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喝酒、文身和穿刺

隨著時光流逝，我開始和媽媽在某些問題上擁有了一樣的觀點。就在我的想法改變后，我遇見了本篇故事的主人公。

一次我正在酒吧喝酒，突然有位男士走過來，問我：“你有文身嗎？”我說：“沒有。”他似乎很驚訝，又問道：“真的沒有嗎，一個都沒有？”

我本想這樣回答他：“等等，我想想看。如果那也算是文身的話，我應(yīng)該是有一個。我身上有個十五子棋文身。這個文身很有用，最起碼我無聊的時候還可以玩玩它，盡管它在很顯眼的地方，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注意到!有時候，我自己都會忘了我有個文身。當(dāng)然，除了這個，應(yīng)該是沒有別的文身了?！?/p>

當(dāng)然，我不會像上面那樣回答，我只會淡淡地說一句：“沒有，一個都沒有?！倍疫€是以頗為驕傲的態(tài)度。如果我媽媽知道我用驕傲的態(tài)度回答了這個問題，估計她會表現(xiàn)出更驕傲的姿態(tài)，因為她一直很反對文身，而現(xiàn)在，我終于變得和她一樣了。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好比一個征服者贏得了戰(zhàn)爭，而被征服者卻心存感激，愉快地接受了勝利者的文化，就像是“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德國人對美國文化的態(tài)度。

15年前，文身完全是遭人唾棄的!身上有文身的人會被異樣的目光包圍。但對16歲的小姑娘來說，如果自己有文身和耳洞，那將是一件非?？岬氖虑椤?/p>

那時候，我的朋友卡拉很想在身上弄個文身，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圖案。因為文身要跟隨人們一輩子，所以我們必須想清楚再決定。她在公園里玩山地自行車時，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柏林電視塔。直到現(xiàn)在，她也無法忘懷自己看到電視塔時的激動心情，“一看到它我就知道，沒錯，就是它了!”

她把電視塔紋在了左腿上。塔身略寬，小巧精致，很有藝術(shù)氣息。亞歷山大廣場被涂成了彩色：紅色、綠色、黃色、藍(lán)色交織點綴，塔上還有燕子飛過。現(xiàn)實生活中只有小孩子才喜歡畫燕子，所以文身師只好參考小孩兒畫筆下的燕子形象，把它們一只又一只地文在了卡拉的腿上。我必須實事求是地說，這位文身師的繪畫水平完全趕不上畫家萊昂納多·達(dá)·芬奇。在過去，柏林電視塔毫無爭議地被當(dāng)作柏林的標(biāo)志性建筑，但如今再看，卻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用柏林電視塔來表達(dá)對柏林的喜愛，就如同“八〇后”穿著一件有墊肩的衣服一樣奇怪，雖然有墊肩的衣服在金·貝辛格那個時代很流行，但現(xiàn)在壓根兒就不會有人想把它們穿在身上。但是，文身這個東西完全是個人的自由，旁人不能評價說：“哎喲，你腳上的文身真難看，快去把它洗掉!”所以，當(dāng)我看到卡拉腿上的電視塔文身時，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問：“現(xiàn)在還覺得這枚電視塔文身很漂亮嗎？”或者換一種問法，“有沒有覺得這個文身看起來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幼稚？”當(dāng)然，你說這話的時候，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和朋友的熟絡(luò)程度，你們的友誼能不能經(jīng)受得住這類言語的沖擊。2013年的時候，卡拉的品位變得略微正常了一點兒，她越來越看不慣自己的文身了：“我的天，這簡直太難看了!”“我記著15年前看這文身還行啊，為什么現(xiàn)在看起來這么丑？尤其是……這些可笑的燕子!”

是的，她真是太后知后覺了。就算是作為她的好朋友，當(dāng)她從我面前走過去的時候，我也忍不住像別人一樣，笑話她那滑稽的文身。我不會告訴她文身真的很丑，當(dāng)然，我也不會說自己內(nèi)心多么渴望她能問問我對她的文身的看法，盡管我沒有開口，可是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現(xiàn)在，我想要解釋自己沒有文身的原因容易得很，我可以說自己很早就知道沒必要追趕文身的風(fēng)潮，也可以說我16歲的時候就知道，過了幾十年后電視塔文身會非?？尚?。但事實上，我可不是先知。我不文身的理由極其簡單——我不能文身，也可以說，我被禁止文身。16歲的時候，我回到家和我的父母說，自己周圍的同學(xué)都有文身，只有我沒有，他們會因此而笑話我的。但父母完全無法理解，和同學(xué)好好相處這件事兒怎么會和在屁股上文身有關(guān)系呢？所有的父母都會不厭其煩地對你說，我們現(xiàn)在阻止你文身是為你好，你將來會感激我們的。如果你準(zhǔn)備去文身，立刻就會聽到父母的念叨：“在你未滿18歲以前，一切都要聽我們的!”可是，這恰恰是我年輕的時候最討厭聽到的話了!每次聽到這類話，我都在心里暗暗發(fā)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文身的事情，以后也不會為這件事感激父母。

我曾經(jīng)還想和父母商量，希望他們能允許我打舌釘，因為打舌釘是件很時髦的事兒。去迪斯科跳舞的時候，那些有舌釘?shù)呐嚎偰茉诤线m的機會炫耀，她們向其他女孩兒展示自己的舌頭，立時就會引起大家的驚呼，受到關(guān)注和追捧。而且，那些打著舌釘?shù)呐⒆犹貏e受男孩子的青睞，因為舌釘會讓情侶們在深吻的時候更為享受。打舌釘?shù)呐⒆又允軞g迎，就是因為她們有舌釘，沒有了舌釘，她們和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所以我一定要打舌釘!不出我所料，當(dāng)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父母以后，得到的是他們不屑一顧的表情?！八腥硕即蛏噌?shù)?，媽?”我說，但媽媽冷靜地問：“所有人是誰?。磕阋粋€人就能代表所有人？”我說這話的時候確實沒有考慮過，如果所有人都想打舌釘，那會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我當(dāng)然不能代表所有人!“求求你了，媽媽!”我不厭其煩地給媽媽解釋舌釘是個什么東西，為什么一定要有舌釘，以及我為什么一定要打一個舌釘。聽完了我的長篇大論，媽媽沉默了一會兒，這讓我看到了希望。可是我等來的并不是許可，而是“然后呢？給你的肝上打個洞，或是在腎上穿個孔”，以及一個輕松又驕傲的笑容。

兩杯啤酒下肚，我看到對面坐著的男士肩頭文了一個漢字“勇”。他告訴我，這個文身是他在佛羅里達(dá)州旅游時，一個墨西哥人給他文的，當(dāng)時可供選擇的文身還有“酸甜鴨”，當(dāng)然，肩膀上文一個“勇”字看起來正常一點兒(他本來想在另外一個肩膀上文上“Hel”字樣，然后給他未來的兒子起個名字叫“Helmut(赫爾穆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喝第三杯酒)。他告訴我，他還想文一個骷髏頭，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文一個，還斷言說我一定會喜歡的。我回答說：“然后呢？給你的肝上打個洞，或是在腎上穿個孔？”說完這些，我輕松又驕傲地微微一笑，這是媽媽說過的話。你是好樣的，我的媽媽!

1. 十五子棋：又叫西洋雙陸棋，一種在棋盤或桌子上走棋的游戲。
2. 金·貝辛格：1953年出生的美國演員、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