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杜審言

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

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

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

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

這首詩的作者和受贈者，都是對五言律詩的定型做出重大貢獻的詩人，這首詩便是一首經(jīng)典的五律。杜審言（杜甫的祖父）是一位心性樂觀，自視甚高的詩人。據(jù)載，他病得很厲害的時候，宋之問等去看他，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道：“吾在，久壓公等；今且死，但恨不見替人也?！保ā短撇抛觽鳌芬唬?/p>

武則天圣歷元年（698），杜審言坐事貶吉州（今江西吉安）司戶參軍，當(dāng)時宋之問“臥病”，不能親往相送，就寫一首詩送他。人在病中，信息閉塞，卻偏偏傳來一個壞消息——故人突遭貶謫，不免令人黯然神傷。此詩開篇便將讀者帶入特定情景：“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币粋€“嗟”字，表現(xiàn)出詩人的無奈和對友人的深切同情。

接下來是詩中的神來之筆。單看“河橋不相送”，可以直白地解為：不能上河橋送別故人。便是平平無奇的一句話。然而聯(lián)系下句的“江樹遠含情”，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這里明明是擬人，或反過來說，是移情于物?！昂訕颉薄敖瓨洹睙o一不是詩人之化身，躺在病床上的人，和生了根的河橋（洛陽橋）一樣，不能一路相送。而沿堤的江樹呢，卻可以陪伴行人很久很久。因為從東都洛陽至江西，要走很長一段運河。運河兩岸有樹，被人喚作“隋堤柳”，也就是詩中的“江樹”。“病中不能送客，無以表意，而托諸江樹，正見其情之無極?！保ㄓ岜菰啤对娋硿\說續(xù)編》）正是因病致妍了。

杜審言乘船途經(jīng)之地，要路過兩三位歷史文化名人浪跡之處。信手拈來典故，心情卻是沉甸甸的：“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睂O楚（字子荊）乃西晉文學(xué)家，仕途坎坷，年四十余始參鎮(zhèn)東（揚州一帶）軍事，后因傲侮上司免官。其人少負才名，盛氣凌人（史稱“多所凌傲，缺鄉(xiāng)曲之譽”），與杜審言正有一比。而漢代賈誼貶長沙王太傅時，途經(jīng)湘水，曾作《吊屈原賦》。王勃說：“貶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倍艑徰詰?yīng)有同慨。

杜審言此行的目的地吉州，其地接近豐城（今江西豐城市）。據(jù)《晉書·張華傳》載：豫章（今南昌）雷煥夜觀天象，見斗牛之間常有紫氣，知為寶劍之劍氣所致，并判定劍在豐城。遂為豐城令，到縣掘得龍泉與太阿二劍?！翱上埲獎?，流落在豐城。”詩人用此事，一則暗點貶所，二則寄寓對友人懷才不遇的惋惜，三則以吉言暗示友人會被再度起用，可謂一石三鳥。綜觀全詩，前半直尋勝語，后半?yún)s頻頻用典，好在并不生僻，故讀來只覺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