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一個春節(jié)
在一夜的輾轉反側之后,我出了家門。踏著薄雪,只想在早晨的凜冽中,走走。四周不見人影,游泳池的臉也被蒙蓋著。幾葉草還留有殘綠,慢慢地吮著清雪。最后立在了一個山坡上,腳下就是這座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雪城了。時常有汽車從眼前滑過,每一輛都開得斯文而安靜。不遠處的幾家超級市場門庭冷落,從感恩節(jié)持續(xù)到圣誕節(jié)的購物熱潮已經(jīng)退下去了。家家戶戶都把門口的圣誕樹、彩燈和花環(huán)收了起來,恢復了原有的黯然。
就在這一片安靜與黯然中,春節(jié)站在了我背后。沒有紅裝重彩,沒有歌樂陪伴,她是素樸地、無聲地走過來的,像一位特別的客人,只輕輕叩訪等待她的人。春節(jié)氣息在我的頸旁繚繞來,繚繞去。清雪在草上化成了淚珠,太陽緩緩地踱上天庭。昨夜我給家里打了電話。我沒有流淚,甚至還做到了談笑自如。悲悲喜喜,被我描述得云淡風輕,而春節(jié),被我在有意無意間一語帶過。
對于每一個學者,一個越洋電話,就意味著擁有一個春節(jié)。許多人節(jié)衣縮食,或者在圣誕夜、元旦夜還出外做工,只為了賺一點兒錢,多打幾次越洋電話。雖然只是聊聊生活中的瑣事,只是傳達一兩聲問候,卻有無限感懷,無限安慰。
幾天后我去紐約的唐人街,我不曾刻意尋訪,卻一次次和春節(jié)不期而遇。在銀行擁擠的人群中,我從人們手中的匯款單上,看到了中國的龍船花燈,聽到了南江北河的濤聲,嗅到了迎春花的氣息。
這里的人們在一年三百六十多個日子里,在中餐館的油里水里辛苦忙碌,在制衣廠的機器轟隆聲中埋頭勞作。對于他們,所有的日子都是相似的,他們內心郁結的鄉(xiāng)愁等待著一場釋放,累積的親情渴望一次表達。
一位三十幾年前移居美國的廣東女士,雖然在故鄉(xiāng)臺山已沒有親戚了,但還是和自己的兄妹湊了一千五百元給故鄉(xiāng)寄去,因為他們總覺得在臺山還有一個家。寄回故鄉(xiāng)的每一張匯款單,包含的不只是對親人的體恤和報答,還有思念,經(jīng)年累月絲毫不減的思念。
在電視電話中心,人們有機會和自己的親人面對面地交談,一個六年前非法來美的男人在屏幕上見到八旬的老母、妻子和兒女,忍不住熱淚盈眶。親人的音容已改,而自己的歸途渺茫。對于遠在天涯的人,一個家字所包含的意義是用生命的分分秒秒去感受的,而一個團圓的節(jié)日是在反反復復的夢境中被體味的。
因為一生的飄泊就注定了一生的熱愛。
游子們也許在遠離時沒有懷揣一把故鄉(xiāng)的泥土,但哪一個人不曾在夢中幾回回漫步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也許沒有在節(jié)日里張燈結彩,但哪一個人的記憶中不曾有故鄉(xiāng)的燈火璀璨?
我相信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只要那里有一個華人,就會有一個春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