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一雨作絲牽情天不老 三杯添晚醉萍水無猜
當于水村在這茶座上坐下之后,首先所看到的,便是窗子外一條大陽溝。這陽溝卻非平常,有四五丈寬,溝里的水,猶如墨子湯一般。溝兩岸的人家,都齊著溝起墻,似乎故意讓出這條溝來似的。最奇怪的,便是這陽溝里,居然有很精致的畫舫,向兩邊停舶。心想這是一朵鮮花插在牛屎上了。恰好堂倌過來泡茶,因指著大陽溝問道:“這是什么地方?”堂倌道:“這就是南京最有名的秦淮河?!庇谒迮读艘宦暤溃骸斑@就是秦淮河!”不覺笑了。心想人家說濟南的大明湖徒負盛名,究竟還有一池清水;這南京的秦淮河,畫舫笙歌,千百年來播之詞章,應該是多么好看的風景,原來卻是一條大臭陽溝!天下事,真聞名不如見面。
一人坐著喝茶,盡管出神,忽然有個人到自己桌邊,在對面位子上坐下。水村抬頭一看,那人先笑起來了。他道:“真不料會在南京見著了。”水村仔細看時,記起來了,原來是中學的同學韓求是,他從中學畢業(yè)以后,就到德國去學電氣工程,很有些科學根底。雖然文學差一點,卻是個有實學的人。這時見著,心里很歡喜,馬上伸了手和他緊緊的握著,笑道:“哎呀,多年不見,你學成歸國,還是原來那樣子,很好很好!”于是叫堂倌加泡了一碗茶,二人坐談起來,少不得先問何以到南京。韓求是道:“我在南京有職業(yè)了?!彼宓溃骸澳暇┱桥ㄔO(shè)的時代,用得著你這個有實學的工程師呀。你在哪個公司里呢?”韓求是微笑搖著頭道:“我在部里,不在公司里。”水村道:“部里也用得著許多技正技士的,為科學而作官,還可以說是不離本行?!表n求是笑道:“我這部就與科學沒有關(guān)系,也沒有什么技正技士。”水村道:“那末,你作的是什么官?”韓求是笑道:“我作的是秘書,你看這不是用違所學嗎?但是我鉆了許久,并找不著一個要電器工程師的所在。及至肯作官,有了一個西洋留學生的金字招牌,倒是一謀就成功了。”水村笑道:“我并沒有說你,你為什么自己將自己批評了一頓?”韓求是道:“我對于自己的行為,總覺有些矛盾的,人家就不批評我,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我見著朋友,我就自己先說了。我還有一件事,要檢舉出來,就是我每日都要到夫子廟來兩次,一次是上茶樓喝茶,一次是聽清唱?!彼宓溃骸扒宄褪撬^歌女唱的了,這有些意思嗎?”韓求是笑道:“有意思,無意思,這很難說。大凡作客的人,都是感覺缺乏異性的調(diào)劑。在南京這地方,從前是極容易解決性的問題,而今卻不容易了,惟一的辦法,便是上茶樓聽歌女清唱,當她在臺上唱戲的時侯,用眼睛瞟我一下,我真能感著無限的安慰。你要不要去參觀一下?若是要去的話……”水村連忙搖著頭道:“這種用金錢去買愛情的行為,我向來反對。明明走到這種場合去,我當然是不贊成的了。”求是笑道:“你沒有去過,所以不知道其中的興趣,設(shè)若你去過一回,你就想去第二回了。今天我們同去,你看好不好?”水村道:“我連第一次都不愿去,哪里就談得到第二次?”求是因他堅決地說不愿去,不能再說,也就算了。又坐談了一會,韓求是會了茶賬,告訴了住址,先走了。水村一個人在茶樓上喝著也無味,就出來慢慢走回夕照寺。到了家,秋山問他由哪里來,他隨便說是去看兩個朋友,別人也就不會去疑心他有什么作用。
