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齋夜話》日本刊本考論
一、引言
宋釋惠洪(1071—1128)所著的《冷齋夜話》(以下簡稱《夜話》)是宋代著名的詩話之一。釋惠洪,初名德洪,字覺范,筠州新昌縣(今江西宜豐縣)人。他一生著述頗豐,除《夜話》之外,還有《法華經(jīng)合論》、《林間錄》、《禪林僧寶傳》、《石門文字禪》、《天廚禁臠》等等,在禪學理論、僧史撰述、詩文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等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被同時人張商英稱為“天下之英物,圣宋之異人”。《夜話》是其流傳甚廣、影響較大的一部著作,所記內(nèi)容頗蕪雜,體裁介于筆記、詩話之間,其間記載蘇黃等元祐諸人的言論尤多,是研究北宋詩學及江西詩派的必讀文獻。
據(jù)今人陳自力考證,《夜話》的定稿時間應當在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雖然此書宋本已經(jīng)亡佚,但由于《夜話》成書后,宋代很多的詩話、筆記和類書加以引用,所以其在宋代的原貌還可以部分地恢復?!吨袊鴧矔C錄》著錄現(xiàn)存版本11種,其中流傳較廣、影響較大的當推明《稗海》本和明《津逮秘書》本(以下簡稱《津逮》本),此外清《四庫全書》本(以下簡稱《四庫》本)也是現(xiàn)在比較常見的版本。四庫館臣已經(jīng)指出其當時所見版本“蓋已經(jīng)后人刪削,非其完本。又每篇皆有標題,而標題或冗沓過甚,或拙鄙不文,皆與本書不類”。這三個版本之間差別很小,應皆祖一源,除《稗海》本無標題外,都存在上面四庫館臣所指出的問題,顯經(jīng)后人妄改,去《夜話》原貌已遠,很有進行??庇喺谋匾嘤谌狈ι票緛磉M行對校。
2001年,海南出版社影印出版了故宮博物院所藏本;2002年,業(yè)師張伯偉先生點校的日本五山版出版,為我們提供了厘清此書版本源流、校正通行本訛誤的基礎文獻。但故宮本之訛誤不勝枚舉,顯為書賈射利草率之作,且被誤認為是所謂“元刻本”,實為明刻本。然而,尚未有人注意到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目前最早的一部孤本即元至正三年刊刻的《夜話》殘卷,也沒有人注意到《永樂大典》殘卷以及《說郛》中所收錄的《夜話》。因此,目前學術界對《夜話》的版本問題的認識還有很多偏差,對《夜話》的校證還遠未完成。
目前,我們已經(jīng)完成《夜話》中國國內(nèi)版本的調(diào)查與研究,同時我們也調(diào)查了幾乎所有能見到的日本版本。我們檢索了收有日本35所學術機構(gòu)藏書目錄的“日本所藏中文古籍資料庫”后發(fā)現(xiàn),日本有多種《夜話》版本,如舊稱鐮倉時代(1185—1333)末期刊本(即五山版)、江戶初古活字本、正保二年(1645)刊本、寬文六年(1666)刊本、天保二年(1831)刊本等,另外日本近藤元粹編《螢雪軒叢書》第九卷亦收入《夜話》十卷。江戶時代的出版書籍目錄以及圖書目錄都有《夜話》刊行的記錄,寬文年間(1661—1673)刊行的《和漢書籍目錄》在“外典”部分就著錄曾刊刻《夜話》五冊;寬文十年(1670)刊行的《增補書籍目錄》在“故事”部分也著錄曾刊刻《夜話》二冊。日本元祿十五年(1702)幸島宗意《倭板書籍考》卷六對此書有著錄,云:“此書記詩文評論、禪門雜事。一說宋名僧洪覺范所作,一說未詳,見《文獻通考》?!?sup>日本刊本中,最為古老、質(zhì)量上乘的當推五山版。此外,我們還以五山版為底本校讀了江戶初古活字本、正保二年本及《螢雪軒叢書》本,經(jīng)過研讀發(fā)現(xiàn)這些版本不同于中國流行的《稗?!繁九c《津逮》本。
二、五山版《冷齋夜話》之回傳
《夜話》最早的日本刊本為五山版,日本國會圖書館就藏有所謂鐮倉末期所刻的《夜話》十卷二冊,內(nèi)閣文庫亦有所謂鐮倉末期所刻的《夜話》十卷一冊,而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有室町時代《夜話》十卷一冊。反映內(nèi)藤湖南私人藏書的《恭仁山莊善本書影》中亦著錄一部五山版《夜話》。柳田圣山、椎名宏雄所編的《禪學典籍叢刊》中影印收入東洋文庫所藏的五山版《夜話》。
根據(jù)嚴紹璗《漢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介紹,所謂日本五山版是指“從十三世紀中后期鐮倉時期起,至十六世紀室町時代后期,以鐮倉五山和以京都五山為中心的刻版印本”,“它包括日本典籍,也包括中國典籍。在中國典籍中,既有內(nèi)典,也有外典。外典中絕大部分是宋元刻本的覆刻”。一般來說,五山版具有兩大重要特點:第一,“‘五山版’覆刻的漢籍四部書中,絕大多數(shù)是以中國的宋元刊本為底本的,只有極少數(shù)是以明初刊本為底本的”;第二,“‘五山版’的雕板,主要是由先后到達日本的中國刻工操刀的,其中以元人居多”。正因為如此,五山版保存了許多中國已經(jīng)失傳的宋元珍本的內(nèi)容和風格。
國內(nèi)學者最早發(fā)現(xiàn)五山版《夜話》之存在是在清末民初。1912年,董康(1867—1947)、羅振玉(1866—1940)、王國維(1877—1927)在辛亥革命前后避居日本期間,恰逢日本書坊嵩山堂出售五山版《夜話》,索價甚高,董康、羅振玉于是借來此書請王國維以三夕之力對校明《津逮》本而還之。王氏在1912年9月5日致繆荃孫的信中說:
授公從書坊攜來五山刊本《冷齋夜話》(前五卷當明嘉、隆間人抄補。)甚佳,以毛本校之,多二條(十卷亦有小題,其淵材亦作劉淵才,當自元本出)。又補脫落數(shù)處,改正若干字(約數(shù)百字),索值三十八元,大約擬留之也。
王氏的這部手校稿中有他大量的校記、識語和羅振玉、羅繼祖的跋文,藏于羅氏大云書庫,2007年由上海嘉泰拍賣公司以37.4萬元拍出,可惜我們不易見到這部手校稿的全貌。1928年東方學會曾將王氏這一??背晒M行整理后排印出版,題為“日本五山版”。該本將王氏的隨文校記悉行刪去,只在十卷后保留四條識語,若將其與《津逮》本、日本《禪學典籍叢刊》影印五山版對校,可發(fā)現(xiàn)其中有幾處已據(jù)五山版改正、補缺,有幾處卻又未改,從而形成了一個既不同于底本《津逮》本,又不同于校本五山版的奇特版本。由于該本被收入羅振玉《殷禮在斯堂叢書》,故一般稱之為《殷禮在斯堂叢書》本(以下簡稱《殷禮》本)?!兑蠖Y》本最大的價值在于其保存了王國維先生的四條識語,這些識語對于其所見五山版的版式、鈔補等情況記之甚詳,其中部分識語云(見書影一):
壬子夏以日本五山刊本?!督虼罚惭a二條,改正數(shù)百字,甚為滿意。元書前五卷鈔補,亦舊鈔也。其源當出元刊。王國維記。
五山刊本后有題識一行曰“元龜三年記之”。案:元龜三年當明隆慶間,其字與前五卷之鈔補者似出一手。元書每半頁九行,每行十八九字不等。每條第二行以下均低一格。并記。
……曩跋《續(xù)墨客揮犀》,以“開井法”一條必為惠洪所記,今果
于舊本中見之。唯《四庫總目》所舉佚文二條尚不在內(nèi),豈尚非足本耶?國維又記。
書影一:王國維《冷齋夜話》手校稿(以日本五山版?!督虼貢繁?
