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

王勃（650—676？），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隋末大儒文中子王通孫。早慧好學(xué)，六歲解屬文。高宗乾封元年（666），應(yīng)幽素科舉，對策高第，授朝散郎。沛王李賢聞其名，署為王府修撰。時(shí)諸王斗雞，勃戲?yàn)椤断⑼蹼u文》，高宗惡之，被斥出府，因客游巴蜀。后補(bǔ)虢州參軍。咸亨中，以匿殺官奴獲死罪，遇赦除名，父福畤為其所累，自雍州司戶參軍貶交趾令。上元二年（675），勃渡海探父，自交趾返歸時(shí)溺水而卒。勃才思敏捷，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齊名，并稱“初唐四杰”。詩文俱有名于時(shí)，楊炯曾稱其“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jiān)”（《王勃集序》）。文以駢體見長，句繪章，典麗精工，《滕王閣序》尤負(fù)盛名。兩《唐書》有傳。原集有二十卷、三十卷本，俱佚。明張溥輯有十六卷本，清蔣清翊撰《王子安集注》，編為二十卷，199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排出版。

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1]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2]。星分翼軫^[3]，地接衡廬^[4]。襟三江而帶五湖^[5]，控蠻荊而引甌越^[6]。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7]；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8]。雄州霧列，俊采星馳^[9]。臺隍枕夷夏之交^[10]，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11]，棨戟遙臨^[12]；宇文新州之懿范^[13]，襜帷暫駐^[14]。十旬休暇^[15]，勝友如云^[16]；千里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xué)士之詞宗^[17]；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18]。家君作宰^[19]，路出名區(qū)^[20]；童子何知，躬逢勝餞^[21]！

時(shí)維九月，序?qū)偃?sup>[22]。潦水盡而寒潭清^[23]，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于上路^[24]，訪風(fēng)景于崇阿^[25]。臨帝子之長洲^[26]，得仙人之舊館^[27]。層臺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28]。鶴汀鳧渚^[29]，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列岡巒之體勢。披繡闥^[30]，俯雕甍^[31]。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32]。閭閻撲地^[33]，鐘鳴鼎食之家^[34]；舸艦彌津^[35]，青雀黃龍之舳^[36]。虹消雨霽，彩徹區(qū)明^[37]。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38]。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39]；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40]。

遙吟俯暢^[41]，逸興遄飛^[42]。爽籟發(fā)而清風(fēng)生^[43]，纖歌凝而白云遏^[44]。睢園綠竹^[45]，氣凌彭澤之樽^[46]；鄴水朱華^[47]，光照臨川之筆^[48]。四美具，二難并^[49]。窮睇眄于中天^[50]，極娛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51]。望長安于日下^[52]，指吳會于云間^[53]。地勢極而南溟深^[54]，天柱高而北辰遠(yuǎn)^[55]。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56]？萍水相逢^[57]，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懷帝閽而不見^[58]，奉宣室以何年^[59]？

嗟乎！時(shí)運(yùn)不齊，命途多舛^[60]。馮唐易老^[61]，李廣難封^[62]。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63]；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shí)^[64]？所賴君子見幾^[65]，達(dá)人知命^[66]。老當(dāng)益壯，寧知白首之心？窮且益堅(jiān)，不墜青云之志^[67]。酌貪泉而覺爽^[68]，處涸轍而猶歡^[69]。北海雖賒，扶搖可接^[70]；東隅已逝，桑榆非晚^[71]。孟嘗高潔，空懷報(bào)國之情^[72]；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73]？

勃三尺微命^[74]，一介書生^[75]。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76]；有懷投筆^[77]，慕宗愨之長風(fēng)^[78]。舍簪笏于百齡，奉晨昏于萬里^[79]。非謝家之寶樹^[80]，接孟氏之芳鄰^[81]。他日趨庭，叨陪鯉對^[82]；今辰捧袂，喜托龍門^[83]。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84]；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85]？

