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希望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蕭安

俺心中有一頭駱駝 作者:原老未 著


第一章 希望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蕭安

輪回于此1453個小時

2008.11.尼泊爾

這草包,倒是一堵?lián)躏L的墻

尼泊爾是我出國旅行的處女地,去之前我?guī)缀鯇Υ说匾粺o所知。只是有一年去甘肅夏河,在一個老字號的店里,胡子長長的老板說,最好的佛具不產(chǎn)自本地,而是出自尼泊爾。如今,用200盧比換來的護照上這個入境的小戳紅燦燦地宣布,我來了!我的腳終于踏上了這個位于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國家。我不加掩飾的貪婪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些商店招牌上對我來說歪七扭八的尼泊爾文字,還有坐在商店門口悠閑的人們,他們皮膚黝黑,眼睛大多透亮清澈,看上去滿足又安然。

與我同行的是在束河開青年旅舍的杜邦大哥和他的另外兩位朋友——男生叫木頭蟲,女人讓我們管她叫莎莉。我們乘坐的開往加德滿都的車子在出發(fā)兩個小時后停住,司機出去打探一番后回來后告訴我們,附近村莊里有兩個小孩子前些天被過路的車撞死,賠償?shù)膯栴}一直沒有解決,憤怒的村民在這段路上設了路障,恐怕暫時走不了了。我跳下車,沿著停住的車往前溜達,200米外的路中央,堆著若干個特大號輪胎;不知道從哪些倒霉的樹上砍下來的樹枝,還有小孩子的衣服,零散地擺在地上。路旁的空地上坐了很多村民,三三兩兩地圍著,說著對我來說新鮮有趣的尼泊爾語。這時同行的人在遠處喊我回去,我沖著那些好奇的目光友好地行著合十禮——雙手合十,拇指靠在胸口的正中,略略低頭碰觸到食指及中指指尖以示尊敬,行完禮便轉身往回走去。

回到我們的車子旁,杜邦拿出爐頭,還有在拉薩買的方便面,準備就地起鍋開伙。莎莉和木頭蟲則拿了水袋下到大河邊去取水。我和杜邦并排坐在地上,在等水開的空當兒里,拿著筷子在鍋上敲來敲去,跟著節(jié)奏唱起以前學會的藏族歌。瞬間圍觀的人多起來,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我們圈在正中央,我們扯起嗓子唱著《倉央嘉措情歌》,大多數(shù)人直直地盯著我們好奇地看,有幾個膽子大些的還擠到最前面,和著拍子扭著腰身跳起了舞。一曲終了,筷子“當”的一聲敲在鍋上算是收了尾。我伸手摘下了杜邦的帽子,拽著帽檐沖周圍的人晃來晃去,邊晃邊笑嘻嘻地說著:謝謝、謝謝。誰知周圍的人一見聽歌還要收錢,頓時仿佛所有人屁股上的引線被集體點著了,“嗖”的一下全部四散開來,只留我拿著帽子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好不凄涼。

天黑好像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星星越來越多,我們卻還在原地。不知誰說了句“走路前進吧”!我們這次來尼泊爾的主要目的就是去走安納普爾納的大環(huán)線,所以人人裝備齊全。我們四人中,莎莉的登山包最輕——28公斤,最重的是杜邦大哥的,大概有50公斤。夜間的負重行走很辛苦,還算幸運的是,在經(jīng)過兩小時走過了最后一個路障后,我們碰到了自加德滿都開來準備折返的當?shù)匕褪俊C枯v當?shù)匕褪康能図敹紴榉胖眯欣疃惭b了高約30厘米的不銹鋼行李架,但司機往往會因利潤而不顧當局的禁令,讓車廂里坐不下的人坐到車頂去。在尼泊爾旅行過的人,都會在交流經(jīng)驗時力薦沒坐過車頂?shù)娜艘欢ㄒプ换亍?/p>

我們爬到車頂后,挨著個兒地把自己塞進人與人之間的空當里。坐了沒多久,因走路而渾身冒著熱氣的身體已感覺像冰一樣涼,這才發(fā)覺冷風一直呼呼地順著脖子往里灌。我把抓絨衣的袖口、衣領都扎緊,外衣也系了個嚴實,還是覺得有些冷。旁邊的杜邦看我打著哆嗦,往我這邊靠了靠,慷慨地解開羽絨服的拉鎖,裹住了我,也擋住了從前方吹來的風。我心里感激,剛要說謝謝,突然就想起了《沙家浜》里的一句戲詞,越想越覺得好笑,便哈哈大笑起來。杜邦一臉莫名其妙,我忍著笑,豎著蘭花指著他說:“這草包,倒是一堵?lián)躏L的墻!”

天色已太晚,沿途一片漆黑,毫無風景可言,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滿天密布的繁星在柔聲傾訴。

帕蘇帕提納神廟——不只是鳳凰才會浴火重生

帕蘇帕提納神廟(Pashupatinath),俗稱為“燒死人廟”。很多篤信印度教的尼泊爾人死后在這里火葬,而后將骨灰則撒入神廟前的巴格瑪圣河(Bagmati River)。

穿過一座站滿人的小橋,我在橋東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我眼前就是一位安靜地躺在木板上的老人,身披黃布,周身撒滿彩色的不知名的小花,那畫面只讓人覺得從未有過的安詳和寧靜。對于他們而言,死亡是面反映生命整體意義的鏡子,心臟的休止只不過是靈魂踏入鏡子,開始了一種重生。痛苦的只是活著的人,比如在他不遠處一位泣不成聲的婦人,我在對岸聽著也覺得心酸,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

此前聽聞死者的親人都很平靜,沒有人哭喊,可耳邊依舊縈繞著婦人悲戚的聲音,不得不感嘆世人多為凡人,至愛之人永別于世,又有幾人能看得開呢?我起身走向橋的另一側,對岸即阿里雅火葬臺。

很多外國人如我一樣,坐在這岸的臺階上靜默觀看。那位老人如今已被抬到火葬臺上,一位穿著白色長衣的火葬師慢步繞老人一圈后,便有人把柴鋪在老人周圍,然后點火焚燒??諝庵袕浡轨蔚臍馕?,縷縷白煙升起,又在高處消失于無形。我腳下有許多白鴿,毫不避人地在啄地上的供品,生靈的活潑與死者的消逝在此刻和諧地融為一體。

在沒進入鏡子前,我們還是活得簡單和快樂一些吧。

無法定義的第一印象

早在20世紀60年代,那些失望于歐美一切的嬉皮士高聲唱著“K-K-K-K-K-Kthmandu(加德滿都)”從阿姆斯特丹橫穿歐亞大陸,經(jīng)過巴基斯坦、印度的果阿,直至尼泊爾的加德滿都。溫暖的氣候、神秘的東方宗教、不同于歐洲的食物、友善的民眾……這一切對他們都是致命的誘惑,于是他們止步前行,在此停留。如今,泰米爾區(qū)(Thanel)依然是很多真?zhèn)捂移な康募⒌?。在泰米爾區(qū)的主街上,在兩旁掛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克什米爾掛毯的櫥窗外,會時不時“飄過”一群披著各色牦牛毛毯、臟辮兒胡亂纏在頭上且目光渙散的人。我毫不懷疑此刻甩給他們一條床單,他們立刻會像《百年孤獨》里的雷梅苔絲,撐起床單就沖上天去,在老皇宮上飛一圈,再戴著滿是奇幻木頭香的破布條落地。

來之前聽人說加德滿都“廟比屋多,佛比人多”時我還不信,如今兩只腳丫踩在這個城市的地面上,發(fā)現(xiàn)無論往哪個方向舉目看過去,都會有幾間寺廟的屋頂,若定睛仔細看看,很可能會在街頭巷尾間發(fā)現(xiàn)那么一兩個神像甚至一些牛啊、鴿子啊、猴啊,甚至牙齒都被當成一種神來崇拜。當我的目光短暫停留于大街上的某個陌生人,然后快樂地大喊“Namaste”(你好),那人微笑著雙手合十,食指碰到鼻尖,真誠地回應著我“Namaste”時;當進到商店里,為一身寬松的麻布衣砍價,老板用中文說“好吧”,然后搖頭,而那搖頭又表示肯定時;當信步走過散落在歪扭的街道,那些“年齡”大到讓我叫聲“太太太太爺”的神廟時,我該如何形容我對尼泊爾的第一印象?再加上剛進泰米爾區(qū)時看到的那些半躺在FireandIce飯館門口、神色自若的小流浪漢,以及道路兩旁三五米一堆的露天垃圾,我又要如何定義加德滿都給我的第一印象?對腦子里那些飛來飛去的形容詞,我暫時忍痛放棄,不妨再多給自己點時間,先去體會一下加德滿都再說吧!

加德滿都老城區(qū)和杜巴廣場——畫著厚厚黑眼線的活女神庫瑪利

自15世紀末以來,這個杜巴廣場就不斷地在重建。那位于廣場的七處世界文化遺產(chǎn)沒有被圍起來,也沒有獨特的標記,它們就是尼泊爾人生活的一部分,和諧地存在于游客的腦海和鏡頭中。如今廣場上的古跡大多是于17和18世紀建造的,而杜巴廣場也因坐擁大量古代建筑而成為舊城區(qū)的中心。相比于白天喧鬧嘈雜的環(huán)境,我更愛這里晚上的悄無聲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地獨自坐在Maju Deval神廟的第九級臺階上,那時已過午夜,沿街的鋪面都合著木板,廣場周圍破舊的樓房也是黑漆漆一片,給我一種除了我所有人都已睡著的感覺。當然那只是錯覺,因為廣場上有幾個流浪漢“劃廟而居”,只不過Maju Deval神廟沒有被劃為誰的地盤,也許他們也覺得此廟神圣至極吧。在極少的時間里,他們發(fā)出的輕微鼾聲會被微風帶到我坐的地方,讓正在幻想幾百年前尼泊爾樣子的我清醒一個瞬間。

在尼泊爾最后的幾十個小時里,我見到了據(jù)說極難一見的活女神——庫瑪利(Kumari)。我和一位小友自老城區(qū)返回泰米爾區(qū)時路過庫瑪利廟,看到門口放了一頂紅色的轎子,周圍還有一大堆人,猜想也許會見到庫瑪利,湊過去一問,果然,戴著工作牌的一個當?shù)厝苏f大概半小時后活女神就出來了。

“It's Nepalese time。”(這是尼泊爾式時間)這是在尼泊爾時,我經(jīng)常聽到和使用的一句話,廣泛地用于遲到、耍賴、放鴿子與被放鴿子。這句話被我和小友從下午3點一直用于安慰自己,直到晚上6點。還好,可愛的小姑娘最后終于出現(xiàn)了,英文有句諺語“Better later than never”(遲了總比沒有好),不是么?這位2008年7月才當選的活女神看著也就四五歲的樣子,眼睛下邊用黑色的筆畫出很粗的線條,一直延伸到太陽穴的兩側。她的額頭上畫出一大片紅色,中間是金色的眼瞼,這是有著黑色瞳孔的第三只眼。我穿過人流沖到了轎子旁邊,艱難地把手穿過蜂擁而上的人群,摸了摸她的小胳膊,白嫩細軟。她看了我一眼,果然如傳說中那樣面無表情。

之后,我的尼泊爾朋友告訴了我不同于《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所記錄的、關于庫瑪利的另一種說法,庫瑪利是尼泊爾最可怕的神的唯一死敵,傳說當她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睜開時,世界將因此而毀滅。而她也并不是在初潮后卸任,只要在任期內她流下一滴血(那意味著活女神喪失法力)或腳沾了地,就要開始重新選出一位新的女神了。

巴德崗和杜巴廣場——很多人的心靈圣堂

很多人到了巴德崗(Bha ktapur),都會至少停留一晚,多則數(shù)日。我精挑細選了一個溫暖的上午,自己去了那里。果然,巴德崗的杜巴廣場要比加德滿都的安靜很多。盡管這里的很多房屋,經(jīng)過歲月的磨礪,已有繁華落盡的感覺。但尋常百姓家的墻壁上那些精美絕倫的木雕窗,以及廣場上沐浴暖陽的目光安然的民眾,讓人覺得此處實是精致與悠閑并存。我在尼亞塔波拉廟前十幾步的位置席地而坐,周圍是賣旅游紀念品的商店、一些價格各異的客棧。耳邊不乏摩托的馬達聲,以及偶爾開過的幾輛破舊汽車的聲音。古老建筑上的石磚參差不齊,年代久遠,默默見證著這里鮮為外人所知的歷史。我抱著膝蓋,靜靜地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想象里,再抬頭時,一位老人站在我面前,他戴著一頂破舊的皮帽,帽檐下的發(fā)絲花白,頸處圍著一條磚紅色的圍巾,表情堅定又有些許羞澀,見我看他,也不說話。

我歪著頭,用眼睛問:“?”