此外,羅振玉的胞弟羅振常此時也隨其兄避居日本,他在《善本書所見錄》中也記載了上文這部五山版《夜話》:
《冷齋夜話》十卷,宋釋惠洪撰、日本刊本?!僖娢迳桨灞?,前五卷抄補,取校毛本,補一字未易工(卷三末)及開井法禁蛇方(卷九末)二條。又正訛奪之字數(shù)百,標題亦與毛本大異,蓋從宋本出,書肆非百五十金不售,乃校而還之。昨在東京得此本于某舊家,與五山本悉同,而首尾完好,價則不及五山本三之一,聞彼邦傳本亦至罕,異日當影寫付刊以傳之。宣統(tǒng)丙辰冬仇亭老民記。十卷前有目錄,目后有“是書僧惠洪所編也”云云識語七行。半頁九行,行十八字,題
低二格,每段第一行頂,以下低一格。這段文字還著錄了《夜話》的另外一個日本刊本,與五山版悉同,而首尾完好,前五卷非鈔補,由于其價格不及五山版的三分之一,筆者推測其并非五山版,應當是其他后出的日本刊本。
但是,這部王國維先生校對完畢后歸還書坊的五山版似乎不久之后又為董康所得。邵章《四庫簡明目錄標注·續(xù)錄》指出:“董授經(jīng)藏日本五山本,至佳。”考之專門記錄董康1926年12月至1927年5月避居日本時的訪書經(jīng)歷的四卷本《書舶庸譚》,并未見提及五山版《夜話》。但其后董康每再度赴日一次,《書舶庸譚》一書“便增加一次篇幅,由四卷增至九卷之多”。九卷本《書舶庸譚》第八卷便記載了他1935年5月8日在東方研究所或東洋文庫再次尋訪到五山版《夜話》的事實:
《冷齋夜話》十卷,五山本。每半頁九行,行十八字。凡九十二頁。前有目錄十頁。每卷首題《冷齋夜話》卷之幾,尾同,隔數(shù)行不等。魚尾下僅“夜話”。昔年余藏有是書,今歸沅叔同年。較通行本多數(shù)則也。“沅叔”是傅增湘(1872—1950)的字,其《藏園群書題記續(xù)集》卷三對這部董康所藏五山版《夜話》有著錄:
《冷齋夜話》(《稗海》本以日本五山本校并臨何義門校語)……授經(jīng)同年藏日本五山板,九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線(通各卷為號)。字體疏古,直從天水出。惜前五卷乃抄補,然亦極舊,疑數(shù)百年前人手筆。假校一過,卷九補“開井法”一條,馀所得異字逸文殆不可勝計。余昔迻寫何校,苦無善本可勘,今竟獲海外奇秘,讀畢為之
忻慰無已。沅叔手記,時甲寅十二月十七日也。所謂“直從天水出”,則傅增湘認為五山版的底本是宋本。從上面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其時此本尚歸董康所藏,傅增湘只是借來與《稗?!繁緦π!母凳系纳淠陙砜?,這里的“甲寅十二月十七日”當指公元1915年1月31日,其時傅氏正在國內(nèi)肅政廳肅政使任上。再結(jié)合董康辛亥革命前后避居日本的返華時間(1913年)、接下來一次赴日的時間(1923年),可推知董氏獲得該五山版是在王國維完成校對、歸還書坊后的1912年9月到1913年這段時間內(nèi),且在回國時將該本一起帶回。此外,傅氏的私人藏書書目——《雙鑒樓善本書目》卷三也著錄了該本:
《冷齋夜話》十卷,日本五山[板],九行十八字。前五卷元龜三年鈔補,有瑞林寺印。該書目刊印于民國十八年(1929),說明在此之前這部董康舊藏五山版《夜話》已歸傅氏雙鑒樓所有。而該本上鈐有瑞林寺印,說明其原為日本瑞林寺的舊藏。傅氏《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八和《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卷十亦著錄該本。
要而言之,上述這部五山版《夜話》前五卷原已佚,系日人于元龜三年(1572)抄補。其版式為半葉九行,行十八字(抄補部分可能為行十八九字不等),白口,左右雙邊。每條有小標題,標題低二格,正文第一行頂,第二行以下均低一格。將該本與《稗?!繁?、《津逮》本對校,發(fā)現(xiàn)其較《稗?!繁尽ⅰ督虼繁径嗑砣霸娨蛔治匆坠ぁ焙途砭拧伴_井法禁蛇方”兩條,其馀異文亦不可勝數(shù)??梢姡@部晚清民國初年回傳到中國的五山版《夜話》并非全本,而號稱“五山版”的《殷禮》本亦非純粹五山版。真正將全本五山版《夜話》引回國內(nèi)的是張伯偉先生點校整理的五山版《夜話》。
三、五山版底本蠡測
日本東洋文庫的巖崎文庫藏有首尾完整、未經(jīng)抄補的五山版《夜話》原本,現(xiàn)已影印收入柳田圣山和椎名宏雄所編的《禪學典籍叢刊》第五卷,張伯偉先生《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所收《夜話》即據(jù)以點校。該本的版式為半葉九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黑魚尾。全書之末有刊語七行:“是書僧惠洪所編也。洪本筠州彭氏子,祝發(fā)為僧,以詩名聞海內(nèi),與蘇、黃為方外交。是書古今傳記與夫騷人墨客多所取用,惜舊本訛謬,且兵火散失之馀,幾不傳于世。本堂家藏善本,與舊本編次大有不同,再加斤正,以繡諸梓,與同志者共之。幸鑒。”文字基本同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元刻本。牌記僅“癸未春孟新刊”一行,同于元刻本的款式,而異于故宮博物院所藏所謂“元刻本”(以下簡稱故宮本)的“至正癸未春孟新刊/三衢石林葉敦印”兩行。椎名宏雄先生指出,該本的刊語(包括牌記)系一段補寫文字,與該本本身的刊刻時間未必同時。
關于五山版《夜話》的源流,中日學界聚訟紛紜,莫衷一是。《恭仁山莊善本書影》將其定為“室町時代覆元本”。日本著名書志學家川瀨一馬先生認為該本是鐮倉末期的覆宋版,椎名宏雄先生根據(jù)《靜嘉堂文庫宋元版圖錄》(以下簡稱《圖錄》)收錄的《夜話》靜嘉堂藏本圖版和解題中兩行牌記與該本一行牌記的對比,認為該本牌記中的“癸未”是指元至正三年,進而得出該本為日本南北朝時期的覆元版的結(jié)論。張伯偉先生則通過該本與《圖錄》所收靜嘉堂藏本圖版和解題的對照,認為這兩個版本版式不同、刊語的位置不同、刊語(此處他指的是牌記)的文字有異,從而推斷五山版《夜話》為覆元版的結(jié)論未必能夠成立,因此“個人傾向于維持覆宋版的舊說”。由于椎名宏雄、張伯偉兩位先生都將靜嘉堂藏本誤認為是元刻本,所以據(jù)此得出的結(jié)論都需要重新討論。此外,本文前面所收集、羅列的前人著錄文獻中,王國維先生根據(jù)五山版“十卷亦有小題,其淵材亦作劉淵才”推測其從元本出,不知他所說的元本指的是國圖藏元刻本還是故宮本;羅振玉、羅振常、傅增湘則認為其從宋本出。
筆者將五山版與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元刻本殘卷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二者極為相似:首先是版式皆為九行十八字,左右雙邊,每條小標題低二格,正文第一行頂格,第二行以下均低一格,僅有黑口和白口、雙黑魚尾和單黑魚尾的不同。而故宮本的版式則為九行十七字,四周雙邊,明顯不同于上述二者。試比較下面所附的三張書影,便可看出它們之間的異同:
書影二:上方左為國圖所藏元刻本、右為《五山版の研究》中所附日本五山版,下方為故宮本
