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世背景
使皇帝多如雨落,亦不能滴吾頂上,惟求諸兄見憐,將和珅府第賜居,則吾愿足矣!
——永璘
乾隆皇帝弘歷
愛新覺羅·奕劻是乾隆皇帝第十七子永璘的孫子。因此,奕劻的家世背景最早可以溯源自乾隆皇帝。
乾隆皇帝,名弘歷,是雍正皇帝第四子。雍正皇帝即位后,汲取乃父康熙皇帝立儲的教訓(xùn),實行秘密建儲之法,選定弘歷。同時,又從雍正元年(1723年)開始,“妙選天下英賢”如朱軾、張廷玉、徐元夢、嵇曾筠、蔡世遠、鄂爾泰、蔣廷錫等滿漢名臣碩儒對弘歷進行講讀與輔導(dǎo)。這樣,從少年時期開始,弘歷便系統(tǒng)地接受了儒家思想以及其他傳統(tǒng)文化的教育。幾年中,“熟讀《詩》、《書》、四子”,“精研《易》、《春秋》、《戴氏禮》、宋儒性理諸書,旁及《通鑒綱目》、《史》、《漢》、八家之文”。
雍正十一年(1733年)二月,雍正皇帝封弘歷為和碩寶親王,并令他參加了對西北準噶爾用兵和此后進行的平定貴州苗疆叛亂等重大軍事活動。應(yīng)該說,到雍正皇帝去世時,弘歷本人已經(jīng)具備了作為一個君主所必不可少的文化素養(yǎng)和一定的治國理政的能力。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1735年10月8日),雍正皇帝在圓明園患急癥突然去世。
這一事件雖然出人意外,然而,由于雍正皇帝生前對繼嗣問題預(yù)有布置,因而,他死后最高權(quán)力的過渡進行得十分順利。受雍正皇帝之托,大臣張廷玉、鄂爾泰和其他幾位宗室皇親本著國不可一日無君的思想,立即著手擁立嗣君。首先是張廷玉提議取出當(dāng)年雍正皇帝的建儲密旨,當(dāng)著眾大臣的面在燈下宣讀,公開確定了弘歷的嗣皇帝身份。隨即,弘歷根據(jù)雍正皇帝于雍正八年(1730年)六月對后事預(yù)作的安排,任命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xué)士鄂爾泰、張廷玉四人為輔政大臣。而后,準噶爾、苗疆軍務(wù)和其他軍政重大事務(wù)都及時地得到了妥善處理,治喪工作也有條不紊地進行。八月二十七日(10月12日),雍正皇帝遺詔被頒發(fā)于全國,九月初三日(10月18日),弘歷繼位于紫禁城內(nèi)的太和殿并向全國頒布登極詔書,大赦天下,改明年(1736年)為乾隆元年,頒乾隆新歷,鑄乾隆通寶。九月十九日(11月3日),九月二十七日(11月11日)服滿,弘歷移居養(yǎng)心殿。至此,弘歷在全國的最高統(tǒng)治地位初步確立下來。
乾隆皇帝在位六十年,他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將清王朝托上了繁花似錦的盛世時代。其間的文治武功,為大家所熟悉,這里不再述及。在此僅對與奕劻家族、家世有關(guān)的建儲、傳位等事略作一些說明。
