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村里的這條路,真是不好下腳,入眼所及處,牛糞遍地,在新修的水泥路面上晾起點點黑影,又見春雨細絲,潺潺淌過的青色水流,把整條路面都染得發(fā)黃。
他錯身橫移跳步前行,不想身上沾染絲毫穢物,卻又免不了穢物沾身。讓這茫茫雨林做個見證,他身上這幾件薄衣,應為誰濕透?又為誰濕透?順河流淌的雨水,源頭為清,現(xiàn)在為何渾了?被流水沖刷的泥土,前世為污,現(xiàn)在為何凈了?點點萬物,爭吟怒吼,不屈不甘,既在萬物之中,又在眾生之外,是被誘惑黑心了嗎?那又為何不和洗得新白的外表一樣,把內(nèi)心敞開,滌洗干凈。
走上這道大坎,總算有了點干凈地面。他想漫步前行,上身卻冷戰(zhàn)不止,思行倦怠,還是去壩肩的工棚里避雨吧。
“師傅,我能進去避會兒雨嗎?”
“可以,進來嘛?!?/p>
“謝謝。你們下雨都還要上班嗎?”
“在趕工期,忙得很,不做不行。”“不怕感冒???”
“不得事嘞?!币粴夂浅鏊膫€字,由四聲順降到一聲,還帶著些綿塌的柔氣?!拔胰兔α?,你自己在這點坐哈?!?/p>
他頷首回禮,視線隨人走動,也把屋中布景看得真切。
著實臟亂不堪,床單被套洗得發(fā)白又染得油黑,薄如蚊紗;機器零件新、廢各堆一處,黑白分明,新的有遮有擋,廢的銹跡斑斑,濃濃的柴油味從中飄蕩升騰,在屋內(nèi)充斥彌漫,也混雜點塵土氣息;當中的簡易火盆里,白灰滿溢,落在粗抹的砂漿地面上,在這潮濕的季節(jié)里,還能讓地面勉強保持干燥和平整;火燒柴的聲音,畢剝炸響,生木的樹皮內(nèi),不知正受何種煎熬,不敢怒也不著火,只在火影晃不到的兩頭斷口處,淚流狂泣,把自己的剩余價值熬干凈后,迫于大勢,也只剩燃火了,漸火焰升騰,在此之前,屋中逐時蓄緊的濃煙,早已讓人淚流不止,落到這種境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僅僅因那鐵皮棚壁是死物嗎?熏黑了心,還能遮風擋雨,內(nèi)中苦楚且自知。
門外有一老漢在朝屋里窺望,想說又不敢說,踟躕著面對陌生人,再不愿進著、走了。雨絲蒙蒙,承載了不該承受的歲月,也掠過了毫無作為的人生。老漢又一次站到門外,躊躇著走了進來。
“師傅,等哈去我家吃飯嘛?!?/p>
春雨阻路,本應抱怨,它是有著少女心的愧疚不安嗎?還是單純的欠禮?抑或是祥瑞饋贈?他怔怔地看著老漢。
老漢面黑肌瘦,黃口黑牙,噴吐的唾沫中定含了點滴牙垢,寸長白發(fā),一身粗布藍衣,還有一雙濕透的綠面解放鞋,正咯吱踩響。
“若是可以的話,真是感激不盡?!?/p>
“那你等哈和其他師傅一起過來哈,我就不再過來單獨喊了?!?/p>
“好?!?/p>
老漢離去的背影略顯單薄,再嬉笑著轉身,笑對別人時,誰還能看清他的背影?誰又愿看到他的背影?看到的,還是看破不說破,能把自己的軌跡理順就好。
“大師傅,你們今天啷個早就下班了?”
“老黃公叫我們?nèi)コ燥垼ネ砹瞬缓玫寐??!?/p>
“二哥們那組還不是要去,他們都還不急,你急喃樣嘛?”
沒有回話聲,是不愿回答還是不屑回答?或是不敢回答?
“大師傅,我們先過去,不等二哥他們了,你去喊哈坐在你們那間的那個人?!?/p>
“喊個陌生人去得不得行哦?”