到了次日,秋山和水村說,要帶他去看看城里城外的名勝,給他引見些作畫的材料。原是要上午出門,秋山忽然接著上海催稿子的快信,趕著作了千余字的稿子,把時間又移到了下午。吃過了午飯,他們同居的四友,正待結(jié)隊出游,一走出大門口,只聽到面前的樹林子,樹葉子沙沙的發(fā)出一陣怪響,隨著菜圃里的瓜藤桑葉,也呼哩呼哩的響著。所有的植物,一齊歪著向西。原來四周陰云陡合,起了很大的東南風。秋華由屋子里追了出來,叫道:“雨都到眉毛頭上來了,你們還打算走嗎?”秋山抬頭向天上看看,那黑色的陰云,真像壓在樹頂上一般。笑著搖了一搖頭道:“真走不得了。這里前后幾里路,都是荒野的田地,叫不到車子,也找不著避雨的地方,還是改日再去罷?!闭f著,劈卜劈卜,便有很大的雨點,打在地下作響。大家一齊向屋子茅檐下退來,站著看雨景。
這時,只見瘦竹林子外的人行路上,有三個人影子,飛馳而來。并且聽到有女子的聲音道:“到廟里去躲躲罷?!庇忠粋€人道:“那里有人家,我們到那里去躲著,廟里不要去罷。”在那說話的聲中,便有兩個年少女子,一個老年婦人,由竹林子里穿了進來。這里站著看雨景的人,一齊都注意了,草屋子里,有這樣的貴客光臨。那第一個女子,不過二十歲附近,穿了黑亮綢滾白邊的旗衫,頭發(fā)溜光如漆,一抹向后,是個蘋果臉兒。第二個女子,約十七八歲,手臂上搭著一件米色的斗篷,身上穿的是葡萄紋的旗衫,不用說,這正是前天水村在輪渡上遇到的那個女子。最后面那個半老婦人,也就是輪渡上跟隨她的了。水村情不自禁的先呀了一聲。大家因為他這一聲叫得突然,都回轉(zhuǎn)頭來望著他,他才覺得有些錯誤,臉都紅了。那三個避雨的婦女,一齊跑到屋邊時,那個穿葡萄點旗衫的女子,首先站住了,望著水村,先呆了一呆,然后向他點了一點頭。水村不知說什么是好,也是點頭而已。
只在這時,那大雨嘩啦啦一聲,擁將下來。秋山等趕忙向屋子里一縮,那三個婦女也就跟著進來了。李太湖連連叫道:“嫂子!我們公推你作招待員,請你上前招待這三位女賓。人家同在門口站著呢,新衣裳都濺上雨點了。”秋華果然笑著向前,對那穿葡萄紋旗衫的道:“三位由哪里來?遇著雨了。你看這雨勢來得正兇,不一定是什么時候能停止呢。請進來喝杯茶罷?!彼犝f,也不能客氣,便道:“沒有法子,我們顧不得冒昧,只好打擾了?!彼彐?zhèn)靜了許久,這時知識回悟轉(zhuǎn)來了,便裝出很鄭重的樣子,笑道:“這是我朋友家里,請不必客氣?!闭f著,在屋檐下先引著道,將她們引到上面書房里去。李太湖在一邊看到,心想,算那個帶著米色斗篷的女子最美。卻不料水村所認得的,正是這個最美的女子。站在后面,望了望莫新野,著眼睛,又努著嘴。新野伸著手,摸了一摸下腮,望了他微笑,現(xiàn)出那無可如何的神情來。他二人看到大家都向正面書房里走,未便寂寞,也就跟了進去。一走進屋子,那穿葡萄衣的女子,首先笑著贊美道:“在這種地方,有這樣干凈雅致的書房,真是難得。”