清朝前期,雍正皇帝創(chuàng)立的秘密建儲制度,對于加強皇權(quán)、安定政局、鞏固統(tǒng)治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在乾隆皇帝即位之初,由于受傳統(tǒng)建儲觀念的影響以及缺乏政治經(jīng)驗,他對乃父的秘密建儲制度的認識遠遠不足。在他看來,秘密建儲不過是一種“酌權(quán)劑經(jīng)之道,非謂后世子孫皆當(dāng)奉此以為法則也”。對于儲君人選標準,他也拘泥于中國傳統(tǒng)的立嫡立長之舊規(guī),對順、康、雍三帝和他自己皆不是以“元后正嫡紹承大統(tǒng)”深表遺憾,并為此而暗下決心,“必欲以嫡子承統(tǒng),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因而,乾隆元年(1736年)七月,乾隆皇帝即首次秘密建儲,他將富察氏皇后所生的皇二子永璉內(nèi)定為儲君。乾隆三年(1738年)十月,永璉病歿之后,他又想將皇后所生之皇七子永琮內(nèi)定為儲君。然而,就在他迷戀于中國傳統(tǒng)宗法制度那一套立嫡立長的時候,乾隆十二年(1747年)底和乾隆十三年(1748年)初,他心目中的建儲對象永琮和富察氏皇后又先后死去。至此,乾隆皇帝建儲立嫡的愿望完全落空。而在此時,皇長子永璜和皇三子永璋對皇后之死不但“并無哀慕之忱”,甚至還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這讓乾隆皇帝十分惱火,當(dāng)即嚴加訓(xùn)斥,并對他們覬覦儲位的非分之想予以嚴厲警告:“此二人斷不可承繼大統(tǒng)”、“伊等若敢于朕前微露端倪,朕必照今日之旨,顯揭其不孝之罪,即行正法。”經(jīng)過這一事件的打擊,乾隆皇帝汲取教訓(xùn),才認識到,“建儲一事,亦如封建井田,固不可行之近世也”。
為了防止?fàn)巸Z嫡的悲劇重演,乾隆皇帝加強了對諸皇子的管理。主要舉措有:
1.加強對諸皇子的教育。
據(jù)在當(dāng)時入值軍機處的著名文人趙翼記載,每日五更,皇子們便按照規(guī)定進入書房讀書作詩文,“每日皆有程課”。此后,“又有滿洲師傅教習(xí)國書、習(xí)國語及騎射等事,薄暮始休”。對于學(xué)業(yè)不佳、騎射不優(yōu)或不經(jīng)奏聞擅自行動的皇子,則立即予以斥責(zé)和懲罰。對于“平日怠惰,不能盡心課讀”的師傅,更是或罰俸,或革職。
2.對皇子們的待遇嚴加限制。
據(jù)《清高宗實錄》記載,乾隆三十年(1765年)十一月以前,除皇四子永珹、皇六子永瑢因分別出繼履親王允構(gòu)和慎郡王允禧而得賜爵位外,其他全部皇子一概沒有任何爵位,而且,對于封有爵位的那兩個皇子也嚴格限制其器用服飾,規(guī)定“一應(yīng)服用,仍應(yīng)照皇子之例”。對皇子限制之嚴、待遇之低都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一朝君主。
3.在沒有物色到合適的儲君人選以前暫不秘密建儲。這樣,經(jīng)過乾隆初年建儲過程中的一系列波折,乾隆皇帝才回到雍正皇帝的原來立場上。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對于年已六十三歲的老皇帝來說,建儲一事刻不容緩。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乾隆皇帝再次秘密建儲。由于乾隆皇帝在位已近四十年,各種政治經(jīng)驗已相當(dāng)豐富,因而,這次建儲,做得特別秘密。建儲之前,并未就建儲時機和儲君人選與任何人商量,書寫建儲密旨并將之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后,也沒有召集諸王、文武大臣宣示。只是在這一切辦妥之后,才將此事諭知軍機大臣。建儲之后,乾隆皇帝一方面利用二十多年的時間對儲君的品質(zhì)和才能進行長期考察,一方面又恩威兼施,進一步加強對其他皇子的控制。尤其是對諸子與外廷官員來往繼續(xù)嚴加禁止,一旦發(fā)覺,涉及人員嚴懲不貸。