嗚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86]。臨別贈言，幸承恩于偉餞^[87]。登高作賦^[88]，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89]。一言均賦，四韻俱成^[90]。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91]。

《王子安集注》卷八

[1] 滕王閣，故址在唐江南道洪州（今江西南昌），為唐高祖李淵二十二子元嬰任洪州都督時(shí)所建，因貞觀十三年（639）元嬰受封為滕王，后世遂稱滕王閣。高宗上元二年（675），洪州都督閻某于此大宴賓客，王勃因赴交趾省父，道出洪州，適逢盛會，因撰此作。文中作者以精工富贍而又清新流麗的筆墨，描寫南昌之地理形勝、滕王閣周圍之美景以及宴會賓朋之盛況；又從盛宴難再，興盡悲來，轉(zhuǎn)寫自己羈旅窮途，命途多艱的牢愁，但卻感傷而不流于頹唐，于慨嘆中充滿希望。全篇結(jié)構(gòu)謹(jǐn)嚴(yán)，層次分明，前半以描寫見長，間以敘事，后半以抒情為主，又輔以議論，可謂將描寫、敘事、抒情、議論有機(jī)結(jié)合，又能做到文隨意轉(zhuǎn)，興到筆隨，極為自然。在體式上，作者以駢體行文，文辭華美，對仗工整，典雅暢達(dá)，聲韻諧和，使人誦讀之際，每有彈丸流轉(zhuǎn)之感。關(guān)于此文作年，或云是王勃十四歲時(shí)往六合縣（今屬江蘇）省父（時(shí)父任六合令）道出洪州所作，或云是高宗上元二年（675）赴交趾（今越南河內(nèi)附近）省父（時(shí)父謫交趾令）途經(jīng)洪州時(shí)所作。據(jù)王勃生平，以后說較近是。

[2] “豫章”二句：豫章郡漢時(shí)置，隋平陳，嘗改置洪州總管府，尋又復(fù)之，唐時(shí)改洪州都督府，“故郡”、“新府”之謂緣此。豫章，又作“南昌”，南昌本為豫章郡治所，至五代南唐時(shí)始改郡名，故當(dāng)以“豫章”為是。

[3] 星分翼軫（zhěn診）：翼、軫，星宿名。古人將地面的某一區(qū)域與天上的星宿所在位置相對應(yīng)，稱為分野。據(jù)《越絕書》，楚地屬翼、軫分野，豫章郡古屬楚地，故云。

[4] 地接衡廬：謂洪州在地理上與衡、江二州相接。衡，衡山；廬，廬山。此以衡、廬二山分別代指其所在的衡州與江州。

[5] “襟三江”句：三江，顧夷《吳地記》云：“松江東北行七十里，得三江口，東北入海為婁江，東南入海為東江，并松江為三江?！蔽搴?，所指舊說多異。《文選》郭璞《江賦》李善注引張勃《吳錄》云：“五湖者，太湖之別名也，周行五百里?！薄妒酚洝は谋炯o(jì)》張守節(jié)正義則云：“五湖者，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皆太湖東岸，五灣為湖，蓋古時(shí)應(yīng)別，今并相連?！卑矗巳搴?，泛指長江中下游之江河湖泊，加“襟”、“帶”以稱之，蓋寫洪州之地理形勝。

[6] “控蠻荊”句：謂洪州西接兩湖、東連江浙。控，引。蠻荊，古時(shí)對楚地的稱呼。其地約今湖南、湖北一帶。甌越，古東越王都東甌（今浙江永嘉），后因稱東越所屬之地為甌越。約當(dāng)今浙江一帶。