秋華道:“你多夸獎了,我們這也不過是鄉(xiāng)下人家的布置,街上的小姐們,未必看得慣呢。”她聽了這話,且不回答,卻回轉(zhuǎn)頭去,對那穿黑衣的女子笑道:“我們是街上的小姐!你聽聽?!鼻锶A見她的樣子很灑脫,也料著是個學生,便問在那個學校,那女子頓了一頓,似乎在想答案的樣子,便道:“我叫李梅芬。”指著黑衣女子道:“她叫秦桂芳,我們是同學?!闭f著哈哈的笑了,又望了那老婦道:“這是我嬸娘?!睆娃D(zhuǎn)身向水村點點頭道:“這位先生,我們認識在先,倒沒有通過姓名,你也一定以為奇怪的,現(xiàn)在可知道了。倒未請教各位貴姓?”水村倒不料這位小姐,卻有點直言,并不顧忌,怔怔的不知說什么是好。還是秋華從中介紹了一遍,連自己的姓名都說了。因笑道:“于先生前天一來,就說新得了一個爽直的女朋友,多謝送還了東西,可惜不知道姓名,謝也沒法子謝,湊巧偏是今天又會到了?!泵贩业溃骸斑@真是猜不到的事。我們今天高興,要來清涼山玩玩,不料碰到這大的雨?!闭f著,向窗子外看去,只見那茅檐下滴下來的檐溜,牽連不斷,密密的列成一排,如垂著一副大珠簾一般。她回頭向桂芳道:“糟糕,這地方又找不到車子的,我們怎樣能回去?”秋華笑道:“不要緊,若是雨不止,就住在舍下,我可騰出一間屋子來。”桂芳皺了眉道:“我們倒不是急于要回去,就是怕誤了事?!泵贩业溃骸斑@樣子的大雨,也不會有什么事,不必瞎著急。”說著,眼睛向她一溜。秋華道:“這話對了。這樣大的雨,大街上恐怕要水深三尺,什么也辦不動的。請寬坐一會,我去先泡一壺茶來?!闭f著,她先走了。
莫新野和李太湖丟了個眼色,一路走出,到他屋子里來。他笑道:“人要走運,大門抵不住。你看,水村一到下關(guān),就會到一個女朋友。會到了女朋友不算,偏是這女朋友又趕上門來和他認識。”太湖笑道:“這有個名目,叫做天作之合,你看哪位李小姐對他笑過好幾回,又對他點過好幾回頭?!毙乱靶Φ溃骸澳奈磺嘏浚瑢δ阋埠懿诲e呀,我看到她對你笑過好幾回呢?!碧焓稚α艘簧︻^發(fā),笑道:“不能夠罷?我自己倒不覺得。我知道李女士是小于的對象,我就只注意秦小姐。若是秦小姐果然注意我,我怎么會不知道?”新野笑道:“這就由于神魂顛倒,心不在焉了?!闭f著,他順手將壁上掛的琵琶撈在手上,口里念著白道:
天若有情天不老,常將明月照花開。試看造化迎人處,一雨催塵送客來。
說畢,將琵琶抱在懷里,便彈起來,唱道:
我自從見了你,便把相思解,我自從別了你,便把相思害,我不知是何緣由,和你結(jié)下了這段姻緣債?
你姓甚名誰?我不曾問你,你名門遠近?也不知何在。你是何種人?我一味的胡猜。你美麗的面龐兒,是荷花剛開,你軟弱的腰枝,是柳枝兒搖擺,我雖是個畫匠,也難畫你這般全材。
細條條的眉毛,掩映著一排劉海。深深的睫毛,簇擁在一汪秋水之外。兩個小酒窩兒一漩,白牙露著微笑起來。
我當時見了你,我怎的不愛?后來別了你,我多么不快!這三天以來,我真是茶飯不想睡夢難挨。
見你時是一枝玫瑰,真?zhèn)€順手可采,忽然變了一陣香風,干干凈凈無掛無礙,茫茫的宇宙之中,知道這美人是誰來?