為防止傳統(tǒng)建儲觀念破壞自己的建儲大計,乾隆皇帝還利用一切機會對傳統(tǒng)建儲理論及其弊端進行了深刻的批判。
乾隆皇帝曾言:“秦漢預(yù)立太子,其后爭奪廢立,禍亂相尋,不可枚舉?!?sup>所以如此,在于“有太子然后有門戶”,“蓋一立太子,眾見神器有屬,幻起百端,弟兄既多所猜嫌,宵小且從而揣測,其懦者獻媚逢迎以陷于非,其強者設(shè)機媒孽以誣其過,往往釀成禍變,遂至父子之間,慈孝兩虧,家國大計,轉(zhuǎn)滋罅隙”。對于立嫡立長的傳統(tǒng)建儲原則,他也不遺余力地加以批駁?!爸劣诹⒌樟㈤L之說,尤非確論”;“紂以嫡立而喪商,若立微子之庶,商未必亡也?!?sup>因而,他斷言:“建儲冊立,非國家之福,召亂起釁,多由于此?!?sup>
為使廣大臣民尤其是諸皇子汲取歷史教訓(xùn),防止骨肉之爭,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十月,乾隆皇帝特命諸皇子、軍機大臣、尚書房總師傅等將歷代冊立太子事跡可供鑒戒者,編成《古今儲貳金鑒》一書。此外,為了讓廣大臣民了解秘密建儲制度的意義,他還從其動機和效果兩個方面多次進行了全面的論述。對于推行這一制度的動機,他認為,“蓋不肯顯露端倪,使群情有所窺伺,此正朕善于維持愛護之深心也”。對子秘密建儲的效果,他則以康熙皇帝臨終時“一言而定大計”,以致雍正皇帝即位后“內(nèi)外帖然”;以及自己借建儲密旨即位后“人情亦甚輯寧”為例,指出,“此即不建儲之益,固天下臣民所共見共聞?wù)咭病薄?sup>據(jù)此,他認為,“不可不立儲,而尤不可顯立儲,最為良法美意”。為了防止后世子孫廢棄這一重要制度,乾隆后期,乾隆皇帝多次宣稱,秘密建儲是本朝重要“家法”,并要求“世世子孫,所當(dāng)遵守而弗變”。他還斷言,如果后世子孫放棄這一制度,恢復(fù)古制,必至“釀成大禍”。由于乾隆皇帝的反復(fù)闡述,秘密建儲制度普遍地為統(tǒng)治集團中的各階層所理解和接受。因而,盡管其子息甚多,而且其中不少人都覬覦儲位,但是一直到其在位之末年,始終沒有發(fā)生像康、雍之際皇位交替之時皇室內(nèi)部骨肉相殘的情況,乾隆皇帝的最高統(tǒng)治地位也一直極為穩(wěn)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值乾隆皇帝八十五歲高齡之際,他舉行了傳位大典,傳位給嘉慶皇帝,自己過起了太上皇生活。
事實表明,由于乾隆皇帝對建儲問題的重視,以及對諸皇子的嚴格約束,他在位期間,雖然諸皇子對皇位有覬覦之心,但并不敢公然爭奪,嘉慶皇帝繼位屬于和平過渡。在嘉慶皇帝諸兄弟中,更由于永璘的低調(diào)與謹慎,還曾演出下列一段精彩的故事。
慶僖親王永璘
永璘是乾隆皇帝的第十七子,嘉慶皇帝的同母弟。他生性淡泊,對皇位爭奪沒有興趣。
據(jù)史料記載,和珅是乾隆末年最大的暴發(fā)戶,他的房屋財產(chǎn)及珍寶珠玩早已引起乾隆皇帝諸子的垂涎。
永璘曾直言不諱地向諸兄長們袒露心跡,他表示自己無意于角逐嗣皇帝寶座,最高理想就是獲得和珅的府第:“使皇帝多如雨落,亦不能滴吾頂上,惟求諸兄見憐,將和珅府第賜居,則吾愿足矣!”此語雖含玩世不恭的口吻,倒也是永璘真情的流露。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果然,嘉慶帝親政后,處理的第一件實政就是制裁和珅,并將和珅府第“賜永璘”。