他似乎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前動了動。那時我已在尼泊爾待了20多天,一直聽尼泊爾朋友的話,從不給流浪漢任何錢。但那天看著老人黝黑的皮膚、囁嚅而動卻不發(fā)一言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掏兜給了這位老人20盧比。

帕坦和杜巴廣場——夜里撒歡的地方

平心而論,比起帕坦(Patan),我更喜歡巴德崗。可這個杜巴廣場,我卻前前后后來了三四次。如果說加德滿都的杜巴廣場像咖啡,味道最為濃厚久遠,那么巴德崗的杜巴廣場就像水,平凡地存在,卻意義非凡,而帕坦的杜巴廣場,應是一杯大吉嶺紅茶吧,因帕坦博物館而高貴,因留下了一串回憶而醇香。

最后一次去帕坦是午夜,兩位生活在尼泊爾的印度朋友開著摩托車載我和小友同去。我們點了蠟燭,在神廟旁環(huán)繞而坐,喝著印度進口的紅牛,嗑著當?shù)氐霓D爐瓜子。也許是因為環(huán)境,也許是因為喝了紅牛,我和小友就像喝多了一樣,在廣場上又蹦又跳,大聲唱著才學會的印度歌曲??侦`的歌聲響徹在寂靜的杜巴廣場上空。狼因為太遠沒招來,但還是順利地招來了兩位巡夜的警察。

幸運的是,警察看見是兩位中國姑娘,哈哈一笑,沒有多加責難。兩位印度朋友在旁打著圓場,跟警察解釋著——那是因為紅牛的威力。哄走了警察以后,二人睜大了眼睛,連連表示以后決不能在晚上給我們喝類似紅牛這種功能性飲料了。

博卡拉,吐出噴泉的中國奇女子

從尼泊爾回國后,我去束河看望杜邦。腳剛邁進青旅,他就指著我對坐在沙發(fā)的一干人等說:“看,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Moomoo,在安納普爾納大環(huán)上吐出噴泉的那個丫頭。”我笑嘻嘻地對他們擺著手打招呼:“好說,好說。”

從加德滿都到博卡拉(Pokhara)又是一番曲折。上午10點,我們在長途車站買好票后,一行人還沒落座,司機就說游行封路,現(xiàn)在走不了。我們便下車去買吃的,交錢時司機卻將頭伸出車窗大喊:“快回來,可以走了?!闭l曾想,開出一公里后,碰到警察,司機和警察說了幾句又掉頭開回了車站,他一臉無辜地解釋:“前邊開始燒輪胎了,還是要回去等。”過了兩個小時,在幾近絕望的我們決定回泰米爾區(qū)時,司機接了一通電話后發(fā)動了車,嚴肅地對我們說:“這回真的可以走了?!辈恢遣皇呛檬露嗄ィ陂_到猴廟附近時,車又被攔了下來,司機笑瞇瞇地和警察說了幾句,然后聳聳肩膀道:“哎呀,還是不可以走?!边@回還好,沒有開回車站,只是原地待命。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天已經(jīng)黑了,車卻毫無動靜。司機下了車,幾分鐘后回來對車上的乘客說,今天走不了了,說完便在一片唉聲嘆氣聲中把車往回開。喜劇的是,開了十幾米車突然調了頭,我向窗外看去,一個警察指著前面正和司機說著什么,大概又是“可以走了”之類的話吧。承蒙老天眷顧,晚上8點真的可以走了。

第二天,我和莎莉有些腹瀉,杜邦和木頭蟲活蹦亂跳,一點事兒也沒有。

“在陜北的村兒里我就著土吃饃,在內蒙古草原上就著白酒吃生羊肉,在夏河還跟當?shù)厝朔殖砸粋€藏包我都沒事兒,這剛拉個肚子又怎么了?!明兒個咱們就出發(fā)去安納普爾納!”在旁人奉勸我養(yǎng)好腸胃再去徒步時,我很弱智地口出狂言。

到Besisahar的第二天一早,我被一臉蒼白的莎莉搖醒:“Moomoo,我恐怕不能去了。我現(xiàn)在連吐帶拉,昨天晚上吃的剛才全吐出來了?!鄙俨唤?jīng)事的我繼續(xù)犯著傻,不僅沒有讓她回博卡拉休養(yǎng),還力勸她堅持,很傻地告訴她:“沒事兒,吐完就好!”

最后,搖擺不定的莎莉還是在我的“鼓勵”下加入了隊伍。我們找了兩個背夫,談好價錢,二人分別背起莎莉和木頭蟲的背囊,我和杜邦則自力更生,四人就上路出發(fā)了。在Bhulbhule,840米處驗完票,正式進山之后,我沒有任何不適感,和杜邦、背夫談笑間已走出了三四公里,看著沿路火紅的高山杜鵑、遠方巍峨的白雪神山,又想到在翻過5416米的埡口后,可接受8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同時進行心靈洗禮的震撼場景,我不斷催促著同伴加速前進。這時另一個跟著莎莉的夏爾巴背夫邊喊著什么邊從后面向我們飛快地跑來,不太連貫的英文隨他而至:“你們的朋友很危險,她很危險。”我們聽罷趕忙隨著背夫往回跑,我腦子里飛快地假設出莎莉的十幾種處境,越想越覺得自責。

莎莉黯然地帶著一名背夫離開了,她在進山十幾分鐘后吐得一塌糊涂,并沒有如我所說的那樣“吐完就好”。

我們三個則繼續(xù)上路,莎莉走后的第三個小時,我的報應也來了。那時我們走到了Bahundanda1310米補給處,下午三點的陽光像鞭子一樣毒辣地抽出身上一道道的汗水。杜邦要了三個冰可樂,我想也沒想仰頭全灌了下去,喝完以后滿足地喊著:“哈哈,好爽好爽!”完全忘掉了在博卡拉鬧肚子時我是怎么指天指地地發(fā)誓再也不貪涼喝凍飲的情景了。

而那之后的40個小時,我至今仍記得無比清晰。繼續(xù)前行至Ghermu1130米處,我在補給處要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半突然就覺得惡心,瞬時間胸口內翻江倒海,我急急跑到屋外的水池,張嘴就吐了。這一吐,吐了兩三分鐘,紅的、綠的、白的、黃的,亂七八糟,零零散散,頭暈眼花時看著水池,怎么看怎么像吐出了一堆煮熟的大紅龍蝦,可那幾天我連麻辣小龍蝦都沒見過,更別說吃大的了。杜邦好心攙我回到屋里,邊走邊說:“丫頭,你剛才真像一個噴泉!”我虛弱地應道:“好說,好說?!边M了屋,我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吐沒了,一動也不想動。旁邊桌之前聊過天的荷蘭人走過來,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個香蕉,說:“嗨,Moomoo,也許吃個水果你會覺得好一些?”我聽完真是想笑,可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擺擺手小聲說了謝謝。杜邦指著自己的嘴對他說:“她不可以吃香蕉的,她不僅僅是這個頻道打開了,”然后又指著我的屁股繼續(xù)解釋,“這個頻道,她也打開了!”

荷蘭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同情地拍拍我以示安慰。臨走時,他說了句話,杜邦沒有聽清,低頭問我:“Moomoo,他說什么?”

“可憐的女孩,不過她吐的時候,真的好像噴泉??!”一直沒有說話的木頭蟲慢吞吞地替我回答。

藍毗尼,釋迦牟尼的誕生地

到了尼泊爾后,入眼的全是淡定樂觀的面孔,他們因心中有神的庇護而安然。

藍毗尼(Lumbini)花園有一種奇異的氣氛,給予人內心的安逸與寧靜是難以言表的。草綴林間,花滿枝頭,陽光輕巧地透過五色經(jīng)幡撒往園子里打坐的人們。我被環(huán)境所感染,安靜地走到圣樹旁席地而坐。那似乎是菩提樹,枝條密麻溫婉地垂向地面,而高大的樹冠直指向天。樹冠周圍的石板,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摩擦已經(jīng)透亮,樹下部香火長明。很多人不知疲倦地繞樹一圈圈走著,偶爾有人額頭輕抵樹干,口中輕聲細語。他們把自己奉獻給神,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唯有羨慕地旁觀著。

最幸運的事莫過于在藍毗尼趕上了7年一次的薩迦學院的畢業(yè)典禮。至今,那幾千個人席地而坐,身著紅袍齊聲誦經(jīng)的場景依然像昨天般在我腦中印象清晰。我坐在他們中間,在梵音中端詳著周圍人的神情。那種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神,使梵語讓我等凡人聽著也悅耳起來。

許多時候,我們一直在等待。在漫長的等待中,常常會錯過一些重要的東西。當時我們總是沒有察覺,待到最后什么也沒有得到的時候,才干瞪著眼,頓足捶胸,懊惱卻無計可施。生活常常這樣,驚喜與失望并足前進,但沒人知道明天發(fā)生什么。這又是老生常談了??墒巧羁偸墙o我們各種各樣的經(jīng)歷,無論什么,在日后回想起來都會是寶貴的經(jīng)歷,不是么?

我總以為,凡事對得起自己就足矣。

尼泊爾的音樂

那是一種如此巨大的驚喜。

原諒我的無知,原本我從未想過在尼泊爾可以聽到仿如天籟的音樂。它吸引了全世界的人駐足,讓他們心甘情愿地留在尼泊爾,埃及人、墨西哥人、西班牙人,各色膚色、各種性格,尼泊爾都包容,并將他們的風格融合進音樂里去,引申成一種直抵人心的曲調。尼泊爾的音樂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節(jié)奏歡快的流行歌曲,通常在大街小巷或乘坐的長途車上播放,這種音樂初聽新鮮有趣,但時間長了總覺得有些千篇一律。比起這種流行音樂,我想我更喜歡第二種——在尼泊爾認識的朋友所創(chuàng)作的“Fusion”(融合)式的世界純音樂。他們喜歡把各種樂器混合到一起,非洲鼓(Djembe)、印度鼓(Tabala)、小提琴、笛子、吉他、錫塔琴,也許還有其他我不知道英文名字的樂器,混合后的音色極美,散發(fā)著一種異域的風情。音樂永遠沒有國界,用心聆聽,任何語言都可以聽懂。它太美了,該如何形容呢?悠揚、流暢、深情款款,閉上眼睛,只是用心去聽,就如置身仙境。音樂將人環(huán)繞其中時,仿佛可以觸摸到那些美妙的音符。音調時而歡快、時而沉靜、時而又急促如雨點般的節(jié)奏,也許那并不單單是異域風情那么簡單,因為那曲調如利劍一般直觸心靈,“嗶”的一聲,打開所有感官,閉上眼睛就是另一個世界。

尼泊爾年輕人的風俗

某日,我和小友及一眾尼泊爾朋友在泰米爾區(qū)閑逛。小友看見街角一只純黑的貓,就用英文對我說:“Moomoo,你看那只小黑貓,多可愛啊?!彼曇舨淮?,但我們的尼泊爾朋友卻在她話音未落時,集體迅速地向上猛跳了一下,高度十分驚人。他們見我和小友一臉詫異,解釋說,在尼泊爾,黑貓是非常不吉利的,但只要看見后原地起跳,災難就會被跳過去,而且跳得越高,效果就越顯著。小友聽罷,猛地往上躥了一下,生怕厄運真的會隨黑貓而至。跳完以后,她長噓了一口氣,滿意地說:“Moomoo,壞事兒都跑到你這個不跳的人身上去了,哈哈。”

在尼泊爾碰杯時,一定要直視對方的眼睛,以示誠意?;貒竺棵肯氲皆谂e杯時兩個人直勾勾地對望,目光炯炯,眼神堅定,依然還會笑出聲來。

“干杯!”在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前,眼睛都要絲毫不差地看著對方,那意思是,嘿,我是真心實意地在和你喝酒呢,酒讓我們的友情更加牢固,無堅不摧。

穿新衣服和新鞋子的時候,一定會被“殘暴”地對待?!笆裁搭伾??”施暴的人得意洋洋地問。這時,被掐住胳膊的人不管是齜牙咧嘴還是面無表情,都要趕緊說出自己新衣服的顏色。穿新鞋的更慘,被所有人踩是一定的了。好心的會踩得輕些,不會在鞋面留下腳印。最可憐的是白鞋,瞬間會被踩成灰色。偶爾有人踩住不放,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什么顏色?在哪買的?合腳么?你確定合腳?

我最初不知道這些習俗,有天穿了一身白衣去參加朋友的聚會。剛一落座,便感到周圍無數(shù)興奮且不懷好意的目光灑了過來。我還來不及發(fā)問,許多雙手就伸過來掐住我,左胳膊三只,右胳膊兩只:“什么顏色?”

我詫異地說:“怎么啦?”說完就感到胳膊上的力道重了許多,哀嚎一聲后,小友在旁邊竊笑:“忘了告訴你,穿了新衣服一定會被掐著問話的,還不趕緊告訴他們!”

“白色,白色,白色!”我來回揉著胳膊,周圍的朋友全是一臉壞笑,得意得不行。

簽證延期了兩次,但1000多個小時還是轉瞬即逝。其間,我問過太多人留在尼泊爾的理由,回答是愜意、自在、沒有壓力、社會關系簡單,等等。更多的人會說,沒有理由,就是喜歡。喜歡這里的各國美食,各色美女,喜歡這里的音樂,喜歡這里的雪山,喜歡這里友好的人們……

我愛尼泊爾的一切,包括大街上耍詐的商人、從未準時的長途車、不怎么干凈的食物、一天停電18個小時的加德滿都,我都愛。原來太喜歡一個地方,真的會覺得它的缺點也變得可愛起來。而比起這些,尼泊爾給我的包容與感動要深刻得多。它教會我感恩,教會我寬容,教會我認識到,在短暫的一生中,快樂比一切都重要。

旅行的路上什么都有,就是沒有盡頭。但輪回在這里的1453個小時,是我在路上最難忘的,永遠難忘尼泊爾到處洋溢的笑臉。

我永遠深愛尼泊爾。

走入信仰與榮耀之城

2010.5.印度

初識阿姆利則

在印度富饒的西北大省旁遮普(Punjab)內,有一座小城喚作阿姆利則(Amritsaz)。在梵語中,阿姆利則意為“盛滿花蜜的池塘”。這里可不僅僅是一座簡單的小城市,同時還是錫克教教徒的聚居地,城內那座通體鎏金的巨大廟宇,則是錫克教的圣地——阿曼迪爾寺,即人們口耳相傳的金廟(GoldenTemple)。

在從德里去阿姆利則的火車的三等車廂里,我的鄰座是一家三口錫克教教徒。母親如大多數(shù)印度女人一樣神態(tài)安詳,包著白色Turban(頭巾)的父親則看起來無比嚴肅,在慢慢挪動的火車上正襟危坐,他們的女兒活潑而熱情,纏著我問了這個問那個。在我問起錫克教教徒與印度教教徒有啥不一樣時,小姑娘無比驕傲地告訴我,我們錫克教教徒?jīng)]有乞丐,因為任何一個錫克人有困難,他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陌生人都會前來幫忙!這番話讓我十分好奇,要知道在印度,人們普遍認為“要飯同其他工作一樣,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不禁希望火車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讓我早點到達阿姆利則,看看這個沒有乞丐的錫克教教徒聚集地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火車抵達阿姆利則時已是晚上10點,我告別那家人,戴著小姑娘臨走前堅持要為我挽在手腕上的繩結,攔了輛小三輪,交代車夫直奔金廟而去。在晃晃悠悠的小三輪上,我看著車外的情景,這街上還真是比北印度其他城市要干凈一些。不知是因為入夜的關系,還是真的如小女孩所說的那般,街上果真沒有見到一個乞丐。隨后,我按車夫的指點找到了金廟為外國背包客提供免費床位的地點,在入口處已經(jīng)睡滿了來此朝圣的錫克教教徒。讓工作人員登記過護照后,我走進免費住宿的房間,好涼快!外面30幾度,這屋里竟然還有兩臺空調。免費住宿已讓人心生感激,可冷氣卻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只是想起外面躺在地上的信徒,心中略酸。我們這些外國人作為過客,絕大多數(shù)又不是此教中人,憑什么去享受這種待遇呢?