其次,二者文字上也很一致,皆完整保存卷三“詩一字未易工”和卷九“開井法禁蛇方”二條;就元刻本殘存的其他條目來看,故宮本與其他后出版本脫落處,元刻本與五山版皆未脫;故宮本及其他后出版本與五山版有異文處,元刻本往往同于五山版。比如卷二“王平甫夢至靈芝宮”條“有人在宮側(cè),隔水謂曰”一句的“隔水”二字,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皆脫去,而元刻本與五山版未脫。卷三“詩說煙波縹緲處”條“整釣背落日”一句第二字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作“約”,而元刻本和五山版作“釣”;第五字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作“中”,而元刻本和五山版作“日”。由此可知五山版與元刻本有很深的淵源,或者五山版出自元刻本,或者二者同出于某個宋本。再根據(jù)卷一“宋神宗詔禁中不得牧豭豘因悟太祖遠略”條標題元刻本、五山版首三字皆作“宋神宗”,而宋人作為本朝人只會稱“神宗”或“神廟”;同卷“李后主亡國偈”條五山版首句為“宋太祖將問罪江南”,而宋人只會稱“太祖”或“藝祖”,且成書于南宋初期的詩話《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七引《夜話》此條正作“太祖”,可以推斷出這兩個“宋”字明顯為元人所加,絕非宋本原貌,所以筆者判定五山版應源自元刻本,而非源自宋本,否則應該保持宋本原貌。
但五山版也并非完全覆刻元本,所以在版式及文字上也并非完全相同。首先,二者刊語和牌記的位置不同。五山版的刊語和牌記在十卷之末且為一段補寫文字,而元刻本在目錄之后。其次,二者在文字上仍有少量的差異。比如卷三“詩說煙波縹緲處”條“約束晚來還”一句的第四字,元刻本作“見”,而五山版作“來”;卷五“東坡藏記點定一兩字”條“東坡聞之,拊手大笑,亦以公為知言”一句五山版脫“以”字,而元刻本未脫。再次,二者在版式上還有兩點差異。五山版為白口、單黑魚尾,而元刻本為黑口、雙黑魚尾。這些差異應當是五山版以元刻本為底本刊刻時作了改動,所以五山版雖從元刻本而來,但不能稱為完全意義的覆元刻本。因為元刻本刊于至正三年(1343),而五山版從元刻本而來,所以筆者認為不大可能是鐮倉(1185—1333)末期的刊本,而可能是室町時代的刻本。
四、日本江戶初古活字本與正保本管窺
除了五山版以外,日本還有多種《夜話》刊本,尤以江戶時代初期刊行的古活字本和正保二年的刻本最為重要。經(jīng)我們仔細核校,發(fā)現(xiàn)兩本與五山版既有同也有異?,F(xiàn)略敘如次:
古活字本在日本似乎也比較少見,僅內(nèi)閣文庫以及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藏有十卷三冊。另外,中國國家圖書館亦藏有古活字本之縮微膠卷,以上三本筆者皆曾目驗。內(nèi)閣文庫本為林(大學頭)家藏本,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藏本目錄上鈐有“住友藏書”之印。三本目錄后皆有刊語七行,牌記一行,文字同于五山版。古活字本在版式上亦基本同于五山版,也是半葉九行,行十八字,四周單邊,雙黑魚尾。每條第一行頂格,第二行以下低一格,標題低兩格。書末另有刊語:“于下京櫻町開板。”
書影三: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nèi)閣文庫)所藏古活字本《冷齋夜話》
我們在仔細比勘了元本、五山版、故宮本與古活字本在文字上的異同后發(fā)現(xiàn),古活字本文字基本與元本、五山版相同,如卷一“的對”條:“太宗曰:‘我見魏征常媚嫵?!瘎t德宗乃曰:‘人言盧杞是奸邪?!薄暗伦凇鼻暗摹皠t”字,正保本與《螢雪軒叢書》本皆無,而古活字本和元本、五山版皆有。又如卷二“老杜劉禹錫白居易詩言妃子死”條“其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一句第七到第九字,古活字本和元本、五山版作“九牛毛”,而正保本作“九牛一毛”。再如同卷“王平甫夢至靈芝宮”條標題第三字,古活字本與元本、五山版作“甫”,而正保本作“父”。所以,我們認為古活字本與元本、五山版應該屬于同一個系統(tǒng),而與中國的明本系統(tǒng)的傳本,如《稗?!繁?、《津逮》本不同。
我們又發(fā)現(xiàn),古活字本多有同于元本而異于五山版之處,比如卷二“安世高請福亭廟秦少游宿此夢天女求贊”條“少游極愛其畫”一句的“少”字,五山版脫,而元本、故宮本、古活字本皆未脫,此處五山版明顯劣于他本。又如卷五“賭梅詩輸罰松聲詩”條“鳳城南階它年憶”一句第四字,五山版作“階”,而元本、古活字本皆作“陌”。同卷“東坡藏記點定一兩字”條“亦以公為知言”一句,五山版脫“以”字,而元本、古活字本未脫。由于元本殘卷僅存卷一至卷六、卷八至卷九,所以無法比勘元本、五山版與古活字本的全部異同,但僅從我們核校的結(jié)果就可以發(fā)現(xiàn),古活字本與五山版之間存在不少差異。又如卷六“鐘山賦詩”條“意行深入碧蘿層”一句第三字,五山版作“深”,而古活字本與正保本作“源”。卷七“毛僧之化”條“飲食無所撰”一句末字,五山版作“撰”,而古活字本與故宮本、正保本皆作“擇”,顯然“擇”優(yōu)于“撰”。從上可見,古活字本多有勝于五山版之處。所以我們認為,古活字本的底本不是五山版,而可能直接源自元本。
但古活字本也有既不同于元本也不同于五山版的情況,如卷二“館中夜談韓退之詩”條“李常公擇”的“擇”字,元本、五山版、故宮本作“澤”,而古活字本與正保本作“擇”。李常(1027—1090),字公擇,為黃庭堅舅父,與蘇軾等人多有交往,宋代的史料中未見其有字“公澤”的記載,顯然“擇”優(yōu)于“澤”字。同卷“昭州崇寧寺觀音竹永州澹山巖馴狐”條“屋近崇寧寺”一句第一字,元本、五山版、故宮本皆作“屋”,而古活字本作“居”。卷五“東坡屬對”條“及見黎氏為予言”一句第四字,元本、五山版作“氏”,而古活字本與正保本作“民”。這極可能是古活字本在翻刻過程中進行了一些??惫ぷ鳎瑢Φ妆咀隽巳舾筛膭?。
從以上的比勘可以看出,雖然五山版有“至佳”之譽,但如果再參之以古活字本、元本,庶幾可以得到一個更接近于原貌的《夜話》版本。另外,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古活字本上還有日人的批校之語,很可能是日本江戶時代日本學者閱讀《夜話》的心得,很有價值,惟其以日文書寫,若需利用還要加以翻譯。
除五山版、古活字本外,日本古刊本中值得重視的還有正保二年本,此本半葉九行,行十八字,雙黑魚尾,每條標題低兩格,正文第一行頂格,第二行以下低一格,與元本、五山版、古活字本相同,與古活字本不同的是其四周雙邊。卷十末有牌記云:“正保二乙酉孟春吉旦,洛陽三條通菱屋町書舍 林甚右衛(wèi)門?!彼^“洛陽”,即日本的京都,林甚右衛(wèi)門在日本江戶初期翻刻了不少中國的典籍,如《五經(jīng)集注》、《增注唐賢三體詩法》、《新刊鶴林玉露》。正保本與古活字本大致同時刊刻,兩個版本在文字上頗多相同之處,而與元本和五山版多有不同。如卷一“羅漢第五尊失隊”條“十八聲聞解埵根”一句第四字,元本與五山版皆作“聞”,而正保本同于古活字本作“門”。同卷“采石渡鬼”條,五山版與故宮本皆作“自參知政事除蔡州”,而古活字本與正保本作“自蔡州除參知政事”。這樣的例子很多,不再枚舉。正保本與古活字本在文字上的差異并不是很多,很可能正保本就出自古活字本。但是正保本的質(zhì)量似乎不如古活字本,在刊刻過程中出現(xiàn)若干誤字,如卷二“安世高請福亭廟秦少游宿此夢天女求贊”條“靈帝末關中大亂”的“末”,正保本就誤作“未”。卷六“大覺禪師乞還山”條“學外工詩”的“工”,正保本就誤作“王”。當然,古活字本亦有若干訛誤,如上文所舉卷一“羅漢第五尊失隊”條“十八聲聞解埵根”,古活字本作“門”似誤。
