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遙的時間:見證路遙最后的日子 作者:航宇 著


路遙從陜北回到西安,仍然對陜北充滿著一往情深的深厚感情,他想有機會,再去一次陜北

很快到了10月,我從陜北回到西安。

在陜西作協(xié)院子里,沒有看見路遙像往常一樣散步,不知他是不是從陜北回來了。正想著,突然看見《延河》雜志的詩歌編輯遠村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進了院子,他把自行車往院子里一停,就回辦公室去了。

遠村根本不知道我已經(jīng)從陜北回到西安。

我走到遠村的辦公室,微笑著問他,你最近沒到哪里去?在忙什么?

遠村說,哪里也沒去,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說,今天剛回來,你知道路遙回來了沒有?

遠村說,我這幾天沒看見他。你不是跟他一塊去的陜北,怎么你一個人回來了?

我說,他和天樂去榆林了,我回了老家。

看來路遙還在陜北。他一回到陜北,心情就特別愉快,這次他把覺得該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應(yīng)該說這次去的意義跟過去截然不同,小說《平凡的世界》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無論對陜北還是對他,都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當然,我還不能確定路遙去了榆林,還會去什么地方,去鄂爾多斯,還是……他只要出去,行程就有很大不確定性。但有一點,在返回西安時,他會去延川的郭家溝,他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養(yǎng)母仍然在那里生活,他平時忙得回不去,這次順便看望一下自己養(yǎng)母。

毫不夸張地說,路遙的養(yǎng)母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一位母親,老人家雖然一字不識,也不知道什么是文學,但在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培養(yǎng)了一位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那確實了不起。

那時我一個人在想,路遙從榆林直接去了延川,這是他成長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喜悅,也有他的淚水。這次他帶著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巨大榮譽,看望養(yǎng)母,讓養(yǎng)母知道,他不僅沒有忘記老人家養(yǎng)育之恩,還要讓養(yǎng)母過上人人羨慕的幸福生活……

此時又是晚上八點左右,新聞聯(lián)播一結(jié)束,路遙就來到了家屬院的樓下,習慣地在院子里散一會步,便走進我的房間。

我看見路遙進來,驚訝地笑著對他說,昨天我還問遠村看見你回來了沒有,他說沒看見,今天你就突然站在我面前了。

路遙說,我在院子里散步,看見你房間里亮著燈,估計你從陜北回來了,為什么不在家里多住一段?

我說,哎呀,人這個東西有時候特別怪,回不去時想回去,一旦回去待上兩天,就待不住了想走。

路遙說,我這次去陜北心情非常愉快,沒有什么任務(wù),也沒有什么顧慮,想見什么人就見什么人,是我去陜北最舒暢的一次。

我說,就是可能有些累,做了好幾場報告。

路遙笑著說,那些都是輕車熟路,就像跟朋友們一起隨便拉話一樣,已經(jīng)習慣了,又不需要精心準備,不像有些領(lǐng)導(dǎo)講話,還得準備好幾天稿子,還要把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在這里的報紙上抄一段,在那里的文件里抄一些,胡編亂造,把那些沒用的廢話在稿子里用了一大堆,你根本不知道他表達的是哪個人的意思。而我的報告,有血有肉,有感而發(fā),同時跟大家不斷互動,氣氛熱烈。

路遙非常有感慨地說了這么幾句,就躺在我的床上。我站在他跟前,有些檢討地對他說,這次去陜北,愉快是愉快,就是有件事沒給辦好,心里一直感到愧疚。

路遙看了我一眼說,你是說九娃的事?