[7] “物華”二句：用張華、雷煥豐城寶劍事。西晉初，張華見斗牛之間常有紫氣照射，以豫章人雷煥妙達(dá)象緯，因以問之，煥曰，此寶劍之精，上徹于天，在豫章豐城。華因補(bǔ)煥為豐城令。煥到任，掘獄屋基，得雙劍，題曰龍泉、太阿。其夕，斗牛間氣不復(fù)見。后二劍沒入水中，化為雙龍。事見《晉書·張華傳》。句謂洪州所產(chǎn)物之精華，煥發(fā)為天上寶氣，映現(xiàn)于牛斗之分野。龍光，劍光。墟，區(qū)域。

[8] “人杰”二句：用東漢徐穉（zhì 稚）、陳蕃事?！逗鬂h書·徐穉列傳》：“徐穉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時(shí)陳蕃為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穉不免之，既謁而退。蕃在郡不接待賓客，唯穉來特設(shè)一榻，去則懸之?！贝艘孕旆a、陳蕃雅事，寫洪州人物之美。榻，一種狹長的矮床，可坐可臥。

[9] “雄州”二句：謂洪州雄偉的州城如云霧般緊湊排列，英俊的人物像流星一樣來往奔馳。雄州，指洪州。俊采，指人才。采，通“寀”。《爾雅·釋詁》：“寀，寮，官也。”

[10] “臺隍”句：謂洪州地處中原與少數(shù)民族的交界處。臺，臺閣。隍，城河?；蛟谱o(hù)城河無水曰隍。

[11] “都督”句：都督閻公，當(dāng)是閻姓的洪州都督，具體事跡未詳?；蛞詾槭情惒畮Z，疑誤。清蔣清翊《王子安集注》云：“張遜業(yè)校正《王勃集》序，謂是閻伯嶼，未知何據(jù)?！缎绿茣ね醪獋鳌酚小鹁由崛碎惒畮Z’之名，殆因此而誤耶？”都督，唐時(shí)于重要地區(qū)置大都督，各州按等級分別置上、中、下都督府，各設(shè)都督。雅望，美好的聲望。

[12] 棨（qǐ起）戟：有赤黑色繒為套或經(jīng)過油漆的木戟，是古代官員出行時(shí)用作前導(dǎo)的儀仗。

[13] 宇文新州：指復(fù)姓為宇文的新州刺史，其人事跡不詳。新州，唐屬嶺南道，治新興（今屬廣東）。懿范：美好的風(fēng)范。

[14] 襜（chān 攙）帷，車上四周的帳幔。此代指車。大約宇文刺史乃赴任途中經(jīng)過洪州，受邀參加宴會，故云“暫駐”。

[15] 十旬休暇：即旬日休假。唐制，十日為旬，官員逢旬日休沐，稱為旬休。暇，又作“假”，“假”、“暇”字通。

[16] 勝友：才德出眾的朋友。

[17] “騰蛟”二句：騰蛟起鳳，葛洪《西京雜記》卷二：“董仲舒夢蛟龍入懷，乃作《春秋繁露》詞?！庇郑骸皳P(yáng)雄著《太玄經(jīng)》，夢吐鳳凰，集《玄》之上，頃而滅?！贝擞髦肝牟刹环?。孟學(xué)士，其人不詳。王定?！短妻浴肪砦逯^孟學(xué)士為閻公之婿，閻公嘗以此序?qū)僖庥诒?，并已宿?gòu)矣。未知其說確否。二句謂孟學(xué)士文才出眾，寫出的文章可與董仲舒、揚(yáng)雄媲美。

[18] “紫電”二句：崔豹《古今注》卷上：“吳大帝（孫權(quán)）有寶劍六，……其二曰紫電?！备鸷椤段骶╇s記》卷一：“高祖（劉邦）斬白蛇劍，十二年一加磨瑩，刃上常若霜雪。”此以“紫電青霜”代指精良的兵器。王將軍，其人不詳，當(dāng)是參加宴會的貴賓之一。武庫，本指儲藏武器的倉庫，此用以贊揚(yáng)王將軍精通用兵韜略。