世界上最大的免費食堂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起身準備趁早到對面那錫克教的圣地去一探究竟。在入口處把鞋子脫了,放到免費的寄存處,沒戴頭巾的女生還要借用一條免費頭巾,將頭發(fā)包好才可進場。金廟對于錫克教徒來說是朝拜的圣地,但讓其揚名海外的主要是那巨大的、24小時不間斷供應食物的兩層大食堂。

離著好遠就可以聽到一陣不可謂不壯烈的鍋碗瓢盆進行曲,叮叮哐哐、咚咚鏘鏘,無數(shù)人在水池邊飛快地將手中的臟盤子沖洗干凈,再遞給身后的人,由他們統(tǒng)一擦干再進行下一輪傳運,一切看著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讓人心中默默贊嘆。我隨著人流前行,上到食堂的二層,人們很守秩序地按上樓的順序席地而坐,大廳里足足有四五十排人,場面很是宏大、壯觀。我有樣學樣,把之前拿到的盤子放在面前的地上,這時遠處若干人端著大鍋,在每個就餐者的面前停下來分配食物。飯菜當然不是什么大餐——一杯馬薩拉奶茶、兩張薄餅(Chapati),還有一些燉豆子,可每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這食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間斷運營的資金,來自于錫克教徒的捐贈,而日常工作則是依靠志愿者的無償工作。金廟的食堂完美地踐行了錫克教的教義,無論是來自什么國家、信仰什么宗教、什么膚色、什么社會身份,在這個食堂中我們都排成一行,盤著腿坐在一起,吃著一樣的食物,沒有高低尊卑之分。飯菜簡單,我卻真覺得溫馨至極,十分感動。在最美味的食物中,愛是唯一一味不可替代的調味品。這話說得太對了!因為這樣才能解釋為何此處的飯菜會讓人吃得如此滿足和溫暖。

祭了“五臟廟”,我已享受了錫克教的“平等”,也到了“給予”——體現(xiàn)其另一教義“互助”的時候了。我繞過就餐的小樓,走過用機器和面的房間,直到一間平房前停住。整個食堂的手工薄餅都出自這個不大不小的房間。很多女人盤腿坐在一起,做餅的面早已用機器和好送來,這里則是用來搟面餅的。更巧的是,在她們中間,我發(fā)現(xiàn)了和我同住一個房間的瑞士女孩瑪利亞?,斃麃喴部吹搅宋?,興奮地揚起滿是面粉的手,示意讓我過去。我一面向所有抬頭送來微笑的婦人笑著示好,一面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擺著的一摞摞等著送入烤爐的薄餅向她走去。坐在瑪利亞旁邊的錫克教婦人早已為我騰出一小塊空地方。我謝過她后,與瑪利亞相視一笑,她則小聲地告訴我如何搟出一張合格的薄餅。我學著她的樣子,把面團放在右手下,用搟面杖均勻地在面團周圍使力,簡單地來回搟上幾下,一張等著送進烤爐的薄餅就算搟好了。瑪利亞笑著說,你學得可比我快多了,真棒!周圍的婦人見瑪利亞夸我,也絲毫不吝惜自己的贊美之詞,你一句她一句,說得我竟然不好意思起來。不過我還是等她們夸夠了才慢慢說道,在中國,有一種面皮包著餡料的食物叫做餃子,那搟餃子皮的過程其實要比搟面餅難上許多,我會搟餃子皮,所以這搟面餅自然也難不倒我?,斃麃喰χR我,好個狡猾的小姑娘,騙夠了好話才說出緣由。

風格混搭的圣殿

和瑪利亞一直做餅做到中午,才告別了那個房間的歡聲笑語,前往食堂吃中午飯。飯后,瑪利亞離開了,我則緩緩步入金廟,準備和它來一次徹底的“親密接觸”。

金廟是錫克教第五代宗師阿爾瓊在1589年主持建造的,迄今已有400余年的歷史了,這個被譽為“錫克教圣冠上的寶石”的建筑,坐落在一個被稱為“神池”的水池中央,其風格混搭,既有伊斯蘭建筑一般的肅穆莊嚴,又帶著印度教建筑的華麗璀璨,而且極其名貴,用100公斤黃金建造而成。每天的陽光打到金廟上時,那絢麗的光芒照耀在所有旅人的臉上以及虔誠信徒的心里,一直以來被錫克教徒尊稱為“神之殿”。

金廟由一座名為“古魯”的窄橋與岸邊相連接。古魯是梵文,意為“師傅、明師”,將橋命名為“古魯”,也是為了紀念前十代宗師。在岸邊看過去,金廟就好像一朵巨大的金色蓮花,倒映在沒有一絲波瀾的水面上。

在經(jīng)過用來凈足的水池后(在這里,格外虔誠的信徒還會彎下腰,用手掬著水把腳細細地洗干凈),才算是真的進入了這個對錫克人來說最為神圣的地方。錫克教圣典的原始版本便供奉在這座貼滿金箔的圣殿之中,樂師奏樂、樂手吟唱,還有祭師神情肅穆地念誦著圣典上的經(jīng)文,三音裊裊,在川流不息的信徒前合為一種神圣的音調。我放輕腳步,緩緩走過深情親吻金廟大理石地面的信徒,走過那些目光安然、隨意坐在白色長廊內的各色男女,走過包著頭巾、手提長槍的錫克教衛(wèi)士,直到走到神池前。這水被尊稱為“不朽之水”,很多男人將身體沁入水中,以此洗滌自身和心靈。我選了個角落坐下,以靜靜地體會此地的氛圍,并更好地觀察錫克教徒。來之前我對錫克教男人稍有了解,他們隨身攜帶“五寶”——頭插木梳(Kanga),象征秩序和管教;穿齊膝短褲(Kachha),表示端莊;戴鐵手鐲(Kara),象征團結;配錫克短刀(Kirpan),象征尊嚴、勇敢;蓄長發(fā)(Kesh),象征靈性長進。這“五寶”由錫克教第十代宗師戈賓德·辛格倡導,是主要區(qū)別于其他宗教教徒的五種外在標志,因每一種標志的印地語詞匯都以“K”打頭,故也簡稱為“五K”。金廟里的錫克教徒,穿著傳統(tǒng)的,手鐲、短刀果真是人人的標配;倒是那些穿著現(xiàn)代的,看不到短刀的痕跡,也許放在了褲兜里也說不定。但是無論何種穿著,他們都包著各色的頭巾,在金廟里形成了一道絕不遜于婦女紗麗的獨特風景線。

我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個剛在神池中洗完頭發(fā)的錫克教徒,他的頭發(fā)挽在手中,挽了幾個來回,并不是很粗。男人把頭發(fā)捋好,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繞了幾下,就盤出了一個發(fā)髻,這時,他才把放在一旁的、長得驚人的橘黃色頭巾拿出來,在頭上左繞右繞,不一會兒就把頭巾圍好了。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轉頭看向我,似乎沖我微微一笑,然后不急不緩地走向前方。

印巴降旗儀式

在阿姆利則,另外一件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去30公里之外的印度、巴基斯坦邊境觀看降旗儀式了。每天下午3點左右,在金廟門口都有數(shù)輛巴士駛往印巴邊境小鎮(zhèn)Wagah,票價也不貴,往返大約100盧比,折合人民幣15元左右。

隔天下午,我坐在一輛超載的老舊面包車上,速度飛快地駛離市區(qū),路況不好因而帶起陣陣塵土。車上只有我一個外國人,其余的印度人湊在一起興奮地說個不停,有時目光也會轉向我,隨便問上幾個問題后又馬上聊起別的事。我也樂得清閑,只待養(yǎng)精蓄銳后欣賞傳說中無比精彩的降旗儀式。在開到一條相對寬敞的馬路時,車速反而慢了下來。我探出頭去,前方路的兩側停了許多類似的車輛,想來是快到了吧。沒一會兒,司機尋了個空曠的場地停了車子,在我下車后又示意我記下車牌號碼,以確保之后能順利返程。

我隨著人群往前走著,此時的氛圍與前日在金廟時又大不相同,那種恬靜、圣潔的感覺已被激烈、狂熱所取代,連身為外國人的我,都被身邊這些興高采烈的印度人所感染,變得有些興奮起來。在電子閘門前,人群被分為男女兩列,排隊接受安全檢查。過了閘門后,一位巧克力色肌膚的美麗女警帶著我和一眾外國人直接走過等著進入的長隊,在盡頭的小門前示意我們可以從此進入現(xiàn)場。小門上還貼著“VIP”字樣,我們不禁對視而笑:一堆窮酸背包客,從哪個角度也算不上非常重要的人吧?這個專門為外國人辟出的“VIP”區(qū)有著非常好的視野。我找了個還算不錯的位置站定,眼前是一條橫向的走道,走道左側的盡頭是鐵門,鐵門另一側即是巴基斯坦了。我踮起腳尖,努力往那側看去,人少了很多,但表情同樣都很狂熱。

一陣歡呼聲響起,我隨即向走道上看去。兩個穿著紗麗的女孩各手舉一面幾乎與她們一樣高的印度國旗,滿臉笑意地從走道一側跑向另一側,隨后,又在歡呼聲中沖刺一樣地跑了回來。幾次之后,最后一組女孩在回到起點后,把國旗交給站在走道旁、身高快有2米的印度士兵后,竟就著音樂對著舞了起來,這一來呼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她們還時不時地沖看臺上喊著招手,更多的女人加入了,她們圍在一起,笑啊,跳啊,臉上盡是幸福和滿足。這時有個看似而立之年的印度男人也難忍激動之情,沖了上去想大肆跳動一番,誰知剛舞起來就被旁邊的“2米”士兵毫不猶豫地給轟了下去。

太陽都快掉沒了,整個印度身高最高的一隊人來進行的降旗儀式這才正式開始。一個主持人模樣的男人走向走道邊的講臺,舉著話筒神情激動地大喊著什么,他每說一句,觀眾席的人都跟著無比激動地大喊一聲。我以為此時氣氛已經(jīng)到了高潮,也跟著大喊起來,誰知這時還差得遠呢。喊了幾次,我發(fā)現(xiàn)再這么喊下去,恐怕還沒有看到降旗,嗓子就要變啞了,明智之舉應該暫且閉嘴以保存實力。這時主持人不知說了句什么,兩個高大的“2米”士兵應聲出列。他們身著土黃色軍裝,褲子只有七分,小腿部分被雪白的寬松棉布包起來,并以橡皮筋與腳上穿的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相連。最為引人注目的要屬他們的頭飾——像雄雞冠子一樣散開的紅色扇形帽子,以金色邊紋做裝飾。

他們站在走道中間,邁著夸張的步子向邊境的鐵門走去。那是一種平常人難以駕馭的步伐,把膝蓋邁得快貼到胸,雄赳赳、氣昂昂地踢腿前進。我趕緊幾步跳下臺階,走到離鐵門非常近的地方站定。在兩位士兵快走到鐵門邊時,那之前關閉的鐵閘門終于“嘩啦”一聲拉開,2米高的士兵止步、高抬腿、立定。在鐵門的另一側,有和他們一樣膚色、身高的巴基斯坦士兵,唯一不同的是巴基斯坦的士兵身穿墨綠色軍服。他們均瞋目裂眥,怒發(fā)沖冠,仿佛要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斗一般。過了一會兒,雙方各有一位士兵面向對方高抬腿,腳幾乎要甩過頭頂,然后用盡全身力量,使足了氣力把腳狠狠地向地面跺去。

國旗隨著太陽的消失終于降了下來,激情此時也漸漸地褪去。誠實地講,我被周遭的印度人所感染,也覺得很激動,但激動的感覺遠不及看熱鬧的成分來得大。讓我念念不忘的,我猜不會是這里的降旗儀式,而是金廟那種圣潔、平等的氛圍。

一人一城。阿姆利則于我,是黎明時第一道陽光打在金廟屋頂時發(fā)出的輕微聲響。

悲壯之舞——蘇菲回旋

2010.5.巴基斯坦

終于到了拉合爾(Lahore)火車站,我搭乘中間以鐵板將男女乘客隔開的3路公共汽車到了拉合爾客棧,幾句話后就迅速和店里的各路人馬相識,并約好晚上一起去看蘇菲回旋。那時的我對蘇菲可謂一無所知,絕不像現(xiàn)在這樣說起來滔滔不絕,像舌頭充滿了電,不說痛快就停不下來一樣。

巴基斯坦的蘇菲回旋沒有埃及固力宮的彩色裙子和精美場地,這里的蘇菲用無言的力量去宣泄著愛。那領頭的鼓手雙耳雖失聰,打出的鼓點卻是直指人心的悲涼壯觀。

晚上,客棧里的伙計阿里帶著我們這幫“老外”,打了兩輛“Tuk Tuk”(三輪車)直奔“恰瓦里”的演出場地。阿里跟門口的人打了招呼,我們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并被可愛的工作人員領到斜對著鼓手的演出場地的最前面。那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卻坐了滿滿的人。一家歐洲電視臺的人也在現(xiàn)場等待錄制節(jié)目。我和所有的姑娘們一樣裹著頭巾,藍的、綠的、紅的、花的,各色頭巾把頭發(fā)老老實實地固定在里面。演奏者有七個人,三個拿著簧風琴,四個打鼓,其中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的鼓者最為引人注目。阿里小聲對我說他生來失聰,卻因為真神的旨意成了最好的蘇菲鼓手。我看著那位天才鼓手,他頭發(fā)濕漉漉的,雙眉微皺,緊閉著雙眼,跟著心中的節(jié)奏敲擊著身上的大鼓。其余演奏者逐漸加入他那激昂的鼓聲中,場中的氣氛也更加狂熱起來,許多人起身站在鼓手的旁邊,跟著節(jié)奏甩動著自己的身體。那音樂并不是什么柔美的天籟之聲,卻自有一種驚人的力量,讓人聽著心中無比觸動,忍不住跟著鼓聲晃動著身體。

我注意到有一位身穿紅衣、長發(fā)披肩的“妹子”,與若干鼓手坐在一起,而眾人竟然對此熟視無睹!正在這時,“妹子”走進舞臺中間,開始舞了起來。我正在想,“她”是全場唯一的女舞者?“妹子”長得美,跳得也輕靈,我癡癡地盯著“她”看,阿里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后問我:你看他干嗎?我說因為“她”很漂亮。阿里笑了笑說,我認識“她”,等“她”跳完我讓“她”過來和你打招呼。

