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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書信·報刊·引路人

趙一曼傳 作者:李云橋 著


第二章  書信·報刊·引路人

一、竹林隱處

1918年,在趙一曼13歲的時候,父親李鴻緒因病去世了,大哥李席儒繼承了家業(yè)。既不能經(jīng)商也不能下田,又不肯深入鉆研的李席儒雖然跟父親學了一點中醫(yī),但離開了父親就沒有人來找他瞧病了。除了靠出租祖業(yè)的那點水田和山地外,經(jīng)濟上沒有了其他來源。

父親死后,私塾停辦,趙一曼也失去了學習的機會。一方面對父親思念,另一方面又有著強烈求知欲望的趙一曼,陷入了極大的苦悶之中。

這期間,伯陽嘴之外的世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1917年,俄國發(fā)生了十月革命,建立了一個全新的蘇維埃政權(quán),給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整個國際社會帶來了影響。1919年,反帝愛國的五四運動在北京爆發(fā),一批接受了新思想的愛國知識分子在新文化運動中積極宣傳新思想。陳獨秀、李大釗等成為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的倡導者和傳播者,《新青年》等雜志是馬克思主義的主要宣傳陣地。而在宜賓,最早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則是趙一曼的大姐夫鄭佑之。

鄭佑之,字自申,化名尤癡、張裕如、張景山等,宜賓縣古羅鄉(xiāng)畫像嘴人。1891年出生在一個封建地主家庭,早在宜賓讀書時就接受了孫中山反清救國的政治主張。他在家鄉(xiāng)組織了同志會,并積極投身辛亥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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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1  鄭佑之

1912年,鄭佑之考入四川高等農(nóng)業(yè)學校(四川大學的前身),他立志開發(fā)邊疆,專攻殖邊和蒙藏語言文字。1914年因?qū)W費拮據(jù),輟學返鄉(xiāng),在家鄉(xiāng)潛心自學。他時刻關(guān)心國家和世界大事,常借詩文、楹聯(lián)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

1915年,袁世凱稱帝,鄭佑之毅然投筆從戎,邀好友參加受孫中山委任的呂超所組建的中華革命軍,配合蔡鍔的護國軍在宜賓同袁軍激戰(zhàn)。

1919年五四運動期間,鄭佑之認真研究各家學說,努力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新青年》雜志是他最喜歡的讀物。在五四運動的推動下,他聯(lián)合有識之士,在宜賓縣柳嘉鄉(xiāng)創(chuàng)辦了一所新式初高兩級小學,并擔任校長。學校的講義、作文等一律用白話文。他認為,要改變中國社會現(xiàn)狀,必須從教育入手。只有全民族的文化素質(zhì)提高了,真正的科學民主才能到來,中國才有希望。他致力于研究鄉(xiāng)村教育,把教學的重點放在培養(yǎng)人才、改造社會上。

趙一曼的幺弟紹唐和侄子們都在柳嘉鄉(xiāng)鄭佑之的學校上學。趙一曼也想去,她向大哥提出要到大姐夫的學校上學的想法,卻遭到滿腦子封建思想的大哥的堅決反對:“在私塾讀幾年書就足夠了,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女子無才便是德,早晚要嫁人的?!?/p>

在這方面一向夫唱婦隨的大嫂也在旁邊幫腔:“你大哥說得對,一個女孩子怎么能和男孩子一樣到外面讀書,拋頭露面的。學一點女紅是女子的本分,有空大嫂多教教你。”

外出讀書遭到大哥大嫂的反對,趙一曼曾想與大哥分家另過,為此她還寫信求助大姐夫鄭佑之。此時,鄭佑之結(jié)識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活動家惲代英。他們信函往來,交流思想,討論改造社會的諸多問題,彼此情投意合,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鄭佑之把從朋友寄來的進步刊物中了解到的道理在親友中傳播??鄲灦髲姷内w一曼是鄭佑之首選的培養(yǎng)人才,他把這些進步刊物讓弟弟紹唐捎給趙一曼,還寫信鼓勵她在家自學,教她學習用國語注音字母查字典,并教她與兄嫂的斗爭應(yīng)該采用和解的方式方法。

以下是鄭佑之1921年12月11日寫給趙一曼信中的幾段文字:

幺妹:

你們姑嫂不和,是你讀不成書的大原因。你嫂嫂既恨你,你哥哥當然恨你……只要你拿定主意,正正大大地做事,明理的人自然會贊成你、幫助你的。你哥哥雖橫,但他越不講理,他不好過的日子,越來得快。你盡可以放心看書,多得些見識,將來絕不至餓飯的。像你哥哥這宗行為,他又拖起四個兒女,將來他倒要招架。你分地方的事,是難辦到的,不過家門中既贊成你不出閣,當然要替你謀衣食,只要你母親說提點地方來給你,眾家門是無法反對的(若有人反對,盡可請他打主意——問他要穿吃)。若是家門不反對,你幺弟不反對,也就不愁了??v然你哥哥不贊成給你地方,總要使你衣食無缺。他若是怕分地方時,你才讓一步,叫二姐出來轉(zhuǎn)拐,要他出錢送你讀書,他答應(yīng)出錢送你,你才答應(yīng)不分他的地方,這也是一個法子。

凡是做一件事情,既不可把它看容易了,也不可把它看難了,看容易了便會粗心,看太難了也會害怕。

但是各人的自信心,卻不可不堅固。在俄國,列寧便是第一個自信心很強的人;在中國,孫文也是一個自信甚堅的人。

幺妹,你既有這宗覺悟,這宗進步,盡可以自信,不必灰心氣餒,各自一步步地朝前走!拿破侖有言:“難之一字,唯愚人所用之字典有之,不能二字,非吾人所當用也。”可見古今成大事的人,無有一個不自信的!我自己信我得行,就會得行;我自己不信我得行,那就硬是不得行了。不必因為人家夸獎你,你就歡喜,也不必因為人家罵你,誹謗你,你就慪氣??傊约阂龅氖?,各自做起去,別人不相干的言語是無足輕重的。

你看四年前受眾人咒罵的列寧,而今全世界十多萬萬受壓迫的人,與那有良心的資本家、學者,哪一個不稱贊他是導師,哪一個不說他是改造世界的救主!