[19] 家君作宰：家君，向別人稱呼自己的父親。作宰，任縣令。時(shí)王勃之父王福畤任交趾令。

[20] 名區(qū)：此指洪州。

[21] “童子”句：童子，王勃自稱。或以為此為王勃十四歲探父時(shí)參加滕王閣宴會所作，故自稱童子。據(jù)近人高步瀛考訂，古人三四十歲乃至四五十歲，亦有稱童子者。見其《唐宋文舉要》乙編卷一。

[22] 序?qū)偃铮汗湃朔Q七、八、九三月為孟秋、仲秋、季秋，三秋即季秋九月。

[23] 潦水：雨后的積水。

[24] 儼驂：整頓車馬。儼，整理，整頓。驂，車駕兩邊的馬?！抖Y記·曲禮上》“執(zhí)策分轡，驅(qū)之五步而立”句孔穎達(dá)疏云：“車有一轅，而四馬駕之，中央兩馬夾轅者名服馬，兩邊名馬，亦曰驂馬?！贝酥杠囻R。

[25] 崇阿（ē婀）：崇，高，大。阿，大的丘陵。

[26] 帝子：指滕王李元嬰。其為皇帝（高祖李淵）之子，故稱。下句之“仙人”同。長洲，指閣下之沙洲。

[27] 舊館：指滕王閣。

[28] “層臺”四句：分別從仰觀與俯視角度寫滕王閣之氣勢與景色。南齊王屮（chè徹）《頭陀寺碑》有句：“層軒延袤，上出云霓；飛閣逶迤，下臨無地?！蓖醪木洚?dāng)由此化出。

[29] 鶴汀鳧渚：汀，水中或水邊的平地。鳧，野鴨。渚，水中的小洲。

[30] 披：推開。繡闥：雕有花紋的閣門。

[31] 雕甍（ménɡ 萌）：雕有花紋或禽獸樣裝飾物的屋脊。甍，屋脊。

[32] 駭矚：謂注目所見令人驚異。駭，驚詫。矚，注目。

[33] 閭閻：本義為里門與里中門，此代指房屋。撲地：猶遍地。此句形容人口稠密。

[34] 鐘鳴鼎食：鐘，一種樂器。鼎，一種三足器皿。古代貴族用餐，常演奏音樂，列鼎而食。鐘鳴鼎食因成為貴族之家的象征。此代指富貴人家。

[35] 舸艦彌津：形容船舶之多。舸，大船。揚(yáng)雄《方言》卷九：“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迸?，有屋的船?！队衿罚骸芭灒嫖葜?。”

[36] 青雀黃龍之舳：指以鳥雀和龍為形狀的船。《穆天子傳》：“天子乘鳥舟龍舟，浮于大沼?！惫弊ⅲ骸爸劢砸札堷B為形制，今吳之青雀舫，此其遺制?！濒叮▃hú 逐），船后部把舵處。《方言》卷九：“船后曰舳，舳，制水也?！贝舜复?/p>

[37] 彩徹區(qū)明：謂彩虹照徹整個(gè)天空。區(qū)明，天空晴朗。區(qū)，指天衢，即宇宙。

[38] “落霞”二句：庾信《馬射賦》有句：“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蓖鯌?yīng)麟《困學(xué)記聞》卷一七謂王勃二句仿之。

[39] 彭蠡：古澤名。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江南道四》：“彭蠡湖，在（都昌）縣西六十里?！?/p>

[40] “雁陣驚寒”二句：謂暮秋時(shí)節(jié)，天氣漸冷，北雁南飛至衡陽一帶而止，水邊不斷傳來陣陣群雁驚寒的叫聲。衡陽，在今湖南境內(nèi)。其境內(nèi)之衡山有回雁峰，相傳雁南飛至此而止。