日本正保二年刊本在日本有多家機構(gòu)收藏,并不罕見,筆者所見本為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本。此本1955年6月入藏哈佛燕京圖書館,目前保存完好,紙墨如新,書上有該書原收藏者點讀時的紅色標記,比較有價值的是此書天頭還保存著原收藏者用漢語寫成的若干批語(見書影四)。這些批語主要是對《夜話》中語詞的??薄⒂栐b,可以說這是較早對《夜話》進行研究的著作,雖然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但細繹這些批語,頗有價值,故將其匯集如下,以為閱讀《夜話》之參考:
書影四: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日本正保二年(1645)本《冷齋夜話》及其批語
卷一“江神嗜黃魯直書韋詩”條,“儻恍之際”,批語云:“儻,坦朗切,卓異貌,冀也。儻,通作‘黨’?!肚啊ざ偈?zhèn)鳌罚骸h可得見乎?’恍,胡廣切,昏也,又愴恍失意貌?!b思儻恍兮若有遺?!?《韻府》恍字下)“一餉而濟”,批語云:“餉,饋也,饟也?!?/p>
同卷“羅漢第五尊失隊”條,“兒南營兵妻也”,批語云:“營,列名。又軍壘曰營?!薄肮讯乘亍保Z云:“素,平生時食也。又《霍光傳》注:菜食無肉曰素食。”(《韻會》)
卷三“東坡美謫仙句語作贊”條,“小兒天臺坐忘身”,批語云:“‘坐忘身’,《東坡集》作‘賀季真’。”
同卷“少游魯直被謫作詩”條,“木折空還沁”,在“木”下注:“水?!庇峙Z云:“沁,水名?!?/p>
卷四“詩曰其用不言其名”條,“語言少味無阿堵”,批語云:“阿堵,王夷甫口不言錢云云。舉阿堵物。又顧愷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阿堵,猶言這個也?!?《韻會》)
同卷同條,“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世事等朝三”,批語云:“朝三暮四,眾狙綿怒。曰朝四暮三,眾狙皆喜云云。《莊子·齊物》:狙公賦芋曰。芋,栗也。”“格五,《算經(jīng)》曰:算有四,采算四乘五是也,至五即格,不得行,故謂之格五?!薄磅救?,弈棋有蹙融之說。融,當作戎。此戲出于黃帝蹙踘意,在軍戎也。資□□。”(《韻府》戎字下)
同卷“詩用方言”條,“烏蠻鬼”,注:“烏鬼,杜甫詩注曰:鸕鶿,蜀人臨水居者皆養(yǎng)之捕魚?!?/p>
卷五“詩置動靜意”條,“東坡作眉子研詩”,注:“研,《東坡集》作硯?!?/p>
卷七“喚作拳是觸不喚拳是背”條,“寶覺禪師”,注:“無盡居士兜率悅子也?!薄皬膼偹谜鎯粑?,文嗣黃龍南,南嗣慈明園?!薄办`源與魯直嗣晦堂心,心嗣黃龍南。”
卷八“云庵活盲女”條,“以所乘筍兜舁歸”,“兜,唐申王每醉,使宮妓將錦彩結(jié)一兜子,抬皈寢室,號曰醉輿。”(《府》)
同卷“錢如蜜一滴也甜”條,“相顧羞縮”,批語云:“羞,《說文》:進獻也??s,《楚語》:縮于財用則匱。注:取也,又退也,又短也?!?《韻會》)“又畜王孫小于蝦蟇”,注:“柳子有《憎王孫文》,謂猴也?!?《府》)“使出戲衣褶間”,注:“褶,徒頰切,衣有表里,而無絮也。又似立切,袴褶也?!?/p>
同卷“石學士”條,“馭者失控”,注:“控,止馬曰控,謂勒止也?!?《韻》)
同卷“白土埭”條,“江都令”,注:“令,《韻會》云,官署之長也。又漢法,縣戶以上為令,以下為長云云?!薄暗檬骋粔p”,注:“塸,烏候切,墓也?!?/p>
卷十“范文正公麥舟”條,“堯夫”,注:“邵康節(jié),字堯夫。始至洛,蓬蓽環(huán)堵,不蔽風雨,名所居曰‘安樂窩’。為甕牖讀書,自號安樂先生,有《安樂吟》云云?!杜彭崱罚撼顨⑻旖驑蛏峡?,杜鵑聲里兩眉攢。”(《鐘山》,帛)
從引用的文獻來看,批點者具有較高的漢學修養(yǎng),能夠熟練地引用中國的史書、諸子、文集和韻書對《夜話》中的詞匯加以解釋,同時看得出批點者對中國的禪宗史也較為了解。這些批語雖然不多,但其價值不可忽視。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古活字本并非以五山版為底本翻刻而成,而是與五山版一樣可能祖源于元本;古活字本在文字上多有勝于五山版之處,有資于五山版之???;而正保本可能源自古活字本,但質(zhì)量似乎不如后者。
五、《螢雪軒叢書》本略論
近藤元粹(1850—1922),字純叔,別號螢雪軒主人,日本伊豫國(今愛媛縣)人,日本近代著名的漢學家。雖然在他的時代,漢學作為傳統(tǒng)已經(jīng)慢慢消歇,但他還是以驚人的精力涉獵了中國傳統(tǒng)四部之學:在經(jīng)學上著有《增注春秋左氏傳校本》(1882),在史學上著有《箋注十八史略校本》(1880),在子學上著有《王注老子標釋》;他用力最多、成果也最多的是他對中國文學的評點,經(jīng)他評訂的中國文學總集有《明清八家文讀本》(1884)、《浙西六家詩鈔》(1896)、《唐賢三昧詩》(1905)、《中州集·中州樂府》(1908),別集則更多:《林和靖先生詩集》(1897)、《韋柳詩集》(1900)、《王孟詩集》(1902)、《李太白詩醇》(1905)、《白居易詩集》(1906),《蘇東坡詩醇》(1907)、《陶淵明集》(1913)。特別難得的是,他還收集整理了中國歷代58部詩話,編成《螢雪軒叢書》(以下簡稱《叢書》,1892)。這部叢書以宋明詩話為主,亦收錄少量唐元清詩話,所錄之詩話大部分是已經(jīng)成書的詩話,還有部分詩話為其從各書輯集而來,最有價值的是每部詩話都有近藤元粹的評點。中國古代的詩歌評點始于宋元之際的劉辰翁(1231—1297)等人,而從來沒有對詩話進行評點的著作,這種“批評之批評”的著作似始于日本的近藤元粹。本文所討論的《夜話》就收于《叢書》第九卷。
書影五:《螢雪軒叢書》本《冷齋夜話》卷首
倘若考察《夜話》的研究史,則其自《夜話》誕生的宋代就已開始了:宋人的詩話、筆記中已有不少對《夜話》的批評;而日本江戶時代學僧無著道忠(1653—1745)所著的《冷齋夜話考》則是比較早的對《夜話》中出現(xiàn)的語詞進行專門解釋的著作。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的正保本《夜話》的批語中也有對《夜話》文字的??迸c訓詁;而《叢書》對《夜話》的評點則以藝術性為著眼點,兼及校勘,文字輕松活潑,頗有可讀性。
《叢書》本《夜話》的底本顯為日本歷來的傳本,而非中國流行的明本。最為明顯的是卷一第一條“江神嗜黃魯直書韋詩”:“王榮老嘗官于觀州,罷渡觀江,七日風作,不得濟?!逼渲械摹傲T”字,明故宮本作“能”,可能為“罷”之壞字;《稗海》本、《津逮》本、《四庫》本皆作“欲”,而元本及日本的五山版、古活字本、正保本、《叢書》本皆作“罷”。再如卷二“雷轟薦福碑”條“范文正公鎮(zhèn)潘陽”一句的“潘陽”二字,中國的故宮本、《稗海》本、《津逮》本、《四庫》本作“鄱陽”,而日本的五山版、古活字本、正保本、《叢書》本皆作“潘陽”,雖然此處日本諸刊本顯然不正確,但卻保持了一致,也可見《叢書》本的底本是日本刊本。
