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日本·之一 讓日本男人下跪的中國新娘

那是2004年秋天的一個深夜，我接到了報社的一個電話。

“有一個中國人被她老公趕了出來，你可不可以暫時收留她一個晚上？本來我不想找你，可是她已經(jīng)從靜岡跑到大阪去了。”

“合適嗎？我不認(rèn)識她。她是否可以住旅館？”我說。

“她出來時，什么身份證明都沒有帶。其實，還不是住哪里的事，她打電話哭哭啼啼地對我說了一個多小時話，她覺得自己活得很辛苦，想找人說說話，我就想到了你。我保證她不是壞人。”對方又用無奈的口氣說，“她已經(jīng)被多次趕出家門，第二天，等到她丈夫酒醒了，就會接她回家的。但她這一次不想輕易回家，她要讓他長一些記性?！?/p>

再苦也不必半夜三更吧，明天行不？我即使想寫書，也沒有想到過半夜三更采訪別人。別人都說，晚上寫書心靜，可我不是也睡覺了嗎？我也被對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了。想是這樣想的，可去還是要去的。

于是，我爬起身來穿上衣服，我丈夫也跟著我穿上衣服，與我同去，給我當(dāng)司機(jī)——其實，他一向都很“乖”的，我經(jīng)常說，是我娶了他，是我使喚他，這讓我在討厭日本鬼子的中國人面前，多少有一些臉面。每當(dāng)日本對中國有些過激行為時，我吐口水，我也讓他吐，他不敢在我面前說一句屁話。

按照地址，我們來到地鐵車站，這里來去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燈光中可以看到幾個來去的身影，我們還沒有看到她，倒是看到幾個從墓地里爬出的陰尸——幾個年輕男女穿著白色的綢緞，腰上還掛著一個骷髏，這正是這些朋克男女夜生活的時候。他們的打扮雖然怪異，可也不是什么壞人。

站臺上的椅子上就只有一個女人在四處觀望著，但她還抱著一個孩子，不像是等我們的人，然而她看了我們一會兒，卻向我們招手了。

“我叫余征秋，你是接我的大姐嗎？”她說。當(dāng)?shù)玫轿覀兊幕卮鸷?，她又說：“我早就看到你們兩個人了，可報社說是有一個大姐來。給你們添麻煩了?！?/p>

“這是你的孩子？”

“嗯。她跟我跑了一晚上，都累得不行了，上了車就睡了?！?/p>

我突然間血往上涌：“你丈夫把你和孩子都一起趕出來了？”

“不是，是我出來的時候，孩子跟在我后面跑。”

我示意丈夫把她孩子抱到車上，然而也許是孩子感覺到是陌生人抱她，立即就醒了，掙脫我丈夫的手哭了起來：“我要媽媽?！焙⒆诱f的話竟然是漢語。

“這是你與你的日本丈夫生的孩子？”我問。

“當(dāng)然是了。”沒有想到她有些生氣地說，“他喝多了的時候，也這樣問過我，可我讓他帶著孩子做DNA鑒定，他又不去。其實，他是很喜歡美惠的?！?/p>

“你一開始就教她的是漢語？”我對她肅然起敬。

孩子一下跑到了她懷里去，也就不哭了。她說：“什么都教的，本身就在日本生活，還是日語教得多一些，只不過她現(xiàn)在和我說的都是漢語。”

“你與你丈夫是不是因為教育孩子的事，才有很多矛盾的？”

“這不是主要的，其實，還沒有孩子之前，他就經(jīng)常趕我?！彼S后對孩子說：“叫叔叔、阿姨。”

孩子還是困得不得了，閉著眼睛叫了我們兩聲，依然是很純正的漢語，但與余征秋一樣，帶著南方口音。上了車，孩子在她懷里又睡著了，還用小手抓住她的衣角，仿佛是怕媽媽又把她交給誰似的。所以幾次我伸手想去摸摸她，卻又把手縮了回來。

我也想到了我的孩子，很羞愧，我也曾經(jīng)考慮過讓孩子初中或者高中去中國念書的，接受基礎(chǔ)教育，我丈夫雖然沒有反對，可他始終堅持說美國的教育更有活力一些。作為父母真是很矛盾的，原來的想法此時又重新困擾著我了，我是不是應(yīng)該讓孩子讀了兩年書后，再到中國去念高中，之后又重新回到美國去讀大學(xué)？

看我不說話，她說：“讓你們不方便了，真不好意思?！?/p>

“沒有沒有?！蔽艺f，“他一喝酒就趕你出去？”

“這倒不是，是他喝得很多，且心情不是太好的時候。這一次還沒有等到他趕我，我就出門了?！?/p>

“可這也不是長法啊?！?/p>

“他第二天就會急著來找我，這一次我想多在外面待幾天，給他一個教訓(xùn)，也帶孩子看看大阪，我明天就去找旅店。”

“你住我們家，我很高興的，再說……你是怎樣與他結(jié)婚的，結(jié)婚之前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毛病嗎？”

“知道，還是他主動告訴我的，他還說他喝酒之后，要我讓著他一些?！?/p>

我丈夫聽到這里忍耐不住笑了。

她似乎知道我丈夫在笑她什么，解釋說：“可是結(jié)婚前，他只是說說，與我在一起的時候能克制住自己少喝酒，那時候他很好。”

“你們是怎樣認(rèn)識的？”

