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1 做個明媚的人,過剛剛好的生活

清風烈酒后,愿你終能懂自己 作者:潘云貴 著


一人住,一人食,一人好好活

二十五歲,我研究生畢業(yè),在一所大學教書。

重慶有些時日霧氣彌漫,房間容易受潮。我在公寓里打開許久未翻的抽屜,會看到霉斑遍布的物件,像中年女人的臉。房間不大,忙起來的時候物品堆得四處都是,空間就顯得更加狹小,我感覺自己是住在盒子里的人。

樓下是籃球場,獨自站在陽臺上晾衣服的時候,會看到上衣被汗水澆透的學生圍在一起,打球,嬉鬧。我心里羨慕他們,但回頭想想,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個人生活也挺好。

上大學時,沒有太多與人交集的記憶,基本都是一個人活動,這漫長的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有時想到,覺得特別佩服自己。

大一,剛到一個新學校,加入網(wǎng)上的各種群里,每天通訊錄里都有許多好友申請。我忙著跟他們打招呼,識記他們的個人信息。微信噼里啪啦響著。我口干舌燥,有時連喝水都顧不上。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悄悄蒸發(fā)了。

那時剛來異鄉(xiāng),夏日暑氣還未消退,知了仍在樹上叫囂,城市里都是自己不認識的路牌,曲曲折折的馬路,還有一邊走一邊大汗淋漓的人群,說著很好聽但我始終聽不太懂的方言。所有人都好像是在熱鍋上爬行的螞蟻,而我也是其中一只,提著兩包沉沉的行李,在這座離家需要兩小時飛行航程的城市里跌跌撞撞,尋找著下一站收容自己的地方。

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中,人常常會變得恐慌,無法安下心來思考未來的方向。所以快速融入群體成為個體尋求安全感的有效方法。

開學沒多久,我就強迫自己融入身旁同學的圈子里,一起吃飯,參加社團,上網(wǎng)聊天,天真地覺得在這長達四年的大學生涯里揮霍這么一段時間,可以被原諒。

但我始終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而且記性不好,有臉盲癥,跟陌生同學聊天都無法找到共同語言,無數(shù)次只會像商店櫥窗里的塑料模特,長時間尷尬地站在角落里,看別人談笑風生。

而網(wǎng)絡交友在我看來,同樣恐怖。大家在網(wǎng)上起初都還單純、老實,會將自己真實的心情和日常生活中私人細節(jié)都毫無顧忌地展示給并不熟絡的朋友看,但隨后,我發(fā)現(xiàn)氣氛有點不對了。他們中開始有人搞推銷、貼“雞湯文”、曬各種美食、旅行和對象間親密的舉動。你一點擊,不僅會耗費一筆流量,還會使自己內(nèi)心感到難受。

有次一個姑娘加我后,非常熱情地對我說,看了你空間里的照片后,覺得你皮膚有點黃,要注意了,過了二十歲,不管男生還是女生,每個人都需要保養(yǎng)的。我以為她關心我,正想發(fā)句謝謝過去。結(jié)果她直接敲了句“要面膜嗎,一貼就白,純天然草本,效果非常好的”。我無言以對,隨后刪除了這位姑娘。

周圍很快有人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小團體,而我不屬于其中任何一個。我只有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孤獨”。我跟自己說,做人最主要的是讓自己開心,干嗎硬要鉆進別人的圈子里,好比兩副截然不同的拼圖,拿出任何一枚都無法插進對方的世界里,正所謂“圈子不同,何必強融”。

孤獨沒有什么不好。在人生漫長的旅途里,每個人多數(shù)時間都要自己度過。衰老、病痛、死亡、孤獨,都是我們生命歷經(jīng)的常態(tài),我們總要習以為常。

想通了很多問題后,人就會過得異常輕松。

我開始振作起來,不再為身旁沒有人陪伴而苦惱,一個人試著跑步、吃飯、上課、泡圖書館、進電影院、玩娃娃機、坐地鐵到觀音橋的書店或去朝天門逛逛。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因為內(nèi)心空虛而產(chǎn)生躁動不安的時候。

坐在深夜回學校的地鐵里,手上的書在半途中就看完了,面對車廂里乘客們倦怠的臉和窗外漆黑的夜,頓時不知所措;從書店出來,突然天陰,下起大雨,身上卻沒有帶傘,只能傻傻地站在大樓底下,看著從屋檐落下的雨滴和一對對從眼前撐傘走過的情侶;去參加一些講座和分享活動,臨行前,發(fā)現(xiàn)衣服上的扣子掉了,極其笨拙地進行縫補,幾次針尖扎到手指,眼睛都紅了。

遇到這些時候,我在想身旁如果有個人在就好了,可以關心自己,幫助自己,讓時間過得快一點。我承認,這種臆想是一個人生活時特別容易出現(xiàn)的軟肋。我們需要接受現(xiàn)實。

我也逐漸習慣一個人面對這些,也開始學著走出自己的小世界,不再耽于這種寂寞而無所適從的情緒。

旅行給我提供了一個出口。

大二那年暑假,去了清邁,住在一座殖民地風格建筑的旅館里。盛夏炎熱,從空調(diào)房內(nèi)出來,整個人像一匹綢布被熱氣搓揉著,擰出很多水。街道上綠樹濃密,舊時宮殿和寺廟都像面目和善的老者看著人來人往而不動聲色。

