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見的和看不見的(代序)

七色鳥(巴黎文叢) 作者:蓬草 著,李建平 編


看見的和看不見的(代序)

“看你筆下的巴黎,和某某描寫的巴黎,教人以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城市呢?!毕愀鄣囊晃慌笥言?jīng)這樣子笑著和我說。

我一想,也笑了,某某,或所有富裕游客認識的巴黎,是富麗堂皇、金粉繁華的一面。夜總會,時裝展覽會,美食餐館,香榭麗舍大道上的咖啡室,名牌商品的店鋪……這些既是他們涉足的地方,順理成章,便成了他們描寫或報道的內(nèi)容,在這方面來說,他們的態(tài)度倒是忠實的——只要不武斷下結(jié)論,認為所有巴黎人,甚至所有法國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便可以了。事實是,絕大部分的巴黎人,既出入不起夜總會,也無能力購買名牌商品,更無資格被邀參加國際性的時裝展覽會。他們像世上絕大部分的人一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主婦們則每天帶著袋子,或拖著購物小車到超級市場,選購一家人要吃的瓜果菜肉,心中埋怨著:“怎么東西越來越貴了!”

就像我出生和長大的城市——香港,也常給人誤會了。偶然我讀到一些旅居香港的作家和記者所寫的文章,教我無法相信,香港和香港人竟是這個樣子。這些作家著意刻畫上流社會的明爭暗斗,商場政界的猥瑣齷齪,事實上,大部分的香港小市民,是不會有資格走進這些人的行列中。如果有作家在筆下斷言:香港就是這個樣子,那不僅是不公平,說這句話的人,也實在是太膚淺、太幼稚了。

認識一個城市,不僅需要一段悠長的時間、客觀的判斷力,更需要的是一份人文性的了解和愛心。構(gòu)成一個城市的,是千千萬萬源自各階層的人。只能活在一個小圈子中的我們,如不放眼觀看小圈子以外的大世界,那又怎么能夠明白:這個城市,有的可能是另一種人情和面貌,而不是自己輕率相信的那一套?

于是閑來我最愛做的,便是在城中漫步。走過兩條街,拐了一個彎,赫然發(fā)覺來到一處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除了感到詫異,還有意外的高興了。我想:即使在這個我居住了多年的城市,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永遠的“旅客”罷了。我不認識的事物已有這許多,我不認識的卻又是共同生活在一個城中的人,即使他們不在街道上,但日間從煙囪冒出的炊煙,夜來從窗戶流出的燈火,全在向我肯定:他們默然地、堅毅地活著。今天,可能不是一個輕松愉快的日子,但人們已學會接受,并且愿意鼓起勇氣去活過。

關于城市的書籍,我讀過的最美麗的一本,便是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985)所寫的《看不見的城市》了??床灰姷?,怎可能是城市呢?卡爾維諾要告訴我們的正是:我們?nèi)绮挥眯娜ンw會,使想象力超逾身處的四堵墻壁,單憑我們?nèi)庋劭吹降氖沁@么少,這么不完全,那又怎能說認識一個城市呢!要看自己看不到的事物,要感覺別人的氣息;生活在一個城市,應抱著探索者的態(tài)度;如動身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那更要記著:在那兒,正如卡爾維諾所言,你將“發(fā)現(xiàn)你不曾有過,也將不會為你所有的一切”。如此說來,對于一個城市,不管是自己身處的還是路過的,我總應該懷著一份謙卑的及永遠是求知的心情吧?

在《看不見的城市》中,作者描寫史美哈汀城時(當然,這個城,在地圖上是不存在的,盡管我們對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便這樣子說了:“在史美哈汀,最按照常規(guī)的、最風平浪靜的生命,度過歲月,沒有重復。”小小的人兒,給高大樓房的陰影壓逼得無氣也無聲,我們過著表面看來是乏善可陳的生活,但在每一個早上醒來,知道要面對的是新的一天,和昨日的總不會完全一樣,如此一想,自覺或不自覺地便成了一個勇士,鋼筋水泥砌成的叢林,也可以是策馬馳驅(qū)的場所了。

活在城中的你,可看見這許多無名的但勇敢的戰(zhàn)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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