“老黃公已經(jīng)說好了的?!?/p>
走吧。剛出屋門,全身還籠罩水汽,身后也牽扯幾縷煙影,走到雨中,一切幻想都將不復存在。在細雨中前行,慢慢體悟,似有絲絲囈語入耳,涓涓清流伴樂,沙沙風葉為鼓,滴滴落雨作調(diào)。所有的所有,只為無人和他寒暄。
到老黃家是一條土路,他有多久沒走過這種泥濘破路了?自己也憶不起來。只看他現(xiàn)在笨拙地蹚水搭步,毫無顧忌,就能明白他已經(jīng)走慣大道,其余的?很久、很久了吧。
沾鞋的泥,臟了鞋面,可知他有潔癖愛干凈?褲口的土,擦蹭得絲滑冒光,又要得幾多眷顧,才愿在無知無覺間離開?走到這里,越近人家,他感受不到雨淋,抬頭去看,一個黯然的小空間上,已被遮天避光,路旁的茁壯大樹,你們時時爭行奪日,又可曾為旁人想過?在階坎上重踏兩腳,刮去泥垢,進得屋后,溫暖了許多。
老黃家的房屋結構,現(xiàn)時可不多見,土坯瓦房,黑壤地面,略顯寒磣,泥灰作漿,石塊壘磚,攏砌而成,漿線多不平直,細看下,泥灰中還有沙石點點,將落未落。屋中一側有個火坑,正火勢熊熊;另一側排著具子和飯架,均是黑面朽心,還在死撐強硬,不想被劈開成薪。
他沒說話,坐著,聽著。
一半人坐在火坑旁,一半人聚在另一間,各有各的話題,各有各的圈子,他找最近的地兒坐下。身下的椅子為何這般矮???是那個年代就有偷工減料了嗎?還是被歲月無情地抹平了不該有的記憶:椅面溝槽橫生,到死也避不開命運的年輪。
“河邊水汽重了,是要比其他地方冷點?!?/p>
“小伙,你的胃不行,就多喝點蝌蟆草熬的水,我那點有大些的蝌蟆草,自己去弄嘛?!?/p>
“我聽說,他們用刺梨根煮豬肚,把胃病給治好了,不曉得是不是真的。”
“胃病只能靠慢慢調(diào)養(yǎng),不可能治好的?!?/p>
“欸,大兄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我是一個自由旅行者,到處走走、看看?!?/p>
“你這生活過得高雅嘞?!?/p>
心底的苦累煩悶,只有自己知道,別人了解到的,不過一面之詞,說得好聽,過得再不濟:也有臉有面;述得不好,過得再充實:也會被戳著骨頭賤罵。
在火坑上方安一個三腳環(huán)形火架,菜端上來了,白湯酸菜鯉魚,放在火架上,用小火慢煮,還配有兩個小菜:青椒臘肉,肉肥透亮;切片香腸,皮薄餡香。
“大師傅,我給你們抬根板凳來放菜嘛?”
“不用了,老黃奶,菜放地上就行。”
“真是不好意思了嘞,吃飯的桌子都沒得,還沒得喃樣菜?!?/p>
“這菜夠豐盛的了,有魚有肉,不得挑剔?!?/p>
“桌子多的不是,我們是想在火邊熱和點,在桌子邊上冷颼颼的,還不安逸?!?/p>
火邊確實暖和,盡管他的后背還很冰涼,但他的前身已經(jīng)起了霧氣,晃花了鏡片,再湊近烤烤,不影響視物。老黃奶端來了一盆菜薹放在具子上,又轉身欲回廚房,有人叫住了她。
“老黃奶,過來坐到一起吃吧?!?/p>
“你們先吃,我還沒太餓?!?/p>
在自家的地盤上,她顯得這般拘謹,是有求于人嗎?老黃公第二次過來,端著缺口瓷碗,還未落座,就嚷嚷著讓所有人喝完自己的酒,再摻一碗。酒本是苦物,卻用得這般高興,是言不由衷嗎?