10分鐘后,“妹子”被阿里帶到我身邊坐下,我伸手拉住了“妹子”的手?!懊米印焙臀乙粯?,長了一雙大手,甚至比我的還要大,指關節(jié)粗粗大大的。哎呀!原來是一位真漢子!大哥張嘴向我問好,嗓音低沉而又有磁性。我傻笑著說,你剛才跳得真是棒極了。大哥開心地說“謝謝”。

現(xiàn)場的氣氛更加熱烈起來,更多的人走向場地中央,跟著越擊越烈的鼓聲迅速地晃動著身體和頭顱,汗水不斷滑過發(fā)梢滴落在地面上,而他們不管不顧,在飛旋時早已忘掉了自我。在蘇菲回旋中,每一個姿勢都有其特定的含義,并應遵循特定的順序。信徒們一手伸向天空,一手指著地下。這時,有坐在場地邊看得激動的觀眾開始沖到前面,把小額的盧比一張張地撒向場中跳著蘇菲回旋的信徒,也有人沖向那些演奏的鼓手,把大把的盧比撒到他們周圍。不一會兒,各位鼓手的身邊就全是紙幣了,尤其是那位聾啞鼓手,他身邊的盧比仿佛北京深秋的落葉,厚厚一層鋪在地上。

胡人,美酒,夜光杯

2010.伊朗

在公元前678年~公元前549年的伊朗地區(qū),存在過一個叫做米底的王國。如今,被稱為地球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的亞茲德(Yazd),就始建于這個兩河文明孕育出的米底王國時期。因為地處黃沙滾滾的大漠中,亞茲德幸運地數(shù)次與戰(zhàn)亂擦肩而過,伊朗數(shù)座城池毀于鐵騎之下,可亞茲德卻幸免于難,至今仍保持著其獨特的地貌和建筑風格。

對于亞茲德,有這么一種說法——它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整個舊城里都是陶土和稻草做的房子,幾千年歷史的建筑比比皆是,當?shù)厝蓑湴炼S意地生活在這里。我信步走進舊城,這些外抹泥漿,用土坯泥磚筑成的老房子,隨便看一眼就像看了幾千年,邁一步就如邁出一個世紀。這里的房子有些像中國陜北的窯洞,只不過比我們的窯洞頂部多出一個風塔,底部多出個“Ghanat”(類似于我國新疆的坎兒井)。我剛到亞茲德時,看著那些古老房子的頂部,那有些半圓有些柱體的孔洞覺得十分奇怪,請教了客棧老板才知道,當?shù)厝朔Q此為“Badgirs”,意為“風塔”。它能把微風直接輸送到下面的屋子內,想來這應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空調了。在幾千年前,聰明的波斯人就設計出了一套構思奇妙的“風、水工程”,在亞茲德全城地下密布著的供水系統(tǒng)“坎兒井”,與每一棟房屋的風塔相通,這樣形成的氣流通過房屋布局可以在全宅內流通,并且利用“坎兒井”的冷氣來降低房間的溫度,如此綠色環(huán)保的奇思妙想令現(xiàn)代人不得不拍案叫絕。

除了讓人心生佩服的風、水系統(tǒng),亞茲德更有著始建于12世紀、伊朗最為精美的清真寺——Jameh Mosque。Jameh Mosuqe位于市中心,大門、穹頂都被飾以藍綠相間的馬賽克,側面高48米的兩座尖塔上,被15世紀的工匠以虔誠的心態(tài)刻上了古蘭經(jīng)。若你有幸得到一張少見的、從1980年流通至今的200里亞爾(IRR)紙幣,這座清真寺就靜靜地被印在正面。

每次把手放到舊城民居的墻上,心中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隨便進到某個院子里,厚厚的土塊剎那變回幾千年前的涓涓流水,熟透的葡萄壓彎了枝丫,葡萄酒的甜香從地下室的窗戶似有似無地飄進鼻子里;還有庭院中央掩面而舞的波斯女郎,身段窈窕,一個眼神里就有一個故事。

胡人,美酒,夜光杯。

以弗所的前世今生

2010.8.土耳其

土耳其有這么一個地方,曾是古羅馬時代亞細亞最大的城市。這里在公元前400年就有了路燈;公元前45年,埃及艷后應邀前往羅馬帝國時,這里讓她無比驚艷;公元117年建成的大劇場,讓羅馬的龐貝古城看著小得不成樣子。這兒還有世界古代七大奇跡之一的阿爾忒彌斯神殿。是的,這里就是世界上保存最為完善,也是最為巨大的古希臘、羅馬遺跡——以弗所(英語為Ephesns,土耳其語為Efes)。

歷史一直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有時覺得很遠,過去千百年所發(fā)生的事實在與現(xiàn)代人挨不到邊;有時又很近,當我走在以弗所的一條千年大理石古道上,邁過被磨得閃閃發(fā)亮的門檻,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時,仿佛以弗所的時光倒流回數(shù)千年前,一幕幕地在眼前鮮活上映。歷史可追溯至5000年前?,F(xiàn)在世人所見的諸多古跡多興建于公元4世紀,當時以弗所是愛琴海東岸的貿易中心,城內面積達9平方公里,擁有神殿、劇場、圖書館等。

來以弗所一定要看的遺址有兩個,一個是大劇場,另一個則是圖書館。以弗所的大劇場依山而建,融合了希臘和羅馬兩種建筑風格,可容納25000人同席。這個半圓形的露天建筑有著極其精妙的設計,在沒有話筒、喇叭的年代,演出者站在劇場底部的半圓形舞臺上用正常聲音說話,坐在幾十米外最上面一層的觀眾也可清楚地聽見,讓人不得不被古人的智慧所震撼。

塞爾瑟斯(Celsus)圖書館則是當年以弗所的總督為了悼念他的亡父而修建的,并以他亡父的名字命名,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圖書館正面有兩層,外墻嵌了四座女神雕像,分別代表智慧、勇氣、知識和美德。在古羅馬時期,這座館藏12萬卷書的圖書館更是以弗所男人的最愛。

錫瓦,你遺忘了整個世界

2010.10.埃及

我在埃及時,母親楊女士從國內飛來探望我,并和我一起在埃及和約旦旅行了三周半。去錫瓦前,我們在地中海邊的小鎮(zhèn)馬特魯停留了一日。這里果然名不虛傳,海水的顏色像翡翠一樣,美得讓人心醉,真正是碧波蕩漾。海岸的七里銀灘更是讓人震撼,這個震撼要從兩方面來說,一方面是沙子細得像被研磨過一樣,踩在腳下軟如綢緞;各一方面就是臟,各種垃圾遍地,沒人在乎。楊女士狂呼,這么好的地方怎么住著這么一幫子不愛護環(huán)境的人?之后,我被她逼著在鏡頭前搔首弄姿,還被她嘲笑。看她在海邊像個孩子一樣跑來跑去,叫著鬧著,那個畫面讓我覺得那么幸福,還趁她不注意時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墒?,我們已經(jīng)鬧了很多次小別扭了,我脾氣早已不暴躁,可她總能輕易讓我有吼叫的沖動。母女上輩子是冤家嗎?為什么見不到就掛念得不行,見到了頭卻像被注過水一樣大。

悠然自成一世界

該怎么形容這個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的綠洲?這里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原始,可每一棟房子都響當當?shù)馗嬖V我,這里是錫瓦,是北非,這里才是非洲。黃土泥墻,男人白袍加身,女人裹住全身。大街上跑的不是有著發(fā)動機轟鳴聲的汽車,而是三五步就哼一聲的驢車。館子里飄出的還是阿拉伯咖啡的濃郁香味,很多人舉著水煙,吧唧吧唧地吸個不停,想也知道他們定是在天南海北地胡聊,聊政治,聊女人,聊些有的沒的,一個下午就那么過去了。說到游客,當?shù)厝吮黄攘曇詾槌?,可目光不?jīng)意中流露出的卻還是好奇、好奇、好奇。

我把行李放入房間,中午的太陽毒辣得嚇人,索性就在所住客棧的院子里吃了午飯。這是個滿是棕櫚樹的綠洲院落,一角還有噴泉流水,地上均勻地鋪滿了細沙,寬闊肥厚的棕櫚樹隔開了外面的喇叭聲、馬達聲,讓院里很是寧靜。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蚊子太多,大量的植物和水讓這里像蚊子的婦產(chǎn)醫(yī)院一樣,作為食物的人類從世界各地空運而來,保證新鮮,只是估計飲起來有點淡,畢竟旅途中舟車勞頓,沙漠里酷熱難耐,每個人都在不停地流汗。

我隔壁的一桌坐了一個造型“打眼”的歐洲老太太,她也不知怎地挑中了我,拎過一把椅子就和我坐在一起聊了起來。她閨名Wim,瑞典人,芳齡70多,是個修復手工藝品的博士,在錫瓦已居住了15年。Wim一頭淺金短發(fā)——著名的波波頭,左邊梳起一個沖天辮,身穿白色塑料紗做成的大袍子,領口及袖口各有一圈類似苗繡的花紋圖案,這樣形容絕對是外行看熱鬧了。Wim和我聊得投緣,拉著我的手非讓我去她的花園里喝茶、吃椰棗。

和Wim坐在她的花園里,聽她說著錫瓦的前世今生、風土人情。錫瓦綠洲是世界上僅存的原始綠洲,以前一直是柏柏爾人的自治區(qū),幾乎不受埃及政府管轄。如今,當?shù)厝怂v的語言仍是柏柏爾語,而不是埃及其他地區(qū)通用的阿拉伯語。她一邊給我倒著茶,一邊指著自家花園的椰棗樹說:“你看,就連這椰棗,都是Zaggala從樹上采集的?!笨次乙荒標贫嵌谋砬椋α诵ρa充道:“Zaggala就是手里拎著棍棒的人,這些人必須是處子之身,直到他們年滿40周歲不再從事采集工作為止?!笨次覔u著頭一臉替他們遺憾的表情,Wim又說,“還有,這里很多姑娘結婚也很早,一般14歲就被父母嫁掉了。在出嫁后,她們從頭到腳身著黑紗,眼睛只能透過黑紗看這個世界?!?/p>

談笑間日頭已然西斜,我告別Wim,走在回客棧的小路上。被椰棗壓彎的枝丫從那些用鹽湖泥和棕櫚樹蓋的房子邊爭先恐后地竄出來,旁邊還有家家戶戶都可見的鴿子窩。普通人家的鴿子窩比較破爛,看上去四處漏風,刷得雪白的則是富裕家庭的,看著就寬敞亮堂。偶爾還會有幾輛載人或載物的驢車晃晃悠悠地超過我。趕驢車的當?shù)啬腥吮砬椴灰唬械拿佳劾锒紟е?,一臉羞澀,全不似埃及其他地方的人那樣性格張揚;有的則滿臉愁苦,不知是為了什么而憂心。

驢車代步,沙土造屋,這里的時間仿佛要大大慢于錫瓦之外的世界,很像公元1000年的時候。錫瓦小鎮(zhèn)是“最非洲”的埃及,“最不埃及”的非洲。若說世界摒棄了錫瓦,倒不如說錫瓦遺忘了整個世界。

請帶我去撒哈拉

到錫瓦,不得不提的是沙漠,非去不可的也是沙漠。謎一樣的撒哈拉大沙漠,管你喜歡不喜歡,千百年來霸道地占據(jù)著半個非洲大陸,神秘又讓人無法抗拒。

坐在阿里的舊吉普上,同車的美國夫婦對連發(fā)動汽車都要用兩截電線摩擦半天以及儀表盤上沒了玻璃的指針大呼小叫、質疑個不停。而我沖司機兼導游的阿里充滿信任地點點頭,換來他由衷的感激一笑。車子開了沒有幾分鐘就進了沙漠,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入眼的除了一望無垠的土黃色沙漠別無他物。猜想若此刻長了翅膀從天上看,我乘坐的這臺小吉普,恐怕在這巨大的沙海中連螞蟻都算不上吧。此時,這輛破舊的鐵馬在阿里的手中無比順從,帶著我們在沙漠里縱橫馳騁,一會兒在周圍高高低低的沙丘中飛馳而過,一會又嘶鳴著沖向某個沙丘的最高處,再開足了油門向下直直地俯沖下來。聽著我們滿足的歡呼和驚叫聲,阿里意氣風發(fā),仿佛周身都在發(fā)亮一樣。時間過得飛快,我覺得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經(jīng)過去了兩三個小時。阿里把車停到一個小小的綠洲外,我光著腳走了進去,只見一個圓形的水池隱藏于其中,水面上還冒著絲絲熱氣。我小心翼翼地把右腳探了進去,好暖和!有了這么暖和的泉水,若住在這夜晚凍人的沙漠中還怕什么呢?想來泡在這么暖和的泉水里,看著明亮無比的夜空,絕對是人生中難忘的一件樂事。

陽光在不知不覺間不再熱烈,而是變得無比溫柔起來。阿里拽著我向車子跑去,嘴里著急地咕噥著:“快點,快點,難道你不想去看日落了嗎?”在那輪太陽快要吻上地平線時,我們停在一處高地上,在暖暖的沙子上安靜地坐好,誰也沒說話,就看著太陽仿佛在緩慢地跳躍一樣,在周身紫紅的、美艷驚人的彩霞中一點點地消失于地平線。這時那對美國夫妻已起身向不遠處走去,我仍留在原地,貪心地望著天邊的那最后一抹玫瑰色,明知不可能,還是在心里盼著這沙漠落日的美景若能倒一次帶,連著出現(xiàn)兩次就好了。這想法冒出后又馬上被自己否定了:完美的東西一次已經(jīng)足夠,如同只品一次的美酒,留那芬芳在腦海里,在歲月的流逝中醞釀得越來越醇香,豈不是更美好?