“說起來就話長了?！苯又齾s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別處，她大聲說道，“這么多年過去，我才覺得我對不起我原來的男友，其實他很愛我的，唉……大姐，你是不是也有一種‘錯覺’：是不是也覺得原來的男友才是最好的？因為他已經(jīng)離開了你，于是，他就從眼前重新走向陌生、虛幻的狀態(tài)？只有虛幻的東西才是最美的?！?/p>

“也許吧?？墒撬钦l呢？”

“他是與我一起留學(xué)的中國留學(xué)生?！彼f，但不看我一眼，仿佛已經(jīng)進(jìn)入一種回憶之中，“1996年我來日本留學(xué)了，那時我十九歲。我們那一群讀新宿日本語學(xué)校的十多個中國男女留學(xué)生都很年輕的，我們一起租用了日本人的一套房子，三四個人住一間房，一天打打鬧鬧的卻也好過。我似乎更好過一些，因為我家境比較好，就是去打工了，壓力也不大。但青春似乎總是寂寞的，還沒到三個月，我們?nèi)齻€女學(xué)生就與另外三位配對完成了，多余出來的六個男留學(xué)生就更寂寞了。那兩對還時不時吵幾句，我與他卻沒有紅過臉，其實我很霸道的，只不過他總讓著我，我也習(xí)慣開玩笑地叫他‘老大’?！?/p>

我不插話，屏住呼吸聽，我知道這里面有故事，與中國留學(xué)生好上了，又與日本人結(jié)婚。然而車已經(jīng)到家了。

還沒有等到我問她們吃飯沒有，她就說：“我孩子還沒有吃飯，一晚上都是吃零食，你們家里……啊，我來做?！?/p>

我哪里能讓她做呢？我鉆進(jìn)廚房把飯菜搞好擺上桌子。她把孩子叫醒。我看著她們把飯菜全吃了。

突然，她的手機(jī)響了起來，在這半夜三更的，讓人的心臟都抖了起來。

“是他打來的。”她關(guān)掉手機(jī)，把它扔到了桌子上，“他喝的酒開始醒了，我應(yīng)該早一些關(guān)掉它的?！?/p>

她安排孩子睡下后，心里面不平靜，不想睡，我就陪她坐在孩子身邊。不等到我提醒，她就接上車上的話說了起來，仍然說她的“老大”。

“我是一個很難靜下心來的人，愛上他之后，更是一天都在想他，就是課間休息都想去擰他一下、踢他一腳。如果不是他監(jiān)督，我的成績不知道會怎樣，一年學(xué)習(xí)期滿，不是也有人沒有考取日本大學(xué)，哭得眼淚鼻涕的卷著被子回國的？當(dāng)然，他們沒有考取的原因，并不都是因為學(xué)習(xí)不認(rèn)真?！?/p>

“他很穩(wěn)重、成熟的?！?/p>

“這倒不是，只不過離家遠(yuǎn)了，經(jīng)濟(jì)條件也不好，留學(xué)的壓力也比較大。”

“你的‘不成熟’，往往是因為你有他可依靠吧？”

她又說：“真是這樣的。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分別考取了不同地方的大學(xué)，我去了靜岡，讀了浜松醫(yī)科大學(xué)，他去了大阪,讀大阪經(jīng)濟(jì)大學(xué)，兩地有三百多公里吧？”說到這里，她又補(bǔ)充一句，“畢業(yè)后他也留在了大阪，但這是后面的事?！?/p>

我立即想到，她來大阪是不是來找他的？但是我又自我否定了，因為她要是來找他，還用得著來我這里？況且她都有了孩子，就算要來，也不會帶著孩子去看他吧。

“離開了他，離開了眾多中國留學(xué)生，我還真感到寂寞了，人多，夏天晚上起來打蚊子、打蟑螂都有趣，一個人住，深夜把蚊子打死了，自己往往也會被嚇一跳?！彼Ａ送Ｓ终f，“我想我應(yīng)該打工去了，一天忙忙碌碌的，既可解悶，也可以讓自己過得寬裕一些?！闭f到這里，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之后才繼續(xù)說：“我在他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他這方面有經(jīng)驗?！?/p>

我靜靜地聽著，即使她停下來，我也不想打擾她。

我與我后來的丈夫川崎大輔也就是在我打工的料理店認(rèn)識的。他經(jīng)常與朋友一起來，不過，這個人來一次就能讓人記住了——大家都是喝啤酒，只有他一個人喝了啤酒之后一般還要來一杯加熱的清酒或者加水的威士忌（Mizuwari），還要事前說清楚，最后一杯酒他要單獨(dú)付賬的，因為他們都是“割勘”（作者注：意思是按人頭數(shù)分?jǐn)傆嬎悖髯苑謸?dān)自己的費(fèi)用，即日式AA制）?；蛟S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喝了酒之后，什么都會忘記的，包括“割勘”，只顧自己又跳又蹦的，沒有女同事在的時候，他還說幾句黃色笑話，那樣子與來時如同兩人。來時，因為他是靜岡一家銀行的經(jīng)理，別人都是讓他走在前面的，他自己也會找中間位子坐，說話還很嚴(yán)肅。喝了酒后他就拉著別人亂跳起來了。

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我發(fā)現(xiàn)他注意我，首先是因為他每次來都要仔細(xì)看著櫥窗里的菜（編者注：日本餐廳一進(jìn)門一般都有櫥窗，是蠟做成的各種飯菜的模型，旁邊標(biāo)有價格）問我，仿佛他是第一次來似的，其實他幾乎是天天來，只不過后來獨(dú)自一個人來的時候多。

