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桃花未必是福

殊途 作者:葉紫 著


安寧所在的公司,大老板是美國人,亞太地區(qū)的總部設在臺灣,任命的總經(jīng)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臺灣人。都說臺灣人小氣,這一點,安寧在上班頭一日就深有體會。

首先,領取文具時要登記簽名,由行政主管親自把關(guān),據(jù)說每半年才可以領一次,而且一定是用舊的才可以換到新的,如果舊的沒用完,那還達不到換領的資格,具體表現(xiàn)在:圓珠筆要用到不剩一滴油墨,尺子是磨損到完全看不清標度,打印紙正面用過換反面,等等……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安寧本就不是鋪張浪費的人,她習慣用鋼筆寫字,一支施耐德的鋼筆從上中學時用到現(xiàn)在了,還沒有丟棄的打算。

公司不提供茶葉和咖啡,如有需要,請自己攜帶,這是上班第一天人事部主管對安寧說的第一句話。公司的一次性紙杯是為客戶準備的,所以,請自帶茶杯,這是第二句話。還好,飲水機的水免費供應,否則安寧一定有撞墻的沖動。

公司為了節(jié)省開支,就連前臺都沒有,外線電話一律轉(zhuǎn)到部門助理那,再由她過濾轉(zhuǎn)接。忙的時候電話鈴聲分分秒秒不停,讓助理小豬叫苦連天,抱怨不已。

小豬其實不姓朱,只怪她英文名字取的不好,“Judy”,有一次被一發(fā)音不準的四川籍客戶讀成“豬蹄”,小豬之名便由此得來。長久以往,她的真名反倒沒人記住了。

小豬是個很活潑的姑娘,擅長調(diào)動氣氛,只要總經(jīng)理不在辦公室,那就成了她的天下,從郭德綱的相聲到馮小剛的賀歲劇,無不學得惟妙惟肖,有時還和銷售Ivan合作一段,兩個活寶配合默契,把所有同事都逗得開懷大笑,連一向以嚴肅著稱的財務主管都忍不住跑過來湊趣。

工作氛圍是輕松愉快的,唯一讓安寧不安的是,需時時刻刻面對總經(jīng)理異樣的目光。

都說秘書是個危險的職業(yè),特別是總經(jīng)理秘書,幾乎就是總經(jīng)理的貼身跟班外加保姆女傭,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遠遠多于旁人,安寧為了防止別人說閑話,選擇的衣服都是保守莊重的,裙子絕對過膝,領口不露出鎖骨,可即便這樣,她仍能感覺到總經(jīng)理看向她的眼神熾烈且不加任何掩飾。

和劉慧說起這件事,她頗不以為然,“哎呀,你想多了,被人看看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又不會掉塊肉?!?/p>

話是沒錯,可安寧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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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

長宇集團的總經(jīng)理曾家駿自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就上了心。

安寧同劉慧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子,劉慧的美如同艷麗的牡丹,驕傲的綻放,舉手投足勿加修飾,哪怕她再粗魯,也是人群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而安寧,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眉宇間流露的淡淡憂傷。

她并不合群,待人一視同仁的冰冷,經(jīng)常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忙完所有的事后,便托著下巴發(fā)呆,隔著一扇玻璃門,曾家駿能將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落日余暉的照耀下,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瞼,微卷的長發(fā)服帖地垂在肩頭,時而嗔笑,時而落寂,有時像孩子般的天真,有時又是超乎年紀的成熟,或者這才是脫下層層偽裝后真實的她。

曾家駿見過的女人數(shù)不勝數(shù),有主動投懷送抱的,也有故作深沉欲擒故縱的,他向來是來者不拒,逢場作戲的尺度他拿捏得很好,而且,不吃窩邊草是他的原則。

但現(xiàn)在,看來有破例的必要。

能讓他感興趣的女人可不多見。

曾家駿唇邊掀起邪魅的笑,撥通內(nèi)線:“安小姐,你進來下?!?/p>

安寧抱著文件,站在總經(jīng)理辦公室門口,心情忐忑。

她不遲鈍,甚至在一些小事上尤為敏感,她又怎么會看不出曾家駿的心思呢??伤莻€死心眼,一來,她還忘不了關(guān)信,二來,她對臺灣人實在沒好感,哪怕曾家駿英俊多金,年輕有為,能滿足作為女人所有的夢想。

她深吸一口氣,敲門。

“請進?!卑矊幠芟胂竦贸龃丝淘因E嘴角上揚的好看笑容。

輕輕推門而入,“曾總您找我有事?”

