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夢江南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詞譯

又是黃昏。烏鴉的翅膀再也無法安慰你這位千古傷心的書生。一聲又一聲，四季的風呼喊心上人的名字。你佇立的幽恨，是一泓清泉，流不進千里之外，她的眼眸。

你說，柳絮是飄在春夏之交的另一場雪，是春與夏的定情信物。只是宮闈里的伊人，很難對她說，相思相見知何年，此時此夜難為情。

于是，你想起李商隱：一寸相思一寸灰。只是不知，他的這句詩，原是寫在一堆骨灰上的……

想你，你比銀河還遠。所以，就點燃自己。想你一寸，就燃燒一寸自己，就落下一寸自己的灰。

評析

此為《飲水詞》開篇之作?！盎桫f盡”一句語簡意明，渲染全篇氣氛。古人寫飛鳥，多是杜宇、金衣、烏鴉。國人謂鴉為不祥之鳥，但以鴉入境者頗多佳句、點睛之筆，如“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枯藤老樹昏鴉”等。容若氣勢陡出，開篇即以“鴉”入境?；桫f已逝，詞人臨風而立，是等候？是沉思？無言以對。

“小立恨因誰”？因誰？其實詞人自己知道，除了表妹謝氏，還有誰曾在他心中播下甜蜜而苦澀的種子？他與表妹青梅竹馬，從小就一起玩耍嬉戲，一起吟詩作賦，雖然沒有挑明愛情關(guān)系，但納蘭心中一直深深地愛著她?？扇缃瘢砻米吡?，走進了皇宮，當了妃子。一場朦朧的初戀就這樣成了泡影，誰人不心痛？表妹走后，納蘭曾經(jīng)裝扮成僧人進宮去見過表妹一面，可此種舉動，何其危險！一被康熙皇帝發(fā)現(xiàn)，定然殺頭！匆匆一面，而且還隔著宮廷里的幃幔，回來后良久放不下，他思念表妹的心情誰又能了解呢？于是，他便經(jīng)常一個人在黃昏時小立，望著宮廷的方向出神。

急雪乍翻香閣絮

天空中烏鴉影影綽綽的羽翼淹沒在昏黃的暮色中，是誰讓我還在那里久久憑欄呆望著蒼穹？是怨，亦或是癡，卷起她香閣中的柳絮，宛如翩然而至的急雪穿過空寂的心房，些許驚詫，卻又凍徹心扉，撥動花瓶中散落的幾支寒梅，萬念俱灰。

可是這一番守望，究竟徒勞。于是，他悲憤，他痛苦，他怨恨，他心如刀割，他心灰意冷。且看這句“心字已成灰”——“心字成灰”并非僅指心字檀香成灰，還指內(nèi)心世界的黯然神傷。容若此類小令，不經(jīng)雕飾，全無綺麗言語，韻味凄苦悲涼，久讀傷人心深矣！

整首《夢江南》，讀畢，只是一陣心痛，如此之男子，是不屬于這個世間的，那么透明，如同水晶一般，讓人心生愛慕。如此之男子，在世間太委屈，又發(fā)出了太奪目的光彩，以致于那么早就只給世人留下了一個背影，還有那纏綿清婉的詞，永遠地離去了。

1. 昏鴉：黃昏時分，昏暗不明的烏鴉群。
2. 急雪句：柳絮好像飄飛的急雪，散落到香閣里。香閣，青年女子所居之內(nèi)室。
3. 膽瓶：長頸大腹，形如懸膽之花瓶。
4. 心字：即心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