有只孔雀站于不遠處的房頂,細長脖頸上,雙眼四處觀望,有種天真、得意和不屑,有小孩跑去跟它打招呼,它就張開翅膀,飛向遠處。

人在異域行走,如同透明的靈魂在萬物間飄動,不必考慮怎樣說話,不用在乎誰,這讓我覺得很快樂。

后來去過太平洋中的離島蘭嶼,招待我的是一位達悟族大叔。船靠近港口的時候,他就開著一輛破舊的面包車來接我了。他說自己一年到頭很少接待像我這樣的單身客人,其他幾乎都是組團來玩的朋友或者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蘭嶼天將破曉時的景色異常壯觀,云霞從深沉的墨色轉(zhuǎn)為幽幽發(fā)紫,很快變成暗紅,隨即又漸次明朗鮮紅,天色也由暗藍變成深藍,再到日出后的淺藍,無比奇異瑰麗。

我在窗前,目睹這一切。光很快照射過來,面頰漸漸紅了,有些燙,但我感到舒服,發(fā)現(xiàn)人在某一刻真的能夠與自然達到交融的狀態(tài)。

也曾在麗江古城的四方街深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找不到回酒店的路。那時人潮已經(jīng)離散,店鋪大都打烊,只剩下酒吧的搖滾樂在我無法尋覓的方位響起。

我蹲坐在黑夜的角落里,觀察這座古城,發(fā)現(xiàn)它在褪去商業(yè)氣息后,顯得尤為荒涼。身處其間,仿佛來到深夜無燈的曠野上,有風從肩上撫過,我卻不知道它從哪里吹來。一切冷寂,如煙火燃放后滿地散落的灰燼。

我并不害怕,反而更清楚自己的存在,內(nèi)心也不慌張,而是盛滿了安寧。

在途中,我開始享受與人交流的過程,不再封閉自我內(nèi)心,試著伸出手心去觸摸這個世界的溫度。

一路上,遇見很多人,有在火車上因為丈夫出軌而失聲痛哭的女人,有站在村口望著過路人、眼神中透出一種期盼與失望的留守孩童,有在地鐵里讀瑪格麗特·杜拉斯《情人》的年輕男子,有在菜市場里突然忘記自己要買什么回去的白發(fā)老人,有求職不順用最后一點積蓄來旅行的大學畢業(yè)生……我與他們聊天,傾聽他們的故事。問題幾乎都流于世俗層面:婚姻、愛情、工作、教育、衰老等。礙于閱讀、經(jīng)驗有限,我只是聆聽,給予安慰的話語或微笑,不做過多闡述。

日常交際中,多數(shù)人都愿意將言語深藏于內(nèi)心,不輕易表達,怕在對方眼中顯得淺薄,又怕一語不慎,被誤判,歪曲。但因為彼此都是短暫相逢的旅人,之間的交往并無目的,所以雙方常能坦誠相待,傾倒內(nèi)心深藏的秘密,為了擁有那么一刻的自由。

所有人都有悲苦,在表面粉飾的浮華下,盡是無人側(cè)目的千瘡百孔。了解別人走過的路途,聽他們說話,探測人世的深淵,借此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在路上,我們不是去看別人,而是來看自己。

在通常認知中,人是群居動物,但個體的獨特性又決定了我們孤獨的屬性,所以生而為人,真是矛盾。經(jīng)過成長,我逐漸跟孤獨和解,不再覺得它是一種痛苦,反而已把它當成自己的朋友。一個人享受孤獨的過程,是內(nèi)心逐步清澈、沉靜、自在、安定、干凈、清醒的過程。

我現(xiàn)在住在學校旁的公寓里,五十多平方米的空間有些小,我經(jīng)常會通過挪動家居,打掃及整理角落里的物件,使它顯得空曠。花開的時節(jié)里,會去后山折些花枝回來,插在瓶中,用清水養(yǎng)。植物要的東西很少,活得單純。窗明幾凈,看得清屋外的四季交替。

早晨從一杯檸檬蜂蜜水開始,配一塊糖分較少的面包。一天盡量吃得少些,多是簡單清淡的素食,感覺身體略微飽足就可以,這樣人就顯得輕盈,不笨拙。

在溫度適宜的夜晚出去慢跑,瞥見月光下盛開的海棠,無香,卻美。回到宿舍洗完澡,拿出文友從遠方捎來的玫瑰花餅,不急著吃,只聞一聞,便感到滿足。之后備課,睡前再翻幾頁書。生命中沒有什么事值得我們迫切去做,所有迫切的事都已過去。

也曾想過自己年老后的生活,一個人居于山中,栽種,吃茶, 養(yǎng)貓,聽鐘,煮雪,寫字,看書。離俗世遠,與自己的內(nèi)心近。日影西斜,歲月沉穩(wěn)樸素。當然,二十五歲的我做這樣的設想是有些遙遠。

天冷時,我常常爬上頂樓。

夜晚的走廊在漆黑中變得異??諘纾子|碰地板的聲音格外響亮。站在一扇窗前,輕輕推開它,冷風夾雜著水霧向我迎面撲來,空氣顯得冷冽而清新。

我呼出一口氣,看著它緩緩消散。想起研究生畢業(yè)典禮那天,母親在電話里對我說的話。

“人生道途,險阻重重,你總得一個人面對無盡風霜。我們能陪你走過的僅是短暫的一程。從今天算起,你的余生還很漫長,需要自己好好度過?!?/p>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