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碗

這是在先生家的客廳，青年和先生相對而坐。

青年西裝革履意氣風發(fā)，從頭到腳都是用鈔票包裝起來的名牌。他的面前擺著一只土碗。碗毫無特色，是在鄉(xiāng)下隨處可買的那種，做工粗劣，而且還有幾個缺口。先生微瞇著眼睛，從規(guī)則的圓形眼鏡片里透出一道專注的目光。先生端著碗，反復(fù)端詳著，片刻之后，才小心地將碗放下。

沒錯，這就是我當初準備花10萬元買下的那只碗。先生說。

青年呵呵地笑了笑，然后又搓了搓手說，現(xiàn)在5萬元我就賣給你，如果你真想要，價格還可以商量。

哦？先生偏了偏頭，有些吃驚地看了看青年。你想通了？

先生是這一帶的名人。先生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其為人為文在這一帶幾乎家喻戶曉。三年前，先生被一所大學熱邀去搞講座。先生歷來為人低調(diào)，講座開始前先生謝絕了校方前來迎接的專車，一個人徒步來到學校。先生喜歡這種一邊欣賞風景一邊思考問題的生活方式。路過廚房的時候，一個學生和先生撞了個滿懷。端在學生手里的碗頓時落到地上，碗里的飯也撒了一地。

先生連連說對不起，并蹲下身來撿那只碗。但這時，先生愣住了。先生看見，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只土碗，慶幸的是碗并沒有破，但碗的邊緣卻摔了好幾個缺口。先生早年當過知青下過鄉(xiāng)，他知道除了偏遠的鄉(xiāng)下外，城市里是沒有人用這種土碗的，更何況是在這充滿前衛(wèi)和時髦的大學校園。

先生抬起頭，他發(fā)現(xiàn)這個端土碗的學生格外清瘦。高高的個子卻穿著極不合身而且破舊的衣服。看見先生的目光，他連忙退了一步，但馬上就迅速拿起那只碗憐愛地撫摩著上面的缺口。先生發(fā)現(xiàn)，這個學生的眼睛頓時有些紅了。

先生站起身，想對這個學生說點什么，但學生轉(zhuǎn)眼就跑開了。先生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

先生的講座很成功。講座結(jié)束之后先生并沒有離開。他想起了那只土碗和土碗的主人。經(jīng)過努力，先生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那個學生的一些信息。這個學生和先生想的一樣來自鄉(xiāng)下，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十分不好，一直是學校里幫扶的對象。而他手中的那只土碗，從進校時就在使用。他是學校里唯一一個使用土碗的人，這幾乎成了學校里的一道風景。

最后，先生找到了那個學生。先生說，對不起，是我摔壞了你的碗，我想看看你的碗摔成什么樣子了。

學生就把碗遞給了先生。

先生拿起碗仔細看了看說，這碗，已經(jīng)破了幾道口子，我看我干脆賠你一只碗好嗎？

學生搖了搖頭說，你以為你賠得起嗎？

哦？先生吃驚地看了看學生。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我就實不相瞞了，你這只碗的確是個價值不菲的古董，說吧，你要多少錢賣給我？

你看走眼了，這只是我們家吃飯的碗，學生說。但你出多少錢我都不賣，這是我上學時我爹親手交給我的，爹說，看到這只碗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山里的孩子，就應(yīng)該努力學習。為了給我找學費，爹的腿……

先生的眼睛一亮。先生說，這明明就是個古董嘛，反正你也需要錢，我出10萬賣給我？

我說了，你出多少我都不賣！最后學生轉(zhuǎn)身走開，只留下先生一人在風中沉思了良久。

一晃三年就過去了。這三年里，先生一直惦記這個學生，先生每學期都會匿名給這名學生捐助全部學費。但先生沒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當年的那個學生，也就是現(xiàn)在坐在先生面前的這個青年竟然會主動找到先生，要把那只土碗賣給先生。

先生問，你真想通了？

青年笑了笑說，我早就想通了，現(xiàn)在錢才是最重要的，有錢什么都好辦了。還真謝謝您，三年前您要以10萬的價格沒買走我這只碗的消息傳出去以后，有不少媒體報道了我的故事，我收了不少捐款。不過那些錢只夠我讀書用，現(xiàn)在我大學畢業(yè)，這不差點錢找工作嘛，所以我就想到了您。

那你爹的腿？先生問。

老樣子，醫(yī)生說治不好。我爹聽說有人愿意出10萬買我的碗我沒賣，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還差點不認我這個兒子，我今天來您這兒，也算是他的意思。您看，這碗……

先生又端起碗，端詳了片刻。先生嘆了口氣說，老實說，你這碗其實就是一只土碗，一開始我就知道它根本就不值錢。不過，既然你今天來了，我還是愿意出1萬元買下它。接著先生就從抽屜里扔過去一疊錢說，送客！

青年高興地收下錢，接著起身。轉(zhuǎn)身之際青年馬上又站住了。我想問問，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是一只平常的土碗，為什么還會出高價買下它呢？

我當初出10萬元是為了買一種精神，現(xiàn)在出1萬為了買一份教訓(xùn)！先生并沒抬頭，只一揮手那只土碗頓時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