各人的事業(yè)各人去做,怕什么艱難,怕什么壓迫,盡管向萬惡的舊勢力沖鋒!——但要有方法、有實力、不是得一味亂闖。

讀了幾年私塾,有了一定閱讀能力的趙一曼,改變了以往與哥嫂和家族老輩們針鋒相對、得理不讓人的激烈的斗爭方式。她躲開眾人,經(jīng)常隱蔽在竹林深處,如饑似渴地讀那些進步書刊,寫日記,有不理解的地方便用寫信的方式向大姐夫鄭佑之求教。

為了提高趙一曼的文化素養(yǎng)和知識程度,鄭佑之還為趙一曼在商務(wù)印書館訂購國文和英語的函授教材。

這是1922年2月22日鄭佑之寫給趙一曼的一封信:

幺妹:

你前次交給我的銀圓,我給你訂報去了,現(xiàn)在我已寫信到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的函授學社,叫他把簡章帶來一看。

將就你哥哥也要學國語和英文,所以將來的學費,我勸你哥哥一并出了(所以你的錢,我拿去替你訂婦女雜志)。

但是,現(xiàn)在軍事發(fā)生,道路不通,將來之函授學社的簡章和講義,怕要六七月間才得攏,現(xiàn)時你就沒得學的了。

現(xiàn)在我把英語會話,替你寫了些來,你可細心研究,如是有長進,我還可以教你一些。但是我那個英語,多半有些錯的(因為荒廢了)。你如是懂不起,可以寫信來問(哪一課哪一行須寫明白)。

至于算學一道,卻莫法子了,因為函授學社的算學,是英文做的,并且是代數(shù)、幾何等,你實在懂不起。我往年住高小校的算學,倒還淺顯,有題有算式。但是我是從諸等謄起的,你沒有學過諸等,還是不行(并且有幾個草字你怕難認)。

你實在要學,只有請李世燾教你(英文他也怕得行),他如果答應(yīng)了,你就將就他的本子也要得,與我借且也可以。找一個教諸等法的也如此艱難,教育還值不得提倡普及嗎?你要上進,是很可敬的,只看看你的志向如何(堅不堅定)。

二月二十二日

小兄佑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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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2  趙一曼隱蔽讀書的竹林

為了幫助趙一曼提高思想認識和文化水平,鄭佑之為趙一曼訂購了數(shù)學、英語等課程的函授講義,除幫助她在家自修外,還給她訂閱了《新青年》《民國日報》《婦女雜志》《向?qū)А分軋蟮仍S多革命進步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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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3  趙一曼訂閱《婦女雜志》的續(xù)訂單

趙一曼被大姐夫鄭佑之寄來的書刊深深地吸引了,如同在暗夜中見到一盞明燈,在悶熱的竹林中吹進一股清風,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新鮮空氣。從這些書刊中她了解了許多外面的世界,知道了很多原來不懂的東西。她讀書入了迷,忘了吃飯,顧不得睡覺,渴望學習更多的知識,了解更多的革命道理??吹节w一曼陷入一種讀書癡狂的狀態(tài),首先擔心的是她的母親。母親只好暗地里勸她,又怕驚動了當家的哥嫂:“端女,你這樣要把身體搞垮的,將來可怎么找婆家?”

思想守舊的大哥李席儒和大嫂也看在眼里,他們認為都是鄭佑之捎來的這些邪書,害得妹妹到了癡狂的地步。于是大哥趁趙一曼不在時,到她房間里把那些書刊報紙搜出來,在院子里一把火燒掉了。

當侄女跑到竹林里把趙一曼叫回來時,那些書報已被燒得差不多了。趙一曼氣憤極了,她一邊從火堆里搶救殘存的紙頁,一邊怒斥哥嫂說:“你們只能燒掉我的書報,卻燒不掉它們給予我的思想,你們反對也沒有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書我還是要讀的?!?/p>

此后,趙一曼更加謹慎了,她讓人把書信捎到曾家灣二姐家,然后她到離伯陽嘴20里遠的二姐家去取。她把鄭佑之從外地給她訂購的書刊小心地收藏起來。母親和大嫂讓她學繡花,她就順從地朝母親要來白布,認真地描上荷花和鴛鴦戲水圖花樣,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繡花”。她白天一天不出房門,反鎖上不讓人進去,晚上看到深夜,聽到哥哥從外面趕場回來就把燈熄了,待哥嫂睡了她再點著燈繼續(xù)讀書。結(jié)果,過了半年多,一朵荷花也沒繡完。調(diào)皮的侄女和她開玩笑:“幺姑,你的鴛鴦戲水圖什么時候能繡完?等著你繡的枕頭出嫁,恐怕都要變成老太婆了。”

兩個小侄女迎春和淑春是趙一曼的守護神,她們常背著爹娘給幺姑通風報信,也愿意聽幺姑講那些新鮮故事,她們喜歡幺姑,也敬佩幺姑。

趙一曼為躲開家人,經(jīng)常到廁所里去看書,有一次家人發(fā)現(xiàn)她很長時間不出來,還以為出什么事了,一看她正在廁所看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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