待那最后一絲余暉也消失后,我起身向老吉普走去,這才看見阿里朝著麥加的方向跪在地上,想來他定是一臉虔誠地在低聲禱告吧。我雖是教外之人,但此時卻一下子就被跪在沙漠中的阿里感動了。

在錫瓦住了數(shù)日,臨走時,瑞典老太太Wim神奇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手中拿著一本她的手工作品畫冊,上面有她的郵箱地址和瑞典的移動電話號碼。來埃及看我并和我一同旅行了三周的我娘親管她叫“老瘋子”。她可沒有罵人的意思,只因一直覺得我是個瘋子,老太太大我?guī)纵啠惺伦雠膳c我有相似之處,因此也得此“雅號”并光榮地被冠以一“老”字。

我的小鎮(zhèn)Lichinga和她的Niassa湖

2011.1.莫桑比克

我在莫桑比克生活的那大半年里,除了去貝拉參加幾米的婚禮、去鄰國馬拉維跨年,其余的時間一直都在利辛加(Lichinga)及其周圍方圓10公里、騎自行車可達處活動。利辛加是尼亞薩?。∟iassa)的首府,此地位于高出海平面1400米的利辛加平原腹地,周圍綠樹環(huán)繞,算是莫桑比克境內最冷的城市。在每年4月至9月的旱季里,這里白天陽光溫暖熱烈,夜晚則溫度驟降,非常寒冷,是非洲不多見的需要蓋厚被子入眠的好地方。

下館子記

利辛加大小也是個首府,飯館的數(shù)量雖比不上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但好歹也有那么四五家。

在馬來西亞剛認識艾利和臟辮時,就聽他們當玩笑似的講過,在這里的飯館吃飯,你要有等3個小時的心理準備。我那時并不信,去印度之前聽說印度飯館慢,親身感受后覺得還可以,所以想當然地認為他們說三個小時是在夸張。誰知在利辛加的飯館吃飯真的要等兩三個小時,而且菜上來的時候還不是熱騰騰的,全部都涼了!當然,如果“鴻運當頭”,也會有半個小時上菜的情況,只是那種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在這里點菜也是門學問。還記得剛到利辛加的時候,第一次和艾利去Kalusha吃飯。落座后,侍者慢吞吞地拿了葡語菜單過來,一臉微笑,態(tài)度友好??次夷弥藛我荒樥J真的模樣,艾利在旁邊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沒言語。我還記得我點的第一道菜是葡式牛肉。那個穿著墨綠裙子的侍者姑娘一臉笑意,但同時在搖著頭說:“不好意思,這個沒有。”我咬著嘴唇繼續(xù)端詳菜單,抬頭看著她說:“那我要葡式燉內臟吧?!?/p>

“不好意思,這個也沒有?!?/p>

“那清燉小牛肉呢?”

“今天也沒有?!?/p>

我問了個遍,她一直搖著頭。最后我終于意識到問題,認輸?shù)貑枺骸罢垎柦裉煊惺裁???/p>

姑娘竟然臉上稍有得意地答道:“嗯,今天只有炸雞?!?/p>

艾利這時才慢吞吞地說:“問了也沒用,要是有一天能趕上有兩種菜,那都可以開瓶紅酒慶祝了?!?/p>

這還沒完,現(xiàn)在才上了一壘,有趣的事才剛剛開始呢,這里可是非洲,是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的非洲。點菜后我傻坐了半個小時,沒有任何動靜。艾利揮手把侍者叫來,禮貌地問她食物在哪里。她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我心中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非常不幸,如我所想的一樣,這位侍者姑娘忘了把點菜單交給后廚了。之后,我親眼盯著她把點菜單遞進吧臺內的小窗口,在心中抹了抹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我們在外面不安地等著那不知在何處等著被炸的雞塊時,想必廚房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艾利說這里的廚師并沒有接受過專業(yè)的培訓,所以有時他們會先炸好雞塊,然后放在一旁,再開始給土豆削皮、切塊,不慌不忙地炸土豆條,把炸好的土豆條放到已經(jīng)微涼的雞塊旁,又開始洗番茄、切片……

經(jīng)過了漫長的等待,那盤比情人還要美好十倍的炸雞終于端到了我的面前。餓得快翻白眼的我忍住激動的淚水,趕緊伸手摸了摸它是不是如艾利所說的已經(jīng)涼了。還好,這回中了大獎,炸雞和土豆條都是熱的。說實話,這家店的炸雞味道好極了,當然,在不涼的情況下。所以在利辛加工作的外國人圈兒里有句至理名言——午休時絕不去需要點餐的館子。

這個集市很非洲

一直聽說利辛加郊區(qū)的集市比市區(qū)內的更大、更“非洲”。如今一看,果然,衣服掛在木架上迎風亂舞,飄著一股子霉味。我看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大街上那么多衣著時髦的當?shù)厝?。原來以為他們把服裝看得和食物同等重要,甚至比食物還重要,想來我真是無知。這些二手衣服,不知從哪些國家漂洋過海而來,又帶著哪些亂七八糟的細菌。在這里,溫飽都解決不了,有衣服穿就不錯了,誰還在乎是死人的衣服還是二手貨呢?

我來這里是為了買卡普拉娜(Capolana)——一種非洲彩染的布料。在街上總是看當?shù)嘏巳耸忠粭l,上面有著五顏六色的各式圖案,用來把下身圍好。我心癢了很久,今天終于“得逞”。

這個集市一眼看不到邊,木制的小棚子看著搖搖欲墜,里面賣什么的都有,而且不分區(qū),有時過了賣二手衣服的攤子,下一個就是賣西紅柿的。于是乎,布料還沒買,我的手上已經(jīng)拎了兩個椰子、一撮洋蔥和一個圓白菜了。攤販和在集市閑逛的當?shù)厝丝匆娪衅渌w色的人在逛集市,都很好奇,嘰里咕嚕地用葡萄牙語和當?shù)赝琳ZChiyao和我們打招呼。我能聽懂的幾句話里有一句是“吐魯半”(Tudobem),意為“你好嗎”;回答也為“吐魯半”,意為“我很好”。有時回答完還要再重復一次。

“吐魯半?”

“吐魯半。吐魯半?”

“吐魯半。”

卡普拉娜并不貴,在這里賣的大多數(shù)是從鄰國坦桑尼亞進口的。一塊2米長、1米寬的卡普拉娜大概100梅蒂卡爾(MTZ),折合人民幣20元左右,但圖案絕對是在非洲以外的地方見不到的,很有特色。我“掃”了三個攤子,直到手里已經(jīng)放不下了才走出集市,一臉心滿意足的笑容,心里盤算著做幾條褲子,感受一下有新衣服穿的喜悅。

尼亞薩湖,秘境之處

我天性愛水,在水里總覺得比在岸上要自由。雖然我居住在莫桑比克的內陸,但好在住地離非洲第三大淡水湖尼亞薩湖(Niassa)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尼亞薩湖的名字源于班圖語(Bantu),意為“大水”或“湖泊”,現(xiàn)也稱馬拉維湖(Malawi)?!榜R拉維”既是鄰國馬拉維的國名,也是馬拉維當?shù)啬岚杭诱Z里“火焰”的意思,取金色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湖水像火焰般耀眼奪目之意。尼亞薩湖有3萬余平方公里,南北長約570公里,平均水深273米,北端最深處可達706米,是世界第四深湖。這湖說來頗為奇特,雖為淡水湖泊,卻和那些知名的潛水海域一樣,有著種類繁多、色彩斑斕的魚類。據(jù)統(tǒng)計,約有1000種棘鰭類熱帶淡水魚(Cichlids)生活在該湖的熱帶水域及湖岸邊,占全世界總量的95%,因此也被當?shù)厝朔Q為“上帝的水族館”。

從利辛加出發(fā),沿著249號公路向北開5分鐘,就看不見任何水泥房子了,轉而是一派地道的非洲田園風光。布滿坑洞的柏油路突然成了黃土路,常年跑的都是我們這種皮卡。這路下了雨就變得泥濘,秀氣又沒有大馬力的小轎車在這里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有時會路過走親戚的當?shù)嘏?,她們膚色黝黑,鼻頭同整個非洲東南部的人一樣扁平,沒生育過的身材多玲瓏嬌小,身著五顏六色的卡普拉娜,腳脖子細長,膽子大的還會沖你扯著嗓子喊一句“吐魯半”問好。土路兩邊是茅草當頂、泥巴上墻的草屋,好在非洲遠離地震帶,如果地震了,本來就苦哈哈的百姓可怎么活?這種草屋的房頂一掀就開,好在家家家徒四壁,也偷不去什么。沿路的村子都沒有通電,白天,村里的人三五一伙地坐在村口的猴面包樹(Baobob Tree)前,等著幾乎永遠也等不來的工作;天快黑的時候,家里的女人已經(jīng)做好西瑪(Xima,用開水和玉米面再煮熟吃的主食,也是大多數(shù)人唯一的食物,三兩天一次還可以加鹽煮切得碎爛的菜葉子當配菜),而這時男人就往家里走去。吃了西瑪,天也將黑,把門帶上,也不管嚴不嚴實,就睡了過去。

這條土路的盡頭即是尼亞薩湖湖邊的梅蓬達(Meponda)村。村長住的地方最是好找,他家門前有著村里最粗大的猴面包樹。村里的女人有時會裸著上身,只在下體圍了卡普拉娜,在湖里洗澡。作為外國人想裸一下也未嘗不可,只是體型如楊貴妃般的女生要三思而行。在非洲,大城市之外的地方還是以豐腴為美,身材豐滿的會招來不少愛慕的眼光。要知道,身材豐滿則意味著吃得飽飯,家庭條件好,也好生育,那可是一眾非洲男人心里典型的優(yōu)質媳婦標準。

踩在尼亞薩湖湖邊細膩柔滑的白沙上,只覺得眼前的湖根本就是顏色最好看的那種海,一眼望不到邊。陽光下的湖水色如翡翠,湖內五顏六色的魚擺尾而游,清晰可見。這才真叫美得讓人幾乎忘了呼吸。隨便在沙灘上找個平軟的地方坐下,手中舉著莫桑比克當?shù)禺a(chǎn)的物美價廉的Manica牌啤酒,看著湖上偶爾劃過的漁船,以及湖邊邊聊天邊漿洗衣服的農婦。眼前出現(xiàn)更多的是那些站在遠處、好奇地打量陌生來客的孩子們,他們面對相機毫不忸怩,仿佛生來就有鏡頭感一樣,天真爛漫,十分可愛。

Lodge N'tendele(寧靜平和之屋)是梅蓬達周圍唯一像樣的客棧,有著濃郁的非洲風格??蜅5膿碛姓呤俏业膸讉€朋友,他們清潔了梅蓬達村以南7公里附近的數(shù)公里海灘,并從鄰國馬拉維進口了一艘在當?shù)貋碚f非常高級的小船,用以免費接送客人、在湖上賞夕陽。周圍叢林里有數(shù)只大象、長頸鹿及羚羊,不過沒有向導最好不要單獨進入,要是碰到偶爾上岸的河馬和鱷魚那可就糟了,河馬是非洲大陸上最危險的動物。

尼亞薩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細品湖光山色的閑暇時光。這個非洲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安靜原始之地,給人的可遠不止驚喜。

斯德哥爾摩,那自己的城,那城自己

2011.9.瑞典

我突然想,我是愿意為了愛情放棄其他事,還是愿意放棄愛情而有所成就?兩相宜的情況好像永遠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吧。我還是那么極端,要一頭,就不要另一頭,心里也容不下那一頭??墒遣坏貌徽f,看著窗外的云彩飄得那么快,聽著艾利在廚房吹著口哨做飯給我吃,是特別美的一件事。

白天一直下雨。我看著窗外,云厚得看不到任何藍色。問艾利,這樣的天氣很平常么?他說:嗯,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

“在北京時你不是說這里的天比你眼珠子還藍么?”

“嗯……我是說天晴的時候?!?/p>

斯德哥爾摩老城,那自己的城,那城自己

老城(Gamla Stan)曾是斯德哥爾摩的魂魄,在19世紀中期以前,這里都只被稱為“Sj?lva Stan”(那城自己)。第一次去看這個自顧自的城,是在一個完全符合昏天黑地標準的下午。那時的老城有黑暗懸疑片里的一切元素——陰沉的天空下,斑駁的石頭路上偶爾走過豎著衣領看不到臉的路人,中世紀就立在那里的房子外墻上,有些老舊脫落的墻皮。我一個人在城里窄小的道路上左顧右盼,緩慢前行。空氣中早已沒有了幾百年前那種面包、海產(chǎn)、皮子、燃燒的木炭、香水混合到一起的氣味。老城聞起來清冽而平靜,雖然靠著波羅的海,卻因為波羅的海和馬拉倫湖在這里交匯而沒了咸濕的海風味。

遺憾的是此時并沒有如懸疑片劇情發(fā)展的那樣,出現(xiàn)一個戴著墨鏡的金發(fā)女郎向我匆匆走來,倒是右前方的一扇木門“吱”的一聲打開,過了一會兒才走出個身材高大而魁梧的老人。這條路窄得只容得下我和四分之三的他保持禮貌距離同行,所以他站在門口示意請我先過。我看著穿著深灰色呢子大衣的他站在那扇墨綠色的門旁邊,只覺得無比應景,道了謝后說:“你有一扇很棒的大門?!?/p>

他的眼睛閃過一絲笑意,微微地點了點頭說:“謝謝。它比我的爺爺還要老個幾十歲呢?!闭f完,便不緩不急地走向我來時的方向。

我與老人背道而行,路兩旁的墻壁這時好像都有了生氣,看上去暖和了許多,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云彩散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天就像漏了一個口子,把藍色抖了出來。此時已臨近日落,藍到盡頭的天空又仿佛被人把調色盤里的金色潑了個痛快,看上去漂亮得讓人忍不住倒吸涼氣。那時我想,斯德哥爾摩有1000多個島,此時若能長出雙翅膀在天上飛,那美景才真會濕了眼睛,絕對是個讓人覺得即便欣賞完馬上死掉也不覺得虧的地方。

一抹深藍顛倒了整個斯京[1],人們或坐或站在河道邊、廣場上,神態(tài)安然地讓陽光把自己圍好。日落下的斯京,我總覺得與日落時的伊斯坦布爾相同。無數(shù)人說斯德哥爾摩太美了,更有甚者稱這兒為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我知道那些人所謂的美——清澈的波羅的海和馬拉倫湖,比這里人的眼珠子還干凈湛藍的天,幾百年歷史的老房子,1000多個美得稀里嘩啦的小島。

來斯京前聽聞北歐人較其他地區(qū)的人更容易厭世,可如今生活在這里才覺得坊間的流言是多么不真實。一個當?shù)嘏笥颜f得好:“會自殺的人一定是對生活十分在意的人。正是因為過于在意,所以當現(xiàn)實與理想有了差距時,才會產(chǎn)生輕生的念頭。而斯德哥爾摩人偏愛順其自然地活著,大多數(shù)人對任何事都不會太過在意?!?/p>

終歸黑夜?jié)u短,白日長長

在哪里也沒有覺得天黑得這樣快過,陽光下的美好情景,仿佛在一個清脆的響指后就被黑暗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頭巷尾星星點點的燈光火燭。在這里被稱為“那城自己”的年代里,蠟燭的地位如水和食物,不可或缺。傳說自更久遠的中世紀開始,恐懼黑夜的瑞典人就在屋里屋外、餐桌走廊點滿了蠟燭。

人們總是對無法擁有的東西心有惦念,在這個一年中大約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有著漫長而寒冷的黑夜的城市,人們對光明有著深切的渴望和依戀,由這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感情衍生而來的是每年12月13日的迎光節(jié)——瑞典最重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這節(jié)日的另外一個名字是“露西婭”。那天的清晨,幾乎所有小孩子都會在黑暗中手捧著蠟燭,跟在一位扮演露西婭女神的金發(fā)少女后面輕聲吟唱,黑夜?jié)u短,白日長長。

我從老城慢慢走回公寓所在的南島(Sodermalm),步道兩旁幾乎家家的窗臺上都放著幾支點燃的蠟燭。此時,沒有陽光的下午四點,燭光就是斯德哥爾摩人的太陽。

藍色蕭安

2012.摩洛哥

在菲斯的時候,客棧老板穆罕默德一聽說我要去蕭安,用眼睛上下掃射了我一番道:“想不到你還抽大麻?”我趕緊嚴肅地擺擺手,義正辭嚴地說:“大麻什么的最不好了。姐是去看藍色小鎮(zhèn)的好不好!”