有一次，他喝著酒對我語氣輕松地說：“我知道你不是陪酒的，你是依靠勞動來掙錢的中國留學(xué)生，可我第一次注意你，是因為你看我時是一種嘲笑的眼神，我就喜歡與有挑戰(zhàn)性的人打交道?！币苍S他還沒有喝足，所以眼光里仍有一種高傲的眼神。

“先生，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如果我有失禮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說什么了，他亂跳亂蹦時，我的確是覺得他有些愚蠢——如果日本人天生就缺乏幽默的話，做出想讓他人發(fā)笑的舉動時，會讓人感覺相當(dāng)別扭的?！?/p>

“你叫我先生，這就是在嘲諷我了?！彼f。

“我沒有?！彼f。在日語中，“先生”僅僅用來稱醫(yī)生、教師、律師、議員及有成就的藝術(shù)家。

“你是學(xué)什么的？”

“學(xué)醫(yī)的。”

“你看我這人有病嗎？”

“不知道。”

他笑了，“你應(yīng)該說沒有喝酒之前沒有病，喝酒之后就難說了。”

又來了，又想幽默了，我勉強(qiáng)笑了笑。

店老板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等到川崎大輔走了之后，她說：“他是在逗你呢，不要認(rèn)為他在動真情。像他這種身份的人，要找一個家庭比較好的日本女人，是容易的?！币苍S她是出于好意才對我說的，但我聽了有些生氣地說：“我根本就沒有想到要與他交往，這個人很愚蠢的?！蔽疫@話更多是為了氣一氣店老板娘的，殺一下她的傲氣。

老板娘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也許她不想把矛盾激化，找我們留學(xué)生給她打工，比找日本人便宜多了。

下一次，他來得很晚，是店里面要打烊的時候，沒有喝酒，樣子很嚴(yán)肅，卻吃得很慢，我們關(guān)門也就因此晚了一些。店老板讓我先回去，我出門走得不遠(yuǎn)，他卻走了出來追上了我，微微躬了躬身后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我有車，我能送你回去嗎？”

“過了路口，我就到車站了，我男朋友在那里等我?！蔽胰鲋e說。

“你有男朋友？”

“嗯?！?/p>

“他天天來接你嗎？”

“是的。”

他笑了：“可是并沒有人來接你啊，前幾天這個時候，在車站，我并沒有看到誰在接你?！?/p>

他前幾天就“跟蹤”我了？我這下才感覺自己扯了一個愚蠢的謊，于是，再解釋都沒有用了。相反，除了警惕之外，我還微微有些感動。算了，就讓他送我吧，我要在車上對他說清楚。

他擔(dān)心去開車時我會獨(dú)自走掉，讓我一起去不遠(yuǎn)處的停車場，我也去了。

車開動了，他與我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問問中國的事等等，我也不會對他說什么別的。然而當(dāng)車快要到我家時，他剎住了車，兩只手摟住了我的肩膀。

“我喜歡你，我忍耐不住了。”

我一把就把他推開：“放尊重一點(diǎn)，我要叫警察了?！蔽姨铝塑?，走了幾步后回頭又大聲說道：“你趕快離開，你這種人，我到哪一天都不會喜歡你，死了心吧?！?/p>

他悻悻地走了，不過，也許是我最后說的話讓他有了希望，仿佛不喜歡他是有前提的，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是那種輕佻的人，我是可能喜歡他的。第二天晚上，我走出料理店，他又等在那里了，我還沒有開罵，他就說話了。

“不要喊，我就說兩句話。我不是那種人，昨天我是想，如果你是那種人，我就不對你認(rèn)真，如果你是現(xiàn)在這樣，我會真心對你好的?！?/p>

我不知道他的話是愚蠢還是幼稚，我說：“經(jīng)常玩女人都有經(jīng)驗了。不過，這與我沒有關(guān)系，我不喜歡你，我也有男朋友，你走吧?！?/p>

他的臉上流露出遺憾的表情，但還是那種難以壓抑住的高傲，他走了。

過了十幾天，他都沒有再來，他的下屬們卻仍然時不時來這里喝酒。其間，我男朋友也來店里看過我一次，如果川崎大輔沒有死心，我真希望他能看到我與我男朋友在一起。

我不記得那是第十幾天，他終于等在了我家那個路上，他紅著臉遞過來一束玫瑰，還有禮品紙包著的東西?！拔抑牢乙呀?jīng)忘不了你，這幾天我都開車默默地送你，我愛你，與我結(jié)婚吧?！彼f。

“結(jié)婚？我為什么與你結(jié)婚？”我推開了他，徑直往前走，走幾步回頭又說，“你真的很蠢，我不同意你，就是因為你不打算與我結(jié)婚？你不會認(rèn)為與你結(jié)婚是你的一種獎勵吧？你走吧，去獎勵別人吧?！?/p>

“可是我就是喜歡不容易征服的女人，所以我不喜歡日本女人，事事都順著我，我喜歡中國女人?！?/p>

我希望用一些重話來斷了他的念頭,就說：“你喜歡中國女人，中國女人就應(yīng)該喜歡你？趕快走，不要到這里來了，我不可能與你有什么的。”

他生氣地說道：“你是第一位這樣對待我的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傲慢的?！?/p>

說完他大步走了，我想他一定不會再來了，我也擺脫了一個難纏的人。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去上學(xué)的時候，我看見那束玫瑰花被放在了窗前，上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可能我的表達(dá)與我的內(nèi)心有一些出入，我喜歡你還有更多的原因，只是我說不清楚。”