[41] 遙吟俯暢：一作“遙襟甫暢”，“遙吟俯暢”詞義滯礙難通，疑以“遙襟甫暢”為是，意謂開闊的胸懷剛剛舒暢。

[42] 逸興遄飛：超逸豪放的興致勃發(fā)飛揚(yáng)。遄，疾速。

[43] 爽籟：參差不齊的排簫?！段倪x》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爽籟警幽律，哀壑叩虛牝?！崩钌谱ⅲ骸啊稜栄拧吩唬核?，差也。簫管非一，故言爽焉。《莊子》，南郭子綦謂子游曰：汝聞地籟。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郭象曰：人籟，簫也。夫簫管參差，宮商異律，故有長短高下萬殊之聲?！?/p>

[44] 白云遏：謂歌聲響亮，能阻滯白云的流動?！读凶印珕枴罚骸把ψT學(xué)謳于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于郊衢，撫節(jié)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云，薛譚終身不敢言歸?！?/p>

[45] 睢園綠竹：睢（suī 雖）園，即西漢梁孝王劉武的菟園，中多修竹，俗亦稱竹園?！妒酚洝ち盒⑼跏兰摇罚骸靶⑼踔|苑，方三百里。廣睢陽城七十里?！睆埵毓?jié)正義：“《括地志》云：兔園在宋州宋城縣東南十里。葛洪《西京雜記》云‘梁孝王苑中有落猿巖、棲龍岫、雁池、鶴州、鳧島。諸宮觀相連，奇果嘉樹，珍禽異獸，靡不畢備’。俗人言梁孝王竹園也?！泵冻恕读和踺藞@賦》：“修竹檀欒，夾池水，旋菟園，并馳道，臨廣衍，長冗故?！边@里云“睢園綠竹”，乃以其園中修竹特別著名故。

[46] “氣凌”句：彭澤，縣名，在今江西湖口縣東。因陶淵明曾任彭澤令，故這里以之代陶淵明。樽，酒杯。陶淵明好酒，其《歸去來兮辭》有“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句。梁孝王在菟園常與賓客宴飲作賦，此句以梁孝王睢園宴飲喻今日滕王閣聚會之盛況，謂其遠(yuǎn)勝于陶淵明之獨(dú)飲。

[47] 鄴水朱華：鄴，鄴縣，故址在今河北臨漳縣西南。漢末曹操父子與建安文人嘗宴飲酬唱于此。曹操封魏王，鄴為魏之都城。朱華，即蓮花。曹植《公宴詩》：“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贝艘援?dāng)年鄴下唱和才藻之美喻今日滕王閣預(yù)宴賓客文才之超卓。

[48] “光照”句：謂參與宴會賓客的文采可與謝靈運(yùn)相媲美。臨川之筆，指謝靈運(yùn)的詩才。臨川，郡名，治所在今江西撫州。謝靈運(yùn)曾任臨川內(nèi)史，其詩為當(dāng)時(shí)文人所稱?！端螘ぶx靈運(yùn)傳》：“靈運(yùn)少好學(xué)，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p>

[49] “四美具”二句：四美，《文選》劉琨《答盧諶》：“音以賞奏，味以殊珍。文以明言，言以暢神。之子之往，四美不臻?！崩钌谱ⅲ骸八拿溃阂?、味、文、言也?！币砸?、味、文、言為四美。而謝靈運(yùn)《擬魏太子鄴中集序》云：“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眲t以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為四美。二難，《世說新語·箴規(guī)》：“何晏、鄧飏令管輅作卦，卦成，輅稱引古義，深以戒之。飏曰：知幾其神乎，古人以為難；交疏吐誠，今人以為難。今君一面盡二難之道，可謂明德惟馨?！被蛘f指賢主、嘉賓難得。二句前者寫宴會之盛況，后者寫賓主之相得。