曾家駿并不接口,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說話。

安寧依言,動作有些僵硬,稍顯局促。

曾家駿看在眼里,卻是不在意地抬眉一笑,平靜的眼眸中似有復雜情緒浮動。

見曾家駿雙目一瞬不瞬的緊盯著自己,安寧趕緊把手中文件遞給他:“曾總,這是和富明公司的合約,需要您簽字?!?/p>

曾家駿輕咳一聲,接過文件的同時故意碰到安寧柔滑的手背,驚得她慌忙縮回手,差點打翻桌上的玻璃杯。

曾家駿卻裝得沒事人似的認真看完文件,大筆一揮,簽下龍飛鳳舞的大名。

“曾總,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了?!卑矊幨置δ_亂地整理好文件,在老到的曾家駿面前,青澀的她總是手足無措。

安寧誤以為他的沉默便是默許,迅速退到門邊,剛想擰動門球,手臂已被拽住,“急什么,我還有事沒交代。”回頭便撞進曾家駿似笑非笑的幽黑眼眸。

安寧被抵在門上,退,退不得,進,又不能進,手,被鉗制住,無法動彈,此時兩人的距離僅一寸,曾家駿甚至能感覺到安寧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吐氣如蘭,中國文學博大高深,他現(xiàn)在可以體會到用詞的精妙。

安寧并不是特別漂亮的女人,但輪廓分明,總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奪人魅力。溫香軟玉在懷,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安寧此時雙頰一片緋紅,不敢抬頭亦不敢出聲。

良久,曾家駿視線略微下垂,落到安寧起伏的胸口,75B,他嘴角稍上翹,閱女無數(shù),目測誤差不會高過千分之一。

安寧感覺到他的目光,臉更紅了。

曾家駿眼里漸漸浮起笑意,這女人那么容易臉紅,和他以前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對她的興致愈發(fā)高漲。

他放開安寧,卻湊的更近,貼在她耳畔,“晚上我請你吃飯?!?/p>

一擺脫他的控制,安寧立刻退到安全的距離,臉上紅暈褪去,下顎線條緊繃,又恢復到冷若冰霜的狀態(tài),“對不起,曾總,我晚上有事?!?/p>

曾家駿早料到她會這么回答,很快說:“是公事,你身為總經(jīng)理秘書,有義務陪同總經(jīng)理出入各種場合?!?/p>

“下班后是我的私人時間,公司沒有權(quán)利占用?!卑矊幋绮讲蛔?。

曾家駿懶懶靠著墻,一字一頓:“如果你對這份工作不再抱有企望,我不介意?!?/p>

安寧屈服了。

“下班后我在停車場等你。”曾家駿平淡的語氣,但容不得別人質(zhì)疑。

為五斗米折腰是安寧最看不起的一類人,如今自己也淪落到這種地步,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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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七點。

安寧還在座位上磨蹭,一會打開文件再看一遍,一會兒又摸著鼠標,反復刷新郵件列表。

她就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曾家駿等得不耐煩棄她而去。

六點下班的時候,她是看著他走出辦公室的。她故意視而不見,慢吞吞地整理手提包,等曾家駿走進電梯間,她又重新坐下。

挨到七點半時,大樓的空調(diào)自動關(guān)閉,辦公室只剩下她一人,安寧又冷又餓,實在忍受不住,抓起背包就下了樓。

大樓前并沒有那熟悉的身影,安寧莫名松了口氣。

剛走到候車站,身后有人摁響喇叭。安寧沒有回頭,那喇叭聲不依不饒,越發(fā)高亢。

安寧本就煩躁,這噪音更是讓她心頭起了一把無名之火,她偏過頭,咒罵的話卻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化作聲聲哀嚎。

“上車?!痹因E板著臉,沒有多余的話。

安寧意識到他是在生她的氣,但這能怪她嗎,要不是他的霸道無理,她至于挨餓受凍嗎?

