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龍首之輝玉

大伴御行大納言喚來家中所有仆從，吩咐道：“據(jù)說龍首上有一塊散發(fā)五色光華的輝玉，誰能取來，無論要何賞賜，一概允準。”

仆從們聽了，都道：“主人如此慷慨，實是我等之幸。只是這塊玉，想來絕非輕易可取。那可是在龍頭上呀，該如何取到呢？”

大納言道：“身為家仆，理應(yīng)盡忠報主。哪怕舍命，也要完成主人心愿。更何況所謂龍，并非只出沒于天竺、唐土，據(jù)聞本國山上海中，時常有龍飛騰降落，豈是爾等口中所言的難事？”

仆從們答道：“主人既如此說，那也別無他法了。不論寶物怎樣難取，我等赴湯蹈火，都要取來?！?/p>

大納言聽了，歡顏道：“爾等不愧是我大伴的部下，忠勇舉世皆知，又豈會違背主人之命？”

仆從們遂外出找尋龍首輝玉。大納言將府中所有絹、綿、錢財悉數(shù)散發(fā)給他們，作為路上的盤纏。又叮囑道：“在你們歸來前，我將一直吃齋念佛。倘若取不回輝玉，你們都不準回來?！?/p>

家仆們告辭退出后，個個怨氣滿懷，心想：“說什么取不回龍首輝玉，就都不準回來?？墒篱g哪有這種寶物？完全是無計可施嘛?！庇谑菍⒋蠹{言賞賜的財物平分掉，各自散去。有的回自己家躲藏起來，有的逃往別處。他們都在背后謾罵主人，嘀咕道：“不管是雙親還是主人，下這樣荒唐的命令，當(dāng)真是無理至極??！根本別指望能成功！”

大納言并不知家仆們的埋怨，自言自語道：“倘若輝夜姬嫁來，怎能讓她住在如此一般的宅邸中呢？”于是大舉營建新宅，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屋中四壁涂漆，施繪五色，蒔嵌花飾。屋頂上用各色彩絲覆蓋。每間房中，都懸掛著繪于名貴絲綢上的壁畫。更有甚者，大納言還將元配及妾侍，盡數(shù)遣散。獨身一人，一心一意，為迎娶輝夜姬而日夜辛勞。

然而，日復(fù)一日，大納言外派去取龍首輝玉的家仆們，一直不見回音。轉(zhuǎn)眼年關(guān)已過，又是一年。大納言苦苦等候，心中焦慮，只好悄悄帶上兩名近侍，微服行至難波港，向一船夫問詢道：“據(jù)說大伴大納言遣家仆乘船屠龍，欲取龍首之玉，可曾聽聞？”船夫笑道：“真是笑話奇談。哪個船夫肯為這等蠢事放船出海？一個也無?！?/p>

大納言聞言，心想：“這些船夫無知鄙陋，毫無志氣，又豈知我大伴家的威勢？所以才說出這等怯弱之語?！庇窒耄骸拔夜袕娏Γ灰姷烬?，只需一箭便可射殺，取龍首之玉易如反掌。那些家仆遲遲不歸，我也不必久候?！庇谑枪痛牒?，巡游海上，隨浪越行越遠，來到了筑紫海邊。

就在這時，忽然間天昏地暗，風(fēng)暴大作，將船刮得帆傾楫歪，失去方向，不知航向何處。后來船被颶風(fēng)刮到大海中央，滔天惡浪猛撞船身，航船幾乎就快沉沒。天上電閃白光、雷鳴轟隆，駭?shù)么蠹{言心驚肉跳，手足無措，哀嘆道：“吾有生以來從未見如此可怕景象，這該如何是好呀？”

船夫也嚇得涕淚交流，悲聲道：“我年年駕船往來海上，這樣可怖的景象見所未見。就算此船僥幸不沉，頭頂落雷也會劈死我們。即使神佛護佑，船在人存，可也終究會被刮到南海去啊。唉，都是因為遇到這么個雇主，才弄到這般悲慘境地?！闭f罷放聲大哭。

大納言聞言，說道：“在船上，一切都以船家所言為依靠，你怎可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說著，俯身嘔吐，吐出不少酸水。

船夫道：“我又非神佛，哪有什么大本事？自然無可奈何。海上狂風(fēng)巨浪，本也尋常，我多年來早已習(xí)慣。但如今雷電交加，定然是你妄想屠龍，惹惱龍神，這才引來惡浪颶風(fēng)。你還是趕緊祈禱，求神原諒吧！”大納言醒悟道：“此話有理。”于是立即高聲祈禱道：“楫取御神^[12]在上，請聽小人稟告：吾愚昧無知，行事魯莽，妄思屠龍，實是罪大惡極！自今而后，龍之毫發(fā)，不敢損害半根。萬請原宥，誠惶誠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