具體到日本的哪一種刊本,筆者認為《叢書》本的底本可能并不是日本最古老的五山版,如卷一“羅漢第五尊失隊”條“十八聲聞解埵根”一句第四字,五山本作“聞”,而《叢書》本同古活字本、正保本作“門”。同卷“詩本出處”條“所欠惟一死”一句第二字,五山版作“欠”,而《叢書》本同古活字本、正保本作“闕”。那么《叢書》本的底本到底是哪一部?筆者認為是正保本,理由如次:其一,古活字本在日本比較稀見,而正保本在日本刊本較多。其二,《叢書》本亦多有異于古活字本而同于正保本之處,如卷一“的對”條,“則德宗乃曰”一句,五山版與古活字本皆有“則”字,而正保本與《叢書》本無“則”字。卷二“老杜劉禹錫白居易詩言妃子死”條“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一句第六到第八字,五山版與古活字本皆作“九牛毛”,而正保本與《叢書》本俱作“九牛一毛”。其三,《叢書》本的評語透露了底本的信息,如卷二“安世高請福亭廟秦少游宿此夢天女求贊”條“雖嗔而好施,故多寶玩”一句,近藤評曰:“原本‘玩’作‘坑’,蓋訛,今訂正。”檢正保本,“玩”正作“坑”字,而五山版與古活字本皆作“玩”。又卷六“僧清順賦詩多佳句”條,“坡晚年亦與之游,亦多唱酬”,近藤評云:“原本‘酬’作‘訓’,非,今訂正。”此字他本皆作“酬”,惟正保本誤作“訓”。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斷定《叢書》本的底本是正保本。
對于底本,近藤可能也參照他本做了一些考校的工作。如卷二“古樂府前輩多用其句”條“老杜曰:意匠慘淡經(jīng)營中”一句,近藤評曰:“原本‘匠’誤作‘象’,今訂正。”“匠”諸本皆作“象”,而只有《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引《夜話》及杜甫本人文集作“匠”。此處近藤極可能參考了杜甫的文集。又卷五“東坡屬對”條“予游儋耳,及見黎氏”一句近藤評曰:“原本‘氏’作‘民’,蓋訛誤也,今訂正?!惫呕钭直九c正保本皆作“民”,而《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一引《夜話》作“氏”,近藤可能根據(jù)宋人引錄改作“氏”。還有不少地方,近藤并沒有改動原文,而是直接指出文字有訛誤,如卷一“東坡南遷朝云隨侍作詩以佳之”條,近藤云:“末段行文欠明了,恐有脫誤。”卷四“詩用方言”條“自然有穎脫不可干是韻”一句,近藤云:“‘是韻’二字,難解,恐有脫誤?!苯僦皇翘岢鰬岩?,而沒有給出自己的校勘。
詩話是作為一種極為輕松的文類出現(xiàn)的,用其創(chuàng)始人歐陽修的話說就是“以資閑談”;詩話與筆記也多有交叉,我們今天視《夜話》為詩話,而宋人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以及元人所編的《宋史·藝文志》,皆將其著錄于子部小說家類(《四庫全書總目》著錄于子部雜家類),因此以后代狹義的詩話觀念來審視《夜話》,自然覺得過于駁雜,近藤亦在其評點中多次指出某條非“詩話”,如卷一“宋神宗詔禁中不得牧豭豘因悟太祖遠略”條,近藤云:“是條非詩話?!本砥摺皦粲遄娼涠U師”條,近藤云:“不經(jīng)之談,非詩話?!本戆恕胺秷蚍蛞究蛯εP”條,近藤云:“以下皆非詩話?!本砭拧皬堌┫嗖輹嘧圆蛔R其字”條,近藤云:“此卷所錄多非詩話者,雖然亦足以資一笑之料?!苯贁喽榉窃娫挼臈l目,確實與詩無涉,近于街談巷語。許《彥周詩話》云:“詩話者,辨句法,備古今,紀圣德,錄異事,正訛誤也。”“錄異事”亦是詩話的功能之一,從這個角度來看《夜話》中的這些條目,稱之為詩話亦非不可。而在近藤元粹看來,這些“異事”則不能稱為詩話。
近藤元粹對《夜話》的批語很難分類,值得注意的是他對《夜話》本身的批評,這些批評大多質(zhì)疑惠洪的論詩意見,如卷一“東坡得陶淵明之遺意”條,《夜話》云:“又曰:‘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皆如寒乞相,一覽便盡。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苯僭疲骸按嗽u未知得當乎否?”平心而論,杜牧此詩并沒有惠洪批評得那么差,所以筆者同意近藤的看法,即惠洪此評有點苛刻。卷六“誦智覺禪師詩”條云:“智覺禪師,住雪竇之中巖,嘗作詩曰:‘孤猿叫落中巖月,野客吟殘半夜燈。此境此時誰得意,白云深處坐禪僧?!娬Z未工,而其氣韻無一點塵埃?!苯僭疲骸伴e雅幽逸之狀可掬,冷齋以為未工,何也?”這亦是對惠洪評論的質(zhì)疑,這首詩在意境營造上確實“閑雅幽逸”,但其造語,特別是最后一句似乎“不工”。此詩前聯(lián)皆在寫夜景,最后一句出現(xiàn)“白云”一詞,似乎又轉(zhuǎn)到白晝,煉字不工,所以筆者比較同意惠洪的意見。又卷八“劉跛子說二范詩”條,近藤云:“拙陋不成詩,何足錄之?!逼湓娫疲骸按蠓兑姇r二十四,小范見時吃椀羹。人生四海皆兄弟,酒肉林中過一生。”此詩確實比較窳陋,不可卒讀,《夜話》收入此條意義亦不大。從近藤所選擇評點的詩人來看,都是中國詩史上第一流的或者至少是出色的詩人;近藤能夠欣賞他們,并對他們的詩加以批評,已經(jīng)造就了他比較高的文學品位,所以再讀《夜話》中這些為惠洪所津津樂道的詩,自然就覺得惠洪的選擇或批評有問題了??偠灾?,他們在審美觀上有著一定的差距。對于惠洪在知識上的錯誤,近藤亦不客氣地加以指出,如卷一“盧橘”條,近藤云:“李善注引應劭,非應劭注?!北M管近藤和惠洪在具體詩歌上有不少不同看法,但并不意味著二人所有觀點都不同,近藤亦有稱贊惠洪批評之處,如卷四“王荊公東坡詩之妙”條,近藤就評道:“妙計細評?!庇滞怼霸娂伞睏l,《夜話》云:“如王維作畫,雪中芭蕉,詩眼見之,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論則譏以為不知寒暑?!苯僭疲骸坝喑3质钦?,而俗論往往以繩墨相譏謗,恨不使播,是書細讀之也?!彼坪趸莺榈挠^點深得近藤之會心處。
總之,近藤對《夜話》的批評似乎是中日兩國學者跨越幾百年的對話,既有共識,又有爭議。
六、馀論
上文對日本的五山版、古活字本、正保本和《螢雪軒叢書》本做了詳細的考察,這些刊本基本上囊括了日本現(xiàn)存的比較重要的版本,一個不同于中國流行的明刊本的版本系統(tǒng)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因為以五山版、古活字本為代表的日本刊本承襲了元刻本的優(yōu)點,所以它們在完整度與文本的準確性上確實優(yōu)于中國的明刊本。元刻本雖然是目前最早、最準確的刊本,但因其殘缺過多,所以仍然不能和以五山版、古活字本為代表的日本刊本媲美。
日本刊本與中國的故宮本等其他明清十卷本相比,優(yōu)點有二:
