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之城菲斯：第二個阿里］

旅行總是充滿了戲劇性，這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運氣，去的地方多了，總會遇到幾件有趣的、講多少遍都不厭煩的故事。

這次的摩洛哥之行也是如此，我們在德吉瑪廣場的上百名攤主中選中了橙子哥阿納斯，他不僅拯救了我心目中的馬拉喀什，還推薦了我人生中最超值的旅行團；我們在三天兩夜的旅行團中結(jié)識了很多新朋友，我一直懊惱，離別前忘記把禮物分給大家，然而上天給了我補救的機會：我們在800公里之外的小城沙夫舍萬偶遇了Gina和她的男朋友，回京之后又在一家烤鴨店里重逢了“美國”小夫妻Micheal和Ann。所謂無巧不成書，就是這個意思了。

再來說阿里。

看過前文的朋友知道，我們在馬拉喀什被一個叫阿里的騙子耍得團團轉(zhuǎn)，如今在菲斯，我們又遇到了第二個阿里，乍一聽這個名字我們都條件反射地攥緊了錢包。然而事實證明：他是我們整個旅途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和阿里的相遇也是偶然。我臨行前在Airbnb上訂了一家民宿，屋主Havid回郵件介紹了房子的基本情況，并叮囑我說，到菲斯之前一定要給他打電話，他好把鑰匙送過來。

我們從撒哈拉沙漠里出來，在小鎮(zhèn)梅如卡包了一輛中巴車前往菲斯，本來只有7個小時的路程，我午飯時打給Havid，說好下午3點到。結(jié)果中巴車的司機在餐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一睡就是兩個小時，我們體諒他在齋月里工作很辛苦，誰也不好意思叫醒他。等我們最終到達菲斯的時候，已經(jīng)4點過半了。

我們一車人被扔在了菲斯新城的路邊，我打電話給Havid，他說自己已經(jīng)有別的事兒了，他的同事會來接我們。20分鐘之后，一輛半新的奔馳商務(wù)車停在路邊，司機一眼從人群中認(rèn)出了我們兩張亞洲面孔，說歡迎你們來到菲斯。

這是個干凈整齊、打扮入時的中年人，就像菲斯新城區(qū)給我的印象：富裕、先進、國際化。你以為他就是我說的阿里？不，他是阿里的朋友，也是我們在摩洛哥遇到第二好的人，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一路給我們介紹菲斯，介紹當(dāng)?shù)氐幕顒?、風(fēng)俗和美食。不多時，麥地那（指摩洛哥的老城區(qū)）的藍門映入眼簾，我在《孤獨星球》上看過，菲斯的麥地那比馬拉喀什更為古老，道路更為崎嶇復(fù)雜，驢車是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汽車是完全開不進去的。果然，車停在了藍門外的廣場上，我們兩個拖著箱子，跟著穆罕默德，進入了這座古城。

《西班牙旅行筆記》中有這樣一段迷人的描寫：“摩洛哥的菲斯，是令所有的旅人欣喜的地方，因為整個城市是一個活著的天方夜譚，要是有一張載著阿拉伯人的飛毯突然飄起來，你也不會感到奇怪，人們還維持著那神話里的生活?！?/p>

我在很多篇游記攻略中都看到過這段話，每看一次便對這座城市向往一分。我想文字總有夸張的成分，就像游客們只會對著最美的、最有代表性的部分拍照一樣，然而菲斯是個例外，它是件真正的文物。穿越藍門的瞬間仿佛穿越了800多年的時光，沒有任何一個人，或是任何一處景物能提醒你，外面的世界已面目全非。

石板鋪成的小路當(dāng)真難走，尤其是拖著箱子，我生怕那“當(dāng)啷當(dāng)啷”的聲音打破了老城的寧靜，還好，我們很快停在了一扇破舊的大門前。這便是我們的民宿Pasha Baghdadi Massriya，有點像國內(nèi)的單元房，大門進去是條狹窄的樓梯，每層兩戶，總共三層，除了我們的房間之外住的都是當(dāng)?shù)氐募彝?。進門的瞬間我簡直驚艷了，寬敞而布置精美的大廳，木質(zhì)的天花板和帶有濃厚摩洛哥風(fēng)情的小飾品，所有的一切都顯示出：我們做了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鑒于在馬拉喀什被騙的經(jīng)歷，我問穆罕默德去哪兒能找個正規(guī)的導(dǎo)游。他毫不猶豫地說，這里最好的導(dǎo)游就是他的老朋友阿里了，價格是250迪拉姆半天，400迪拉姆一天，包含所有門票和小費。