我訪是無處可訪,猜也沒法再猜,這樣的單戀,想死也只是無賴,況你也不能見人就愛,我又何必發(fā)呆。
我這里自寬自解,只當是石沉大海,你那里半推半就,有些像云破月來,忽然大雨臨頭蓋……
秋華突然一推門跳了進來,一伸手就把琵琶奪了過去。笑道:“你這不是胡鬧?怎么會編出這一套鼓兒詞來?幸而是雨聲大,人家聽不見。若是讓人家聽到了,人家真會說我們輕薄。”新野笑道:“我這套曲子,叫情天不老,先有了個大意,一見這事,我詞如泉涌,非把懷來轍里的字用完,大概我也唱不了。可惜你這樣一打斷,把我一支新編的曲子糟踏了,以后要再編,歇了一口氣,就不能這樣好了?!鼻锶A笑道:“人家一個生客,你們固然不應該隨便開玩笑。就算是她和水村有點意思,你這樣把人家臨頭一個啞謎揭開,也許人家不好意思,今天要疏遠些。第一次你就把人家弄疏遠了,以后的事,就要受莫大的打擊了?!毙乱靶Φ溃骸吧┳拥男难壅婧?,這里還有一位害著單相思,你何不也和他撮合撮合?!闭f著,將嘴對太湖一努。太湖笑道:“你不要瞎說了,我有什么單相思雙相思?我這種人,還有什么女子愛我嗎?”秋華笑道:“那也不見得,那個秦小姐,她就很注意你的。”太湖笑道:“嫂子,你怎么也和我開玩笑?”秋華笑道:“老實說,人家并不注意你,你倒很注意人家,設(shè)若你好好的敷衍我,我或者可以和你造成一些機會。你偏要在我面前假充正經(jīng),那是你自殺之道?!碧櫫嗣嫉溃骸斑@個字眼,太不吉利了。為什么要和我作撮合山,又故意把話來煞風景。”秋華笑道:“莫先生,請你在一邊作證,是哪個故意呢?我不管你?!闭f著,她一轉(zhuǎn)身就走了。新野指著太湖道:“你這人有點得罪人不擇日子,這樣緊要關(guān)頭,你把個過渡的人得罪了,你怎樣渡得過這條愛河?”太湖一抬手,正要向頭上伸,新野走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道:“這不是搔頭發(fā)的事,你還是去和梁夫人道歉罷?!碧^望了新野笑道:“剛才你不是說了嗎?她也不能見了人就愛。我們見著一個異性,馬上就存著非分的思想,那也太難了。何況我是個窮鬼呢。”新野道:“哪個叫你馬上要起非分的念頭哩?你想接近接近人家,第一步自然就作女朋友,但是你沒有秋華嫂子介紹,我相信連朋友都交不上哩?!碧K于是伸起手來,將頭搔了一搔,笑道:“我是作賊心虛,有些不好意思上那屋子里去,你同著我去罷?!毙乱暗溃骸皟蓚€目的物,你和小于,一個人認定了一個,我去有什么意思?”太湖道:“咳!你這人究竟是想不開。你想我們要都成了朋友,請她在女朋友里面再介紹一個,那有什么問題,你現(xiàn)在不種因,將來如何有效果?”新野笑道:“憑你這句話,倒多少有些理由。那末,我就陪你到書房里去一趟罷,這個年月,交朋友無非是互相利用,我今天讓你利用一下子,預備將來,我也有利用你的日子?!闭f著,笑嘻嘻的就在前面走,反轉(zhuǎn)手來,向太湖招了一招。