圍繞火坑一圈的酒碗,也不嫌地臟,專為等人躬身來端,是想享受眾人虔拜的誠心嗎?空中飄落的煙塵,輕身細舞,曼妙惹人,落在碗底,遺留得圈圈漣漪。又該添柴了。飯友們均叉開雙腿,有人雙肘拄膝俯身,有人側眼靠向椅背,有人神色不耐,有人呲聲笑談,筷子都拿在手中,無一人吃飯,全盯著地上的酒碗,何時能再提一口?
“各位老板,快點把碗頭的酒喝完,我再一個人給你們加點?!?/p>
“來,來來來,喝了,老三,老黃公都說了,你就一口干了嘛?!?/p>
“我們不是老板,老板坐在里頭的,你去那邊招呼好他們就行了,不用管我們?!?/p>
“你們都是老板,我都要招呼到位的?!?/p>
不想喝酒呢,又怕辜負主人家的一片心意,鍋里的魚肉快煮化了,先夾一塊入口,跟著端碗接酒。笑吟吟的老黃公,對誰都要笑勸一口酒,一圈下來,還要懵頭懵腦去另一桌禮敬諸位。
“哎,你還記得我們那個時候爬火車去另一個縣城看霍元甲喃,霍元甲在那個時候火得哦……嘖嘖?!?/p>
“我啷個不記得嘛,當時去那邊還和當?shù)氐男』旎齑蜻^一架?!?/p>
“現(xiàn)在部隊都是實行三三編制,不可能出現(xiàn)那種情況?!?/p>
“那有什么辦法?在工地待個幾年不回家都是常態(tài),老婆在家做點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為了孩子,還不是要將就過下去?!?/p>
有委屈的人,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自悲深沉,輕囈淺吟,生怕別人知道是在說自己;眼神暗埋,未吐的不快,苦咽下后,還得自己來抗。
說話的眼鏡男,在眾人中如鶴立雞群,異常好認,身上無油無垢,穿著搭配另類,靦腆內(nèi)向帶著絲絲陰霾,神情沉郁。眼鏡男的話無人回答,是戳中了他們心中的傷苦?還是無人感同身受?或是不愿聽見,也不想讓人難堪?
“我聽當?shù)氐睦相l(xiāng)說過,他們這邊養(yǎng)牛多,但是他們嫌牛糞臟,沒人用,每年春天都會打青,到山上割些草啊、小樹枝啊,埋到田里,代替牛糞。媽耶,我心頭還想說,牛糞比草的營養(yǎng)高多了嘛?!?/p>
“這是他們的習俗,也說不上好壞?!?/p>
“老黃奶,過來一起吃吧,反正人不多,也不擠?!?/p>
“我給你講嘛,只要有折耳根的地方,一定會有野蔥,不信你哪天抽個時間到周圍逛逛,看看是不是真的?!?/p>
“三師傅,你在這火鍋放了幾顆砂仁,味道是要好多了嘞?!?/p>
“老四,叫你少喝點酒,你偏不信,你自己對比哈嘛,我比你還大五歲,哪個認得出來?肯定會說你大。”
“老黃奶,叫你家兒子過來一起吃飯了嘛?!?/p>
“他不來,害羞得很。三,過來吃點東西。”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樣?!?/p>
她的三兒子,坐在花生型灶臺前,背對眾人,正低頭玩手機,腳蹬灶口,把椅子坐得只剩后面兩只椅腿,黑色羽絨服和頭發(fā)相連,整個兒就像一個暗色板影。老黃奶坐在一邊,盡吃碗里的米飯,不肯伸手夾菜。
“我再告訴你嘛,母雞不下蛋,公雞是不會追的?!?/p>
“三師傅,我們上班的錢……老板哪個時候給我們哦?”