第一是文字較全。如卷三“詩一字未易工”條中國明清各本皆脫,而日本刊本未脫;卷九“開井法禁蛇方”條故宮本只剩標題和末尾數(shù)語,《稗海》本、《津逮》本、《四庫》本皆脫去,日本刊本卻保存得很完整。中國明清各本已有條目的情況也是如此。張伯偉先生已經(jīng)指出,“在已有的條目中,五山版的文字亦較為完整”。其實所有的日本刊本文字都比中國傳本完整,除張伯偉先生所舉的三個例子外,卷八“劉跛子說二范詩”條日本刊本較中國明清各本多十五字。至于個別文字多于且優(yōu)于中國明清本的,更是舉不勝舉。比如卷二“安世高請福亭廟秦少游宿此夢天女求贊”條“應笑舌覆大千作師子吼”之“舌”字處故宮本空白一字,《稗海》本、《津逮》本、《四庫》本皆脫,而日本刊本未脫?!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卷五十、《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六引《夜話》此條亦有“舌”字。再如卷八“周貫吟詩作偈”條“(周貫)嘗宿奉新龍泉觀,半夜槌門,道士驚,科發(fā)披衣,啟關問其故。貫笑曰:‘偶得句當奉告?!朗渴獠灰?,業(yè)已問之,因使口誦”一段中的“關”、“告”、“業(yè)”三字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皆脫,而日本刊本未脫。
第二是文字較準確,張伯偉先生已經(jīng)舉出五個例證說明五山版優(yōu)于《稗?!繁?、《津逮》本等其他版本之處,其實其他日本刊本同五山版一樣,在文字上多有優(yōu)于中國明清本之處,略舉數(shù)例如下:
(一)卷一“東坡南遷朝云隨侍作詩以佳之”條“東坡南遷,侍兒王朝云者請從行。東坡佳之,作詩,有序曰……蓋紹圣元年十一月也。三年七月五日,朝云卒,葬于棲禪寺松林中,直大圣塔”一段文字中的朝云卒日,日本刊本皆作“五日”,而故宮本、《稗海》本、《津逮》本、《四庫》本皆作“十五日”。
按:元刻本作“五日”,同日本刊本,可見日本刊本保存了原貌。另外,《蘇軾詩集》卷四十所收蘇軾《悼朝云》詩之“引”曰:“紹圣元年十一月,戲作《朝云》詩。三年七月五日,朝云病亡于惠州,葬之棲禪寺松林中東南,直大圣塔?!?sup>則王朝云的卒日確在紹圣三年(1096)七月五日,非七月十五日,故此處當從元刻本及日本刊本。故宮本于“五”字前衍一“十”字,《稗?!返群蟪龈鞅径佳匾u此誤。
(二)卷三“詩說煙波縹緲處”條載黃庭堅贈惠洪詩曰:“吾年六十子方半,槁項頂螺忘歲年?!贝嗽姷诙涞谌降谖遄秩毡究咀鳌绊斅萃?,故宮本作“螺”,《津逮》本、《稗?!繁?、《四庫》本作“螺顛度”。
按:此詩是否為黃庭堅所作歷來有爭議,但本文只討論版本學和??睂W上的問題,故對此詩的真?zhèn)螘褐弥徽?。元刻本作“頂螺忘”,同日本刊本?!端牟繀部酚八吻?1165—1174)刊本《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六收有此詩,題名“贈惠洪”,于上文異文處作“頂螺忘”,同日本刊本。另外,《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六、《詩人玉屑》卷二十引《夜話》此條亦作“頂螺忘”。日本刊本此處顯然保存了宋元刻本之舊,而故宮本竟只作“螺”兩字,不成詩句,故后出各本又進行改動,然去原貌已遠。
(三)卷四“西昆體”條“唐公笑曰:‘吾正不用此無對屬落韻詩。’”一句,日本刊本倒數(shù)第五至倒數(shù)第二字作“對屬落韻”,而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皆作“寸馬落顏”。
按:此處當從日本刊本。首先,元刻本于異文處作“對屬落韻”,同日本刊本。其次,從文意上來分析。王安石晚年喜好西昆體,而李師中贈唐介詩中“一身”“千古”非挾對,與王安石措意相異,唐介遂以李詩對仗不工、押韻不穩(wěn)為由,不需要這首詩。此處作“對屬落韻”正合文意,而作“寸馬落顏”則不知所云。此外,《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一引《緗素雜記》云:“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薄吨袂f詩話》卷十六、《詩人玉屑》卷二、《詩林廣記》后集卷八對《緗素雜記》中該條都有引用,皆作“落韻詩”??梢姟毒|素雜記》作者所見宋本《夜話》所載確為“落韻詩”。故宮本作“寸馬落顏”,當為形近而誤,而其他版本因襲之。
(四)卷七“負《華嚴經(jīng)》入嶺及大雪二偈”條記載惠洪聞嶺外大雪,遂作二偈寄陳瑩中,其一曰:“傳聞嶺外雪,壓倒千年樹。老兒拊手笑,有眼未曾睹。故應潤物材,一洗瘴江霧。寄語牧牛人,莫教頭角露?!贝速实谌涞诙秩毡究咀鳌皟骸?,故宮本脫,《稗?!繁?、《津逮》本、《四庫》本皆作“人”;第五句第五字日本刊本作“材”,故宮本、《稗?!繁?、《津逮》本、《四庫》本皆作“林”。
按:《石門文字禪》卷十七收有惠洪《嶺外大雪,故人多在南中,元日作三偈奉寄瑩中》三首,其中第三首即為此偈,于上文異文處作“兒”、“材”,同日本刊本。另外,《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二、《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六引《夜話》此條亦作“兒”、“材”。由此可證日本刊本此處文字優(yōu)于中國明清各本。
需要指出的是,日本刊本雖然優(yōu)于中國明清各本,但也并非完美。首先,這些版本仍有許多佚文未加以收錄,并非完帙。其次,這些版本訛字脫文亦不少,如卷二“雷轟薦福碑”條“范文正公鎮(zhèn)鄱陽”之“鄱”誤作“潘”。
《冷齋夜話》在宋代詩話中是版本較為復雜的一部,而這一點還未為學界所認知。不但中國的版本錯綜復雜、真?zhèn)坞y辨,就是日本的刊本亦是疑竇叢生。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幾乎所有的《夜話》版本,發(fā)現(xiàn)日本刊本總體上質(zhì)量要高于中國刊本。這主要是因為日本刊本中最早的五山版和江戶初古活字本直接淵源于元刻本,而后出的版本因襲之,所以不但內(nèi)容完整,而且文字訛誤較少。日本刊本中最早的是五山版,優(yōu)于中國明清各本(包括故宮本、流傳較廣的《稗海》本與《津逮》本以及《四庫》本)。通過與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元至正三年刻本的對比,我們認為五山版的底本是元本而非早已亡佚的宋本。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學人就已經(jīng)接觸到前五卷抄補的五山版《夜話》,并將其引入國內(nèi),但此本后來一直在中國不彰或已經(jīng)亡佚;直到21世紀初,張伯偉先生整理的《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出版,才使中國學人真正接觸到完整的五山版《夜話》。但《夜話》的日本刊本并不只有五山版,還有江戶初古活字本、正保本、寬文本及《螢雪軒叢書》本。我們仔細核校了諸本,發(fā)現(xiàn)古活字本文字上多有勝于五山版之處,與五山版一樣是比較上乘的版本;正保本在日本頗為流行,但該本在刊刻上亦有一些訛誤。筆者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發(fā)現(xiàn)一部存有多條批語的正保本,該本對《夜話》中的語詞多有訓詁???,是研究《夜話》的有益資料?!段炑┸巺矔繁镜牡妆臼钦1荆幷呓僭鈱ξ谋疽沧隽瞬糠中?保摫咀畲蟮膬r值還在于對《夜話》進行了評點,這是《夜話》接受史上最為集中、也最具有文學性的研究成果。