這件事情的大致經(jīng)過要從和珅說起。
和珅相貌出眾,才思敏捷,又會察言觀色,善于揣摸乾隆皇帝的心思,更有一口伶牙俐齒,善于插科打諢,能夠在君臣關(guān)系嚴肅有余的情況下,讓乾隆皇帝感到放松。憑借這幾樣法寶,和珅很快就成為乾隆皇帝晚年身邊須臾不可缺少的弄臣。
和珅雖身為大臣,卻終日在乾隆皇帝身邊奔走扶掖,在重大典禮及接見外國使臣的場合,亦無所不至地照料著乾隆皇帝的生活瑣事。對此,早在乾隆五十年(1785年),朝鮮使臣便頗有微詞,稱:“彼朝上下全沒儀節(jié)……惟和珅、福長安輩數(shù)人,俱以大臣常在御前,言不稱臣,必曰奴才,隨旨使令,殆同皂隸,殊無禮貌,可見習(xí)俗之本然?!?sup>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朝鮮使臣又有如下記載:“皇帝如咳唾之時,和珅以溺器進之,紀綱可知?!?sup>除了照料乾隆皇帝的日常生活外,和珅還以善謔調(diào)劑森嚴肅穆的宮廷氣氛。禮親王昭梿曾言:“和相雖位極人臣,然殊乏大臣體度,好言市井謔語,以為嬉笑。嘗于乾清宮演禮,諸王大臣多有俊雅者,和相笑曰:‘今日如孫武子教演女兒兵矣!’”據(jù)說當(dāng)時王公貴族有傅粉涂脂者,和珅所謂女兒兵即譏諷此種情狀。正因為和珅善于捕捉笑料,幽默風(fēng)趣,故深得乾隆皇帝的歡心,主眷日隆。
不過,和珅在政治上飛黃騰達,主要的因素還是由于他的聰慧過人。
與不學(xué)無術(shù)的一些滿洲貴戚相比,和珅能背誦《論語》、《孟子》等傳統(tǒng)典籍,也頗諳熟時事政治;而與漢族大臣相比,他既通曉滿漢文字,又能粗通蒙古、西番文字。因此,遇有重大軍政決策,和珅均能“承訓(xùn)書諭”,著實讓乾隆帝感到愜意。
正因為如此,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和珅晉封三等忠襄伯,為圖形紫光閣的二十名功臣之一,并且有御制贊詩曰:“承訓(xùn)書諭,兼通清漢。旁午軍事,惟明且斷?!鼻∥迨吣辏?792年),廓爾喀平定,和珅又作為十五名功臣之一而圖形紫光閣。乾隆皇帝再一次褒贊他“清文、漢文,蒙古、西番,頗通大意,勤勞書旨,允稱能事”。乾隆皇帝在贊詩中加注曰:“去歲用兵之際,所有指示機宜,每兼用漢、清文,此外頒諭達賴喇嘛及傳諭廓爾喀敕書,并兼用蒙古、西番字,臣工中通曉西番字者,殊難其人,惟和珅承旨書諭,俱能辦理秩如?!?sup>
對于軍國大事,乾隆皇帝乾綱獨斷,并不需要臣工有治國安邦那樣的雄才大略。相反,小有才智,善解人意,能夠無差錯地“承旨書諭”,才是這位專制皇帝需要的人臣。和珅恰恰符合這一條件,這是他能獲得乾隆皇帝長期寵信不衰的根本所在。
據(jù)史料記載,和珅的機敏,亦為朝廷上下所公認。當(dāng)時便有傳說,說和珅過目不忘,辦事效率高。就連嘉慶帝后來處置和珅時,亦不得不在御批中承認其“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
和珅以一微不足道的御前侍衛(wèi),靠服侍乾隆皇帝和能機敏承旨而發(fā)跡,成為清朝歷史上最大的政治暴發(fā)戶。
乾隆皇帝耄耋之年,精力不濟,和珅乘機攬權(quán)用事,除了繼續(xù)掌管吏部、刑部、戶部及戶部三庫、崇文門監(jiān)督等實權(quán)部門外,更進而把持軍機處,并用印文傳知各省,抄送折稿時,另以副封關(guān)會軍機處。