但是這話顯然沒法和他溝通,她咬咬牙,打開車門,上了車。

“系上保險帶,”曾家駿冷冷丟過來一句話。

安寧看了他一眼,覺得在他盛怒之時還是乖乖閉嘴的好。

銀灰色的寶馬320飛速行駛在高架上,盡管車窗緊閉,仍能聽見呼呼的風聲。

而此刻,車內(nèi)的溫度似乎比室外更低。

曾家駿薄唇緊抿,一言不發(fā)。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氣什么,氣身邊這個女孩讓他在寒風中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還是氣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我讓你下班后在停車場等我,為什么沒有照我的意思去做?”他習慣于發(fā)號施令,對著安寧也是這般口氣。

他終于忍不住了。對于這個問題,安寧倒是早就做好準備,她鎮(zhèn)定地回答:“臨走時發(fā)現(xiàn)文件出了點問題,我又重做了一遍?!彼煺娴叵?,這個理由夠充分吧。

“那你可以打個電話給我,”曾家駿的口氣緩和了些。

難道說沒有你的手機號,這明顯不合理,擺明了是避開你,這話安寧絕對不敢講。她張了張嘴,啞然。

看到安寧被堵得說不出話,曾家駿的心情忽然陰轉(zhuǎn)多云。他低聲笑出來,“我餓了,陪我去吃飯?!?/p>

被他提及,安寧這才感覺到腹中陣陣灼燒。她仍逞強地答:“我不餓。”

“咕,”她的肚子卻適時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你的肚子比你本人誠實多了。”曾家駿心情大好,加大油門,車下高架后,調(diào)轉(zhuǎn)車頭,直往小路拐去。

金碧輝煌,是H市最出名的娛樂場所。

底層是舞場,二樓為歌廳,第三層是酒樓,至于更高的樓層,只開放給持有VIP卡的貴賓級客人。其高昂的消費,更是使得平民階級望而卻步。

晚8點,金碧輝煌內(nèi)燈火通明。

客人并不多,一般11點過后,這里的夜生活才算剛剛開始。

各式豪華車陸續(xù)駛進停車場,像是要攀比誰更有錢,更有地位。

這一切,對于蘇曠來說,早就見怪不怪。

從安寧和曾家駿進門起,蘇曠就注意到她。

他掩在昏暗的樓道里,看著他們緩緩走上三樓,表情有些微的迷惑。

她,怎么會來這里?

安寧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乖巧文靜的女子,她是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的。

“阿蘇,有什么發(fā)現(xiàn)?”黝黑皮膚,人高馬大的男人拍拍蘇曠的肩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并沒有發(fā)覺任何異樣。

他叫時偉,是金碧輝煌娛樂城的經(jīng)理。

蘇曠轉(zhuǎn)過身,輕描淡寫道:“好像看到了熟人。”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時偉打著哈欠問,這幾天又是天亮才回家,嚴重的睡眠不足。

蘇曠眼中亦泛著血絲,“不用了,你忙你的吧?!?/p>

時偉點點頭,“我去休息會,你盯緊點,出了岔子,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走?!?/p>

蘇曠淡淡回應,“你放心吧?!彼挚戳艘谎廴龢遣蛷d方向,想了想,喚來手下,低聲叮囑了幾句。

曾家駿靜靜地望著她:“想吃點什么?”

“我……我不知道?!卑矊帍臎]有來過這種地方,考究的裝潢,訓練有素的侍者,應該是高檔次的會所,從邁進門起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她低頭看看自己樸素的衣著,這里,不適合她。

