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穿睡衣

如果有人穿著睡衣給你開門，你馬上就會感覺親近，即使他看起來像十一月的灰色天空一樣陰郁。他走在前面，把你帶到廚房，邊走邊抱怨些你聽不懂的東西。獨居太久的人，總是有這種含糊不清的表達方式?！麄冇袝r候會自說自話好幾天，但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來訪者明白得太晚了，剛才應(yīng)該給他遞一下那個年輕郵差剛?cè)拥介T邊的報紙的。他們坐好，并不著急開始談話，而是一起喝杯滾燙的咖啡。滾燙的咖啡，這是單身人士的另一個嗜好。他們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但是對寫作卻避而不談。鄉(xiāng)巴佬才聊業(yè)務(wù)呢。他看起來時間充足，卻一直對我說他活不了多久了?！拔覍⒉痪糜谑馈?，他對我說這句話，語氣就像聊到將要下雪一樣平常。我瞥見了桌角上厚厚的手稿，像極了等待被投喂的怪物。在把我送出門口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地說，那是他最后一本小說，已經(jīng)寫了十多年了。他不會馬上投入寫作，他會為自己煮一杯咖啡，他原本就打算一個人喝，這會使他最大程度地靜下心來。他在這間陰暗寂靜的公寓里緩慢地走動著。自從他女兒摔門離開之后，他再也沒有拉開窗簾。他對我說起這些的時候，絲毫不帶感情。最終，他將會坐在打字機前?；蛟S將毫無進展，我的到訪擾亂了他的一切。但是，正是在這種停滯中，寫作正在醞釀。他將回到床上，靠著兩個枕頭寫寫畫畫，為什么我能夠如此清晰地想象到他正在公寓里踱來踱去？坐在車里，我這樣揣測。仿佛我熟識這個穿睡衣的男人。更糟糕的感覺是，我好像曾經(jīng)在這陰暗的走廊上來來往往，來過這間小客廳和這間擁擠的廚房，見過這件藍色條紋的黃色睡衣，這副胡子拉碴的倦容，這張臉比我蒼老很多。在電話里，我已經(jīng)感覺他的聲音很熟悉了。在他工作臺上瞥見的這部豐滿的手稿至少有九百頁，我希望至少知道手稿的標題。為了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他避居在這間公寓，遠離所有社交活動，幾乎從來沒有脫掉這件布滿星星點點咖啡漬和面條漬的睡衣。他一定以為像其他衣服一樣，睡衣也可以作為工作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