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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梅拉區(qū)]

只有繁星知道 作者:肖瓊 著


[迷失在梅拉區(qū)]

14世紀,強大的摩洛哥王朝成了猶太人的避難營,在國王的大力支持下,很多城市相繼建立了“Mellah”(梅拉區(qū)),成千上萬的猶太人在此安居樂業(yè),他們懷著無限感激之情,誓死效忠于摩洛哥王室,在之后的幾百年里,這些猶太人也的確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摩洛哥王室是溫良而寬厚的,盡管屢遭外敵入侵,卻從未發(fā)生過針對外族人的不幸事件。直到今天,仍有小部分猶太人生活在摩洛哥,他們大多已搬離梅拉區(qū),卻留下了不同于穆斯林風格的街道和建筑,忠實地記錄了那一段歷史。

在菲斯的第二天,我們決定徒步探訪梅拉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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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身處在這座迷城之中,才知道導游和衛(wèi)星定位的重要性,在這里地圖不過是一張廢紙,所有過來人都說,千萬不要單闖獨斗,可我們偏偏要標新立異。穿過了藍門、Baghdadi廣場和Bou Jeloud花園,理論上快到了,眼前的景物卻和預期中截然不同,果然,我們迷路了。

在北京我的方向感很好,但菲斯的路是彎曲傾斜的,上下交錯的,有時候地圖上明明有條通道,實際遇到的卻是一扇緊閉的大門,有本雜志將這里評為世界上最容易迷路的城市,和我一樣不信邪的朋友們,一定要來親身印證一下。

當時正是午后最熱的時候,有40多度吧,街道上只有幾個孩子,法語倒是能說上幾句,英語是全然不會。我們只剩下一瓶底的礦泉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jīng)身處于梅拉區(qū),《孤獨星球》上對梅拉區(qū)只有寥寥數(shù)行的描寫,說猶太人的陽臺是開放式的,和穆斯林的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倆面面相覷,竟誰也想不起穆斯林的陽臺是個什么樣子了。

一項重大決定擺在眼前:是進還是退?此刻還能看見藍門附近的一座高大建筑,找回去應該不難,再往前走就不好說了。

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們一直往前走,越走越偏僻,沒有賣水的也找不到問路的人,那種心情該是多么絕望。在陌生的異鄉(xiāng),游客聚集區(qū)在心理上是個臨時的港灣,我好想回到熟悉的小館里喝一杯薄荷茶,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要去梅拉區(qū)。沒人推薦過這里,連《孤獨星球》上都是一筆帶過。

然而團團堅持說,一定要往藍門的反方向走。

我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嚇唬他說,一會兒天就黑了,咱倆就露宿街頭了,自己都被嚇住了,人家卻信心十足。別怪我不相信他,我這個老公在自己家門口都找不到哪邊是北,然而標的物已經(jīng)看不見了,想回頭也沒那么容易了。我索性把心一橫:大不了我們挨著個敲門,還能真的露宿街頭不成?

事實證明我低估了團團。在小巷里穿梭了半個小時之后,我們成功拐上一條大路,我一眼注意到那些個性鮮明的陽臺,它們肯定地告訴我說,這就是梅拉區(qū)了。

我無法形容那種心情,好像是在漆黑的大海上航行,終于看到了岸邊的燈塔。從路邊販賣的商品種類可以看出,這里的游客的確不多,然而問個路,補充個水分是不成問題的。有個穿長袍的中年人走過來,說要帶我們?nèi)⒂^猶太人的墓地,團團對他擺了擺手。能找到梅拉區(qū),還怕找不到猶太人的墓地嗎?

我們找了個賣瓷器的攤主問路,他不懂英文,卻能從發(fā)音中辨識出我們要去的地方,伸手往山上一指,然后愣在那里不知該怎么說了。這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從隔壁走過來,大大方方地說了句Bonjour(你好),然后指手畫腳地表示說,她可以帶路。雖說對本地“帶路者”這個行業(yè)沒什么好印象,可對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啊,穿著一件粉紅色的T恤衫,眉清目秀。團團把地圖往包里一揣,說就跟她走吧,別費勁兒了。

小姑娘用法語問我們會不會說法語,我搖了搖頭,她看上去很失望,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讓我們看什么的時候就伸手指自己的眼睛。在她的帶領下我們順利找到了書上推薦的猶太教堂Ibn Danan Synagogue,從外面看像是一間民居,大門緊閉,要不是確認過門牌上的字,真不敢相信還有這么不起眼的景點。小姑娘在門外喊了幾聲,沒人應答,于是帶我們繞到樓后面,站在花壇上向二層的一個陽臺里眺望,依稀能看見雕琢精美的木質屋頂。她得意地一笑,意思是要不是我?guī)?,你們怎么找得著呢?/p>

緊接著,她帶我們到一家民居的露臺上俯瞰了猶太人的墓地,雖然規(guī)模不大,不確定是否就是書上說的,但鑒于眼下這種交流不暢的情況,我也心滿意足了。大約20分鐘之后,她將我們帶回到出發(fā)的那條大路上,一搓手指,示意我們該給錢了。

我問多少錢,小姑娘用英語說40迪拉姆,可當團團打開錢包的時候,她卻一眼盯上了那張100的,怎么也不接受40這個價了。

雖說選擇讓人帶路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有點兒難過。眼前只是個身量未足的孩子,給100還是給40全憑我們決定,可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只是單純的希望每個漂亮的姑娘都有個漂亮的心靈,希望在旅途中每段偶遇都是愉快的,充滿了正能量的。連我這個外國人都如此喜愛菲斯,如此珍視在這里的回憶,你又怎么忍心去損害它的形象呢?

本著不能縱容小孩子的原則,我們給了她40迪拉姆,打車離開了梅拉區(qū)。

團團說,咱們迷了一個小時的路,就看了20分鐘,是不是虧了。我說這20分鐘過得很充實啊,該看的都看了,40迪拉姆對當?shù)氐膸啡藖碚f很值得,對咱們來說也很值得,這就是互補的藝術。

如此說來,600多年前的猶太移民和當?shù)啬β甯缛艘彩腔パa的。1558年,撒丁蘇丹將猶太人遷移到最安全的皇城邊,以城墻環(huán)繞,只留兩個出入口,如此體貼的關懷讓猶太人感激涕零。不久后,在梅拉區(qū)一帶出現(xiàn)了不少通曉各國語言的猶太商人,他們經(jīng)營珠寶、首飾、時裝、古董,甚至開辦了銀行,讓原本蕭條的城市變得朝氣蓬勃。

如此說來,我和團團也是互補的。我負責做計劃,他負責在關鍵時刻打消了我知難而退的念頭;在北京不論去哪兒都是我?guī)?,而在這里,當我理性的方向感失靈的時候,他憑著直覺把我?guī)У搅嗣防瓍^(qū),這也算是合作無間了吧。

正是在這互補的藝術中,國家欣欣向榮,愛情欣欣向榮。

迷失在梅拉區(qū),反倒悟出了一大堆人生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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