定去上海的泰東書局編輯部赴任。臨行前,他將赴任的消息告訴了在福岡的郭沫若。郭沫若認為這是同人雜志問世的機會,便在門司與成仿吾會合,一同坐船到了上海。不料泰東書局的老板趙南公卻對受人注目的新詩人郭沫若十分中意,成仿吾為能夠順利地出版同人雜志,就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長沙找工作去了。郭沫若在泰東書局任職半年的時間里,編輯了包括《女神》在內(nèi)的幾本書,卻沒有接到正式的任命,拿不到穩(wěn)定的薪水。趙南公對郭沫若提出的新的文藝雜志出版計劃,除了稿費之外全盤贊成。在獲得書局的允許后,同年6月,郭沫若急急忙忙回到日本,在東京的杏云醫(yī)院會見了因胃病住院的郁達夫,與他商量成立創(chuàng)造社的事宜。數(shù)日之后郁達夫出院,在他下宿的第二改盛館舉行了創(chuàng)造社的成立大會。此時成仿吾已經(jīng)回國,出席者除了郭沫若、郁達夫和張資平外,還有田漢、何畏和徐祖正。這次會議決定了創(chuàng)造社的成立,及作為機關雜志的《創(chuàng)造季刊》創(chuàng)刊等具體事宜。會議摻雜著閑談,氣氛十分輕松隨便。張資平是這樣回憶的:“我們坐著先談著,話題都是異性呀電影什么的。郭沫若最拿手的是對精神病的研究,聽他講了電影《卡里加利博士》的內(nèi)容。”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說是很難清楚地記住成立日子的。
加藤周一談到20世紀20年代日本文學界的狀況時,指出,“當時的文學青年們印象最深的就是《卡里加利博士》(Das Kabinet des Doktor Caligari)的上映(1921年)”,他們還非常熱衷于表現(xiàn)主義。20世紀20年代初期許多青年對表現(xiàn)主義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和熱情,對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研究更懷著濃厚的興趣。對1921年剛在日本上映的《卡里加利博士》如癡如夢的郭沫若,可以說恰如一位站在文藝思潮最前沿的同時代的日本文學青年。
成立了創(chuàng)造社之后,郭沫若返回日本重新開始了醫(yī)學的學習,把《創(chuàng)造季刊》的發(fā)行等事務交給了郁達夫。1921年9月29日,郁達夫在上海的《時事新報》刊登了《純文學季刊<創(chuàng)造>出版預告》。此次預告公布了田漢、郁達夫、張資平、穆木天、成仿吾、郭沫若、鄭伯奇等七位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名字,《創(chuàng)造季刊》在1922年5月1日創(chuàng)刊時,其成員實際上已經(jīng)達十數(shù)人之多。他們這些文學青年,因“富國強兵”的理想選擇了留學的道路,結果卻醉心于文學,不得不放棄專攻了多年的專業(yè),放棄了可以為國為家作出貢獻的初衷,這個舍棄并不是輕易的決定。不用說,直到下決心獻身文學為止,他們因選擇而在彷徨煩惱中不知度過了多少不眠的夜晚。
郭沫若在17歲時因患重傷寒,耳和脊椎受到影響,一生都受著兩耳重聽的折磨。由于身體的障礙,要讓他完成臨床醫(yī)學的學習幾乎是不可能了,但如果不能畢業(yè),他便無力承擔養(yǎng)家的責任。為此,他陷于極度的苦悶之中,狂亂到幾乎不愿去上學的地步。此后盡管艱難地畢了業(yè),但是他終究沒有成為一個醫(yī)生。乍看迫使他走上文學道路的原因似乎是聽力障礙,然而成為文學家對他來說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啊。從少年時代起就涉獵的文學,為他準備了文學素養(yǎng),在日本遇到的西洋文學喚起了他對文學的熱情,難道不正是這些原因引導他走上了文學的道路嗎?
