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希望讀者能夠發(fā)現這是在尋找世間奇?zhèn)ァ⒐骞?、非常之觀的過程中,將所見所得,匯聚到一起,構成的一本好奇心之書。
法國醫(yī)師安布魯瓦茲·帕雷在1573年出版了《Des Monstres et Prodiges》一書,在被日本引介時,書名被翻譯為了《怪物と驚異》(怪物與驚異),這就是我編撰的這本書名稱的來源。
安布魯瓦茲·帕雷在這本書中收集了各種奇異的動物、天文現象,有些來自前人的博物志、宇宙志和研究著作等等,有些來自當時社會流傳很廣的木刻版畫,更有趣的是,他運用了當時歐洲的醫(yī)學、生物學理論對這些奇異之物進行了詮釋,這些內容在國內幾乎是無人涉足的。
同時,在這部書中,這些生物構成了奇異的景觀,使人對當時歐洲的思維觀念不由得好奇,這些想象中的動物的起源是什么?它們是如何演變成這種形象的?當時的歐洲人在這些想象中的動物上究竟投射了什么?這些動物形象反映了當時的什么思維和觀念?懷著這些好奇的問題,我以安布魯瓦茲·帕雷為基點,對同時代同類型的書籍繼續(xù)探尋,由此我發(fā)現了康拉德·格斯納、烏利塞·阿爾德羅萬迪等等博物學研究者,其中的一部分是源自文藝復興時期的啟示錄式預兆,這一點和中國古代的觀念非常相似,都是將奇異生物的降生或者怪異的天文現象視為上天對人類的警告,災厄即將降臨的征兆,不同的是在當時的歐洲,這往往成為宗教改革中,新教攻訐天主教不公義的宣傳由頭,并且還成功了,可以想象,這些親歷這個時代的人們時刻都被這些怪物降生傳說所包圍的盛景。
我還希望這是一本志怪之書,收集了人們在了解未知事物的途中,以想象力凝結而成的誤解,并對這些誤解進行深入淺出的挖掘,試圖找出其背后的故事。
除了誕生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怪物之外,還有一些怪物有著更久遠的歷史,追蹤這些怪物在時間中的足跡,需要將時間上溯,來到中世紀,中世紀并沒有它被冠以的名稱那樣“黑暗”,甚至文藝復興也可以算作中世紀的一個時期,在中世紀有著各種有趣的事物,比如當時歐洲對東方的奇異想象,這些奇異想象聚集在《約翰·曼德維爾爵士旅行記》等等旅行志和“亞歷山大傳奇”、“祭司王約翰的信札”等等傳奇中,在這些文學作品中,東方生長著各種奇異的植物,有著各種性狀怪誕的飛禽走獸,盛產奇珍異寶,也有不老泉等等神奇的事物。不過中世紀時期這些文本都受到了基督教的影響。一些誕生于歐洲本土的怪物傳說,也明顯可以發(fā)現基督教征服當地信仰的痕跡,不過更多的怪物傳說還是可以直接追溯到希臘羅馬時代。
大普林尼的《自然志》是歐洲眾多博物志的鼻祖,不論是書籍的內容還是編撰的形制,都深深影響了后來者,在這本書,他不僅僅收集了眾多的神話傳說,將這些神話傳說中的生物和當時認知的世界地理進行了現實對位,還試圖將一些傳說進行理性的分析,給出現實可能的原型。雖然這些也是大普林尼從希羅多德等等前人那里承襲而來,不過編撰出像《自然志》這樣龐大、全面的百科全書式的著作,大普林尼可能還是首位。
能夠想象大普林尼也是一個被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的人,在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fā),大普林尼為了研究火山爆發(fā),對當地人施救,驅船來到當地,因為吸入了火山噴發(fā)出的含硫氣體死亡。也許有人會覺得這種死亡方式有著一種被命運戲謔的荒謬,俗稱的“好奇心害死貓”,不過這種為了探究現實的性狀,執(zhí)意將自己置身于奇觀之中,并留下了如此皇皇巨著的人,已經不枉此生了。
和現代觀念的不同,希臘-羅馬在早期的一段時間里,和中東區(qū)域的交流更為緊密,它的神話也受到了來自中東的影響,比如愛神阿芙洛狄忒就誕生于中東,和兩河流域神話中的印南娜-伊西斯等等女神有著密切的淵源。而作為現代歐洲文化源頭之一,和希臘-羅馬并稱為雙希文明的希伯來-基督教文明也誕生于中東,深受當地神話的影響,與當地神話中有著很多共同的要素,對一些古早存在的怪物進行追溯,可以在中東找到相關的傳說。
我還希望這是一本鏡像之書,這本書里的內容,不僅僅是關于怪物的,依然體現了人們的觀念和認知,通過與我們自己傳說、異兆中體現的思維對照,能夠發(fā)現一些東西方共同存在的觀念,大家都在相近的時間階段里、對性質相似的事物、存在著同樣的迷思,由此誕生了各種奇異的想象,而這些想象通過傳播,留在了彼此的文獻記載中。
比如中東傳說中有一種叫做waq-waq的樹木,它生長在世界以東的盡頭,可能是中國或者日本的一個叫做waq-waq的島嶼上,一般認為它的樹枝上長滿了果實,果實是人類的模樣,但是不具有靈魂和思想,但在和亞歷山大有關的傳說中,這棵樹能夠講出人類的語言,預言了亞歷山大的死期。這種樹木很像《西游記》中所說的人參果,在《三才圖會》中也有記載,受到中國的影響,日本也有類似的傳說,他們稱為人面樹。而中國關于這種樹最早的記載出自南朝梁代任昉的《述異記》,其中講到“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干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類似的記載還出現在《通典》、《酉陽雜俎》、《太平廣記》等等文獻中。
東西方奇異的傳說會相互流傳、演變,往往是西方稱有奇異在東方,而東方稱有奇異在西方,這里的想象內容雖然各有不同,不過想象的性質卻是共通的,大家都是彼此的異域,都將各種光怪陸離設置在對方身上,互為彼此的對照和鏡像。
隨著現代交通的發(fā)展,人們將自己的足跡遍布到了整個世界,生物學的研究使各種動物的性狀都不足為奇,過去旅游者的怪物見聞被人證偽,這些因為好奇心而誕生的怪物也逐步被人遺忘。但它們身上的那種未知的魅力并不會因此消退,所以我編撰了這本書,我之所以堅持以編撰者這個身份自居,是為了盡可能的讓過去的作者講話,通過他們的言語來講述這些怪物,不是用現代的觀念來解釋、評判。這也是我所欣羨的約翰·阿什頓在他編撰的《Curious creatures in zoology(奇怪動物百科)》中所想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