我可以這樣推測，他昨天生氣地走了，等氣消了下來之后，深夜又開車來我的住地，把花與那張紙條送上來。

一連幾天，我都沒有看見他，可是窗子上總有一束玫瑰。有一次，我在車上向后看，他的車如幽靈一般跟在車后。

那個周末，我男朋友從大阪來看我，他早早地到了料理店，坐在那里靜靜地看我。其實，一開始，我是把川崎大輔的事告訴了他的，他也經(jīng)常打電話問這事，可后來，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沒有把下面的事告訴他，他也認(rèn)為這事過去了。

下了班，男朋友親熱地挽著我的手，接著把我推在路邊的角落里，親吻我，我們都十多天沒有見面了。我想，川崎大輔如果看到了這一幕，他就不會再來找我了。隨即，他又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去了車站，我們一起回了家，關(guān)上門之前，我留意了一下路上，沒有發(fā)現(xiàn)川崎大輔的車。

之后，平靜了大概二十天，說真的，川崎大輔沒有來，我已經(jīng)感覺到生活缺乏了什么，女人都喜歡被人追求、被人愛，即使她不愛這個男人。

川崎大輔還是來了，見面就說：“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你們還同居了，我本來想放棄追求你的，可我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你了。他、他比我優(yōu)秀嗎？我是東京大學(xué)的高材生！”他傻乎乎的，或許他實在找不到什么話可說了，黔驢技窮了，才想到這樣的傻話，其中還不忘顯現(xiàn)出他本性中的傲慢。

“你應(yīng)該對你的上司說這些?！?/p>

川崎大輔仍然一如既往地對待我，似乎反襯出“大哥”對我的“冷淡”——大哥沒有給我送過一次花，還假借節(jié)約、忙碌為名，一個星期或半個月才來看我一次，我經(jīng)常在電話里埋怨他，埋怨多了，他會生氣地說，他現(xiàn)在感覺到生活壓力很大，要在日本立足，非得加倍努力，這樣他與我今后才會有好日子過。這些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受不住他的‘成熟’，因為相聚的時候他也缺乏一些溫情或者浪漫的。

有一次大哥又是半個月沒有回來，我與大哥在電話里斗嘴了，一生氣就對大哥又說起川崎大輔追我的事，還把他們做了一個對比。我想刺激他一下，讓他對我‘改邪歸正’，多給我一些情感上的滿足，但我并沒有要離開他的意思。

他竟然罵了我，大有放任我、隨我去了的樣子，讓我感覺到很冷酷，我與他吵了起來。

我后來才慢慢明白，我的話傷了他的自尊，他是一個男人，是不允許他的情侶把他與別的男人比較的！我犯了大錯。

可是，我與大哥吵架的第二天，不知道是出于生氣，還是為了消遣，我接受了與川崎大輔似是而非的約會。既然有了開始，我就難以拒絕他的第二次、第三次的約會，雖然每一次我都對他說，讓他對我不要抱任何幻想。

我與大哥的感情似乎也淡了下來，他沒有回來的時候，我們在電話里經(jīng)常吵上幾句。他回來的時候，我們也很容易就吵上了，唉……吵架是很傷感情的，他回來的次數(shù)明顯地更少了。一次，我們又吵了之后，我一氣之下提出與他分手，他很有性格地走出家門，但我感覺到他離開我的視野后，腳步就疲憊起來。

他回到大阪后的幾天，我又試著打電話給他，意思是后悔與他分手了。他又回家來了，可我們還是吵架。我們最后真的分手了。

我與川崎的交往似乎這才真正開始，從他對我在車上第一次表達(dá)“愛情”，經(jīng)過了一年，我終于同意嫁給他。那一天，我讓他跪在地上向我求婚，并向我保證這一輩子不可以有第二個女人。還讓他寫書面保證。

說到這里，我忍耐不住興奮地問道：“他給你跪下了嗎？保證寫了嗎？”

她笑了，說：“跪了，雙膝跪的，而且跪了十幾分鐘，保證就是跪在地上寫的，有機(jī)會我拿給大姐看?！?/p>

“你真行，你讓一位高傲的日本男人變成了貓?！蔽艺酒饋?，趕快把她已經(jīng)喝完的飲料換了一瓶新的。

“這種人我已經(jīng)把他看透了，假設(shè)我一開始同意與他交往的請求，或許他不會向我求婚，更不會跪下請求了。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認(rèn)為你不得了，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天仙什么的了。這一點(diǎn)，他自己好像都明白，也對我說過?！彼Ａ送Ｓ终f，“這種高傲的人就是下賤的，或者說是有人格缺陷、性格缺陷的。”

“你說對了，或許這就是典型的日本人?！蔽掖笮ζ饋恚又鴫旱吐曇粽f，“其實，日本人很愚蠢的，如果哪一天再次發(fā)生一次中日戰(zhàn)爭，我們能找到對付日本人的辦法?！?/p>

“就怕有一天如果發(fā)生中日戰(zhàn)爭，中國人不要我們，說我們是漢奸，日本人也不要我們?！彼终f道。

我感覺到了悲哀，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接上剛才的話題。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有時候把我的東西弄得很亂，就是想找回他的保證書，找回他做男人的尊嚴(yán)，他后悔寫那個了?！?/p>

“那你可要藏好。你比我厲害多了?！?/p>

“嗯。我不如你，川崎現(xiàn)在對我不同了?！彼终f，“我看姐夫才是被你真正降服了，對你是言聽計從的?！?/p>

“他不同，他本來就是一只貓，對誰都是，有時候我還希望他對我厲害一點(diǎn)兒呢。”我看她打了幾個哈欠之后說，“你很累了，今天暫時說到這兒，明天繼續(xù)說？”