曾家駿緩緩笑,嗓音溫潤,“這里的鮑魚拼鵝掌是很有名的?!?/p>

安寧瞄了眼菜單,298元一位,咋舌?!斑€是不要了吧?!?/p>

“鮑魚拼鵝掌、菜苔炒臘肉、姜絲文蛤湯、土家吊燒雞、客家小炒皇,先這樣吧,”曾家駿不用看菜單,隨口報了幾樣,看來是這兒的??汀?/p>

“再拿一瓶紅酒。”曾家駿興致頗高,沒見過大世面的女孩子比較容易搞定,這是他多年流連風月所獲得的經(jīng)驗。

安寧吃得很少,這些看似精致的菜肴并不對她胃口,她甚至覺得還沒有蘇曠煮的面條好吃。

“怎么,不合口味?”一整晚曾家駿的話不多,只是優(yōu)雅地品著紅酒,間或抬頭欣賞下安寧的緊張和無措。

“我吃飽了?!卑矊幩餍酝崎_面前的杯盞。

“你吃太少了。”曾家駿把一塊臘肉夾到她碗碟中,然后很自然的蓋住她的手背,輕輕摩挲。

安寧全身一震,后背陡然僵直起來,如果不是顧及著這份工作,她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也許是她的退讓讓曾家駿看到了希望,他的動作更為放肆,他的手逐漸上移,慢慢撫摸安寧光潔的手臂。

安寧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換在平時,也許早就一個大耳刮子伺候了,但在社會上磨煉了這一陣子,她知道逞能解決不了問題,因此她強忍著心中不悅和胃里的不適,冷靜的推開曾家駿,心平氣和地說道:“曾總,您喝多了?!钡撬恢绞沁@樣,越是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在曾家駿眼中,女人太過順從就沒有味道,要是太淡漠又顯矯情,像這樣欲迎還拒剛剛好。他胸口有團火焰在燃燒,但他亦知道對待這樣的女人不能太過心急,他從銀灰色西裝口袋里摸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錦盒,面露得色,他為了今天下足了功夫和本錢,也做了充分的準備,對安寧,他勢在必得。

“送給你的,”他推到安寧面前。

安寧連打開的步驟都省了,直接還給曾家駿,“無功不受祿?!?/p>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不用了,我不要。我想,想要的人并不在少數(shù)?!卑矊幬⑿χ鴮⒘嗽因E一軍。

曾家駿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他壓住火氣,自己打開盒子,里頭是一根細巧的鉑金鏈子,拈在掌心,他倒是不信會有女人抗拒得了這玩意兒。

安寧選擇視而不見。

曾家駿仍不死心,他站起身,繞到安寧身后,柔聲說:“我?guī)湍愦髌饋怼!毙揲L手指劃過她柔順的長發(fā),有意無意地撫弄她的脖頸,熱熱的呼吸拂在她耳后。

安寧無法再忍受曾家駿的無理,她像是觸電般騰的一下站起,還沒來得及說話,不知從哪里冒出兩名身穿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極為恭敬的對著她說:“安小姐,有人找你麻煩嗎?”邊說邊扳著手指,咯楞楞地作響。

安寧驚呆了。

受驚嚇的又何止她一人,曾家駿直覺得頭皮發(fā)麻,這兩人的塊頭足足是他的兩倍多,不要說兩個,即便是一對一,也夠他受的。他說話開始結(jié)巴,“安……安寧,你……你們認識?”

安寧還處在極度震驚中,半晌才回答:“不,我……不認得他們?!?/p>

曾家駿看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謊,而且仔細想來安寧也沒有理由會識得他們,膽子又壯了幾分。

在暗處觀察的蘇曠差點被安寧氣得吐血,這個丫頭,沒有半點保護意識不說,現(xiàn)下又老實過頭,蘇曠苦笑,看來只能自己親自出馬了。

他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唇邊隱約含笑,身著剪裁合體的西服,深湛的雙眸中蕩漾著絲絲點點的溫柔?!鞍矊?,不介紹一下嗎?”

安寧再度怔住。

曾家駿既是金碧輝煌的???,同蘇曠其實打過照面,但他向來目中無人,自然不會留意到他。

但他這么多年又豈是白混的,他見剛才那二人對蘇曠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就已看出端倪。

曾家駿和蘇曠的目光同時落在安寧身上,她只得硬著頭皮:“這位是曾總,我的老板?!陛喌浇榻B蘇曠的身份時,她卻犯了難。蘇曠從沒有和她說起過他私人的事情,就連他在這里工作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蘇曠勾唇一笑,深深凝視著她,長臂一伸,挽住安寧的腰,“我叫蘇曠,是安寧的男朋友?!?/p>

