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太陽已經(jīng)西沉，天空的盡頭還有殘留的晚霞。

最后一點緋色溫柔籠罩著那一片天空。

我習慣性地用手觸摸脖頸上的星星項鏈，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東西。

咦？空的？

我連忙低頭，發(fā)現(xiàn)項鏈已經(jīng)不翼而飛。是掉在哪里了嗎？

我有些著急地往回走，在地上仔細尋找。

可是夜色已經(jīng)漸漸蔓延每一處空間，地上的東西已經(jīng)很難用雙眼辨別。

要失去它了嗎？

媽媽，是不是就跟失去你一樣，是一種無法挽救的事實？

心里涌起了大片大片的哀傷，像棉花一般塞滿整個心臟。這時我聽到了飛鳥的低鳴。

夜幕彌漫整個天空，一只飛鳥在我頭頂?shù)纳峡詹粩啾P旋。曾經(jīng)聽人說，飛鳥的飛翔不是因為四季變遷，而是因為思念地面上的某個人，所以遲遲不肯離去。

現(xiàn)在，那只飛鳥背負著思念，是否因為我？

我悵然地往家的方向走，突然在快到家的路上看到了發(fā)出微弱綠光的物體。

那是一塊做成箭頭形狀的木板，上面貼著綠色的熒光膠片。往前走，又發(fā)現(xiàn)了一塊。

一塊，一塊……我隨著那些木塊的指引向前走著，忽然眼前大亮，視線里竟然出現(xiàn)了一片萱草花田。

大片大片嫩黃嫩黃的萱草花將這里的整片空間都點亮了，花朵含苞欲放，彌散著朦朧的光暈，美得令人屏息。

夜風輕拂，花朵輕輕搖曳。

每一朵萱草花都像是變成了花的精靈，似近似遠地朝我飄來。

有一個精靈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慢慢看清了他的臉龐。

微長的頭發(fā)有層次地翻卷，精致的面容帶著窒息的美朝我逼來。那雙眼睛仿佛春天的湖泊，瀲滟動人。似乎藏著千言萬語的眼神穿越了時光撫摸著我臉上的肌膚，是那么溫柔多情。

一時間，整個世界春暖花開。

他輕啟唇，周圍仿佛響起了塞壬般魅惑的歌聲，像在吟唱著一個逃不掉的命運輪回。

“愛妮。慕愛妮。我回來了。”

“愛妮。慕愛妮。我回來了?！?/p>

我看到了一張陌生而熟悉的笑臉，時光隨著風“呼”地倒退。

拉圖小鎮(zhèn)。

一片嫩綠嫩綠的平原上，一棵樹生根在那里。

小女孩和小男孩坐在樹下。

女孩抬頭望著茂密的枝葉，感覺枝葉的盡頭就是頭頂那片湛藍的天空。

“為什么你喜歡來這里呢？”男孩問女孩。

“我想爬著這棵樹到天上去，找一個人?！?/p>

“傻瓜，天離這里很遠?！蹦泻⒈扰⒋髱讱q，知道的事情稍微多一些。

“即使很遠，我也想找到她?！迸⒙冻鰣?zhí)著的表情。

“那個人很重要嗎？”男孩不解地問。

“嗯，對我來說很重要?！彼c點頭。

“哦。愛妮，爸爸媽媽要我一起去加拿大，聽說加拿大也是一個很遠的地方?！?/p>

女孩沒有說話。

男孩有些著急地解釋：“你放心，我沒有答應。我答應過你的，我會永遠陪著你?！?/p>

說完，他從口袋里小心地拿出一個精致的許愿瓶。瓶里面放著無數(shù)漂亮的許愿星，還有三張卷起來的紙條。紙條細心地被人用絲帶系著。

在陽光下，許愿瓶仿佛在發(fā)著光。

“愛妮，我許了愿哦，三個紙條代表三個愿望，第一個是我不會離開拉圖，第二個是我們要一起長大，以后還要上同一所大學。第三個是……”

“是什么？”女孩好奇地問。

“呵呵，以后再告訴愛妮?！蹦泻⒂行┬邼匦χ?/p>

“哼！我才不想知道呢！”女孩有些生氣地撇嘴。

“不要生氣啦，愛妮，我們一起把它埋起來吧。”

“這么臟，你自己埋?！?/p>

“你把剛才的愿望和許愿瓶一起埋下去，說不定也會實現(xiàn)哦?！蹦泻Ⅱ_女孩。

“真的嗎？”

“嗯?！蹦泻⒂昧c頭。

“那好吧?！?/p>

于是，兩個小小的身影，在樹下窸窸窣窣地忙起來。

“千葉，你真的不會走嗎？”

“嗯，不會走的?！?/p>

“千葉，如果你去了很遠的地方，我也會去找你的?！?/p>

“呵呵，真的嗎？不過，愛妮不要來找我，站在原地就好，我會來找你的哦?！?/p>

陽光燦爛而透明。

青草散發(fā)著芬香。

天空中，蒲公英的花球飄過來，一團一團如花絮輕盈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仿佛春天的天空下了一場潔白的雪。

……

眼下，記憶里那張信誓旦旦的臉和眼前溫柔笑著的臉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千葉……”我輕聲低喃。