目前,《夜話》雖然已經(jīng)有多種點校本問世,但是除張伯偉先生《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冷齋夜話》使用五山版為底本外,其他點校本所用底本皆非善本,所以在文字上都有或多或少的缺憾或訛誤?,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到《夜話》最早的刊本元至正三年刻本,以及最好的刊本日本五山版及江戶初古活字本。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的工作是:以五山版為底本,以元刻本、古活字本為主要參校本,校以中國的故宮本等明清刊本以及正保本等日本刊本,再參之以宋代詩話、筆記中征引的《夜話》和《永樂大典》、《說郛》中節(jié)選的《夜話》,努力做出一部匯校本,庶幾在文字上會優(yōu)于現(xiàn)有的各種點校本,也將成為最接近《夜話》原貌的文本。
附記:本文系與查雪巾合作完成,原發(fā)表于張伯偉先生編《域外
漢籍研究集刊》第七輯,中華書局,2011年。
- 釋惠洪《石門文字禪》卷二十九《答張?zhí)煊X退傳慶書》,《四部叢刊初編》本。關于惠洪的生平與著作,參見周裕鍇《宋僧惠洪行履著述編年總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
- 見陳自力《釋惠洪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137頁。
- 見上海圖書館編《中國叢書綜錄·子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572—1573頁。
- 紀昀等纂《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038—1039頁。
- 見故宮博物院編《故宮珍本叢刊》第474冊,??冢汉D铣霭嫔?,2000年。
- 見張師伯偉編校《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
- 關于舊稱“元刻本”的故宮博物院所藏本的辨?zhèn)螁栴},參見查雪巾、卞東波《<冷齋夜話>宋本原貌及元刻本考論》,載蔣寅、張伯偉先生主編《中國詩學》第十七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另外,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夜話》與故宮所藏本完全一致,實為同一版本,故亦非元刻本。
- 此本當即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的正保本的后印本,同時還著錄寬文八年(1668)亦有后印本,見《日藏漢籍善本書錄》,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123頁。
- 嚴紹璗《日藏漢籍善本書錄》還著錄日本文化年間(1804—1817)亦有刊本,《日藏漢籍善本書錄》,第1123頁。
- 見釋惠洪撰、近藤元粹評訂《冷齋夜話》,收于近藤元粹評訂《螢雪軒叢書》第九卷,大阪:青木嵩山堂,1892年。
- 慶應義塾大學附屬研究所斯道文庫編《江戶時代書林出版書籍目錄集成》第一冊,東京:井上書房,1962—1964年,第36頁。
- 《江戶時代書林出版書籍目錄集成》第一冊,第81頁。
- 元祿十五年(1702)京都木村市郎兵衛(wèi)刊本,長澤規(guī)矩也、阿部隆一編《日本書目大成》第三冊,東京:汲古書院,1979年,第46頁。
- 此本書影收錄于川瀨一馬《五山版の研究》,東京日本古書籍商協(xié)會,1970年,第39頁。川瀨一馬編輯的《阪本龍門文庫善本書目》亦著錄有鐮倉末期刊本《冷齋夜話》一部,奈良縣吉野郡上市町龍門文庫,1952年。
- 大阪府立圖書館編纂《恭仁山莊善本書影》,京都小林寫真制版所出版部,1935年,第23頁。
- 見柳田圣山、椎名宏雄編《禪學典籍叢刊》,京都:臨川書店,1999—2001年。筆者比照了三種五山版的首頁,發(fā)現(xiàn)它們的行款、筆勢完全相同,應是同一版本。
- 嚴紹璗《漢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33頁。目前對于日本五山版研究最深的仍是日本書志學家川瀨一馬的《五山版の研究》。
- 嚴紹璗《漢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第135頁。
- 筆者按:董康字授經(jīng),“授公”是王國維對他的尊稱。
- 吳澤主編,劉寅生、袁英光編《王國維全集·書信》,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9頁。
- 見王國維編《大云書庫藏書目》,收于羅振玉撰述、蕭文立編?!堆┨妙惛濉肺炀?,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035頁。
- 搜藝搜網(wǎng)站(http://pm. findart. com. cn/pmimg. jsp?pm973895)有該手校稿書影。書影上羅振玉所題跋文云:“壬子七月嵩山堂以五山板《冷齋夜話》求售,乃覆宋本,索價三百元,因請靜公以三夕之力校而還之,異日當另紙錄入《群書點勘》中?!?/li>
- 見釋惠洪撰、王國維?!独潺S夜話》,收于羅振玉輯《殷禮在斯堂叢書》第九冊,東方學會印行,1928年。
- 羅振常遺著、周子美編訂《善本書所見錄》,上海:商務印書館,1958年,第110頁。
- 見邵懿辰撰、邵章續(xù)錄《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530—531頁。
- 見董康著、傅杰校點《書舶庸譚》,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
- 蘇精《近代藏書三十家》(增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71頁。筆者按: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前言》中稱董康《書舶庸譚》“專記在日訪書諸事,但未見提及五山版《冷齋夜話》”,應是指四卷本《書舶庸譚》。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第2—3頁。
- 見董康著、王君南整理《董康東游日記》(又名《書舶庸譚》),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27頁。
- 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續(xù)集》卷三,收于國家圖書館編《國家圖書館藏古籍題跋叢刊》第25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第503—504頁。
