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弟書”下酒

白云一片動鄉(xiāng)心 作者:王充閭


這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了。

春節(jié)過后,友人佳生先生冒著北風煙雪來到舍下。進屋以后,我一面忙著為他掃掉身上的雪花,一手接過他遞過來的用厚紙包裹的東西。他笑著說:“盤飧市遠無兼味,行李家貧只舊書?!@么一點意思。不過,這件東西可能還是你最喜歡的?!?/p>

什么是我“最喜歡的”呢?當然只有書籍了。打開一看,果然不錯。這是一部由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輯校的《清蒙古車王府藏子弟書》,上下兩冊,裝幀精美,收錄“子弟書”近三百種,達一百萬字。

“知我者,張子也!”我高興得叫了起來。

我告訴他,這里面的許多段子,小時候我都聽過。攤開“子弟書”的冊頁,立刻就憶起了我的童年,我的父親?!皶矶嗲樗乒嗜恕边@句詩,過去雖然也常說,但是,現(xiàn)在才備感真切。

我的家鄉(xiāng)離滿族聚居區(qū)北鎮(zhèn)縣城(從前叫廣寧府)比較近,都在醫(yī)巫閭山腳下。這一帶,盛行著吟唱“子弟書”的風習,我父親就是其中的癡迷者。童年時在家里,除去我聽慣了的關(guān)關(guān)鳥語、唧唧蟲吟等大自然的天籟,經(jīng)常縈回于耳際的就是父親詠唱《黛玉悲秋》《憶真妃》《白帝城》《周西坡》等“子弟書”段的蒼涼激越的悲吟。

客居旅舍甚蕭條,采取奇書手自抄。

偶然得出書中趣,便把那舊曲翻新不憚勞。

也無非借此消愁堪解悶,卻不敢多才自奧比人高。

漁村山左疏狂客,子弟書編破寂寥。

這段《天臺傳》的開篇,至今我還能背誦出來。

原來,清代雍乾之際,邊塞戰(zhàn)事頻仍,遠戍邊關(guān)的八旗子弟不安于軍旅的寂寞,遂將思家憶舊的悲怨情懷一一形之于書曲,輾轉(zhuǎn)傳抄,詠唱不絕。當時,稱之為“邊關(guān)小調(diào)”或“八旗子弟書”。迨至嘉慶、道光年間,尤為盛行。滿族聚居地的順天、奉天一帶的眾多八旗子弟,以寫作與吟唱“子弟書”為時髦,有的還組成了一些專門的詩社。

“子弟書”文辭典雅,音調(diào)沉郁、悠緩,唱腔有東城調(diào)和西城調(diào)之分。東城調(diào)悲歌慷慨,清越激揚,適合于表現(xiàn)沉雄、悲壯的情懷;西城調(diào)纏綿悱惻,哀婉低回,多用于敘說離合悲歡的愛情故事??偟穆犉饋矶际巧n涼、悲慨的。因此,常常是唱著唱著,父親就聲音嗚咽了,之后便悶在那里抽煙,一袋接著一袋,半晌也不再說話了。這種情懷對于幼年時代的我,也有很深的感染。每逢這種場合,我便也跟著沉默起來,或者推開家里的后門,望著蕭涼的遠山和蒼茫的原野,久久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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