“好吧?！彼f，“我還沒有問大姐的名字呢。”

她都住進(jìn)了我家，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認(rèn)為報社記者已經(jīng)告訴她了。我告訴她之后，她很親熱地叫了我一聲“雨倩大姐”。

然而她脫了衣服，卻并沒有睡下，嘴里仍然在不住地說她的事。

結(jié)婚后，川崎對我可以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他開始學(xué)漢語了，還學(xué)會欣賞中國的文化，尤其是壁畫、書法等。就是喝了酒，他也最多說一些不太傷害我的話。他父母是東京一所名牌高校的教授，也不太經(jīng)常來，來了，他們對我也是客客氣氣的。我也沒有再打工了，但仍然讀書，他也理解。于是，他一個星期請一次鐘點(diǎn)工，徹底地清掃一次房間，平時也都是我做飯、洗衣服。

但是越是生活好過，越是想到大哥，他仍然每天都在為明天拼命地干。慢慢地，我學(xué)會了理解大哥，他是愛我的。我總想給他打電話，情感上的慰藉倒是其次的，主要是我希望我們之間的分手，不要在他的心里面留下太多的陰影，我希望他好。他開始還有很多的怨氣，可我每一次與他通話，都忍不住要抽泣，可能因為這感動了他，他也不說什么了，希望我能好好地過，還時不時關(guān)心地問我的情況。

我與川崎的沖突可能是結(jié)婚一年后發(fā)生的，他喝多了酒就嘮叨起來：“你原來的男朋友還打電話給你嗎？”

“偶爾打一次，但沒有說什么。”

“他應(yīng)該說到我的，除非他小看我?！彼腴_玩笑地笑了笑說。

我忍耐不住開玩笑說：“哪里呢，你是東京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p>

這下他有些生氣了，嘀咕道：“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嗎？我原來是怎么了？”

“我可沒有說我很特殊，是你把我看得特殊了?！蔽艺f。

“第一次如果你順從了我，這后面的一切就不會有了。難道僅僅是你拒絕了我，就讓身份提高了？其實，會不會伸爪子的貓都是貓?！?/p>

“不是我要嫁給你的！是你死皮賴臉的……”

“能嫁給我這樣的日本男人，是你的福氣，你應(yīng)該感謝我，順從我，要學(xué)學(xué)我們?nèi)毡九耍駝t我就趕你出去。”

我全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頭頂，我甚至想到了六十年前的日本鬼子，想到了抗戰(zhàn)片，我大聲罵道：“見你媽的日本鬼子！打得你們滿地找牙，回過頭來，你們還是這個蠢樣！”我抓起自己的衣服就沖出門去，隨后又回來拿上我的身份證件，還有別的東西就去住旅館了。

第二天早上，他酒醒之后，下午就到學(xué)校的大門口等我了，他還對我說他哪一句話說得不對，他是喝酒了。我也沒有過多計較，從旅館里取出東西就跟他回家了。

然而一個月后他又舊病復(fù)發(fā)了，他說：“我們做愛時，你一定想到他，他比我更能干？你應(yīng)該去他那里。”

我又出走了，他第二天又來接我，我雖然不想那么容易讓他道歉了事，但我又能怎樣呢？

之后，他也有所檢點(diǎn)了，不多喝酒了，臨到我畢業(yè)，他更是對我關(guān)心了，因為我們約定，我畢業(yè)后就懷孕生孩子?？吹剿看窝肭笪铱蓱z的樣子，我同意了，其實我也喜歡孩子，同時，我也希望通過孩子讓婚姻更穩(wěn)定。

我畢業(yè)之后，就坐在家里安心懷孕、生孩子，一年后我就生下了這個女孩。他對她是百般寵愛，每天從公司準(zhǔn)時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孩子。雖然總是在家抱，出門后從來不抱，他擔(dān)心影響到他的形象。

孩子還在搖床上，我就情不自禁地用漢語教她說話。

“你應(yīng)該說日語，她現(xiàn)在雖然聽不懂，可她在慢慢接受。”他說。

可漢語是我的母語，我說得順，讓我哄孩子都要拿腔拿調(diào)的，我做不到。況且，讓她先學(xué)漢語有什么不好？

他說：“女兒是日本人，也不去中國，為什么要學(xué)中文？”

“可她老娘是中國人，她長大后去中國時，中國人會把她看成半個中國人的?！?/p>

“她在日本長大的，還算半個中國人？真不知道你們中國人的思維出了什么問題?！?/p>

這一點(diǎn)，日本人和中國人的確有很大的差異，中國人是血統(tǒng)論，而日本人更傾向于成長論，也就是說：只要日本人出國幾年后回來，日本人大抵就不會把這個人看成日本人了。而中國就不同，即使在國外生活了好幾代的華人，中國都把他們看成中國人。

“中國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她長大后到中國一定會有好的前途?！?/p>

“哼，前途？你應(yīng)該讓她學(xué)日語，否則她長大一點(diǎn)，怎么與外界相處？”他小聲說話，隨即走開，怕與我吵架。

“那你來帶孩子，我去工作，這樣你就可以教孩子日語了?！?/p>

“你能與我一樣掙那么多錢嗎？”

“沒有問題，我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女兒也沒有問題的。我明天就去找工?！?/p>