我說,實在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路遙在我床上坐起來說,這事不怪你,人家不愿意幫忙,那是人家的權(quán)利。

我說,其實這里有些誤會,我以為你只想給九娃找一個臨時性工作,當時我也是這樣給李經(jīng)理講的,突然要解決一個正式工作,事情就有些復(fù)雜,關(guān)鍵是他解決不了。首先沒有招工指標,再就是九娃是農(nóng)村戶口,即便有招工指標,他也不一定能辦了,有些困難是我們想不到的。他一個經(jīng)理,不一定什么事都能夠一個人說了算,因此就不敢輕易答應(yīng)。那天你和天樂離開,我和他進行了深入交流,感覺他對我有一些看法,突然給他提這樣的要求,讓他幾乎下不了臺。

路遙說,這事天樂有責任,他不跟我商量,就把這事提出來了,讓你受委屈了。

我說,委屈談不上,只是沒把事辦成。

路遙說,再不說這個了,事情我清楚。

盡管路遙一直掩飾著說沒關(guān)系,也表現(xiàn)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知道,他還是有些看法。

事情確實不怪我,他當時就沒跟我說要解決一個正式工作,而我又不是地委書記或行署專員,怎么有能力解決一個人的正式工作?他只是在我去陜北時交代,看能不能找一個好點的企業(yè),想辦法把九娃安排進去,不能讓他再這樣混了,不然會出問題。

當然,我現(xiàn)在也不想過多解釋這個事,明白人都知道,要解決一個人的正式工作,那絕對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路遙也確實不想這個事了,可能他也了解到一些具體情況,便躺在我床上,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紅塔山,自己抽了一支,然后把煙遞給我說,哎呀,我確實感覺到陜北變化很大,不像過去窮得那個樣子,要什么沒什么,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不斷轉(zhuǎn)變,將來一定會讓人們刮目相看。

我說,陜北永遠是我們魂牽夢繞的地方,就是死也離不開。

路遙說,別以為陜北只有貧窮,它有美麗動人的一面,要不然毛主席對陜北戀戀不舍,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段歷史,毛主席在要離開陜北時,豪邁地站在黃土高原上,目視著陜北的山山水水,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陜北是個好地方”。

我說,陜北當然是好地方,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這里是中共中央所在地,也是中國人民解放斗爭的總后方,從1936年到1948年,黨中央和毛主席在延安整整生活戰(zhàn)斗了十三個春秋,用小米加步槍,打敗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圍追堵截,取得了革命的最后勝利??梢赃@樣說,毛主席在延安十三年,同陜北人民情同手足,血肉相連,譜寫了一曲雄壯的凱歌。

就在我們這樣高談闊論的時候,路遙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我問,你過年再回去不回去了?

我說,當然回去,我一條光棍,不回去干啥。

路遙說,也是,城里過年沒意思,死氣沉沉的,哪像陜北紅火熱鬧。唉,我很想回陜北過年,還可以盡情地看幾天秧歌。

是啊,他一說到陜北,就會激動得熱血沸騰,忘記了是躺在我床上,隨手把煙把子扔到屋子的腳地上,像小孩子一樣激動地說,特別是到了正月初二,農(nóng)民也沒什么營生,徹底給自己放假了,唯一忙的就是鬧秧歌,這是農(nóng)村最好的一種娛樂方式。只要那驚天動地的鑼鼓聲一響,人的魂都讓勾走了。

我笑著說,正月里不光看秧歌,也是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好機會。

路遙說,那你也在農(nóng)村找一個媳婦。

我笑著說,真有這樣的事,只要我回去,家里就把我個人問題提到一個新的高度,親戚朋友紛紛走上門,對象給我介紹了一個又一個。特別是我那舅舅,不僅動員他所有關(guān)系,四處給我找對象,還時不時咬牙切齒地教訓我一頓。你聽我舅是怎教訓我的,他說你這孩子也是老大不小了,不曉得怎日鬼的,家里的找不下媳婦那是因為窮,城里工作的也找不下,恐怕就有問題了,人家以為你有什么毛病。我實話告訴你,好娃娃哩,眼睛不要長在腦門上,差不多就行了,不看自己家里是什么條件,還日能的挑來挑去,不操心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不要光看人家姑娘是不是漂亮,漂亮又不能當飯吃,能過光景就行了,跟你同年等歲的女娃娃,現(xiàn)在也不多了。

看到我舅舅著急的樣子,我就開玩笑說,舅舅,你不要操心,這茬女娃娃沒多少,還有下一茬女娃娃。

然而,我的這個玩笑實在開得不是時候,我舅舅一聽火冒三丈,覺得是對他的不尊重,這樣的話能在他跟前說,簡直日能的就要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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