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統(tǒng)一的科學,統(tǒng)一的方法
笛卡爾當日見到了何種異象,無人知曉;當晚的夢雖在私人日記里有所體現(xiàn),但他的記錄過于簡略隱晦,外人似乎難以破譯。但一個不算離譜的推斷是,他開始覺察到,許多此前一直被視為彼此分離的學科都可以找到數(shù)學上的統(tǒng)一性。這些學科不僅包括傳統(tǒng)教育所言的“四藝”(quadrivium)——算術、幾何、音樂和天文,還包括光學、力學和其他一些領域。
一些不同來源的資料表明,離開布雷達之后,笛卡爾越來越傾向于認為,可能存在某種總科學或者說科學探索的總方法。1619年4月,笛卡爾從阿姆斯特丹寫信給貝克曼,說他遇見了一位百事通,此人聲稱自己深諳雷蒙德·魯爾《小術》[1](Ars Parva)里的一種方法,任何話題都可以滔滔不絕講上一個小時。魯爾是13世紀一位討論普遍科學的思想家。笛卡爾顯然相信了這番矜夸,特意請求貝克曼調(diào)查一下,告訴自己魯爾的書是否真的如此神奇。在以前寫給貝克曼的信中,笛卡爾已經(jīng)設想了一種整合代數(shù)和幾何的科學,此事或許讓他進一步想到,也許存在某種全能的方法,可以讓人在任何學科有所發(fā)現(xiàn)或進行深入的討論。
在尋找這種總方法的過程中,他沒有局限于魯爾的著作,玫瑰十字會[2]的思想也讓他產(chǎn)生了短暫的興趣,這套體系據(jù)說可以幫助人獲得對世界的某種整體認識。在烏爾姆附近居住的時候,他認識了一位名叫約翰·福爾哈貝爾[3]的數(shù)學家,此人是玫瑰十字會的成員,很可能是他向笛卡爾透露了該教派的秘密信仰。后來有人指控笛卡爾曾加入這個被禁的教派,笛卡爾反駁說,他認為這個教派的信條無一可靠。然而,盡管他后來否認了與玫瑰十字會的聯(lián)系,剛遇見福爾哈貝爾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在離開德國后所寫的一本筆記里,他談到自己打算寫一部著作,“提出解決一切數(shù)學難題的方法……這部新作將獻給全世界所有博學的人,尤其是德意志玫瑰十字會的尊貴成員”(10.214)。
他在這本筆記中還討論了各門學科的深層統(tǒng)一性:“如果我們能看見各門學科是如何聯(lián)系在一起的,要記住它們就會變得和記住數(shù)字的順序一樣容易?!?10.215)我們不能確知,他是否在1619年才有了這種信念,但如果《方法談》中的自述是可信的,一些相關的想法——比如研究各門學科應當遵循的順序——他此前應該就已經(jīng)考慮過。
《方法談》第二部分記錄了笛卡爾在那間暖房里思考的問題。他首先想到,許多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工藝品往往不如單人創(chuàng)造效果好,如果事先沒有某種總體設計,只是隨意添加而成,結果就更糟了。但對于無序發(fā)展的結果,從頭再做有時卻是不合適的。面對一個自發(fā)形成、未經(jīng)規(guī)劃的城市,我們斷不會想到推倒所有房子,換上新建筑,以實現(xiàn)一種迷人的整體效果。所以笛卡爾認為,“如果有誰執(zhí)意改變各門學科的總體架構或者學校里既定的講授順序……那是不明智之舉”(6.13)。但另一方面,個人摧毀并重建自己的住所卻可以是合理的,而且按照同樣的思路,在不觸動各門學科的架構和傳統(tǒng)講授順序的同時,革新自己的學問,剔除已形成的信仰中所有可疑的成分,或許也是有意義的。根據(jù)《方法談》中的說法,笛卡爾最初得出的結論中有一條就是,摒棄自己一切現(xiàn)有觀念并用更好的想法取而代之是完全正確的——只要事先確定了尋找替代物的辦法(6.17)。
笛卡爾探尋的方法將擁有邏輯、代數(shù)和幾何思維程序的一切優(yōu)點,卻可以避免它們的所有缺點。他在《方法談》中聲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種方法,并且在實際應用中取得了初步成功。“事實上,我可以說,通過嚴格遵守自己選定的法則,我已經(jīng)能嫻熟地解釋[幾何和代數(shù)]領域的全部問題?!?6.20)在下文中他又說:“我沒有把這種方法局限于某個具體的主題,因此我希望能將它應用于其他學科,并重演我在代數(shù)領域的成功?!?6.21)這是《方法談》中最大膽的說法,笛卡爾幾乎是在宣布,他在德國停留時找到了一種總方法,一種原則上適用于所有科學問題的方法。但他并沒有直截了當?shù)卣f,這種方法的確足以應對其他學科,而只是說,既然其他學科的原則都仰賴哲學,而他發(fā)現(xiàn)哲學沒有任何確定性可言,他就首先要在哲學領域建立確定性的基礎。不僅如此,他還認識到,承擔如此艱巨的任務不能操之過急:“那時我只有二十三歲,我想只有等到更成熟的年紀,在長時間的準備之后才可以去嘗試完成這個任務?!?6.22)我們會發(fā)現(xiàn),笛卡爾的“準備”持續(xù)了九年,直到1628年才開始建立他認為解決其他學科的問題所必需的“確定無疑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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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蒙德·魯爾(1232——1315),西班牙哲學家、神學家,堅信神學與哲學、信仰與理性是相通的,致力于用邏輯證明天主教神學。代表作是試圖統(tǒng)一神學和哲學的《大術》(Ars Magna),《小術》是他的邏輯學著作。
[2]近代歐洲的秘密宗教團體,出現(xiàn)于17世紀初的德意志。主要教義是:上帝在其“恩寵王國”和“自然王國”中都以同一的規(guī)律行事,因而宗教和科學具有一致性。
[3]約翰·福爾哈貝爾(1580——1635),德國數(shù)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