他不說話了，因為我又捏住了他的“七寸”如果我真的出去找工，他在日本社會的地位一下就降到最低。你知道，日本社會哪能容忍一個成家的日本女人外出干活？況且孩子還這樣小，且不說干活養(yǎng)男人了。

話雖然是一句，但是他說的也是有一些道理的，于是，我也開始留意讓孩子學(xué)習(xí)日語了。她現(xiàn)在就是留學(xué)生腔調(diào)，漢語夾日語，你不信，明天你與她對話就知道了。

他父母還經(jīng)常來，我們其實也有一些算不上矛盾的矛盾，他們很喜歡他們的孫女，很高興地逗，但是孫女一哭，便馬上會把孫女還給我了。在日本人的觀念里，老人沒有義務(wù)幫著帶小孩，這點(diǎn)和中國非常不同。

一直到孩子兩周歲，我們都沒有什么大的爭吵，到現(xiàn)在我們結(jié)婚已經(jīng)有五年了，他的鬼脾氣又來了，他時不時罵我，趕我也有五六次了，隨后酒醒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不接，他就給東京的中文報紙（論壇）發(fā)帖子，還真有些情真意切的，可是他總是犯同樣的錯誤。有時候，我?guī)е⒆映鋈?，晚了一些回來，他就會很生氣?/p>

“你今天去哪里了？我電話里不是說了嗎？”

“可我能相信嗎？”他抱著孩子在房子里轉(zhuǎn)一圈后又問：“給那個中國人打電話嗎？”

“打打電話有什么？我即使想見他，他還會嫌棄我是做了別人老婆的人了呢?！?/p>

“你想見他？啊啊，他都畢業(yè)了，為什么不回中國？賴在日本想干什么?一定是因為日本有你們中國沒有的，日本有錢，還有你。”生氣地大叫，“現(xiàn)在就去見他，去啊去啊，把美惠留下你就去?！?/p>

我把孩子推到他手上就立即出了門，他如原來一樣，第二天酒醒之后就急了，到處找我。我回來了，他過了一些時間又重新犯病，雖然趕我的次數(shù)不多，卻經(jīng)常說難聽的話。

這一次，他對我說：“美惠是我生的孩子嗎？你讓她學(xué)漢語，也許她的父母都是中國人?！?/p>

我隨后就跑了出來，美惠哭著跟在我后面，川崎沒有追上她，也就隨她跟著我走了。

我終于說話了：“你來大阪，與你以前的男朋友有關(guān)嗎？”

“我昨天不知道怎么的，出來后，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安慰了我一會兒，之后，他說他幾年都沒有見我，他很想見到我，但這樣不方便。我能理解，但是我?guī)е⒆釉诮值郎蠜]有目標(biāo)地徘徊，時間還早，我想晚一些再找一個旅店住上幾天，但是我感覺到很累，主要是心里面很累，也想帶孩子到別處去走走，更想會會朋友，找一個說話的地方。然而我到車站去時，卻情不自禁地坐上了到大阪的車，坐上去才覺得不妥，我想在中途下車的，可我始終懶得挪動身體。心境混亂之中，我打電話給在日本的一些朋友，也許是我太顧及面子，因為嫁給日本人又活得這樣糟糕，總不太好說。我很想找陌生一些的人聊聊，隨即打電話給報社了，可能是因為他們也煩我，就把我推給了你。我也不想麻煩你的，可我已經(jīng)到了大阪，他們也已經(jīng)讓大姐來接我了?！?/p>

“那你要去見他嗎？”

“我想去，我很想去看看他，雨倩大姐，你認(rèn)為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追問了我一遍，我只能說：“見面隨便聊聊也沒有什么不好?！?/p>

“真的？你也覺得我應(yīng)該去見他？”她兩眼放光地說，隨即又暗淡下來，“可我還帶著孩子呢。”

“我?guī)湍銕б惶烊绾?？我很喜歡她?！蔽艺f，但我的確擔(dān)心她與他見面會有一些不好的影響，又對她說，“川崎畢竟愛你對嗎？可能還沒有打過你?！?/p>

“嗯。我們相互拉拉扯扯的事是有的，要說愛，現(xiàn)在或許是這樣，今后誰又知道呢？”

“我覺得你現(xiàn)在的計劃最好，冷川崎幾天，可能的話，你控制他喝酒，再慢慢溝通交流，他是愛你的。”

“你剛才不是說我應(yīng)該去見大哥嗎？”

我說過嗎？不過，我還是重復(fù)了剛才說的話，她似乎也滿意了，于是我們就睡覺了。我想她是明白的人，也許第二天她就不去見大哥了。

然而第二天我起得稍微晚了一些，爬起身來，卻已經(jīng)見她坐在臥室的沙發(fā)上了。

“大姐，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化妝品借我用一些？我回來時就買一些還你?！?/p>

“你用就用吧，還什么還？”我已經(jīng)意識到她要去見他了，但我不想再說什么，“你去了，不要讓川崎大輔知道，見一面就回來，晚上還到我這里來?！?/p>

“嗯。要不大姐陪我去？我們再把美惠帶上？”

這成了什么了？我笑了，這種建議是荒謬的，我甚至用不著說什么反對的話。

她也笑了，笑得很辛苦、很累的，隨即她的臉卻紅了，欲言又止的，最后還是說了：“我覺得你像我的姐姐，你很理解我，我可不可以叫你姐姐？”

我也難為情地笑了，扭捏地說：“當(dāng)然了，但我可無法給你出好主意啊。但你生氣的時候完全可以到我這里來，你姐夫不敢放個屁的。不過你與你老公的事要好好考慮?！?/p>