我終于到了蕭安!穿過厚實古老的拱形土門后,就進入這個潑滿各種藍色顏料的小鎮(zhèn)了。抬眼可見不遠處Kasbah(阿拉伯古堡)尖尖的塔頂,踩著石頭鋪就的狹窄的小道往前走,路過認真縫制Djellaba[2]的工匠、往墻上涂抹藍色的可愛的大嬸、搶著和你握手說“Hello”的孩子們,看街邊小店外堆起的像金字塔一樣的礦物染料、晾在廣場上的羊皮,當然少不了那一杯放有撒哈拉薄荷葉的摩洛哥薄荷茶,山風吹過,茶香旖旎。

蕭安守門人

那天我走進那家名為Valencia的客棧的時候,老人一臉和氣地站在門口沖我微笑。他身穿一件米色的Djellaba,兩只手則對著插進另一側的袖口里取暖。我看上了二樓的客房內那兩扇對著街道的彩色玻璃窗、房間墻上古舊的手搖電話機、地上有些發(fā)黃的厚實的羊毛地毯,可以黃昏看日落、夜晚觀星象的露臺,當然還有這位名為穆罕默德的和氣善良的老人。

吃早餐時,客廳老舊的留聲機里放著“The Door”樂隊和“Metallica”樂隊的歌,我的餐盤里是穆罕默德為我準備的早餐——拿鐵、鮮榨橙汁、配有黃油的松餅以及數(shù)粒橄欖。他坐得離我稍遠,一臉安詳?shù)乜粗T外不時走過的人群。數(shù)日下來,老人始終彬彬有禮,更不像一般摩洛哥男人那樣多話。我猜他必然是一位有過許多故事的俠士,放逐自己、周游列國后,才回到摩洛哥最美的地方開了這家小客棧。

有次閑聊時,穆罕默德說你沒事時不妨去試試位于山腰的一間Hamam,他說只有那家的沐浴用水才是真正的Rif山頂融化的雪水?!癏amam”是一種源于東羅馬帝國時期的洗浴方式,比起桑拿,它更注重水浴過程,而非全然使用蒸汽。最正宗的Hamam都是和清真寺修建在一起的,這樣的布局體現(xiàn)出了其最原始的用途——穆斯林做禮拜前的“凈身”場所。

這家Hamam主要面向當?shù)厝耍挥幸粋€大房間,但在使用時間上是男女分開的,并且要求客人在入口就把衣服脫至只剩內褲,隨身物品和衣服一起寄放在柜臺處。我挎著前臺給的小桶走進浴室,里面蒸汽彌漫,有幾個膘肥體壯的當?shù)嘏撕闷娴乜粗遥疫肿鞗_她們笑了笑。這時,一位更加壯碩的當?shù)卮髬鸢^巾、穿著褲衩閃身進來,拉著我到一個小凳子前坐下,幫我洗完頭發(fā)后開始了真正的重頭戲——搓澡。大嬸用純植物制的黑褐色油皂在我身上涂抹均勻,之后用小刷子在我身上刮來刮去,每每將死皮刮得差不多時便一桶水從頭頂直直地澆下來,其間還不斷用法語問我:爽不爽?我一個勁兒地說著“爽,爽,真的是好爽”,連說上幾遍,她才咧著嘴滿意地哈哈笑起來。

臨走前的傍晚,我和穆罕默德在樓頂?shù)穆杜_看夕陽,剛好廊下走來一隊送葬的人群,沒有悲痛欲絕的哭聲,兩個穿著Burka[3]的女人安靜地走在那具被六七個男人抬起的棺木旁邊,沿著小道慢慢往山腳下走。他們后面跟著一大群輕聲哼著送葬曲的家人朋友,陽光斜斜地傾灑在玻璃頂?shù)墓啄旧?。我們目送他們離開,老人輕嘆一聲,見我轉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不知道我去世的時候,有沒有人為我送葬呢?”

我聽聞大驚,腦中關于他的拼圖應聲碎裂。像是看出了我的疑問,老人用不太熟練的英語對我說道,他年輕時曾經(jīng)偷渡到加拿大,并在那里生活了六年,最終被遣返回摩洛哥。他沒有錢,買不起房子,所以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他。我沒過腦子地接著他的話說,我一直以為這家客棧是你開的……說完我頓感這句話的殘忍。他搖頭:“我只是在這里工作,一個月800迪拉姆(MAD),老板也不管吃住的?!?/p>

對于這位名為穆罕默德的守門老人來說,一位攜手終老的妻子和幾個承歡膝下的兒女,已是一場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夢了。

愛情如蜜一樣甜,生活如薄荷一樣澀

在蕭安,大多數(shù)人家并沒有做餅的爐子,所以每家每戶都會先在家里發(fā)好面團,然后送到離家最近的餅房,排著隊地等著做餅的師傅把面團放進爐子,之后再將烤好的大餅帶回家中。在山腳下一個不起眼的房間里,有一位除了五次祈禱的時間外,一直烤大餅的大哥。而這位大哥,在把面團送進爐子之前,會取出嘴中叼著的牙簽,并且用叼過的一側在面團上戳上很多小眼,這樣可以防止面團內部膨脹過大,使餅受熱均衡。這種“重口味”大餅,在摩洛哥的地位相當于我國北方之面食,南方之大米,西方國家之土豆。不管你想不想吃,主食總是要吃的,索性不去想牙簽上的口水,惡狠狠地咬一口大餅,將注意力放在隨著餅咽下肚的當?shù)孛朗成习伞?/p>

摩洛哥美食在非洲可謂自成一派。其整體感覺比較清爽,主菜大部分經(jīng)燜、煮而成,煎、炸不多,而且不使用味精,是相對健康而天然的食品,其中Couscous和Tajine已經(jīng)是全球出名的美食。Couscous一般被稱為“北非小米飯”,但其主料并非小米,而是一種粗粒的小麥粉。最正宗的Couscous做法較為繁瑣,用雞汁蒸熟的“小米”混以陳年奶油后入鍋蒸數(shù)分鐘,反復三次后,再加入各式蔬菜、肉類和湯汁,上桌的Couscous看起來呈金黃色,顆粒很小,像小米一樣,入口感覺香甜綿軟,不知不覺就會半碗下肚。

比起Couscous,Tajine則是當?shù)孛朗持形业闹翋?。Tajine其實不是菜名,而是用于盛各種燉菜的陶土制器皿的名字,淺淺的圓形底盤上面蓋著一個像尖頂帽子的陶蓋,賣相十分可愛。Tajine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做法,胡蘿卜豌豆燉牛肉則是蕭安比較普遍的搭配。在蕭安山腰上有家名為Restaurant Chef chaouen的小館子,不太好找,藏在一個窄窄的巷子的入口處,這里的Tajine是我在摩洛哥的一個月之中吃過的最美味的。在蕭安的兩個禮拜里,有10天我都雷打不動地中午、晚上按時去“報到”。有時中午去得稍晚,老板去了清真寺禱告,我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等時心里充滿了巨大的幸福感,那是一種唯有真正的美食才能帶來的感覺,相信每個資深吃貨在等待的時候都有類似的體會。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等待是漫長的,只要想到那鮮嫩多汁的牛肉即將在舌尖上翻滾,還有一粒粒可愛的、羞答答的小豌豆藏在牛肉下面,等著我一口一口地把它們吃掉,一切等待都變得值得了。這家館子不同于位于Medina廣場的那些糊弄游客的、相對較貴并且不見葷腥的餐廳,由于這里的主要顧客多是本地人,因此價格實惠,量又足夠大,本地人都說這間是蕭安最好、最地道的館子。而這間小館子隨Tajine附送的大餅,就是那位嘴上叼牙簽的大哥所做。

“老板,給俺來一大壺摩洛哥薄荷茶?!崩习迓犃?,樂呵呵地喊了聲好,不久便端上了一個銀制的Berrad壺,彎長的壺嘴還冒著絲絲的熱氣,這就是傳說中的摩洛哥國飲——薄荷茶。早在14世紀中葉,中國和摩洛哥的兩大行者王大淵和伊本?白圖泰幾乎在同一時間“對訪”,17~18世紀時,中國綠茶已經(jīng)沿絲綢之路傳入摩洛哥,使“摩洛哥薄荷茶”成了民族飲料并延續(xù)至今。

摩洛哥人有句諺語“愛情如蜜一樣甜,生活如薄荷一樣澀,死亡如荒漠一樣無情”。在蕭安,每每被邀請到當?shù)厝思依?、店里做客時,主人都會奉上一杯清香四溢的薄荷茶,比較傳統(tǒng)的當?shù)乩先松踔習B奉三杯。如諺語所說,這三杯茶分別意味著“祝福、忠告及警醒”。第一杯祝??腿说膼矍槿缑垡粯犹?,第二杯則要客人明白生活有時像薄荷一樣艱澀,第三杯則是提醒客人死亡的無情。穆斯林因宗教原因不飲酒,通過這種以茶代酒的方式,主人表達出友好及敬重,拒絕或是喝不到三杯則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摩洛哥人起床后飲茶,下班后飲茶,婚宴上要飲茶,飯前、飯中、飯后皆要飲茶,祈禱后飲茶,睡前還是要飲茶。地道講究的摩洛哥綠茶,要先用沸水燙葉子,意在洗去茶葉表面的苦味及雜塵,而后將茶葉鋪進Berrad壺底,再將新鮮的、洗凈擦干的薄荷葉層疊放入,最后在上面壓上大量白糖,放在爐子上加熱數(shù)分鐘后放入托盤內,晃動茶壺,才可上桌供人飲用。這時,撒哈拉薄荷的辛辣與綠茶的精致清香被充分融合到一起,閉上眼睛輕抿一口,就能品到摩洛哥獨有的味道。

給國王拍過照的攝影老爺子

在我以極其不雅的姿勢拿著相機,在一個街角蹲了十多分鐘,等待一個穿著Djellaba的男人走過時,有位老爺子一直靜靜地站在我視線可及但鏡頭不可及處觀察我。待我起身后,他馬上向我走來,說他干了一輩子攝影,幾十年前也以類似的姿勢蹲在同樣的地方拍過照,并邀我去他家小坐。老爺子家里的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在正中間還有一位正襟端坐在王座上的人,細看卻不是穆罕默德六世。老爺子用蹩腳的英語解釋,這是1974年的摩洛哥國王,這照片是他拍攝的作品。老人又帶我去看了他珍藏于二樓、從1956年至今的137臺相機。我不是器材黨,但還是對著他的藏品特別配合地大呼小叫了一番。

這位老爺子給我煮了薄荷茶,然后用他的半吊子英語、半吊子法語給我說起了蕭安的故事。蕭安鎮(zhèn)所靠的山峰,遠遠看去像山羊的兩只角一樣,而“Chauen”在西班牙語里是“角”的意思,鎮(zhèn)子的名字也正是由此而來。15世紀晚期,西班牙的摩爾人逃難到這里并定居下來;16世紀時蕭安有過一段短暫的輝煌,成為一個獨立的王國,但是不到一百年就被摩洛哥蘇丹打敗并成為摩洛哥北部版圖的一部分;在1920年被西班牙占領以前,這里不對任何外國人開放。

那時的蕭安沒有顏色。老爺子說蕭安最初使用藍色是為了防蚊,而后人們自發(fā)地把門板、臺階、樓梯、窗臺、花架、郵筒甚至地面,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通通刷成藍色。于是,普魯士藍、群青、湖藍、天藍、酞菁藍,各種藍色肆無忌憚地綻放在蕭安。這種藍色還有一種似乎很強大的鎮(zhèn)定作用。

他說蕭安最好,比馬拉喀什、菲斯、卡薩布蘭卡都要好?!笆挵膊攀悄β甯缫恢痹撚械臉幼?,100年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每一個轉角,每一次停步,處處都是藍色。穿著深淺不一的棕色Djellaba的男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街頭巷尾,還不時見包著各色頭巾的可愛的蕭安女人,蕭安在摩洛哥是極不同的。在整個摩洛哥都在對外開放的時候,藏在Rif山脈里的蕭安,有著人們夢想中的摩洛哥該有的一切——午后的陽光透過店家的遮陽棉布打在門口犯瞌睡的伙計臉上,他身著一身棕色麻布的Djellaba,沖一個端著七八杯綠汪汪的薄荷茶的小孩子招招手;這時街角飄過穆斯林女人頭巾的一抹雪白,映在蕭安粉藍色的墻上,如千萬年而成的珍珠一樣,柔光閃亮。

波爾圖,城如法朵

2012.2.葡萄牙

我是為了追尋心中的“法朵”(Fado)夢去波爾圖的?!胺ǘ洹笔瞧咸蜒纻鹘y(tǒng)的民謠,又稱為“悲歌”,獨唱者的歌聲空靈而渾厚,充滿悲切、哀怨之情,就如波爾圖這城給我的印象——美而滄桑。