二人出了房門,那檐上滴下來的水,仍自牽連不斷,連階檐上都沒一寸干地。二人側(cè)著身子,挨過了這一截屋檐,已是身上灑了雨點不少。走到正屋子里,已經(jīng)有點像平常快夜晚的情形了。那兩位姑娘,雖是坐在那里,可是都愁鎖了雙眉,不時的向窗子外面望著雨勢。秋華笑道:“二位不必著急了,安心在舍下,就住一晚罷。這個時候,你就是要走,也沒地方可去找車子了。我去預備晚飯,恕不奉陪了?!彼f著,站起身來點了一點頭,笑道:“千萬不要客氣,這是荒野地方,天黑了也沒有一盞路燈,很是不好走的?!睂η锷降溃骸澳愫湍愕呐笥眩煤玫恼写齺碣e。”說畢,果然笑著治晚餐去了。梅芬問秋山道:“剛才彈琵琶的,就是這二位嗎?”太湖怕這事有點不好,手伸著向新野一指,見新野望著他,只伸一半手出來,又縮回去了。水村便笑道:“這兩位先生,是樂觀派,一天到晚,都是說笑話尋開心。”桂芳問道:“彈的是什么調(diào)子?我們沒有聽過呢。”秋山道:“二位都很喜歡音樂嗎?不知道精于哪一門?”桂芳笑著,有待說的樣子,梅芬連忙對她使了一個眼色,她就不再說了。水村看這情形,逆料必知道一樣音樂,這又是一個同調(diào),更合意了。
大家閑談著,雨勢已小,秋山家里兩個工友,便送來兩盞玻璃煤油燈,抬著桌椅,陳設(shè)杯筷。梅芬已知秋山是這里的主人了,笑道:“看這樣子,大概還預備了酒,這就不敢當。”秋華正走出來,笑道:“不相干,這是我們自己家里浸的糯米酒,今天我很歡喜,請大家擾我一杯喜酒罷。”說著,眼珠向著水村和太湖一轉(zhuǎn)。梅芬見酒菜已經(jīng)端上了中間桌子,不免站起來謙遜著,就沒有注意到水村是一種什么態(tài)度。這時她見桌子上一大盤臘肉,和一大盤咸魚塊,一大海碗蒜花煮雞蛋,另四平碗,乃是豌豆王瓜豆腐芥菜。秋華笑道:“南京城里的摩登姑娘,魚翅海參吃得厭了,也嘗嘗我們這鄉(xiāng)下味兒。”梅芬道:“我們萍水相逢,受這樣子款待,真不敢當了?!鼻锶A笑道:“萍水相逢,李小姐還會撿了一只藤籃,追著送給人家呢?!泵贩颐蜃煳⑿α艘恍Γ蛔髀?。秋山道:“索性不必客氣了,大家請坐罷。省得大家虛讓,我先坐了首席?!彼@樣一來,大家不但不謙遜,都笑起來了。
入席之后,秋山執(zhí)著酒壺,從梅芬面前斟起,斟遍了全席,各是一滿杯。梅芬和桂芳,都舉著杯子,道了一聲謝,但是說了一聲,依然把杯子放下。秋山道:“不喝酒的嗎?我們這是自己浸的糯米甜酒,甜水一樣?!鼻锶A對他以目示意,微笑道:“萍水相逢,一個大姑娘,怎好有酒就喝?”她和秋山,原是相依而坐的,這聲音說得極低。梅芬雖沒有聽到,但是看那情形,已經(jīng)明白了,就端起杯子微笑道:“既是甜酒,主人這番好意,是不能辜負的,我喝三大杯?!闭f著,一仰頭脖,骨都一聲,喝下一杯了。喝畢,還向秋山照了一照杯,點點頭道:“還擾梁先生兩杯。”秋山明知她的用意,倒不得不斟上,于是又斟兩杯她喝了。她喝完了,才隨著大家吃菜。笑對她嬸娘孫氏道:“這菜樣樣好吃,我們回家去,也照這樣子做做看?!彼遄谒龑γ妫Φ溃骸捌鋵嵰膊灰姷镁捅纫磺械某鞘胁撕贸?,不過李女士吃著換了一個口味,所以覺得好罷了?!蹦乱靶Φ溃骸皩α?,他是應該知道李女士的。”這樣一說,水村自是默然,梅芬就像不知道一般,依然向水村笑道:“是這樣嗎?那末,吃鄉(xiāng)下菜的人,忽然上起館子來,他說館子里菜好吃,也不見得是真好吃,不過掉了一掉口味罷了?!贝蠹叶加X這話駁得有理,都笑起來。秋山道:“這一答一復,都有道理。水村應該喝三大杯,慶賀慶賀?!彼逍南?,這件事,怎么會用得上慶賀?但是既說出來了喝三大杯,不喝倒是不給面子,伸出杯子,讓秋山斟滿了,也是一仰脖子一口干,連干了三杯。他左邊桌子角正放了一盞燈,照見他臉上通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