清代是君主專制獨裁發(fā)展到頂峰的時代。其表現(xiàn)之一,即是康熙皇帝、雍正皇帝創(chuàng)立的密折陳奏制度與軍機處機構(gòu)。軍機處是皇帝行使權(quán)力的中樞機構(gòu),軍機大臣都是皇帝精心挑選的忠誠可靠者,他們秉承皇帝的旨意承辦軍機大事,直接對皇帝負責(zé)。軍機大臣不準與部院大臣及督撫、將軍交往。密折陳奏制度是皇帝和大臣單線書面聯(lián)系的渠道。大臣及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個別經(jīng)過特許的道府、知縣等中下級官吏均可將所見所聞寫成密折,盛以特制的木匣直達御前,由皇帝親自開拆批示?;实鄣闹炫餐瑯诱沾讼聜?。各級官員之間絕對不許私下互通奏折及朱批的內(nèi)容。這個制度能使下情上達,便于皇帝迅速地了解各地情況,成為清代皇帝直接控制操縱地方官員的情報網(wǎng)。各級官員們亦因此而如履薄冰、小心謹慎,彼此戒備防范,有所顧忌。但是,和珅控制了軍機處后,不經(jīng)請示乾隆皇帝就任意撤換軍機處記名人員,以印文形式命令各?。簩⒅背视[的密折另抄一份,投送軍機處。所謂“副封關(guān)會軍機處”,實際上就是先交和珅過目。據(jù)朝鮮使臣的冷眼觀察,認為和珅即便如此跋扈張狂,也未必有心僭越乾隆皇帝,只不過是借此“預(yù)知所奏事件,作為應(yīng)對便捷,而以顯其能。故督撫等先將奏稿私書質(zhì)問,便成已例”。和珅的這種做法,客觀上造成并助長了內(nèi)外大臣“通同扶飾”的弊病,破壞了康、雍二帝苦心創(chuàng)建的密折陳奏制度,更架空了顢頇老邁的乾隆皇帝。這深為嘉慶皇帝所忌恨。
另外,和珅還利用審查貢品的權(quán)力,明目張膽地大肆侵吞內(nèi)外大臣的貢品。納貢本是皇帝的特權(quán),和珅竟敢公然將貢品據(jù)為己有,“四方進御之物,上者悉入珅第,次者始入宮也”。據(jù)說,“孫文靖士毅歸自越南,待漏宮門外,與珅相直。珅問曰:‘公所持何物?’文靖曰:‘一鼻煙壺耳。’索視之,則明珠一粒,大如雀卵,雕成者也。珅贊不絕口,曰:‘以此相惠可乎?’文靖大窘曰:‘昨已奏聞,少選即當(dāng)呈進,奈何!’珅微哂曰:‘相戲耳,公何見小如是?!啍?shù)日,復(fù)相遇直廬,和語文靖:‘昨亦得一珠壺,不知視公所奉者若何?!质疚木?,即前日物也。文靖方謂上賜,徐察之,并無其事。乃知珅出入禁庭,遇所喜之物,徑攜之以出,不復(fù)關(guān)白也。其權(quán)勢之恣橫如此?!?sup>這一記載雖系傳聞,但事出有因,和珅隨便截留進獻皇帝的貢品卻極可能是歷史的真實。
副封關(guān)會軍機處及截留貢品,均為嘉慶皇帝所不能容忍,他深知長此以往,皇帝就有大權(quán)旁落之虞,無奈礙于太上皇春秋已高,宮中又少不了這位寵臣而不便動手。因此,一俟太上皇龍馭上賓,嘉慶皇帝獨踞金鑾寶座,便立即果斷處置了和珅。