安寧被他親密的姿勢嚇了一跳,但不知為何,同樣是近距離接觸,同樣是親近的動作,對蘇曠,她卻并沒覺得反感。興許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解圍吧,安寧做出解釋。

“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曾總您多擔待著。安寧平日里還需您多教導呢。”蘇曠繼續(xù)鬼扯,面不改色。

曾家駿倏然變了臉色,話說到這份上,再留下來也毫無意義,他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拍了拍自個的腦門,“你瞧我這記性,公司里還有些文件要處理,放到明天恐怕來不及,我就先走了?!?/p>

“您慢走?!碧K曠嬉笑,腳踢著椅子,無半點正經(jīng)。

在曾家駿快要走出門口時,蘇曠突然抬高音量,“曾總,您還沒有買單呢?。 ?/p>

齊刷刷的一片目光聚焦在曾家駿身上,他這輩子恐怕都沒這么難堪過。臉漲成豬肝色,額頭略有青筋隱現(xiàn),他氣急敗壞地擲出一張信用卡,惡狠狠的朝安寧所處的位置瞪了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氣惱蘇曠還是安寧,或許兩個都是。

安寧忍俊不禁。在公司幾個月,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曾家駿憋屈的樣子,從來都只有他給人臉色看,哪會像現(xiàn)在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面盡掃。

她知道現(xiàn)在是出了這口惡氣,但明天回到公司曾家駿鐵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她聳聳肩,管它呢,想開了也就這么回事。

她吐了吐舌頭,抑不住唇角的笑意。蘇曠低頭凝視住她,心頭涌起莫名的激蕩。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不經(jīng)意的膠著在一起,蘇曠驀地調(diào)開目光,抬腕看了看表,漫不經(jīng)心地說:“都10點多了,一起走吧?!?/p>

安寧拿了包,慢吞吞地跟著蘇曠身后,忽然問了一句:“哎,你平時好像不到12點不回去的嘛?”

蘇曠恨不得搬塊磚頭砸開她的腦袋,看看這女人的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要不是怕她出了這道門又會遭到姓曾的糾纏,自己怎會趟這次渾水。

他咬牙切齒的,但對著安寧又不能發(fā)火。

一路上沉默,出了金碧輝煌,蘇曠不知從哪里開來一部機車,一腳踩在地上,閑閑地拋給安寧安全帽,“我可買不起寶馬、奔馳,上不上來,你自己決定?!?/p>

安寧有被他看輕的感覺,咬咬牙,跨出一只腳,先試探了下,再慢騰騰地靠上去,蘇曠嗤笑一聲,“坐慣了名車,我這老爺車伺候不了大小姐你?!?/p>

安寧被他激得也來了火,將安全帽丟還給他,背過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蘇曠眸色閃動著,才一會兒功夫的猶豫,安寧已消失在拐角處。他發(fā)動機車追上,“喂,來這里的人都開有自備車,所以這里很難打到車的?!?/p>

安寧不語。

“也沒有公交站臺?!碧K曠不緊不慢的跟著她。

安寧還是保持沉默。

“走回去的話起碼要2小時?!碧K曠急了,她的性子怎么比牛還犟。

安寧有些動容,腳步緩慢下來。

“最重要的是你認得回去的路嗎?”蘇曠扯住安寧的衣袖,“我們本該往東去,你卻一直朝西走,地球雖然是圓的,也沒你這種走法的?!?/p>

安寧撲哧笑出聲,臉頰上浮起了淺淺的酡紅。伸出手,“拿來。”

“什么?”蘇曠傻傻地問。

“安全帽啊?!?/p>

夜涼如水。

已是深秋,蕭瑟寒風乍起,引得樹上的枯葉簌簌地往下掉。

安寧小心翼翼地坐上機車,雙手牢牢地攀住后座上的扶手,表情嚴肅,如臨大敵。

蘇曠狡黠地笑了笑,猛地踩下油門。機車如離弦之箭飛速前行。

安寧嚇得哇哇大叫,她閉上眼睛,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手早在不知不覺中鉤住了蘇曠的腰。