“是我，愛妮?！彼徊揭徊匠易呓?。

花香席卷著他的溫柔朝我撲過來，周圍夢幻得唯美浪漫。

他張開雙臂，想把我擁進懷抱。

我淺笑著，在他離我一步遠的距離時，用力一掌劈過去。

“啪！”

美好的一切如琉璃咔嚓咔嚓地碎掉了。

他一點也不躲閃地硬生生接住我的一掌，眼睛依然溫柔地看著我。

“你這個混蛋！”我丟下這句話，一點也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

雖然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見面了。

雖然當初他沒有留下一句話就拋下了我。

雖然……很高興再次見到他……

可是……

“愛妮?！彼s緊跟上來。

“……”

“愛妮?！?/p>

“……”

“愛妮愛妮愛妮……”見我不回答，他一個人不停地念著我的名字。

“……”

“愛妮愛妮愛妮愛妮……”

“喂！我不認識你，請不要叫我的名字。OK？”堅決不讓自己心軟。

“愛妮，你聽我解釋，當初我走是因為……”

我狠狠地打斷他：“不要解釋，我沒興趣知道。”

“愛妮，好啦，原諒我啦，這次我發(fā)誓再也不會離開你了?！?/p>

“切，我才不會在乎你走不走?！蔽也挪粫瞪档叵嘈乓粋€背叛諾言的家伙第二次！

“愛妮，我一直想回來找你，后來聽說你搬家了，再后來我知道了你的消息，就馬上從家里逃出來了?！彼ё∥业囊陆?。

“哼！你少騙人，相較于加拿大，你更愿意離開拉圖不是嗎？所以你干嗎逃出來，不要想用苦情計騙我。”

樸千葉，小時候我最了解的人，是個喜歡吃東西，特別調(diào)皮，老愛跟在我后面的搗蛋鬼。

可還是不夠了解的吧。不然他信誓旦旦說不會離開拉圖，卻在第二天早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事情我怎么就沒猜到。

呼呼……

憤怒地深呼吸……

“你放心，我沒有答應。我答應過你的，我會永遠陪著你?！?/p>

“愛妮，我許了愿哦，三個紙條代表三個愿望，第一個是我不會離開拉圖，第二個是我們要一起長大，以后還要上同一所大學。第三個是……”

樸千葉當時信誓旦旦的話語，像懷舊的電影片段，在我的腦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媽媽離開后的那段日子，爸爸整天照顧生病的妹妹。只有千葉每天都陪著孤單的我，我甚至以為以后就會像他許的愿那樣生活?？墒恰?/p>

我又怎么能把一個小孩子的話當真呢？

到家了，我回身關上院門。

“愛妮，不請我進去嗎？好想看看你現(xiàn)在的家?！鼻~一手擋住門板。

“砰！”

什么也不說的我，一把關上了院門。

“愛妮，我真的是從家里逃出來的，所以沒有地方去?！彼陂T那邊用力喊著。

“那你就再回加拿大去吧?！蔽依淅涞鼗卮?。

不再理會門外的千葉，我爬上二樓，看見珍妮正站在我的房間門口。

“珍妮，吃晚飯了嗎？”

“等你回來做，我們早就餓死了，媽媽點了兩份比薩?！彼龘踉陂T口，并不讓我進去，“我是來恭喜你的，竟然幸運地成為了維雅學生會的‘清潔大嬸’?！?/p>

她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笑容，嬌美如薔薇。

黑色的眼瞳就如夜色般深沉得令人窒息。

“你該復習下功課，準備月考了。”我輕輕地將她擋住房門的手移下來。

“你管我，再說月考算什么，我以后是要當明星的，成績差也沒關系。像你成績這么好，還不是去了學生會做‘清潔大嬸’，拜托以后千萬千萬不要進我的教室，在學校里碰到也千萬千萬不要叫我的名字，裝作不認識我就好。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清潔大嬸’姐姐，那我豈不是丟臉死了?！?/p>

我走進房間，放下書包。雖然已經(jīng)習慣了珍妮嘲弄的口吻，但是每一次聽到心還是會痛一次。

聽說心痛多了，會變得麻木。但是為什么每一次我還是會感覺到痛。

那么真切，那么深刻。

“蹦蹦嚓嚓，蹦蹦嚓擦，你是一個偷心的小偷。蹦蹦嚓嚓，蹦蹦嚓嚓，是綁架我的兇手。”

珍妮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疑惑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后按了接聽。

“喂？”

“?。∈浅簩W長！”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珍妮興奮地跳了起來。

她炫耀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把聲音壓得低柔。

“周末？約我去游樂場？我要看看日程安排表。等等啊?！闭淠莨室饽瞄_手機，等待了幾秒，再次將手機放在耳邊，“周末有空，呵呵?！?/p>

珍妮交過很多男朋友，她的至理名言是：對待男生一定要有計謀。這樣才能讓對方明白，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學長，我會帶上好吃的便當?shù)?。晚安！?/p>

她掛掉電話，興奮極了，邊哼著“你是一個偷心的小偷”邊回到房間。

在這邊，我都能聽見隔壁衣柜翻動的聲音，一定是找約會穿的衣服了吧。

她這樣開心，是找到幸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