- 該公歷日期根據(jù)陳垣《中西回史日歷》換算。見陳垣《中西回史日歷》,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965—966頁。
- 見蘇精《近代藏書三十家》(增訂本),第99頁。
- 見蘇精《近代藏書三十家》(增訂本),第65—70頁。
- 傅增湘《雙鑒樓善本書目》卷三,收于林夕主編、煮雨山房輯《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28冊,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122—123頁。
- 見傅增湘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第三冊,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573頁。
- 見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傅熹年整理《藏園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第二冊,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710頁。
- 筆者按:卷三“詩一字未易工”條《稗?!繁疽酂o,但傅增湘未提及,不知何故,可能是傅氏認為這部五山版前五卷為抄補,未必能反映五山版原貌的緣故。
- 見釋惠洪撰《冷齋夜話》,收于柳田圣山、椎名宏雄編《禪學典籍叢刊》第五卷,第759—811頁。
- 見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前言》,第5頁。
- 轉(zhuǎn)引自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前言》,第3頁。
- 大阪府立圖書館編纂《恭仁山莊善本書影》,第23頁。
- 見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前言》,第3—4頁。
- 宮內(nèi)廳書陵部藏有一部所謂鐮倉末刊本《夜話》,此本亦每半葉九行,行十八字,首有“金地院”印記。金地院,即金地院崇傳(1569—1633),又名以心崇傳,曾為南禪寺住持。
- 據(jù)毛春翔《古書版本常談》介紹,“覆刻本”又稱“影刻本”,“為保持宋元稀見刻本面貌,據(jù)原刻影摹上版開雕與原刻無異稱覆刻。用宋版覆刻的稱‘覆宋’,用元版覆刻的稱‘覆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65頁。五山版《夜話》與元本尚有差異,所以不能稱為覆元刻本。
- 關于古活字本的刊行時間,內(nèi)閣文庫將其定為“寬永”活字本,而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僅將其定為“江戶時代初期”活字本。日本書志學者后藤憲二所編的《寬永版書目并圖版》(日本書志學大系第91種,東京青裳堂書店,2003年)直接將此活字本定為寬永二十年(1643)刊本,根據(jù)的就是目錄后牌記有“癸未孟春新刊”的字樣,殊不知此牌記源自元刊本,所以僅憑“癸未”兩字就判斷此本是寬永二十年刊本是錯誤的。為了謹慎起見,目前暫且模糊地稱其為“江戶初期刊古活字本”。
- 按:此詩見《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二、《臨川文集》卷二十八《與薛肇明弈棋賭梅詩輸一首》,皆作“陌”字。
- 按:此詩見《石門文字禪》卷十五《合妙齋二首》其一,作“深”字。
- 參見蘇頌《蘇魏公集》卷五十五《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李公墓志銘》及《宋史》卷三百四十四本傳。
- 按:此詩見惠洪《石門文字禪》卷十五,題作《撫州北景德寺不見古畫第五尊羅漢》,詩中作“聞”。
- 末所引文,見曹植《秋思賦》:“遙思惝恍兮若有遺。”(《藝文類聚》卷三十五引)。又此書批語將“韻”皆簡化為“勻”字。
- 所引兩句詩,乃曾極《王介甫手種松》,見其《金陵百詠》,參見劉克莊《后村詩話》卷二。此詩似與邵雍無涉,邵雍《天津感事二十六首》其中有云:“借問天津橋下水,當時湍急作何聲”,又“唯此天津橋下水,古今都作一般聲”,見《擊壤集》卷四。
- 王兵《論近藤元粹的中國詩學批評》(《日本研究》2010年第1期,第103—106頁)有相關的介紹,可參看。
- 《冷齋夜話考》已經(jīng)收入張師伯偉所編的《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中,可以參看。
- 許《彥周詩話》,何文焯編《歷代詩話》本,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77頁。
- 關于這一點,張先生舉出卷一“采石渡鬼”條多三十馀字、卷六“東坡和僧惠詮詩”條多十六字及同卷“東坡稱道潛之詩”條多二十字三個例子。見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前言》,第4頁。
- 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短K軾詩集》第七冊,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202頁。
- 黃庭堅撰《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六,《四部叢刊初編》本。
- 《夜話》比較重要的現(xiàn)代整理本,現(xiàn)在已有中華書局1988年出版的陳新點校本、張師伯偉《稀見本宋人詩話四種》中所收的點校本和上海師范大學編纂的《全宋筆記》第二輯中所收的黃寶華點校本。陳本以《津逮》本為底本,據(jù)《詩話總龜》(以下簡稱《總龜》)和《苕溪漁隱叢話》(以下簡稱《叢話》)所引用的相應條目作了校訂。張本以五山版為底本,校之以《津逮》本和靜嘉堂藏本書影。黃本以《稗海》本為底本,以《津逮》本為校本,并根據(jù)《總龜》、《叢話》、《詩人玉屑》、《竹莊詩話》等書的引錄酌加校改。三位學者的??惫ぷ鞫既〉昧讼喈?shù)某煽儯€都有未盡之義:如陳本只運用了他校法,而未與《夜話》的其他版本進行對校;張本只用到了兩頁靜嘉堂藏本書影,而未用到國圖藏元刻本、故宮本和日本的其他刊本;黃本未用到國圖藏元刻本、日本刊本和故宮本。也有學者曾利用故宮本加以???,取得了一些成績。如袁慶述的《<冷齋夜話>及<書影>??痹洝?《古漢語研究》,2001年第34期)一文以陳新點校本為底本,校之以故宮本(作者誤認為是元刻本),并參考《總龜》、《墨客揮犀》等書的相關條目,訂正底本訛誤十馀條,但亦未利用國圖藏元刻本和日本刊本。李軍《日本五山版<冷齋夜話>整理本斠議》(載韓國忠州大學東亞研究所編《東亞文獻研究》第五輯,2009年12月)亦利用故宮本(作者亦誤認為是元刻本)及宋代詩話引用的《夜話》對五山版整理本做了部分??保瑯記]有利用國圖藏元刻本和其他日本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