“你直接去跟老板要啊,他肯定會當場這樣,唰唰唰數(shù)給你的,你和我說有喃樣用嘛,沒得用?!?/p>
“我還告訴你嘛,三月桃花汛,四月清明雨;七月十五定旱澇,八月十五定收成。一年中只要這四個天數(shù)好,種地是不會挨餓的?!?/p>
“對不住你們了,我蠻是喊得兇,你們來了又沒得喃樣菜?!?/p>
老黃公又來請酒,每人喝完一碗,再加半碗,老漢又輪敬一圈,還呵斥伴侶:婦人別多事,難得高興,自然要敞開了喝。到老漢走時,已要東偏西扶,還倔強地拿碗拿瓶,要去另一桌酒戰(zhàn)。
酒足飯飽后,人人借遁離去,十幾個人,留下的,不過二三,還貪戀火炭的余溫。
“朋友,等哈你有休息的地方?jīng)]得?”
“我準備去鎮(zhèn)上旅社?!?/p>
“這邊去鎮(zhèn)上有點遠嘞,而且還在下雨,我們工棚還有張空床,一個老高工的,他還沒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那點住一晚?!?/p>
“謝謝好意,我求之不得,怎敢說介意。”
“你們幾個還坐在這干嗎?那邊差角子喝酒?!?/p>
“一起過去吧?!?/p>
這一桌,電爐三面的沙發(fā)皮革破卷,海綿坑缺不全,粉白的墻壁霉斑點點,如畫紙上的著墨淺影。兩桌合攏后,又有十來個人。
“朋友,到你劃拳了?!?/p>
“抱歉,我不會劃拳。”
“別裝了,年輕人多少都會點酒拳的?!?/p>
“我真的不會?!?/p>
“那我們就不勉強你了。老五,到你劃拳?!?/p>
雨,要下多久?才能把這黑夜刷白;人,要活幾世?才能有苦中偷樂。酒醉中,熬不住的人去睡了;酣暢前,是否要再陪領導一杯?
“我有個親戚,以前在這個鎮(zhèn)上當鎮(zhèn)長,現(xiàn)在調(diào)到市里去了。這鎮(zhèn)中心的廣場其實就是她主張修的,就這一點,為鎮(zhèn)上帶動了好多收入嘞,當時,鎮(zhèn)上哪個人不念她的好嘛。”
談說別人的事跡,不會羨慕,也不嫉妒,說著高興,也是自尊心。
主座坐著一個老師傅,頭戴黑皮鴨舌帽,臉上淺笑連連,似要在合時宜時賠笑幾聲,到他出拳時,他會先拱手示弱,再縮手出拳,年齡在那里,也沒人會刻意針對他。再有一個人,十有九拳勝,輸?shù)舻囊蝗?,他會端起酒碗,邀請酒友同飲一口,不論怎么算,都不想吃虧?/p>
“大家喊拳的時候大聲點,正月十七,主人家就圖個熱鬧,讓別人家聽到?!?/p>
“酒后是不能開車的,你開了車就是犯法?!?/p>
“春節(jié)那兩天,酒駕是最多的,在市里面,只為了關酒駕這些人,看守所外都開始排號了,那些警察把人抓來后,先記一個電話號碼,看守所里面有名額了,再打電話通知人過去?!?/p>
“現(xiàn)在是政策好了。”
“老六,還在喝酒,你揩喃樣眼淚水嘛。”
可能是進了刺眼的塵粒呢?還是說有什么不敢言說的傷心事,借酒后硬擠出幾滴模糊中的淚水?
問話的人老板模樣,從鍋里夾了一塊海帶后,把海帶移到蘸水上空停了兩秒,再顛抖一次,才放回碗里。想不出這樣做有何意義。只是虛假表象?還是心有不滿?也許是蘸水不合口味吧。
“很晚了,我們回去了吧。老五,你扶哈老師傅?!?/p>
“老黃奶,今天謝謝你家的款待,現(xiàn)在快十點了,我們先回去,明天還要上班,麻煩你自己撿拾一哈?!?/p>
“老黃公呢?”