放輕腳步,走入老城

我的航班到達波爾圖時是中午,“法朵”的演出卻要臨近深夜才開始。和當?shù)氐呐笥鸭s好晚上10點在杜羅河畔見面后,我就把自己徹底地交到了老城手中。那時已是下午,我站在路易一世大橋上朝杜羅河北岸望去,老城如同中世紀貴族的帶有流蘇的華服一樣,被溫和而不再刺眼的陽光嵌上了一層金邊。波爾圖舊城處于丘陵坡地,始建于公元5世紀,這座在光陰里呼吸了1000多年的城池,被拿破侖數(shù)次強攻而不得,波爾圖人也因此驕傲地稱它為“不可占領之地”。在河岸邊厚重石塊組成的泄洪石堤上,建了一整排緊湊的房子,層層遞進。這些顏色、高低不一的老屋,都頂著同一模樣的橙紅色瓦片,一直堆到坡頂才停住。

沿著橋走進老城,隨著步子的深入,不經(jīng)意間仿佛回到中世紀——葡萄牙的全盛時期。我站在波爾圖主教宮(Sédo Porto)前,隱約看到前方一位身著鑲有白色毛皮邊的黑色絲絨外套的貴族,陽光照在他左胸上的族徽,柔和地反光到站在他對面的戴著一頂Hennin帽的貴婦臉上。他們身旁稍遠處,一位頭頂籃子的老婦蹣跚走過。手推栗子車上的鈴鐺輕輕將我拉回現(xiàn)實。這座混合著哥特及巴洛克風格的教堂,在數(shù)百年里經(jīng)歷了多次整修,如今已與初建時大相徑庭。其正面的玫瑰窗為哥特式,也是唯一遺留到現(xiàn)在的原跡;優(yōu)雅的門廊及銀祭壇本身則是華麗的巴洛克風格。在令人迷醉的中庭里,整面墻都鋪飾著18世紀手繪的、藍白相間的瓷磚。

信步閑游在老城蛛網(wǎng)般的街道里,才發(fā)現(xiàn)不僅是教堂,有些老屋的外墻上也嵌了這種藍白相間的漂亮寶貝。瓷磚畫已融進這個國家的血液,這里的人們以它為背景歡笑、哭泣、相聚、親吻、別離,自如地生活。這些細膩斑斕的瓷磚畫,讓原本難為人知的舊事瞬間生動起來。那圖案豐富得猶如一部歷史繪本的瓷磚畫,記錄了葡萄牙鼎盛時期的各種生活情景——貿易、漁業(yè)、探索、航海、戰(zhàn)爭等等,訴說著一幕幕家國興衰的往事。古時,瓷磚畫由于是工匠手繪的,基本都是定制款,有濃郁的個人印記,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上流人士身份的象征,只有統(tǒng)治者及富人才請得起工匠,購得起材料,以如此奢侈的藝術表現(xiàn)自己的品位和生活。如今,這些裝飾有瓷磚畫的老屋經(jīng)歷了1000余年的風雨,已多顯破敗。我將手覆上一片缺失了大部分花紋的瓷磚,靜靜地追念著它們對前塵往事無言的述說。

不自覺已走到米拉佳亞街。這條街道曾是波爾圖的高級宅邸區(qū),如今大部分舊宅已是徒有其形,墻皮已大塊脫落,里面拆空等待翻修,或者繼續(xù)殘舊。還有人家居住的,那一束束的電線就被隨便捆到一起,固定在了二樓放有各式雜物的窗臺下方。也有人在外墻安了掛繩,晾曬著毯子和衣物。

從米拉佳亞街右轉,就到了臨著杜羅河的河岸廣場(Pra?ada Ribeira),也稱利貝拉碼頭。自古波爾圖就是葡萄牙的商業(yè)中心和主要出海口,在海上的“成就”更使得這座城市的商業(yè)活動空前繁榮。這個如今不怎么起眼的小廣場,曾經(jīng)是全歐洲最忙碌的碼頭,無數(shù)的商人、小販都聚集在這里,數(shù)以萬計的金錢在這里流通,各種交易在這里進行。

時間是奢侈的單程票,舊日無論多么風光,卻沒人有辦法回到過往。老城如同一個落魄的貴族,遠看金身雖在,走近才發(fā)覺因家道中落,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但它還是像無畏的騎士一樣昂著頭顱,靜立在杜羅河邊,守護著往日的榮耀。

杜羅河畔,酒香微醺

葡萄牙有句古諺:波爾圖之美,一半是因為有杜羅河。古時交通多有不便,人們均聚居在水源的附近。像大多數(shù)建立年代久遠的城市一樣,“母親河”杜羅河繞波爾圖而過。

沒有“Porto”(波爾圖),就沒有“Portugal”(葡萄牙)。這個城市不僅是葡萄牙國名的起源,更因為同名葡萄酒而聞名于世。就像只有產(chǎn)于法國香檳區(qū)的葡萄酒才能被稱為“香檳”一樣,產(chǎn)于杜羅河一帶并在波爾圖港進行儲存和灌裝的葡萄酒,才有幸被叫做“波特酒”。

天暗了下來,波爾圖用華燈隱去了自己的滄桑,仿佛時光倒流數(shù)百年,又變得優(yōu)雅金貴起來。我再次走過由古斯塔夫?埃菲爾(沒錯,他就是設計埃菲爾鐵塔的建筑師)設計的路易斯一世大橋,來到了杜羅河對岸的加亞河濱——“國釀”波特酒的酒窖所在地。加亞這一邊的河畔泊了數(shù)艘造型古樸的深黃色平底木船,船內放著若干橡木桶,船頭或船尾的部分立著葡萄牙國旗和酒標。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杜羅河中游建了一些水電大壩,傳統(tǒng)的水運方式被迫終結,也意味著這種名為“Barcos Rabelos”的小船被剝奪了曾經(jīng)的使命,只能作為酒廠宣傳品而存在了。

我并非狂熱的紅酒愛好者,只有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下,才愿意舉著高腳大肚的酒杯,靜靜地去品杯中的佳釀。如今離法朵演出的時間還早,索性拐進一條小巷碰碰運氣,看看是否還有營業(yè)的酒窖可以造訪。

就在一連走過數(shù)家大門緊閉的酒窖、心中略感失望時,前方稍遠處有人揮著手說了句葡語。我加快腳步走近,是一位體型微胖、面容慈祥的老人。我向他問好,然后對他說,我對于無法品嘗到貴國享譽全球的美酒,在如此優(yōu)美的河濱感到萬分遺憾。

不知是我的哪個用詞感動了老人,他略一停頓,竟同意帶我去他的家族所有的酒窖參觀。我和這位英語說得在當?shù)厝死锼惴浅2诲e的老人往坡上走去,邊走邊聊。談話中得知,英國至今仍繼承著“波特”的傳統(tǒng)文化。如今在劍橋大學,從教授餐桌上的頂級波特,到學生餐桌上的普通波特,都保持著傳統(tǒng)的味道,而采用波特酒的這種晚宴須身著盛裝、披袍戴帽才能參加。老人說得神采飛揚,揚了揚眉,又驕傲地告訴我:“只有我們波爾圖的紅酒,才是英國人在正式晚宴中用來向女王致敬的酒。”

不多時就到了老人家的酒窖前,他用鑰匙打開門上的大鎖,在推門前將左手的食指比在鼻子上,說:“噓……它們不知道有客人會這么晚來,都已經(jīng)休息了,我們不要驚醒了美酒哦?!蔽冶凰呐e動逗得一樂,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道:“好的。波特酒受了驚,那嘗起來就甜不到心尖兒上了?!?/p>

一進入昏暗的酒窖,反而感覺溫暖起來。老人說他家的酒窖常年溫度保持在19攝氏度。這個酒窖并不巨大,也不幽深,20多個厚實的橡木桶靠著墻、放在托架上一字排開。離梯子不遠處放著一套木頭桌椅。老人招呼我坐下,然后走進深處拿了幾瓶不同年份的波特酒放到桌上。我老實告訴他,自己并不常喝紅酒。老人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極不可思議的事一樣,轉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可以保證的是,喝過了波特,你一定會愛上紅酒的?!?/p>

我品著酒,聽他話匣大開,滔滔不絕地說著和波爾圖、波特有關的事。他說,他不喜歡里斯本,那里的人懶惰冷漠;外國人都以為法朵形成于里斯本,但我們波爾圖人都認為這里才是法朵真正的發(fā)源地。他又說,有些人會把法國波爾多紅酒和波特酒搞混,其實要分清很容易。在18世紀,一個名叫SamuelJohnson的人在編撰第一本英文字典、寫到酒的分類時提到,波爾多酒是給男孩喝的,波特酒則是給男人喝的。最后他鄭重其事地說:“波爾圖不只是一座城市,它更代表了一個民族!”

到底波爾多和波特哪個是真漢子喝的酒,不如讓懂酒的行家去評論,只是這位熱情的老人對波爾圖的一切萬分自豪的表情,絕對給我留下了最為深刻的印象。

法朵,一曲命運的“悲歌”

造成聲音的東西,正是聲音里令我心碎的玩意;它令我心碎,只因它注定要消亡,仿佛聲音永遠只能是一個回憶。

——羅蘭·巴特

若說波特是葡萄牙的“國釀”,法朵就是葡萄牙的“國樂”。在此地,這種帶有古希臘悲劇感的傳統(tǒng)民謠,在大街小巷的酒館、咖啡廳均可聽到。法朵悠悠傳唱了百年,豐富著葡萄牙人的生活空間,絲絲而至,深入骨髓。因為地域原因而產(chǎn)生的獨立文化,反而使法朵一直保持著它初生時的精神內核,如今已然成為整個葡萄牙民族的靈魂象征。所以葡萄牙人常說:“法朵即生活?!?/p>

多數(shù)人初聽法朵,會覺得它是如此懷舊,還帶著濃濃的憂傷。葡萄牙曾經(jīng)開啟了世界航海歷史,如今往昔已逝,輝煌不再,留在人們心中和記憶中的,或許也只剩下了思戀和懷念。這個曾寫下世界史上重要一頁的國家的土壤上,養(yǎng)出了法朵這束珍貴的花朵,讓世人永遠記住了葡萄牙的靈魂。

法朵起源復雜,由多種文化因素造成。在過去,揚帆遠航的水手,在旅途中唱出思念家鄉(xiāng)和愛人的苦悶;歸回故土,又唱出在海外時的經(jīng)歷與感觸。從古至今,唱得不外乎是怨憎會、愛別離。在葡萄牙,許多人去餐館不為就餐,只是為了聽一晚法朵。我第一次聽法朵時,那用極其壓抑的力量發(fā)泄出來的聲音,一下子就揪住了我的心,我的雙眼也隨之因充滿了淚水而模糊不清。歌詞根本不重要,只因我們皆已被時光刻出各自的舊事,在那充滿痛苦和哀傷的渾厚聲音里,回想自己生命中的各種刻痕,就可以聽懂法朵。

夜深了,我和友人沿一樓樓梯而上,進入了演出法朵的河邊小酒館,在二樓見到了當晚的法朵歌手,也是友人的朋友——只有18歲的波爾圖女孩Diana。她只唱了3個月,卻被眾人稱為波爾圖的第二個Maria Da Fé(波爾圖著名法朵歌手)。

這里不需要舞臺,酒館本身即是舞臺。兩把吉他、一把梨形長頸十二弦葡萄牙吉他(Guitarra)、一把六弦西班牙吉他(Viola),就是所有的樂器。伴奏的兩位老人身著黑衣,Diana身穿紅得耀眼的長衫,肩膀圍的那條黑披肩流蘇垂地。友人低聲說,這是為了紀念那個19世紀的Maria Severa,她在人世只有二十六載,是位身穿黑衣、披著黑披肩的妓女,卻也是第一位唱出法朵雛形的歌者。

隨著那一長串的葡萄牙吉他音如珍珠傾瀉入玉盤般響起,Diana眉頭輕鎖,雙眼越過環(huán)坐的聽眾,將目光投向窗外,充滿感情地開口。那一剎那,我終于明白了友人的話:“她的聲音讓你感覺同時處在深海和烈焰中,讓你的心不再甘心待在原處,仿佛不受控制地要跳出來一樣?!碑斔鸱ǘ鋾r,她不再是那個青澀的、說不了幾句英語就害羞地把臉埋在男朋友肩膀里的小姑娘,這一開口,她那略帶沙啞、不加修飾的喉音,唱出了百年里的悲歡離合,唱得真叫人動容不已。

“我沒有聽過誰,愛了,而不曾受苦;但我哀嘆,為了那些,為不受苦,而從不做夢的人?!庇讶擞糜⑽膶⒏柙~翻譯給我,我固執(zhí)地認定葡語的原版一定更迷人十倍,由葡語翻譯到英語已失了不少味道,而在此將英文再翻譯為中文已成為一種煎熬。

今天的波爾圖,早已不復往日的風光無限。風景也好,市井生活也罷,都被蒙上了一層“滄?!钡谋〖啠瓦B時光仿佛也比別地慢了半拍??蛇@里還有法朵,還有無數(shù)熱愛法朵的人們,除卻懷念,還可以聽到到這個城市靈魂深處的渴望與期盼。

寮國之色

2012.9.老撾

這里沒有人人掛在嘴邊的瑯勃拉邦,沒有廟宇林立的首都萬象,也沒有醉生夢死的萬榮。我想看的是更為原始的自然風光和更加羞澀友好的當?shù)厝嗣?,所以在老撾東北部另辟蹊徑。我愛中南部迷人的大山,也愛借宿在南噶丁河旁的村莊里,這才是我心中的旅行。

妹子,你有個好身體

除非從越南來此,否則豐沙灣并不是一個容易抵達的地方。我從瑯勃拉邦搭乘小巴,路上用了整整11個小時才到。車子在駛離瑯勃拉邦不久就開始向上爬升,同車的大嬸起初還拿出自家做的Laap(肉末沙拉)邀我同食。隨著公路變成土路,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U形彎,她從兜里拿出早就原地待命的塑料袋,毫不猶豫地吐了。隨后,她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在嘴上抹了抹,不以為意地說:“妹子,你有個好身體,適合到我們川壙省旅行?!?/p>

一語中的。川壙省毗鄰越南,地廣人稀,平均每平方公里只有17人。豐沙灣是川壙省的首府,我來這里不是來看小橋流水、古鎮(zhèn)人家的,也不是目光迷離地懶散度日的,而是游走在無垠的荒原上,探訪“世界四大石陣”之一的世界遺產(chǎn)石缸平原的。既然來到這里,不如租上一輛摩托,慢慢悠悠地騎行在去往石缸平原的十多公里的山間小路上。沿路景點雖不多,但漫游于村落之中,看到美景趣事想停就停,看到合眼緣的人手舞足蹈地“海聊”,如此數(shù)天,絕對是樂事一件。

