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xiāng)子（為亡婦題照）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a丹青b重c省識，盈盈d，一片傷心畫不成e。

別語忒分明f，午夜鶼鶼g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h，泣盡風(fēng)檐夜雨鈴i。

◤◤注釋

a憑仗：倚著拐杖。

b丹青：指亡婦的畫像。

c?。▁ǐng）識：記憶起、憶起。

d盈盈：此語含有雙關(guān)意，既有由省識得來的容貌比眼前的畫像清晰之意，又有作者無限傷感充盈于懷之意。

e“一片”句：唐高蟾《金陵晚望》：“世間無數(shù)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苯鹪脝栴}《家山歸夢圖》詩：“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傷心畫不成?！?/p>

f“別語”句：是說分別時的言語太清晰分明了。忒（tuī）：方言，太、特。

g鶼鶼（jiān）：鶼鳥，比翼鳥。似鳧，青赤色，相得乃飛。常以之比喻夫妻合美。

h更更：一更又一更，即指夜夜苦受熬煎。

i“泣盡”句：《碧雞漫志》謂唐明皇“幸蜀，霖雨彌旬，棧道中，聞鈴聲，帝方悼念貴妃，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夜雨鈴：白居易《長恨歌》：“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p>

◤◤鑒賞

這首悼詞是寫在亡婦畫像上的。悼亡作為一種追憶，可謂追憶越深情越刻骨。

面對愛妻已亡故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shí)，用情至深的納蘭“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這句好在道前人未道，而人皆應(yīng)有同感?！氨∏椤辈⒉皇钦娴谋∏?。這里的“自悔薄情”，是遺憾有傷心一片卻畫不出。

夢里依稀還是別語分明，思念過深，所以“午夜鶼鶼夢早醒”。此后的“卿自早醒儂自夢”是全篇的詞眼?！捌M風(fēng)檐夜雨鈴”，全詞以淚起篇，以泣結(jié)句，無限傷心盡在不言中。抒發(fā)了詞人面對亡妻遺像時的無盡悲痛。

嚴(yán)迪昌《清詞史》云：“‘卿自早醒儂自夢’也即對‘人間無味’是否醒悟的表述。詞人設(shè)想愛妻‘早醒’（逝去）也就早離塵海、棄去無味之人間，自己卻仍夢著獨(dú)處其間，了無生趣。怨苦、怨懟轉(zhuǎn)生出超離塵世的幻念，古代文人通常將此當(dāng)作謀求自我解脫的藥劑來平衡心態(tài)。”這里的評說對理解此詞是很有幫助的，它說明了作者不但對愛妻的懷念刻骨銘心，同時也說明了傷心人另有別樣的苦衷，即他雖躬逢“盛世”，但不愉快乃常有之事，“更更”幽獨(dú)孤憤苦熬了他，談何歡樂。納蘭的復(fù)雜感情在本詞中大大袒露，由此我們可以理解他的內(nèi)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