“他早就休息了。醉得不成個樣子,像個喃樣事嘛?!?/p>
“朋友,我嘴笨,就一句,敢于追夢,就是好的?!?/p>
老黃奶真就坐在那里,雙腿并攏,雙手握拳放在大腿上,看著客人們劃拳勸酒,等著他們結束離開。不管她的心中如何想,至少,她的臉上是有笑容的,就像這雨落大地,最先接觸的,肯定是外壁。
“朋友,你還沒睡著啊?!?/p>
“嗯,睡不著。”
“第一次睡工地,難免的,我們當初也是一樣。而且這里水汽重,被子是潤的,睡著也不舒服?!?/p>
藍色工棚里,以鐵皮做頂做壁,當春雨來襲時,如有雜亂的密集鼓點在耳畔響起,再炸響兩聲春雷,確實讓人難以入睡。
“老大,陪我去鎮(zhèn)上找妹妹玩哇?!?/p>
“好嘛,說走就要走嘞。”
說著說著,人們都各自上了床。幸虧他身下的床和別人的不一樣,不然他還得考慮該如何棲身。
隔壁房間里的酒醉之人,口中嘟囔著自言酒語,這才多久,就把工地上的所有人數(shù)落了一遍。
“那個小伙就是看不起我。”
“老板是對我好,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不礙事的?!?/p>
“三師傅一天就愛亂嚼舌根子,跟老板打小報告。”
“一天念喃樣嘛念,你們懂的怕是還沒得我多嘞。”
“不要鬧了嘛,我要睡瞌睡了?!?/p>
酒醉后的神態(tài),綿軟的語氣,似在放棄生命,說話多不過抱怨和哀求,停下不過兩秒,又得唉聲喚氣。
“睡不著哦,哪個和我講哈話嘛?!?/p>
有的人明知道喝酒不好,可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還美其名曰老板心好,不能辜負心意,外出打工,拼著健康不要,也不愿讓自己吃虧一星半點。
酒鬼罵完后,又玩起了手機,老年機的按鍵提示音下,掩埋了不知多少心酸,撥出的幾個號碼,許久才有人愿意接聽。
“兒子有喃樣用卵嘛,還沒得姑娘懂事,白把他養(yǎng)大了?!?/p>
“他吵到你了哈,不用擔心,他就是酒喝多了,腦殼有問題。從上班到下班,每天都要整幾個二兩,現(xiàn)在他的兒子都不怎么接他的電話,只有他女兒還會接他的電話。整天都是懵的,面子不自己去掙,像是在等人給他送過去一樣?!?/p>
“天要下雨,老婆要嫁人。不要說話嘍,啰覺了,哪個再說話我要罵人的哈。”
“經(jīng)常說這話,也不嫌膩得慌?!?/p>
終于如夜靜了,可夜里還說夢話,多少的愁怨,也被他說給別人聽了去。
翻過夜,難得好天氣。他把床恢復原樣后,走出房門。春陽暖人,虛晃的太陽,又從烏云后冒出半個腦袋,灑下幾線光束后,再次被烏云遮蔽。結束了漫長的雨季,靠著雨水的反光特性,今天的大地亮堂了許多。
壩上有吆喝聲傳來。機器出了故障,需要眾人合力才能解決,有人抬得腰酸背痛,需要休息一會兒。邊上的五六個人,看別人工作,自己不好意思干站著,上去一個,再上去一個,獨留一個人站著,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抹不開面子,走了。
酒鬼的臉憔悴老態(tài),他沒有去工地,而是在工棚后瞎晃,開后門還特意去戴雙手套,嚷嚷著戒酒,喊得響亮,每天都是這個口號喊十幾遍,也不見他真有行動,照樣整天昏昏沉沉。
“師傅,我走了。”
他的路,在前方。崇山的綠影,且淡且新,地里才冒出的綠尖,不消多久,定能蓋住早已過時的黃葉。
再有,團團的水汽,低一點為霧,高一點是云,在山間環(huán)繞是霧,在空中飄蕩為云,兩者間的聯(lián)系?靠著雨吧。雨絲如線糾織,霧點似煙繚繞。云和霧,以人為參照,立場不同,視野也就不同,在其間生活的人類,能看到的,就更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