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詩畫藝術(shù)與氣韻
詩人與畫家都重視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追求“氣韻”,都把“氣韻”作為自己審美追求的理想境界,作為創(chuàng)作實踐的最高準則。恰恰在這一點上,詩與畫達成交會,構(gòu)成融通的直接渠道,共同創(chuàng)造詩畫融通美。饒宗頤先生的《畫——國畫史論集》有“詩畫通義”一章,其三列“氣韻章”,專門談論詩畫中的氣韻問題,為我們的研究“導夫先路”,其啟迪后學之功,鉅矣,崇矣。
第一節(jié) 畫中氣韻和詩里氣韻
我國早期美學重“氣”。南齊畫論家謝赫最早將“氣”和“韻”合成一詞,作為繪畫“六法”之核心,他的《古畫品錄》云:
畫有六法,罕能盡該,而自古及今,各善一節(jié)。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jīng)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
唐五代荊浩《筆法記》提出繪畫六要:
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
宋劉道醇《圣朝名畫評序》:
夫識畫之訣,在乎明六要,而審六長也。所謂六要者:氣韻兼力,一也。
劉氏的“六要”,與謝赫的“六法”完全相同。荊浩將“氣”、“韻”看作是“六要”中前二個“要”,他很看重“氣”和“韻”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的地位,其見解與謝赫、劉道醇是一致的,不過他將“氣韻”分為二個概念。其實,謝赫的“氣韻”和荊浩的“氣”、“韻”實際上是一致的,因為謝赫的“氣韻”是一個概括性的說法,他在品評歷代畫家時,就是將“氣”和“韻”分舉的,《古畫品錄》評衛(wèi)協(xié)曰“頗得壯氣”;評顧駿之曰“神韻氣力”;評陸綏曰“體韻遒舉”;評毛惠遠曰“力遒韻雅”;評戴逵曰“情韻連綿”;評晉明帝曰“頗得神氣”。他變化運用“氣”和“韻”,把它們看作是一個美學概念的兩個方面,時而分舉,時而并稱。然而后代畫論家習慣使用“氣韻”這一特定的美學概念,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論畫六法》:“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泵鞫洳懂嫸U室隨筆·評舊畫》:“故知氣韻必在天生,非虛也。”清王時敏《西廬畫跋》:“毋論位置蹊徑,宛然古人,而筆墨神韻,一一尋真?!蓖趿殹肚鍟煯嫲稀罚骸耙栽酥P墨,運宋人之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唐岱《繪事發(fā)微·氣韻》:“六法中原以氣韻為先,然則有氣則有韻?!?/p>
后代畫論家有時也將“氣”和“韻”分舉,甚至還和其他字組合成詞,而其理論意義卻是相通的,如“風韻”、“神韻”、“氣象”,王鑒《題唐炗紅蓮圖軸》(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畫):“然天然娟秀,深得花之神韻。”王翚《清暉畫跋》:“沈精之久,乃悟一點一拂,皆有風韻;一石一水,皆有位置?!蓖踉睢堵磁_題畫稿·仿小米筆(為司民作)》:“米家畫法,品格最高,得其衣缽,惟高尚書有大乘氣象?!?/p>
最初,“氣韻生動”,是針對人物畫的,因為謝赫的時代,人物畫鼎盛,謝赫品畫,主要的是指人物畫,《古畫品錄》論袁蒨,說他“象人之妙,亞美前賢”;論戴逵,說他“善圖賢圣,百工所范”;論江僧寶“像人之外,非其所長”。唐宋畫人物,亦重氣韻,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論畫六法》:“然今之畫人,粗善寫貌,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敝炀靶短瞥嬩洝氛撝軙P畫人物,能“稱其神氣”。劉道醇《圣朝名畫評》卷一評武宗元畫“氣貌風韻”;評王靄“寫人形狀者在全其氣宇”。唐宋以后,“氣韻”逐漸延伸到山水、花鳥畫科,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十論陳恪,云:“工山水,師張、鄭,有氣韻。”論劉整,云:“任秘書省正字,善山水,有氣象?!薄缎彤嬜V》卷十“山水敘論”云:“自唐至本朝,以畫山水得名者,類非畫家者流,而多出縉紳士大夫,然得其氣韻者,或乏筆法,或得筆法者多失位置,兼象妙而有之者,亦世難其人。”又卷十七論丘慶余:“其草蟲獨以墨之淺深映發(fā),亦極形似之妙,風韻高雅?!碧漆贰独L事發(fā)微·氣韻》:“畫山水貴乎氣韻?!蓖踉睢蹲灶}仿倪黃山水圖》(瑞典斯德哥爾摩博物館藏畫):“云林、大癡平淡天真,全以氣韻為主,設色亦在有意無意間,識者自審之。”隨著繪畫藝術(shù)的不斷發(fā)展,“氣韻”遍及于整個繪事中,成為多種畫科共同的審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