[50] 睇眄（dì miǎn第冕）：極目縱觀。

[51] “識盈虛”句：謂懂得命運(yùn)的窮通變化。盈，指富貴、顯達(dá)、興盛等。虛，指窮窘、失意、衰落等。數(shù)，命運(yùn)。

[52] “望長安”句：《世說新語·夙慧》：“晉明帝數(shù)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因問明帝：‘汝意謂長安何如日邊遠(yuǎn)？’答曰：‘日遠(yuǎn)，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郛愔?。明日群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凼唬骸疇柡喂十愖蛉罩孕?？’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此以長安、日下喻朝廷，謂自己遠(yuǎn)赴南荒，回望京城，如在天邊。

[53] 吳會（ɡuì貴）：吳郡與會稽郡。在今江蘇蘇州、浙江紹興一帶。

[54] “地勢”句：謂海南地勢極遠(yuǎn)，是天之盡頭。南溟，南海。

[55] 天柱：《藝文類聚》卷七《山部》引《神異經(jīng)》：“昆侖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北辰：北極?！稜栄拧め屘臁罚骸氨睒O謂之北辰?！贝艘蕴熘?、北辰之遠(yuǎn)，暗喻朝廷之難以企及。

[56] 失路之人：王勃自謂。

[57] 萍水相逢：浮萍隨水漂流，聚散無定，后以之比喻人生之偶然聚會離散。萍水，一作“溝水”，亦通。樂府《白頭吟》有句：“今日斗酒會，明日溝水頭。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p>

[58] 帝閽：天帝的守門人。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guān)兮，倚閶闔而望予?！蓖跻荨冻o章句》：“帝，謂天帝也；閽，主門者也?！贝艘缘坶捰髦赋ⅰ?/p>

[59] “奉宣室”句：謂不知何時(shí)才能得到帝王的召見。奉，侍奉。宣室，漢未央宮正殿。漢文帝時(shí)，賈誼遷謫長沙，四年后回長安，文帝召見于宣室。此以賈誼自比，冀望得到帝王的垂顧。

[60] 舛（chuǎn喘）：不順利，不幸。

[61] 馮唐易老：馮唐，西漢人，頗有才識而遭遇不偶?！妒酚洝堘屩T唐列傳》：“（馮）唐以孝著，為中郎署長，事文帝……（文帝）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七年，景帝立，以唐為楚相，免。武帝立，求賢良，舉馮唐。唐時(shí)年九十馀，不能復(fù)為官?！?/p>

[62] 李廣難封：李廣，西漢名將。平生與匈奴大小七十馀戰(zhàn)，屢立軍功，但卻始終未得封侯。事見《史記·李將軍列傳》。

[63] “屈賈誼”二句：賈誼，漢初杰出的政治家，事漢文帝，頗得賞識。文帝召為博士，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又議以為公卿，以遭權(quán)貴嫉，文帝因貶其為長沙王太傅。事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明主，指漢文帝。

[64] “竄梁鴻”二句：梁鴻，漢章帝時(shí)高士，字伯鸞。初隱霸陵山中，后因事出關(guān)過京師洛陽，作《五噫歌》，譏刺皇帝、權(quán)貴宮室華麗奢靡，同情百姓勞苦困頓，章帝聞之不悅，梁鴻懼問罪，易姓名，與妻居齊魯間，復(fù)逃至吳，為人傭工。事見《后漢書·遺民列傳》。竄，這里指逃隱。海曲，海濱偏僻之地。明時(shí)，章帝號稱賢明，故稱其時(shí)為明時(shí)。

[65] 君子見幾：謂君子能夠根據(jù)事物的變化而有不同的作為。語出《易·系辭下》：“君子見幾而作?！睅祝挛锏恼飨?，征兆。

[66] 達(dá)人知命：意謂通達(dá)之人能深知命運(yùn)之變化。語本《易·系辭上》“樂天知命，故不憂”。達(dá)人，指超脫豁達(dá)的人。

[67] “老當(dāng)”四句：《后漢書·馬援列傳》載，馬援少有大志，常謂賓客曰：“丈夫?yàn)橹?，窮當(dāng)益堅(jiān)，老當(dāng)益壯。”四句本馬援語而化之。