蘇曠見目的達到,臉上笑容逐漸擴大。

這對安寧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

從小到大,父母對她管教嚴厲,晚上不能超過9點回家,更不能在外過夜,如果有哪次回去晚了,也是由關(guān)信陪同,才不至于挨罵。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她上大學才有所改善,但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習慣于身邊有關(guān)信的陪伴。

這個名字僅在記憶深處淺淺地掠過,她的心就整個絞在了一起。

相識十年,相戀四載,原來這份感情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她用生命來下賭注,還是換不來他回頭。

那個時候是真的絕望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現(xiàn)在想想,有什么比親情更寶貴的,在醫(yī)院急救的時候,只有父母守在手術(shù)室門口,她住院時,也是他們忙里忙外,怕她想不開,幾乎一天24小時的守著她,開導她。關(guān)信,就像在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從沒有出現(xiàn)過。

狠狠地晃了晃腦袋,收斂心神,想要把那些傷心往事通通灑落在身后。

原本父母是不愿讓她離開家鄉(xiāng)的,是她堅持又再三保證絕不會再做傻事,何況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劉慧,好說歹說,他們才放行。

若是被他們知道她和人異性合租,又如此親密地同乘一騎,不定氣成什么樣呢。

從前,這些事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她悄悄睜開眼,身邊景物飛快地往后倒退著,微帶涼意的晚風打在她臉上,稍稍有些生疼。風吹亂了她的長發(fā),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胸腔似有什么東西要蹦出來,卻為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別樣刺激。

車將要拐進小區(qū)時,安寧忽然道:“停一下?!?/p>

蘇曠一個急剎車,單腳在地上蹭了幾下車才完全停住,他摘掉安全帽,回過頭詫異地問:“怎么了?”

安寧跳下車,理直氣壯地說:“我認得回去的路了?!?/p>

這番話簡直讓蘇曠哭笑不得。

安寧卻沒有往樓道里走,蘇曠遲疑了會,也好奇地跟過去。

小區(qū)外,露天的大排檔生意很好。

安寧從來沒有吃過路邊攤,但今天,她想嘗試一下。

她東張西望,選了張相對干凈的長凳坐下,桌上油膩膩的,安寧皺了皺眉,掏出紙巾默默擦拭。

“姑娘,想吃什么?”掌勺的是個胖乎乎的大叔,身上的圍裙也和這桌面一樣油膩膩的,安寧并不覺得他臟,反而有種親切的感覺。在這兒,可比剛才在那金碧輝煌要輕松自在多了。

她看了看其他客人的碗里,有的是面上飄著蔥花的小餛飩,有的是炸的金黃酥脆的排骨年糕,更多的是分量十足的炒面,綠油油的青菜鋪在上面,青黃搭配,讓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安寧吸了吸鼻子,“老板,來盤炒面?!彼弥淮涡钥曜釉谧郎嫌泄?jié)奏的敲擊著,面露滿足的微笑。

蘇曠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剛才是沒吃飽還是怎么的,298一份的鮑魚拼鵝掌她碰都不碰,現(xiàn)在反倒對著一碗6塊錢的炒面兩眼發(fā)光,還真是個異類。

這樣也好,起碼對她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他拍拍安寧的肩膀,在她回過頭時已在她對面坐下。

“阿潘,我要……”蘇曠差不多每晚回來都會光顧這兒,對這里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老規(guī)矩是吧?馬上就來?!崩习逍Σ[瞇地接口。

安寧斜睨他一眼,“你怎么陰魂不散?。俊?/p>

蘇曠不答反問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安寧一本正經(jīng)地答:“我餓了啊。”

蘇曠挑起半邊眉,“我也是。”

安寧輕撇嘴角,不說話。

蘇曠在桌下輕輕踢了踢她,“喂,你還在生氣呢?”他指的是冒認她男朋友的事。

安寧搖頭,今天要不是有他解圍,自己又怎能輕易就脫身。如果不是蘇曠及時出現(xiàn),曾家駿不定做出什么事來。

蘇曠定定看著她,神色平靜,“我不會道歉的?!?/p>

安寧怔了怔,反應過來后哼了一聲,“我也不會向你道謝的。”

蘇曠無所謂地聳肩,“扯平了?!?/p>

炒面一上來,安寧就狼吞虎咽地消滅掉大半,抹抹嘴,打著飽嗝,“嗯,味道不錯,手藝和你有的一拼?!鼻宕嗟纳ひ袈湓谔K曠的耳中十分的受用。

蘇曠要的是一瓶燒酒和一小碟花生,他給自己倒了半杯,呷了一口,瞬時一股暖流自喉頭滲透心間,整個人暖和了許多。

安寧目光熠熠,盯著蘇曠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蘇曠失笑,晃晃酒瓶,“怎么?你也想來點?”