嘉慶四年正月初三(1799年2月7日),即乾隆皇帝崩逝的當(dāng)日,嘉慶帝不露聲色,任命和珅參與總理乾隆皇帝葬儀,先穩(wěn)住和珅,然后在暗地里加強自己的陣容:加封自己的兄弟子侄;下詔急調(diào)自己老師朱珪火速赴京;授意給事中廣興彈劾和珅。嘉慶皇帝處置和珅是與他收攬權(quán)力同步進行的。初五日(9日),針對和珅破壞軍機處和密折陳奏制度,嘉慶皇帝重申:“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責(zé)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封章密奏。”強調(diào)封章密奏,無異于宣布廢除副封呈送和珅的舊規(guī)。至初八日(12日),嘉慶皇帝便急不可待地對和珅下了狠手。他召集群臣宣讀乾隆皇帝遺詔,隨后立即當(dāng)眾命令兩位皇兄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理出馬,由勇士阿蘭保仗劍隨行,前往捕拿和珅及依附于和珅的福長安,將他們革職下獄,查抄家產(chǎn)。隨后,嘉慶皇帝又下旨令永璇總理吏部,永理總理戶部及三庫,綿恩任步軍統(tǒng)領(lǐng),凡以前和珅所把持的樞要部門,皆被嘉慶皇帝的兄弟子侄或心腹親信所接管。
十一日(15日),嘉慶皇帝向內(nèi)閣正式宣布和珅罪狀。
十八日(22日),清廷宣布:鑒于和珅曾為首輔大臣,為國體起見加恩寬大,特賜令自盡。福長安則被押往和珅內(nèi)室,跪視和珅自盡,因福長安過去常為乾隆皇帝沏茶倒水,特派遣他到裕陵充任供茶拜唐阿。和珅的弟弟和琳因早已在川楚軍前病逝,他曾緣軍功配享太廟,設(shè)立專祠,至此時也被明令撤出太廟、拆毀專祠。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因系固倫額駙,看在他妻子十公主的面子上仍保留伯爵封號,令其在家閑住。
嘉慶皇帝處置貪官和珅,在政治上維護了皇權(quán),鞏固了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在經(jīng)濟上更是收益豐饒。和珅案后,嘉慶皇帝果真滿足了當(dāng)初不爭皇位爭府第的弟弟永璘的愿望,將和珅府第的一半分給了他,另一半分給了妹妹十公主,而和珅的園林則分給兄長成親王永理。永璘住進和珅府第之初,這所和珅故宅稱惠郡王府,后隨著永璘的封號由惠郡王改為慶郡王,這座王府亦改稱慶郡王府。
可以說,永璘在嘉慶初年得到的實惠無人能及。嘉慶皇帝之所以恩寵永璘,一奶同胞固然是重要原因,而永璘的“不爭”和“聽話”更是重要因素。當(dāng)初,雍正皇帝和十四阿哥允禵也是一母所生,卻兄弟猜忌,終生不睦,究其原因,就在于十四阿哥允禵的“爭”和“不聽話”。
和珅家私龐大。據(jù)同、光年間的大臣薛福成在《庸盦筆記》中記述,嘉慶四年正月十七日(1799年2月21日),嘉慶皇帝發(fā)布上諭,宣布查抄結(jié)果:“前令十一王爺、盛住、慶桂等查抄和珅家產(chǎn),呈送清單,朕已閱看,共一百零九號,內(nèi)有八十三號尚未估價,將原單交八王爺、綿二爺、劉中堂、盛住,會同戶、工二部,悉心公同估價,另單具奏。已估者二十六號,合算共計銀二萬二千三百八十九萬五千一百六十兩,著存戶部外庫,以備川、陜、楚、豫撫恤歸農(nóng)之需。”僅數(shù)天功夫,查抄財產(chǎn)的四分之一就達2.2億兩銀之巨,相當(dāng)于同時期大清國國庫五年收入之和。
和珅死后,他的財產(chǎn)又陸續(xù)被清出許多。這個清朝第一大貪官,由于貪欲無度,不僅沒有保住自己的首級,而且死后所貪資產(chǎn)也全部充公,徒給后人留下一段笑料。
不料,多年以后,在貪官和珅的這所府邸,又產(chǎn)生了另一位能與和珅的腐敗并駕齊驅(qū)的大貪官奕劻。這個在清末數(shù)年握有政府大權(quán)而又缺乏監(jiān)督的腐敗高官,直將清王朝這艘破船引向覆亡之地而使之觸礁沉沒。
