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和外賣

有那么多的紙張從信箱中鉆出頭來，不問而知，大部分是廣告了，我小心翼翼地一手打開信箱，另一手擋住要奪箱而出的“信件”，經(jīng)驗告訴我，如不小心，魯莽地把信箱拉開，那些“信件”便會散花似的飄滿一地，我不是曾經(jīng)氣惱地彎下腰，把各式各樣的廣告從甬道的不同角落處撿拾起來嗎？

對于強蠻地進入信箱的廣告，有人幾乎看也不看，一揮手全丟進垃圾箱中，我因珍惜紙張，不想這樣做，只得把它們帶回家，和其他廢紙同堆在一個袋子里，看著塞滿了，便巴巴地把袋子抬下樓，走到街頭，放進一個專為廢紙而設(shè)的大桶中，希望它們能成為再生紙。這些廣告，在離開我家之前，多給我匆忙地瞥視一眼：百貨公司、地產(chǎn)公司、旅行社、各種服務(wù)提供……愈來愈多的，卻是飲食業(yè)的外賣廣告了。

相信到了今天，仍有人在提起法國時，會聯(lián)想起高檔時裝、名貴香水、美酒佳肴的，關(guān)于后者，法國的烹飪不是著名世界的嗎？多少人從千里之外趕來，要學(xué)習(xí)法國烹飪，至少也要一嘗法式名菜？事實是：快餐店如麥當(dāng)勞，在法國開了一間又一間，當(dāng)然是因為生意興隆。年輕人喜歡，不僅因為漢堡包便宜，更因為快餐店內(nèi)的陳設(shè)明亮，服務(wù)快捷，符合他們的經(jīng)濟能力和生活節(jié)拍。至于小孩子，誰愿意跟隨父母上傳統(tǒng)的法國餐店？麥當(dāng)勞最好，不僅東西易吃、好吃，更有禮物收，兒童餐盒內(nèi)的玩具，很多時和正在上映的美國兒童電影有關(guān)，把孩子們逗得心花怒放，于是經(jīng)常纏著父母：“我要去麥當(dāng)勞！”

出外上館子，是吃快餐，在家中，因各種原因，不愿下廚的，便打一個電話去外賣店。近年來，法國的外賣店像雨后春筍般的出現(xiàn)，最多的是比薩餅，意大利式、美國式、墨西哥式，也有北非的古斯古斯（用麥粉團加佐料做的菜）、印度餐、中國餐……只是直至今天，仍沒有法國餐外賣店，原因是法國餐太貴了，做不來，何況傳統(tǒng)的法國餐內(nèi)容包括開胃酒、湯或冷盤，然后才是正菜、甜品、咖啡……沒完沒了的一大串，似乎是不適合送外賣的，不像比薩餅只是一塊，古斯古斯只是一碟，至于印度餐和中國餐，大概想著法國人不是亞洲餐室的常客，不會計較，那便以什么形式送上門來也可以了。我看這些外賣店的廣告，感覺他們這一行業(yè)，競爭是愈來愈強烈，不僅宣傳送貨快捷，購買得多的還有折扣優(yōu)待，或者是免費獲贈甜品飲品，務(wù)使顧客滿意。我仍未試過這些外賣食品，既因為我先入為主，偏見似的決定這些東西不好吃，也因為實在沒有這個需要。家中永遠放著一些雞蛋面、蝦子面此等的干面團，加一些肉和青菜，弄一碗湯面，絕對不是一件難事，何況我對于廣東式湯面有深厚的感情，百吃不厭。小時，住在灣仔區(qū)，那兒多的是大排檔，偶然母親會不愿下廚，我們便等候送外賣的把魚蛋粉牛腩面等拿來家中。粉面是一碗一碗地排好。湯盛在一個大水壺里，到了顧客那兒，送外賣的才提起大壺，把湯倒進粉面中。那時節(jié)有童工這回事，我看著一個比我才大一點的孩子奮力地把一個盛了六七碗粉面和湯壺的容器拿上樓，想到這一定是很辛苦的工作，只是幼稚的心仍不會明辨公平，我只管高興地吃我那一碗湯面，送外賣的孩子已下了樓，走得遠遠了。

在今天的巴黎，送外賣的全是鐵騎士，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乘著摩托車，車后有一個特設(shè)的大箱，放著顧客電購的食品。我曾看到一輛摩托車，車后的盛器弄成一碗大白飯的形狀，不問而知是送中國外賣店的食物了。鐵騎士和他的摩托車，可在擠塞的車龍中分花拂柳地穿插行走，只因曾對顧客保證，要在半小時內(nèi)把餐送到。

外賣店增多，相對地，法國餐室便減少了。在現(xiàn)存的較廉價的法國餐店中（如BATIFOL），不少為了減輕成本，只得采取一種辦法，餐牌上所列的法國名菜，說穿了竟是急凍和脫水的食物，先由工廠一份一份地制好送來，放在冷藏室中，可放多月。客人要點吃的，廚師所做的只是把一個塑膠袋剪開，加水放汁弄熱了，送上餐桌，食客多是懵然不知的，特別是游客，還沾沾自喜地以為嘗到為他們烹調(diào)的法國餐呢。聽說這些脫水菜的種類繁多，從特色的油浸鴨腿至最普通的炒蛋均有。此等餐室，給顧客的印象是烹飪合格，價錢公道，只是當(dāng)他們知道吞下的不過是脫水食物時，也難禁臉色一變的。不久之前，法國電視臺便做了一個特訪節(jié)目，其中一個食客得知真相后，雙目圓睜瞪著碟子，食不下咽了。

要吃真正的、一流的法國餐，得要不吝金錢，最穩(wěn)當(dāng)?shù)倪€要先檢閱一下美食介紹此類的書（其中最著名、最可靠的當(dāng)然是GAULT et MILLAU了），如屬三星級的，那大概是錯不了，只是吃過名餐，嘗過美酒之后，付賬單時便該有心理準備，不能為數(shù)字而吃驚。能夠上三星館子吃餐的法國人不僅不多，且是愈來愈少了。近年來，因經(jīng)濟鬧不景氣，美食餐店大受影響，有些甚至因門可羅雀而被迫結(jié)束營業(yè)。要得到GAULT et MILLAU的三顆星，是非常困難之事，但得到后又如何？一般食客付不起，不敢前來光顧，餐館最終還不是要慘淡收場！

現(xiàn)實是快食餐室和外賣店這兒那兒地出現(xiàn)，內(nèi)容和傳統(tǒng)的法國菜是完全拉不上關(guān)系的。當(dāng)大部分的法國人均要精打細算地過日子時，他們想不接受這些來勢洶洶的外國食物和飲食方式，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