臨畢業(yè)前,選擇了文學道路的成仿吾也面臨同樣的情況。如前面所介紹的,成仿吾進入兵器學科是受到其大哥的影響,但是在學校通過學習德語,他知道了歌德和席勒。這兩位藝術家對他的藝術觀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他還遇到了托爾斯泰,這位偉大的和平主義者是成仿吾的至愛。他甚至準備專門研究托爾斯泰,收集并大量閱讀了托爾斯泰的書籍?,F(xiàn)代文學的知識和現(xiàn)代人道主義的精神動搖了他選擇兵器學科的基礎,百般苦惱的結果使他最終放棄了畢業(yè),轉而奔向了文學的道路。
郁達夫是經(jīng)濟學科的學生,不需要做實驗什么的,他在參加文學活動的同時順利地畢了業(yè)。但是,他僅僅在1923年在北京大學擔任過短期的統(tǒng)計學講師,此外再也沒有做過與經(jīng)濟學有關的工作。他從醫(yī)學部轉到經(jīng)濟學部,最后選擇了文學家,其職業(yè)動機與郭沫若及成仿吾同出一轍,就是對富國強兵的理想感到幻滅。原本就有文學素養(yǎng)的他在從“實學”轉向文學的過程中沒有那么多苦惱。他在名古屋時,給《新愛知新聞》寫過漢詩,在東京時拜訪過佐藤春夫,很早就和日本文壇有了接觸。
四人中靠“實學”糊口的只有從地質(zhì)學科畢業(yè)的張資平。他作為前期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發(fā)表了許多作品,起到了支持同人雜志《創(chuàng)造》的重要作用,然而,他與創(chuàng)造社的接觸,總是保持一段距離。出生于沒落世家的張資平,母親很早就去世了,他是由父親撫養(yǎng)長大的。他比郭沫若小1歲,比郁達夫大3歲,比成仿吾大4歲,同生于急劇變動的時代,懷抱富國強兵的大志,踏上留學的旅途,但他自幼多勞苦,日子過得艱難,所以比起其他三人,他的生活觀更加現(xiàn)實。
1910年夏,張資平考取廣州兩廣高等警察學堂,似乎實現(xiàn)了官吏夢想的第一步,然而與考入天津陸軍軍醫(yī)學校的郭沫若有著同樣動機的他,根本沒認真想去當一名警察。但是他沒有像郭沫若、郁達夫和成仿吾那樣,在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前面有著不得不退學的苦惱。他既沒有能夠從容停學甚至退學的家產(chǎn),也沒有能為自己開拓道路的兄長。在復雜的社會里怎樣明智地渡過人生的難關,全部要由他自己作出判斷,因此他似乎拿定了主意——在現(xiàn)實面前不得不妥協(xié)。這樣,他一面無奈地排遣著無聊的日子,一面等待新的機會。1912年,廣東革命政府決定向歐美及日本派遣留學生,考生的第一個條件是“對民國有貢獻的人”。所謂的“貢獻”就是指以某種形式參加過反清運動。當時只要是進步青年,不用說誰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但是張資平在廣東革命時期逃到香港避難去了,當然也就失去了考試的資格。不過為了實現(xiàn)留學的愿望,張資平竟然偽造了履歷。
同年的8月28日,他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作為官費留學生登上了去日本的法國郵船。成為官費留學生不僅把他從困窘的經(jīng)濟中解放出來,也意味著作為國家的棟梁,他的將來有了可靠的保證。年輕的張資平和許多有見識的青年一樣,為了祖國的強大,發(fā)誓一定要學有所成,一定要學以致用。他感嘆道:“從事研究物質(zhì)文明,圖早日與列強并駕齊馳也無實力,雖新思想家,人道主義家,理想主義家,文學家,哲學家,盈天下,焉有用!”
這些話熱忱地表達了“實學”的救國謀略。在如此險惡的道路上跋涉的他雖然感嘆“在中國純文學很貧乏”,然而到底還是沒有放棄“實學”。
生活在民國前后的中國知識青年,因主權和國威的喪失都有深深的自卑感和挫折感。他們是在一個共同的信念——富國強兵——的驅(qū)使下,對現(xiàn)代國家的建設作出了最大努力的一代人。但是,在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同時,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也常常嚴肅地提出這樣的疑問:用先進科學技術和現(xiàn)代武器裝備起來的國家是否真正強大?魯迅選擇文學,是對“富國強兵”的空洞內(nèi)容抱有懷疑的最明顯例子。如果說魯迅放棄醫(yī)學是他的理性選擇,那么郭沫若對文學的追求則是出于他本能的要求。他們?yōu)榱烁粐鴱姳拇罅x和理想,壓抑了自己對文學的熱情,然而,他們這群知識青年在日本相遇了,多彩的異國文學為他們多愁善感的青春提供了豐富的養(yǎng)料,也觸發(fā)了他們潛在的文學才能。
郭沫若他們四人抱著一個共同的愿望選擇了“實學”。但是幾年后,在他們回國的時候,郭沫若放棄了成為醫(yī)生的追求;成仿吾沒有提交畢業(yè)論文;郁達夫只教了幾個月的經(jīng)濟統(tǒng)計學課程之后,再也沒有拿起經(jīng)濟學的教鞭。只有張資平?jīng)]有放棄自己的專業(yè),有在礦山工作過,對地理學的教學也很熱心,但是他和其他三人同樣,幾乎把精力都傾注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了。他們多彩多產(chǎn)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形成期的奇葩,他們四人也無愧于成為五四期間重要的文學家。