宇宙中、地球上仍有無數(shù)未解之謎。與英國巨石陣、智利巨石人像和南美的石人圈一起并稱為“世界四大石陣”的石缸平原,與其他三個石陣相比,更加神秘莫測。在這片平原上,共有三個石缸群,它們以一個小山洞為中心呈扇形分布,一望無際。這數(shù)千個平均高度2米、最高達四五米的石缸,靜靜地散落在荒原上已有十幾個世紀之久。在當?shù)毓爬系膫髡f中,這片荒原上曾有一個國家,被一個暴君統(tǒng)治。他生吃人肉,渴飲人血,強搶民女,殺兄奪妻,給他的人民施加各種酷刑以取樂……好在一個名為Khun Jeuam的勇士出現(xiàn)了,帶著他的軍隊把暴君打得屁滾尿流,壞蛋跑掉了,新國王于是命人建造了數(shù)百個比人還高的石缸,在里面盛滿了美酒來犒勞將士,不醉不休。

我看著明顯還沉浸在故事里的Kun,這個我在石缸平原外面認識的剛滿17歲的當?shù)啬泻?,忍不住說:“俺覺得故事是好故事,不過聽著有點太扯了?!盞un大笑,然后說:“傳說嘛,當然是越傳越扯了?!?/p>

告別Kun,我爬上石缸平原內的一座小山丘,一眼就可看見平地上的那些石缸。它們大小各異,形狀不一,有高有矮,一些保存完好,另一些破敗得只剩一個突出于地表幾十厘米的缸底。一些站在巨大的石缸下拍照的游客與石缸相比,顯得無比嬌小。這些石缸都由整塊堅硬的花崗巖雕成的,千年來,時光的洗禮已讓石缸內外覆滿了青苔。它們擺放得錯落無序,三五一簇或獨居一隅。Kun之前講故事時提過,這些缸最輕的也有一噸重,最重的則有四五噸。有人懷疑古代地球人沒有能力造出這么重的石缸來,很有可能是外星人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留下的。不過若如傳說所言真是用來盛美酒的,我必須要為古代老撾人大叫一聲“果然好酒量”!

炸彈是家宅的一部分

幾乎所有來老撾的人,都覺得這里的人民是如此溫婉平和,與世無爭。我一直覺得只有近代沒有經(jīng)歷過太多苦難的國家的人民才會如此,比如瑞士??衫蠐耄瑓s在我到了豐沙灣后,讓我徹底顛覆了這個想法,也不由地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少了一分同情,多了一分敬重。

自1994年起,英國地雷顧問機構MAG(Mines Advisory Group)開始幫助川壙省排彈。但在如此眾多的未爆彈前,他們的努力只是滄海一粟,以當前的速度要把炸彈全面清理掉,需要上百年的時間。就算在石缸平原里游覽,也要加倍小心,這里不光有作為世界遺產(chǎn)的石缸群,也有大量的未爆彈。MAG在石缸平原內清理出一條小徑,小徑外則立有“禁止進入!炸彈未清理!”的路牌。已清除和未清除的部分以半紅半白的石塊作為分界線:白色一側是安全地帶,紅色一側則是高風險地區(qū)。

在豐沙灣附近山區(qū)任意一條小路的兩旁,都可見巨大的彈坑,有的盛滿了雨水,有的雜草叢生,更常見的是坑內植被徹底被破壞。這些彈坑的直徑有十余米,只讓人覺得這片土地傷痕累累,滿目瘡痍。離彈坑不遠處就是人家。我把摩托車停在一戶人家的門口,屋里的老人聽到聲響走了出來。他有一條正常的左腿和一條拐杖,還有半條只到膝蓋的腿,因為天氣酷熱,沒有任何包裹。我趕緊小跑到老人身邊。他不會說英語,只是指著自家的門柱說著老撾話,我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門柱是兩枚細長的炮彈,彈身布滿鐵銹,看上去仿佛已經(jīng)在這里矗立了好幾個世紀。他又指著不遠處說著什么,我轉身看去,十幾個被切開的長條炸彈堆成井字形,用以支撐木板搭建的廁所,還有幾個擺在地上,里面盛著雞鴨的吃食。這些炸彈炸毀了他們的家園,至今仍有數(shù)十萬噸沒有爆炸的炸彈時刻威脅著他們的生命,老撾人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用這些清理出的炸彈做成物件,成為家宅的一部分。我離開時,他站在門口揮手送別,臉上的笑容燦爛,這讓矮矮的老人看上去瞬間高大起來,讓人起敬。愛是一種不敗的信念。

到?jīng)]有游人的地方旅行

在老撾中南部,除了四千島外,其他地方很少有中國人涉足,可是這里有老撾最原始的河流南噶丁河,有看到你就迫不及待過來說話的寺院僧人,有長達7公里的地下河溶洞,有大量在國道上開著的異型拖拉機,有大片大片的咖啡農場,還有能看到老撾真正的鄉(xiāng)村生活的各種鄉(xiāng)村公路。想看一個沒有大量游客、更加原生態(tài)的秘境老撾,不到中南部怎么成?

“Ban”在老撾語里是村子的意思。在中南部的樂事之一,就是隨便跳上一輛小巴或驢車,在一個又一個的“Ban”里停留。有人問我,你老是進村,到底村里有啥吸引你的???拿老撾來說,村里人老實,膽小的妹子看見生人就紅臉,膽大的就沖你喊著問好,還咯咯地笑;村里的小飯館價格公道,絕不欺生賣高價;村里有旅游景點里沒有的吊腳樓——上層住人,下面用粗木頭支撐著,中間的空隙放著織布機或者孩子的搖籃;累了隨便找個人家進去坐,即使互相聽不懂對方的話也能聊半小時;村里的廟中沒有眾多游客,只有看見“老外”就迫不及待地把你圍起來的好奇小寶貝,用很不熟練的英語問東問西,熱情又有趣。

在老撾中部的南欣本河邊,有一個叫做班貢洛(BanKongLo)的村莊。此地仿佛世外桃源,在2008年以前,除了在雨季能通過水路到達,其余時間完全與世隔絕。如今,新路已修好,通往國道的50公里公路平整筆直,到達此地變成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而沿著新修的公路穿過班貢洛后,繼續(xù)前行2公里至路的盡頭,就是老撾一個實在值得驕傲的自然奇觀——坦貢洛溶洞(ThamKongLo)。南本欣河在此消失于一座綠油油的石灰?guī)r山的邊緣,蜿蜒7公里穿過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河洞穴,就算駕駛機動小船走完整個溶洞也需要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坐在前有船工、后有導游的小機動船的中央,心情又興奮又緊張。這可是我的洞穴處女游,第一次就趕上了個這么長的溶洞。導游很安靜,只簡單介紹說坦貢洛洞十分壯觀,一些地方寬度達100米,高度也超過70米,說完就不再言語了。隨著小船深入洞穴,陽光一點點被黑暗吸走,我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的相機,連心臟也感覺緊緊地依偎在了前胸上,眼前除了船工頭燈的那一縷光明外,一片漆黑。正因為如此,那一縷本該非常強烈的燈光,打到前方?jīng)]多遠就又被黑暗吸走了,更讓我覺得驚險刺激。我不斷回想起電影中看過的洞穴巨怪的恐怖情節(jié),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坐在黑暗里,時間變得如此漫長,才過了十分鐘就好像過了千年,沉默的導游打開他的頭燈四處照著,那洞頂離我像隔著一座山那么遠,上面還有些在頭燈下閃閃發(fā)光的石筍群。大自然的無窮力量在此時毫不猶豫地震撼著世人,讓人類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除了震驚和膜拜,心中沒有其他。

除了坦貢洛地下溶洞這種難得一見的自然奇觀,在有著像中國廣西陽朔一樣的喀斯特地貌的小城他曲周圍,也分布著大大小小、數(shù)以千計的地上石灰?guī)r溶洞,比如在2004年才被發(fā)現(xiàn)的坦帕巴(Tham Pha Ba)溶洞。坦帕巴溶洞意為“佛像之洞”,當?shù)厝苏f,有一個村民為了抓蝙蝠做晚餐而攀上一座懸崖的15米高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狹窄的洞口。當那人進入到洞內時,229尊面朝洞口的青銅佛像呈現(xiàn)在他眼前,這些佛像小的只有幾厘米,大的則高達1米,仿佛保持著這一姿勢已長達數(shù)百年。如今,這處已成為各地佛教徒朝圣地的溶洞,再沒有了蝙蝠獨有的金屬聲,只有柔和安詳?shù)蔫笠簟?/p>

你好,我是身長兩米五的拖拉機君

我在他曲時曾聽人說起過,如果繼續(xù)南下,到了小城沙灣拿吉(Savannakhet)一定要租輛摩托車,騎向東南部的孟占蓬區(qū)(Muang Champhone),去探索那條沿途有著典型老龍族(Lao Loum)村莊的環(huán)線。老龍族這名字聽上去頗有神話色彩,他們信仰佛教,遵循的習俗也是老撾大多數(shù)人遵循的,并且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而老聽族和老松族則沒有。

騎行在這條路上,滿眼都是綠,偶爾有一棟原木色的老龍族吊腳樓坐落其中。綠得沒了邊際的田里大多種的是糯稻——當?shù)刂饕r作物。我想,到了收割季,金色取而代之,稻香飄滿村子,又是另外一番美景。在路上騎摩托車,最常發(fā)生的事就是超過一輛又一輛五顏六色、慢騰騰的、滿載著村民和牲畜或貨物的拖拉機,這種拖拉機可不是人們印象中那種有著粗大的、幾乎半人高后輪的拖拉機。老撾的這種拖拉機,前輪比后輪更加粗大,后面拖一鐵質或木質的長方形車斗,最有意思的是,駕駛人與發(fā)動機間隔得非常遠。一米長的三角形方向盤上,有零、一、二檔可調,最快高時速也不過20公里。這種拖拉機,不看后面看前面就像Q版卡丁車。

很快就到了農瑯湖(NongLuang),湖內有數(shù)百只鱉,最大的已經(jīng)有一米半長。我在湖區(qū)門口買了幾包谷物球,然后跟在幾位當?shù)厝撕竺孢M到湖區(qū)內。許是因為長時間被來此投食的人所喂養(yǎng),這些鱉一點也不怕人。我把買來的谷物球灑進湖里,過了十幾秒就可見水流波動,然后數(shù)只頑皮的小腦袋鬼鬼祟祟地探出水面,游到谷物球旁邊,一嘴一個,吃得好不痛快。有只小鱉嘴巴怎么也對不準吃食,它周圍的小球不一會兒就讓其他的兄弟姐妹吃了個干凈。見我喂得那么高興,一個當?shù)厝撕眯牡赜秒p手緊緊揪住這只小鱉,然后用眼神示意我趕緊給它喂些谷物球。我看著那只拼命想逃跑的小鱉,趕緊把剩下的谷物球全灑進湖里。小鱉的眼睛頓時精光發(fā)亮,隨便一張嘴就能吃到一個的好事,估計它想都沒想到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吧。突然一個明顯大出其他鱉不少的頭探出水面,水里的陰影部分也十分碩大,這只足有一米半長的農瑯湖鱉王竟然讓我碰上了。

一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陽光已不再刺眼,但我已經(jīng)汗流浹背。我走進一戶人家討水喝。戶主的妹妹叫Yon,今年20多歲,竟能說一點英語。聊了幾句后我就被邀請進她家的吊腳樓小坐,她說她在萬象工作,這次回來是為了參加一星期后弟弟的婚禮。看她和我連比劃帶說那么高興,家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也都湊了過來,坐在我們周圍,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老外”。過了一會兒,一個臉頰紅紅的小姑娘端過來一個長方形盤子,擺在擦得干干凈凈的地上,盤子里有用一個大竹簍盛的糯米飯,還有三盤不同品種的菜,看著讓人食欲大開。Yon邀我同食,她的家人也指著飯菜,用肢體語言對我發(fā)出邀請。我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到了飯點,肚皮已經(jīng)完全癟了進去,趕緊低頭雙手合十謝過,然后就隨著他們一起吃了起來。其實,老撾菜并不如中國、越南、泰國美食那樣有名,但簡單新鮮的食材經(jīng)過主婦們的巧手烹飪,吃起來自有一番老撾獨有的風味。Laap是老撾最常見的一道菜,由肉、糯米粉、酸橙汁、薄荷葉、辣椒、蔥和蒜末攪拌而成,有的人家做的口味溫和,有的則非常辣。這戶農家的Laap屬于后者,竟讓在重慶吃火鍋都不怎么往外揀辣椒的我有些吃不消,只能以更多的糯米來緩解舌頭的火辣,可手還是不停地去夾,越辣越香,越香越辣??次页缘貌畈欢鄷r,Yon的爸爸起身拿了一瓶Lao Lao米酒和兩個小杯過來,先倒了一小杯灑在餐盤上(Yon說這是祭給戶宅神的),然后他又給自己斟上一小杯喝掉,最后才給我倒上。我本想說自己騎著摩托車而來,最好不要酒后駕駛,可是聽說如果主人敬酒,一杯都不喝很不禮貌,我還是痛快地干掉了杯里的Lao Lao米酒,然后趕緊請Yon翻譯給她爸爸,我待會需要騎摩托車回城里,不能喝太多。臨走時,Yon拿出一根棉線拴到我手上并祝我好運,她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儀式,用來保護我的靈魂。我鄭重其事地謝過她,又雙手合十對其余人行了禮,才在他們的目送中慢慢駛向沙灣拿吉。

后來我曾上網(wǎng)查過這種名為“Baci”的老龍族獨有的儀式。人們將附有守護魂的白色或橙色棉線拴在手腕上以保護貴賓,他們也將這種儀式稱為“Su Khwan”,意為“招魂”。當?shù)厝讼嘈湃松砩弦还灿?2個魂,每一魂都分別守護著主人的某一器官,或具有心理上的某種能力。他們認為當人生病、搬家、遠行時,一些魂會脫離主人,招來麻煩,所以需要用這種儀式來讓魂回到主人身上,使一切恢復原狀,令主人逢兇化吉。

注釋

[1] 斯德哥爾摩的別稱。——編者注

[2] 摩洛哥傳統(tǒng)長袍?!幷咦?/p>

[3] 穆斯林女子穿的蒙住全身的長袍?!幷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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