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奭

孫奭（962—1033），字宗古，博州博平（今山東茌平）人。他自幼讀經(jīng)書，篤學成才，端拱二年（989）《九經(jīng)》及第，為莒縣主簿。遷大理評事、國子監(jiān)直講。真宗時，為諸王侍讀，累官至龍圖閣待制。仁宗即位，他以名儒被召為翰林侍講學士，判國子監(jiān)，后遷兵部侍郎、龍圖閣學士、禮部尚書。晚年以太子少傅致仕，卒于家?！端问贰肪硭陌偃挥袀鳌?/p>

論天書^[1]

臣竊見朱能者^[2]，奸險小人，妄言祥瑞，而陛下崇信之，屈至尊以迎拜，歸秘殿以奉安^[3]。上自朝廷，下及閭巷^[4]，靡不痛心疾首，反唇腹非^[5]，而無敢言者。昔漢文成將軍，以帛書飯牛，揚言牛腹中有奇書，殺視得之，天子識其手跡^[6]。又有五利將軍妄言，方多不讎^[7]。二人皆坐誅。先帝時有侯莫陳利用者，以方術暴得寵用，一旦發(fā)其奸，誅于鄭州^[8]。漢武可謂雄材，先帝可謂英斷。唐明皇得《靈寶符》、《上清護國經(jīng)》、《寶劵》等，皆王、田同秀等所為，明皇不能顯戮，怵于邪說，自謂德實動天，神必福我^[9]。夫老君圣人也，倘實降語，固宜不妄，而唐自安史亂離，乘輿播越，兩都蕩覆^[10]，四海沸騰，豈天下太平乎^[11]？明皇雖僅得歸闕^[12]，復為李輔國劫遷^[13]，卒以餒終，豈圣壽無疆、長生久視乎？夫以明皇之英睿，而禍患猥至，曾不知者^[14]，良由在位既久，驕亢成性^[15]，謂人莫己若，謂諫不足聽，心玩居常之安^[16]，耳熟導諛之說。內(nèi)惑寵嬖^[17]，外任奸回^[18]，曲奉鬼神，過崇妖妄。今日見老君于閣上，明日見老君于山中。大臣尸祿以將迎^[19]，端士畏威而緘默。既惑左道^[20]，即紊正經(jīng)^[21]，民心用離，變起倉卒。當是之時，老君寧肯御兵，寶符安能排難邪？今朱能所為，或類于此。愿陛下思漢武之雄材，法先帝之英斷，鑒明皇之召禍，庶幾災害不生^[22]，禍亂不作。

《四部叢刊》本《宋文鑒》卷四十三

[1] 天書指從天而降的書，一般指神仙之書。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奸臣朱能在終南山修道觀時，與劉益等人“造符命，托神靈，言國家休咎，或臧否大臣”。并攛掇寇準“奏天書降乾祐山中”，實際上是朱能偽造的。但這一假天書，卻迷惑了宋真宗。天禧三年夏四月，真宗“備儀仗至瓊林苑迎導天書入內(nèi)”，上演了迎天書的鬧劇。直臣魯宗道曾上書諫之，時知河陽的孫奭也上了這封諫章。這篇文章以史為鑒，列舉漢武帝、宋仁宗不信帛書及方術之事，贊二帝之英明。又舉唐玄宗為反面教材，以其佞信天書，導致安史之亂，兩京失守，以致流離竄蜀，歸朝后又為宦官李輔國軟禁，郁郁而終，并未長生不老。文章從正反兩面證明天書之虛妄，措辭尖銳，文風犀利。作者敢于逆龍鱗，實有錚錚之骨。

[2] 朱能：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九十三“天禧三年三月”條，朱能本單州團練使田敏門客，妄談神怪事，宦官周懷政將他推薦給真宗，獲得寵信。后因參與廢立之事，為丁謂所殺。

[3] “屈至尊”句：指宋真宗天禧三年夏四月辛卯，真宗“備儀仗至瓊林苑迎導天書入內(nèi)”事。

[4] 閭巷：猶里巷，借指民間。《史記·韓信盧綰列傳》：“陛下擢仆起閭巷，南面稱孤，此仆之幸也。”