安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前沒有做過的事,今天通通都想嘗試一遍。她朝著酒瓶方向緩緩伸手,又驀然縮回。

蘇曠眼中已帶了濃濃的笑意?!鞍⑴?,再拿個杯子過來?!?/p>

以前喝過的頂多就是啤酒,而且淺嘗即止,這樣烈性的高度白酒,她還真是第一次品嘗。有些辛辣和微微沖鼻,不過,比起啤酒的苦澀,她還是更加喜歡直接的感官上的沖擊。

小半杯酒下肚,安寧如嬰兒般透明的膚色染上了淡淡粉紅。一瓶燒酒見底的時候,安寧有了醉意。

幸好她酒品不差,最多就是愛笑和話多,不像劉慧,喝醉酒后最嚴重的后果就是纏著人不放,見誰都要親嘴,別人閃躲她還不樂意的撒潑,安寧在受過幾次驚嚇以后也有了經(jīng)驗,只要劉慧喝酒,她必定是滴酒不沾,保持清醒冷靜,然后抽空撥電話讓姚子安把人領回去,接下去他們要摟要抱要親要吻,她就管不著了。

蘇曠望著安寧因微醺而嬌媚迷惘的雙眼,搖了搖頭,不會喝酒還硬是要逞強,大半瓶的酒皆進她肚中,且喝得又快又急,不醉才怪。他拍拍安寧已是紅透的臉蛋,“喂,你還能走嗎?”

“別吵我睡覺,”她揮了揮手,笑瞇了眼,捏了捏蘇曠的臉,又托起他下巴,邪邪的:“嘿嘿,帥哥,來,給姑娘我笑一個?!?/p>

蘇曠額頭上頓時起了三道黑線。

他付了錢,架起安寧就走,她還不依不饒的叫囂,“你要帶我去哪?老板,再來一瓶酒,嗝……”

蘇曠徹底被她打敗了。

一路上只聽見她嘰嘰喳喳的,蘇曠懶得理她,上樓時直接扛起她,進門就把她拋進沙發(fā)。

安寧的頭磕到柔軟的抱枕,一個激靈,清醒了幾分,卻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記憶還停留在和蘇曠拼酒之時。

蘇曠在廚房折騰了一陣子,端出一杯濃茶,見安寧醒轉(zhuǎn)忙迎上去,“你把這喝了,否則明天起來頭會疼的?!?/p>

那杯中的茶葉黑糊糊的,安寧看了半晌,不敢往嘴里送。

蘇曠尷尬的搔搔頭皮,“是陳年舊茶,這一時半會的找不到好茶葉,你將就點。”

安寧定睛看著他,慢慢喝下,眼底氤氳著霧氣。

蘇曠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方才遞茶杯給她的時候,安寧手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刺痛了他的眼。他是何等樣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此因何而來。

人,要在怎樣的絕境下,才會鼓足勇氣去傷害自己。

她的內(nèi)心,遠不及表面所表現(xiàn)的那般堅強。

蘇曠幽深眼眸似極憐惜的停在她臉上,此時,安寧恰好抬頭,堪堪迎上了他的視線。

他沒有回避,黑瞳清亮。

她垂眸,眼波流轉(zhuǎn)。

蘇曠幾乎在瞬間就生出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念頭,只是,自己身處風口浪尖,有資格有能力保護她嗎?

深夜,兩人各懷心事。

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失眠對安寧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蘇曠而言,卻是生平頭一遭。

今夜注定失眠的還不止他二人,樓前的行道樹下,跟蹤至此的曾家駿一臉陰郁的看著房間里最后一盞燈熄滅,丟下快燃到手指的煙頭,用腳狠狠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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