[68] “酌貪泉”句：用晉人吳隱之事。隱之字處默，有清操，為廣州刺史，附近之石門有水曰貪泉，凡飲者即懷無厭之貪。隱之至，飲其泉水，并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dāng)不易心。”在任始終保持其廉潔之操。事見《晉書·吳隱之傳》。

[69] 涸轍：《莊子·外物》有“涸轍鮒魚”的故事，云莊周告貸于監(jiān)河侯，監(jiān)河侯矯言辭之，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游吳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魚之肆！’”后因以“涸轍”喻困窘的境遇。涸，無水曰涸。轍，車碾壓之痕。

[70] “北?！倍洌骸肚f子·逍遙游》：“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区B也，海運(yùn)將徙于南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事本此。賒，遠(yuǎn)。扶搖，風(fēng)名，一名飚?！稜栄拧め屘臁罚骸胺鰮u謂之飚。”

[71] “東隅”二句：《后漢書·馮異列傳》載：馮異與赤眉軍戰(zhàn)，曾先敗于回溪阪，后又于崤底大破之，光武帝璽書勞之，曰：“赤眉破平，士吏勞苦，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黽（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言其先受挫敗而終能勝之。東隅，日出之處，此喻人之青年；桑榆，日落之處，此喻人之老年。二句意謂早年雖然失意，晚年猶可以有所作為。

[72] “孟嘗”二句：孟嘗，字伯周，會稽上虞（今浙江上虞）人。曾任合浦太守，以廉潔奉公稱。后因病隱居，深得吏民愛戴?；傅蹠r(shí)，雖有人屢次表薦，而終不見用，卒于家。事見《后漢書·循吏列傳》。

[73] “阮籍”二句：阮籍猖狂，指阮籍任誕放縱。窮途之哭，見前王績《五斗先生傳》注〔7〕。

[74] 三尺微命：三尺，或言指童子。古人謂成年男子為“七尺男兒”，而稱不大懂事的小孩為“三尺童兒”。按，勃為此文已過冠年，似無自稱其為三尺童兒之理。高步瀛謂，《禮記·玉藻》曰：“紳制士三尺。”《周禮·春官·典命》鄭玄注：“王之下士一命?！蓖醪鵀殡街輩④?，故自比一命之士，曰三尺微命也?？蓚鋮⒖肌Ｕf見《唐宋文舉要》乙編卷一。微命，指地位卑微。

[75] 一介書生：猶言微不足道的書生。乃作者自謙之詞。介，同“芥”，小草。

[76] “無路”二句：用漢終軍請纓事。終軍字子云，濟(jì)南人，辯博能屬文。武帝嘗擢為諫議大夫。南越與漢和親，武帝遣終軍使越，欲使說其王入朝同于內(nèi)諸侯，終軍自請?jiān)唬骸霸甘荛L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焙笠蚰显酵跸酁閬y，殺王及漢使，終軍遇害而亡，時(shí)年二十馀。事見《漢書·終軍傳》。弱冠，見前魏徵《十漸疏》注〔8〕。

[77] 有懷投筆：用東漢班超投筆從戎事?！逗鬂h書·班超列傳》：“（超）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yǎng)。久勞苦，嘗輟業(yè)投筆嘆曰：‘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dāng)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78] “慕宗愨（què確）”句：宗愨，字元干，南朝宋南陽（今屬河南）人，少年時(shí)，叔父宗炳曾問其志向，答云：“愿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笔乱姟端螘ぷ趷鈧鳌贰?/p>

[79] “舍簪笏”二句：謂自己舍棄一生之官職，去萬里之外侍奉父親。簪，古人用以固冠的長針；笏，以竹木或象牙所制成的長條板，為上朝奏事條記備忘之用。二者皆仕宦服用之物，此以代官職。百齡，指一生。奉晨昏，謂侍奉父母?！抖Y記·曲禮上》：“凡為人子者，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鄭玄注：“定，安其床衽也；省，問其安否何如?！?/p>