基于對穆罕默德的信任，我們選定了阿里，并約好第二天早上10點見面。

到此刻為止的菲斯都是完美無缺的，窗外傳來孩童的嬉鬧聲，暖風(fēng)吹送著《一千零一夜》的夢。夜里3點多，大喇叭里傳來歌頌真主的吟唱聲，鄰居們紛紛開燈，穿衣，出門，這是之前幾天沒遇到過的事兒，若是住酒店還可以問前臺，偏偏住的是民宿。我們環(huán)視四周，也不像有火災(zāi)地震什么的，于是鉆進被子里繼續(xù)睡了。

早上10點沒等到阿里的敲門，10點半了還沒有，正準(zhǔn)備打電話給穆罕默德的時候，滿頭大汗的阿里出現(xiàn)在門口，作為導(dǎo)游他算是上了點兒年紀(jì)，皮膚黝黑，一見面就連說了十幾句對不起。原來他拿到的地址有誤，一直在敲我們樓下的門，“我真是太蠢了……”他邊說邊拍了下寬大的額頭。

我們看已經(jīng)有點兒晚了，就定了個半天的線路。阿里一分鐘都沒有浪費，從菲斯的歷史開始講，竟一刻沒停地講滿了3個小時。開始的時候我和團團還捧著兩瓶礦泉水在喝，后來已經(jīng)不好意思地收到包里了，我甚至幾次三番地打斷他，以拍照為借口，就為了能讓他休息一會兒。（此時是穆斯林的齋月，當(dāng)?shù)厝嗽谌粘鲋?，日落之前是不可以喝水或進食的。）

在阿里的介紹下，這座城市讓人肅然起敬：它是摩洛哥四大皇城中最古老的一座，早在9世紀(jì)中葉便迎來了它的第一波發(fā)展，卡拉維因大學(xué)和安塔露西婭神學(xué)院相繼創(chuàng)立，到12世紀(jì)末，菲斯已經(jīng)擁有12萬間房屋和3500多個作坊，考古界一般認(rèn)為，它是當(dāng)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從那以后的800多年來，菲斯從未真正改變過。無論是混亂喧囂的城市規(guī)劃，狹窄曲折的小徑，還是那些穿著長袍大聲叫賣的商販，薄荷茶的清香，鞣皮的惡臭，嬰兒的啼哭，毛驢的鐵掌沓沓，好的壞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全都被這座老城溫柔地保護起來，也許連它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阿里會和城里大多數(shù)老人打招呼，會給乞丐硬幣，也會制止追著我們要錢的小孩。他的步履非?？欤呑哌厼槲覀兘庾x沿途建筑的細節(jié)，比如墻上具有驅(qū)邪功能的圖案；比如部分民居的二樓，古代穆斯林婦女張望外面世界的隱蔽的木窗；比如有扇古老的大門，門上設(shè)有上下兩個門環(huán)，家里的女人聽叩門的聲音就知道外面是否有陌生的訪客，在傳統(tǒng)的穆斯林文化中，女人是不方便給陌生人開門的。

經(jīng)過木材市場的時候，團團一眼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木材博物館，問阿里能不能去看。阿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他完全愿意等我們，但博物館的門票是不包含在導(dǎo)游費里的，每個人20迪拉姆。如果我們信任他，可以讓他幫忙去買。

我們當(dāng)然信任阿里，他成功幫我們買到了半價票，雖然不在說好的行程里，阿里還是幫我們做了詳細的介紹，后面的景點也完全沒有耽誤。下午兩點，筋疲力盡的我們終于坐到了餐廳里，阿里把回酒店的路線再三交代好，才放心離開。

就在我們美美地吃著頭盤的時候，我們這位世紀(jì)最佳導(dǎo)游又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他從兜里掏出兩張木材博物館的門票，說十分抱歉，剛才忘給我們了。我趕忙說您不用專門為這個跑回來啊，阿里義正詞嚴(yán)地解釋說，你們花錢買的，一定要交到你們手上！

我和團團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有些故事可以記一輩子，可你真正能參與其中的時候就那么短暫，稍一猶豫就來不及了。我叫住阿里，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說，能遇到他是我們莫大的榮幸。我會把這段經(jīng)歷寫在游記里，讓更多的中國人知道他的故鄉(xiāng)，還有他這位善良而淳樸的朋友。

在合照中阿里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在這一刻我簡直不能更愛菲斯，它沒有馬拉喀什的包羅萬象，吐納四方，它有的是那種“無一物中萬物足”的氣質(zhì)，讓你把懸著的心放下來，體會到暌違已久的自由。

我們毅然決然地放棄了之后幾天的行程，就讓時間爛在每一條老街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