慶郡王綿慜
歷史上,有過慶親王王爵的僅有三位。
第一位慶僖親王永璘,前文已經(jīng)述及。他是乾隆皇帝最小的兒子,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封貝勒。永璘與嘉慶皇帝同為孝儀純皇后所生,兄弟兩人感情深厚。所以,嘉慶四年(1799年)正月,乾隆皇帝去世,嘉慶皇帝親政后,便恩封永璘為慶郡王,之后又將和珅府宅的大部及和珅名下的最大當(dāng)鋪“慶余當(dāng)”一并賞給了永璘,另外和珅在熱河的一處豪宅也成了永璘的產(chǎn)業(yè)。
關(guān)于慶郡王永璘,我們能看到的歷史資料太少,無法還原、豐滿和呈現(xiàn)這個歷史人物的全貌。從《清史稿》的記載來看,只知道他是慶親王奕劻的祖父。另外,他還是一個不太懂官場規(guī)則、不熱衷權(quán)力角逐的親貴王爺。有下列兩件事可以佐證:
第一件事,嘉慶五年(1800年)正月,他“以祝穎貴太妃七十壽未奏明,命退出乾清門,留內(nèi)廷行走”。
第二件事,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正月,乾清宮筵宴,其子輔國公綿慜“就席遲,奕紹推令入座,拂墮食碗”,這本是一件可以忽略過去的小事情,但永璘還是將此事告訴了內(nèi)奏事太監(jiān)。不料,這倒犯了諸王不得交接宮內(nèi)太監(jiān)的規(guī)矩,讓嘉慶皇帝感到不悅。嘉慶皇帝為此下旨罰永璘俸并警告:“諸王奏事不得徑交內(nèi)奏事太監(jiān)?!?sup>
從以上兩個事例可以看出,永璘本人確實對官場上的事情沒有興趣,也不太懂得官場的規(guī)矩,他為人雖然小心謹慎,卻不料還是處處觸動忌諱。他不因自己兒子犯錯而留情,反而因自己不懂規(guī)矩更觸動了皇帝的忌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在惶恐中度日如年了。
至于慶郡王綿慜,歷史上留下的資料就更少了。只知道他如乃父永璘一樣,處事小心謹慎,唯恐引來不測大禍。《清史稿》中說:
子綿慜,襲郡王。綿慜奏府中有毗盧帽門口四座、太平缸五十四件、銅路鐙三十六對。上諭曰:“慶親王府第本為和珅舊宅,凡此違制之物,皆和珅私置。嗣后王、貝勒、貝子當(dāng)依《會典》,服物寧失之不及,不可僭逾,庶幾永保令名。”府置諳達二,亦命裁汰。道光三年正月,賜綿慜三眼孔雀翎,管雍和宮、中正殿。十六年十月,薨,賜銀四千治喪,謚曰良。上命再襲郡王一次。
由上述史料可以看到,慶郡王綿慜處處小心,唯恐得咎。由綿慜死后道光皇帝給他的謚號“良”以及命該支再襲郡王一次的恩典來看,綿慜在世時的表現(xiàn)應(yīng)該不錯,因而才會得到道光皇帝這樣的嘉獎。
襲爵風(fēng)波
慶郡王綿慜死后,永璘一支出現(xiàn)了家族繼承危機。
從歷史資料來看,慶郡王綿慜去世前應(yīng)沒有留下自己親生的子嗣。
道光十六年(1836年)十月,綿慜離世。道光皇帝賜銀四千兩為他治喪,同時以儀順郡王綿志之子奕彩過繼給綿慜為后,讓綿慜這一支再襲郡王一次。由此可見,嘉慶、道光兩代君王對永璘、綿慜這兩代慶王還是相當(dāng)滿意的。這很可能與這兩代慶王遠離高層權(quán)力紛爭、小心謹慎的作風(fēng)有關(guān)。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有了前代的基礎(chǔ),按理說慶王后代應(yīng)該順達才是,但事實卻正好相反。