“姐、姐姐?！?/p>

她與我一同做了早餐，她給孩子喂飯，開導(dǎo)孩子與我親近，還連哄帶騙地讓孩子與我待一天。孩子很不情愿。不過，余征秋好像也不特別指望孩子會同意，她似乎在找不去見大哥的理由，因為她內(nèi)心也很矛盾。

不過，我與孩子親熱地說了幾句話之后，孩子卻與昨天晚上認(rèn)生哭啼時大不一樣，出人意料地同意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對別人家的孩子會有這么大的魅力，也許是孩子也難得見到與她媽媽說同樣一種語言的人吧。

她吃了飯已經(jīng)是中午了，她真要走了。她讓美惠叫我姨媽，要怎么怎么聽我的話，臨走前還學(xué)日本人給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弄得我很難為情的。我更知道她與大哥的情感了，她并不是一個很隨意的人，她也可憐，找不到自己的真愛到底在哪里。

她走后，我抱起美惠逗她：“你喜歡你爸爸嗎？”

“喜歡?！彼鲋^說道，隨即卻哭了起來，“我要爸爸、媽媽?！?/p>

我這才覺得自己的問話很愚蠢，于是把我孩子小時候的玩具拿了出來，又是哄又是騙的。她哭鬧了許久，但大部分都是用漢語叫嚷。

大約是她走了兩個小時后，東京報社的電話打過來了：“川崎半小時前給我們報社打電話了，問我們是否知道川崎秋子（余征秋的日文名字）在哪里，我們都說‘我們怎么知道？’隨后，他在報社的論壇上粘貼尋找她們的帖子了，你可以上去看看，有些讓人感動的，你告訴余征秋，讓她是不是適可而止？”

我打開電腦，果然看見論壇上沒有署名的幾個帖子，內(nèi)容就是催促她們回家，“我很想你們，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會改的”等等。

也許別人看了還真會感動，不過聽了余征秋說的事后，我沒有什么感覺，相反我覺得川崎的認(rèn)識還不深刻。

美惠開始在我的房間里跳來跳去了?！耙虌?，你給我當(dāng)驢兒騎。”她說的這話是日語了，我想，這一定是她與她的爸爸川崎的節(jié)目。

“你去過中國嗎？”

“我媽媽說我去過?！?/p>

我想可能是她出生不久去的。“你喜歡那里嗎？”說完，我才知道這是廢話，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印象。

“我媽媽說不可以不喜歡中國，那是媽媽的家?！?/p>

聽到這里，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其實我問這么小的孩子這些話，主要是逗逗她玩，并沒有期望有什么結(jié)果。

到下午四點(diǎn)多鐘，余征秋還沒有回來，其間打來幾次電話，問問孩子好不好，最后一次她說她見到大哥了，說她一會兒回來。

我?guī)阑菝摬涣松?，只有打電話讓丈夫下班后買菜，他還真是破天荒地在超市里買來了一些有用無用的菜。等我們吃完了飯，她仍然沒有回來。

電腦一直都開著，因為我時不時看看川崎有什么新動向。隨著時間的推移，川崎的帖子已經(jīng)發(fā)了三個，一個比一個更讓人感動，或者說，也更不顧忌地說自己的錯誤了?？梢韵胂?，川崎一邊無頭蒼蠅似地尋找她們娘兒倆，無奈之中，又不時來論壇發(fā)帖子，要感動她回來。幾分鐘前發(fā)的帖子，內(nèi)容是：

我親愛的妻子，你帶著女兒到哪里去了？你們都出去一天了，現(xiàn)在又到晚上了，女兒才三歲，那樣小，她受得了嗎？我的心都像有人抓一樣難受，我很恨自己，恨自己的專橫、愚蠢，我真想讓你好好地打一頓，讓你解氣，也讓我自己解氣。把你的手機(jī)打開吧，讓我知道你們在哪里，我去接你們，也請你原諒我，我知道道歉多了，你也不相信了，但我發(fā)誓要改，發(fā)誓不喝酒了，我真的想改。我現(xiàn)在很急，我想報警的，可是又怕傷害你的自尊，我現(xiàn)在真不知道怎么做了。

華人、中國留學(xué)生的跟帖也越來越多，有的在詢問川崎，他是怎樣對待他妻子的，他都說了，于是，有同情的、有咒罵的，也有人表示愿意幫助尋找。

看到川崎有些可憐，我真想給上面寫一張?zhí)?，告訴他不要急，她們倆很好。可是沒有征得余征秋的同意，我不能發(fā)。

我與美惠仍然在客廳里玩。天色越來越黑，街道的燈光越來越亮，然而這個小人兒偶爾跑到窗子前，抬起頭來，只能看到比燈光更高的黑色天空，她抖動著嘴唇哭了起來：“媽媽，爸爸?！?/p>

我怎么哄也不頂事了，我有些埋怨余征秋了，與原來的戀人在一起，怎么能忘記孩子？我也越來越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晚上十點(diǎn)，她終于提著一大堆東西回來了，是送我家的東西，包括化妝品，她說她認(rèn)了一個姐姐，好歹也要給一點(diǎn)見面禮的。她還說如果我同意的話，她還想在我家住兩天，空手也不好意思。

有了禮物，我沒法生氣了?！澳阏f說你們見面的事?！?/p>

聽我這一問，她眼眶里立即滾動起了淚水，她抱著美惠說：“能有什么結(jié)果呢？我很想他，可是見到他時，我卻害怕遭到他的嘲笑，我告訴他：我過得很好，是路過大阪來看他的。他似乎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異常，他感謝我去看他。”