[5] 反唇：謂唇動，表示心中不服?！妒酚洝て綔蕰罚骸埃仯┊惻c客語，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备狗牵杭锤拐u。口里不言，心中譏笑。

[6] 文成將軍：據(jù)《漢書》卷二十五，有方士少翁，善術數(shù)。武帝所幸李夫人卒，少翁能用方術顯示其貌狀，為武帝寵幸，封為文成將軍。后來，他的方術不再靈驗，為重獲武帝的信任，他提前寫好帛書，塞給牛吃，然后騙武帝說自己看出此牛腹中有奇異之物。武帝命人將牛殺死，果然發(fā)現(xiàn)有帛書，但被武帝認出帛書上是少翁的字跡，于是將其處死。

[7] 五利將軍：名欒大，本膠東國宮人，以方術取信于武帝，封五利將軍。后來“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應驗）”，為武帝所誅殺。見《漢書》卷二十五。

[8] 侯莫陳利用：人名。侯莫陳，復姓；利用，名。天平興國初年，他以幻術獲得太宗皇帝的寵信，于是肆意妄為，人們都怕他。后來趙普查到他的不法行為，勸說太宗將其處死。事見《續(xù)資治通鑒》卷二十九、《宋史·太宗本紀》“端拱元年”條。

[9] 王（hónɡ宏）：太原人，有吏能，善于斂財，為唐玄宗所寵幸，身兼二十余使。據(jù)《舊唐書·儀禮志》四，玄宗天寶九載（750），王奏稱太白山人王玄翼在寶山洞見到了老子，于是皇帝派王、張均、王倕、王濟、王翼、王岳靈等人前往，于洞中得玉石函《上清護國經(jīng)》、寶券、紀箓等“天書”。參見《舊唐書》本傳。田同秀：據(jù)《資治通鑒》“天寶元年”條載：（正月）甲寅，陳王府參軍田同秀上言：“見玄元皇帝于丹鳳門之空中，告以‘我藏靈符，在尹喜故宅’?！?/p>

[10] 兩都：長安和洛陽。

[11] “安史亂離”句：天寶十四載（755）安祿山、史思明起兵反唐，攻陷洛陽、長安。這場動亂直至廣德元年（763）史朝義為李懷仙所殺后才得平定。兵事持續(xù)九年（755—763），唐王朝遭到巨大打擊，由此一蹶不振。

[12] 僅：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謂：“庶幾之辭。”指僥幸。

[13] 李輔國：本名靜忠，少為宦官，粗通文墨，表面上對人客氣恭敬，內(nèi)心卻很陰險，受到肅宗信任，權勢很大。代宗即位后，將其權力逐漸收回，并派刺客將其刺殺。劫遷：玄宗以太上皇的身份回到長安后，居于南內(nèi)。李輔國挑拔肅宗，謂南內(nèi)有異謀。因矯詔遷上皇于西內(nèi)，加以軟禁。參見《舊唐書》本傳。

[14] 猥：聚集。

[15] 驕亢：驕縱不遜。

[16] 玩：玩有欣賞義，這里指習慣于。

[17] 寵嬖：指得寵的佞幸之人。

[18] 奸回：奸惡邪僻?！渡袝ぬ┦南隆罚骸俺缧偶榛亍！?/p>

[19] 尸祿：空受俸祿而不治事?！段倪x》曹植《求自試表》：“虛受謂之尸祿?！?/p>

[20] 左道：邪門旁道。多指非正統(tǒng)的巫蠱、方術等?！抖Y記·王制》：“執(zhí)左道以亂政，殺。”鄭玄注：“左道，若巫蠱及俗禁。”孔穎達正義：“盧云左道謂邪道。地道尊右，右為貴……故正道為右，不正道為左。”

[21] 正經(jīng)：指儒家經(jīng)典。以別于諸子百家之書。晉葛洪《抱樸子·百家》：“正經(jīng)為道義之淵海，子書為增深之川流?！?/p>

[22] 庶幾：或許、也許。表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