[80] “非謝家”句：《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安）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yù)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謝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焙笠灾x家寶（玉）樹，比喻佳子弟。

[81] “接孟氏”句：據(jù)說孟軻之母為教育兒子，曾三遷其居而擇善鄰，最后定居于學(xué)宮附近。事見劉向《列女傳·母儀篇》。此喻指自己有幸得以與群賢相接。

[82] “他日”二句：《論語·季氏》：“（孔子）嘗獨(dú)立，鯉趨而過庭，曰：‘學(xué)詩乎？’對曰：‘未也。’‘不學(xué)詩，無以言?！幫硕鴮W(xué)詩。他日，又獨(dú)立，鯉趨而過庭。（子）曰：‘學(xué)禮乎？’對曰：‘未也?！粚W(xué)禮，無以立?！幫硕鴮W(xué)禮?！滨?，孔鯉，孔子之子。后以“趨庭”代指接受父親教誨。此句謂自己將赴南海接受父親的指教。

[83] “今辰”二句：今辰，猶言今日。辰，一作“茲”，亦通。捧袂（mèi妹），見長者舉袖行禮，表示恭敬。托龍門，也即登龍門的意思。龍門，為黃河險(xiǎn)灘之一，在今山西河津西北與陜西韓城東北，黃河至此，兩岸對峙如闕，地勢極為險(xiǎn)峻，相傳魚能跳過龍門，即變化為龍。又，東漢李膺，享有盛名，為士人所宗尚，時(shí)以得李膺接納為榮，稱為“登龍門”。此二句謂自己能參加今日之盛會，猶如登龍門一樣。

[84] “楊意”二句：楊意，即楊得意（因?qū)φ潭∫蛔?，下句鐘子期同），西漢時(shí)蜀人，為武帝狗監(jiān)?！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載，武帝讀《子虛賦》而善之，嘆曰：“朕獨(dú)不得與此人同時(shí)哉！”楊得意因答云是其同鄉(xiāng)司馬相如所作，相如因得武帝賞識。又載，“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悅），飄飄有凌云之氣?！倍湟运抉R相如事，慨嘆自己未得薦舉之人，只能空撫凌云之賦而自惜。

[85] “鐘期”二句：鐘期，即鐘子期。《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此以奏流水比自己作此賦，謂既遇知音，于宴會賦此文就不以為愧了。

[86] “蘭亭”二句：言昔日的勝地難免于荒蕪。蘭亭，在今浙江紹興市西南。晉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王羲之與孫統(tǒng)、孫綽等四十馀人宴集于此，行祓禊之禮，王羲之作《蘭亭序》記其事。梓澤，即晉石崇的金谷園，故址在今河南洛陽西北?！稌x書·石崇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

[87] “臨別”二句：謂承蒙宴會主人款待，在分別之際，希望在座者能以言相贈。劉向《說苑·雜言》：“子路將行，辭于仲尼。曰：‘贈汝以車乎？以言乎？’子路曰：‘請以言。’”后臨別贈人以言，漸成古人常禮。偉餞，盛宴。

[88] 登高作賦：古代文人、士大夫登高常賦詩作文?！俄n詩外傳》卷七：“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賦。’”《漢書·藝文志》：“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p>

[89] “敢竭”二句：鄙懷，一作“鄙誠”，作者自謙之詞。恭疏短引，恭敬地寫下這篇短序。疏，條錄，書寫。短引，即短序。

[90] “一言”二句：謂與會的人，各分一言（字）為韻，成四韻（八句）之詩。賦，分。四韻，即四韻八句的詩。

[91] “請灑”二句：請各位盡顯自己如潘岳、陸機(jī)那樣江海般的才華。潘，指潘岳；陸，指陸機(jī)。二人皆西晉著名文學(xué)家。鐘嶸《詩品》：“陸（才）如海，潘（才）如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