嗣者奕彩是一個紈袴膏粱之人,他完全沒有先輩那樣的憂患意識與小心謹慎的處世態(tài)度。道光十七年(1837年)正月,道光皇帝念及兩代慶王的風(fēng)范,特意任命奕彩在御前行走,這是有意重用他的前奏。不料,這個第三代慶王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十月,“奕彩以服中納妾,下宗人府議處。奕彩行賕請免……事發(fā),奕彩奪爵”。這就是說,奕彩違反了大清律例中不得在國喪期舉辦婚慶之事的規(guī)定。盡管奕彩認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金屋藏嬌,服中納妾不是一件小事,不滿與覬覦他王位的大有人在,在事發(fā)交宗人府議處后,他還敢于行賄,企圖過關(guān)。奕彩在太后大喪期間納妾的舉動,惹惱了道光皇帝,一道諭旨,“奕彩奪爵”。奕彩終于因為不檢點而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被攆出了慶王府。
事情到此還遠不算完。
在奕彩被逮下交宗人府議處之日,有人歡喜有人愁。
叔伯侄子奕彩被奪爵的消息,引起永璘第六子綿性的貪念,他掐指細算,有了舍我其誰的沖動。
于是,綿性也蠢蠢欲動,上下奔走,“亦行賕覬襲王爵”,就是找路子往宗人府送錢。不料,有人將綿性所為密奏道光皇帝,道光皇帝由奕彩太后大喪期間納妾而起的無名火尚未消散,如今又聞綿性賄賂宗人府?dāng)某L(fēng)氣,勃然大怒,斥之“賕覬王爵”,接著下諭:“遣戍盛京?!苯Y(jié)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綿性不但沒有能襲得慶王王爵,反而被發(fā)配到盛京(今沈陽),亦落得個凄凄慘慘戚戚的下場。
不久,道光皇帝下旨,“以永璘第五子不入八分鎮(zhèn)國公綿悌奉永璘祀。旋又坐事,降鎮(zhèn)國將軍”。本該襲爵的綿性花錢買禍,自毀前程,這讓庶出的永璘第五子綿悌撿了個便宜。不過,綿悌沒襲上貝勒爵,連降三級,只承襲了個輔國將軍的爵位。但是爵位雖降卻沒下令遷居,因為按定制,一降至輔國將軍就得搬出王府另覓住處了。
綿悌奉嗣永璘后,很快又因犯法而被降為鎮(zhèn)國將軍。在郁郁寡歡中,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卒。
事情往往出于偶然。
就在慶僖親王永璘嫡支后代屢因犯罪被奪爵以后,道光皇帝特命永璘第六子綿性之子奕劻為永璘的繼承者,奉祀永璘。道光三十年(1850年),襲輔國將軍。一夜之間,原本襲爵無望的奕劻反倒成為了這個家族丑聞事件中的幸運兒。奕劻本為永璘第六子、襲爵不入八分輔國公的綿性的長子,按理他可能承襲的最高爵位只能是鎮(zhèn)國將軍了。不料,造化弄人。原祀永璘的綿悌(奕劻的五伯父)辭世后,詔命奕劻為嗣子續(xù)奉永璘之祀。這對奕劻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了個大餡餅。從此,奕劻一反前輩幾代命運多舛的坎坷人生,從他開始,官階爵位歷年有加,順風(fēng)順水,慶王府以此顯貴,逐漸走上了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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