郭沫若充滿激情和浪漫色彩的新詩給單調(diào)灰色的中國新詩壇帶來了生氣,一舉成了當時最引人注目的新詩人。郭沫若在小說、文藝評論、劇本等眾多的領域里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作為現(xiàn)代詩的先驅(qū),確定了他在中國文學史上不可動搖的地位。郁達夫從少年時代開始就不時發(fā)表一些古體詩,即使在日本也與日本的漢詩界有過密切的交流,寫了許多古體詩。有人說他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家中是寫漢詩最好的,然而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壇地位的是他的短篇小說和小品。對郁達夫早期的小說,評論界褒貶不一,各種說法都有,然而異國情調(diào)的文筆給了當時寫實主義一邊倒的中國文壇以強烈的刺激,自此形成了各種流派爭妍斗艷的時代。成仿吾在早期文學創(chuàng)作中,寫出了不少讓人感到吹拂著甜美氣息的抒情詩,以及手法新穎、趣味迥異的短篇小說,但是確立他在中國文壇上地位的,還是其犀利的文學評論。中年以后,雖說他遠離文壇,但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他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張資平著重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他是創(chuàng)造社中最多產(chǎn)的作家,即便在中國文壇,單從作品的量來說,他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高產(chǎn)作家。中年的張資平被稱為“戀愛小說之王”,雖說幾次坐上了暢銷小說王的寶座,可文學界對他的評價并不高。然而不可否認,他的《沖積期化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長篇小說的先驅(qū)。
如上所述,他們四個人走上文學道路的經(jīng)歷各有不同,但有兩個條件是共同的:第一,從小專心于古書的閱讀,養(yǎng)成了作為文學家對事物和自然的強烈的感性;第二,學習了許多西洋文化知識。當然,只要是創(chuàng)造社的研究者,誰都不會忽略這兩個條件,但是筆者在此希望本書讀者要注意的是第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在日本度過的青春期。因從青少年時代起就在日本生活,他們學到的知識和教養(yǎng)與日本學生是一樣的,同時也將日本文化作為自身教養(yǎng)的養(yǎng)分自然地吸收了。他們的細膩感性和敏感的自我意識,以及為藝術的熱情在以往的中國文學家中是從沒見到過的,這也是他們與同時代的日本文學家共有的特征。伊藤虎丸稱前期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為“大正青年”,因為大正時代是培育了他們文學素養(yǎng)的環(huán)境。總之,時代的影響,作為創(chuàng)造社文學研究不可或缺的要素應該受到重視。不過研究者的視點幾乎都集中在郁達夫身上,而其他成員與大正時代的關系往往被忽略。當然郁達夫多次談到日本文學,所交的日本文學家的朋友也是最多的,得到關注也是理所當然,但閱讀了前期創(chuàng)造社其他成員的早期文本我們可以知道,大正對他們的影響不應該被忽略,因為他們的人生觀和藝術觀的形成離開了日本就無從說起。因此,筆者認為要闡明同時代中日文學的關系,研究其他成員和日本文學的關系也是非常必要的,他們所共有的留日經(jīng)歷對他們的文學都有著極大的影響。在學校里,他們從盧梭和易卜生等處學到了民主和平等的現(xiàn)代思想,可在校外,卻有著備受歧視的屈辱經(jīng)歷。在這種荒謬的感情和理智的對立中,他們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他們選擇了把文學作為發(fā)泄感情的最有力的武器,將自己的夙愿——實現(xiàn)富國強兵——托付給了文學,將文學看作是自己的生命。如果說他們從“實學”轉向文學的原因只是這些,那么順理成章地,他們更應該提倡“為了人生的藝術”的藝術理念了??墒菑乃麄冊缙诘念}材來看——有性的苦悶、不自由的婚姻造成的痛苦、在日受到的歧視、留學的經(jīng)歷等——他們走向文學并不只是為了富國強兵,更多的是在凝視自己的內(nèi)心,想以美的感覺表現(xiàn)他們青春的苦悶。這與當時提倡“為了藝術的藝術”的同時代日本作家的步調(diào)是一致的。不問主義或流派,隨“內(nèi)心的要求”的創(chuàng)作精神,在當時的中國文壇是新奇之物,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個人主義登臺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