“就這些？”我希望他們見面后就這些，可我不相信就這些。

“他持工作簽證，在一家日本公司工作，還沒有找到女朋友?！彼鷣y回答道，“我見到他就想倒在他懷里哭的，說我這一年多的委屈。哪怕他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兒對我的溫情什么的，我就會忍耐不住這樣做?！?/p>

“你不是說你不希望什么嗎？那還溫情什么？”

“哦?！彼徽f話了。

我知道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安慰她，于是，自作聰明地說：“這樣說這一晚上你們都是平靜地度過的？”

“哦?！?/p>

“要務(wù)實一些，今后就像現(xiàn)在一樣克制自己，各自好好地生活?！?/p>

“人有那樣理智就好了?！彼f，隨即緊張地看了我一眼，“我們之間沒有發(fā)生什么，真的，唔……我們只是分別的時候擁抱在一起了，沒有發(fā)生什么的。”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我讓她去看電腦，此時，川崎又發(fā)了一個新帖，說他明天會登報向她道歉。

余征秋有些心軟了：“我看我明天還是回去？不，應(yīng)該再等兩天，讓他登報不更好?”

“也好，之后再讓他來接你如何？我這里就算你的娘家了。不過，他知道你原來的男朋友是在大阪嗎？”

“不知道，可是他會知道嗎？”她說。

“不怕，我是你表姐，你與美惠一直在我家。讓我來安排吧，給你出出氣，讓他今后別欺負(fù)你?！?/p>

她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報社打來電話，川崎果然在報紙上登載道歉信了。在我支持她給川崎打電話后，她抓起電話就想打，但我按住電話，給她授意了一番，其實她知道她應(yīng)該說什么。

“我現(xiàn)在大阪，我要與你離婚，川崎，我不去你那個家了，你過來吧，我們在這里簽離婚協(xié)議?！?/p>

“我不與你離婚。我就來接你們，馬上來，你們等著我。”

一不做二不休，我用電腦替余征秋寫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打印出來，還讓她簽了字，打算再嚇唬一下川崎。

果然，川崎立即開著車疾駛?cè)俣喙?，早上十點(diǎn)鐘就按響了我家的門，一張挺帥、挺年輕的日本人的臉出現(xiàn)在了可視屏幕上，讓我一下想起了日本什么電影里的男主角，他穿的是一套筆挺的西裝。我讓余征秋確認(rèn)之后，沒有立即開門，開始審訊對方了。

“你是誰？”

“我叫川崎大輔?！彼麑χ梢暺聊痪狭藥讉€躬，但我感覺他的腰硬硬的，我能感覺到他骨頭里的高傲。他的樣子讓我看了很生氣，不過，我也看見他兩眼紅紅的，昨晚一定沒有睡覺。

“什么？我沒有聽見，說大聲一點(diǎn)?！蔽艺f，對方猶豫了一下果然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接著左右環(huán)顧。

“你找誰？”

“余征秋，一位中國女人，還帶著一個女孩?！彼瑯哟舐曊f道，臉也有些漲紅了。

“她們是你什么人？”

“是我妻子和孩子?！?/p>

“我這里沒有你的妻子和孩子?！?/p>

“我找錯了？對不起?！彼f完，又鞠了一躬，低著頭就離開了。

我在心里面罵了一聲“這個蠢豬”，就有些后悔不應(yīng)該那樣說了，看了余征秋一眼，她笑了笑，沒有一點(diǎn)怪罪我的樣子，還說可以再對他狠一些，她說他還會再來的。果然，他又給她打來了電話，得到確認(rèn)后，他又重新來按門鈴了，顯然這一次他鞠躬時腰沒有那樣硬了。

他剛進(jìn)我家客廳，就把美惠緊緊地?fù)г趹牙?，隨即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們回家，我們這就回家。”他一手牽美惠，一手去牽余征秋的手，頭還對著我不停地點(diǎn)。余征秋沒有讓她牽。于是他站在屋子中間，很是尷尬。

“你這個男人，懂不懂禮貌？我是她表姐！”我故意大聲說道，同時把離婚協(xié)議遞了過去，“你想趕她們就趕她們，想接就接？她們不回去了，就住我這里，你快簽離婚協(xié)議。”

川崎這才緊張起來：“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改過，你看我今后會不會喝酒……”他說了一大通，只要我與余征秋不說話，他就得說下去。

我早已經(jīng)開始憐憫這個人了，甚至覺得他有些“窩囊”。這人從哪一方面講都讓人感覺不壞，也許我不應(yīng)該憑初次見面這幾分鐘的印象去判斷一個人。但通過這一兩天對余征秋的感受，我完全可以懷疑是她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是不是很“霸道”才讓川崎“趕”她，而這個趕也是聽她描述的，只是一面之詞，具體在什么情況下卻很難說。

我丈夫看見這種場面，也有些看不過去了：“算了吧，別人已經(jīng)承認(rèn)錯誤了，還不行嗎？”

“不行。”余征秋說。

我已經(jīng)開始不想與她把戲演下去了，但最后一幕必須配合，我假裝勸余征秋回去，隨后她讓川崎又寫了一個保證，這才算完了。

他們回去了。我經(jīng)常與余征秋通電話，令人略感意外的是，她丈夫很少喝酒了，就是喝了酒，也會自己進(jìn)臥室去睡覺，避免自己守不住嘴嘮叨。而且加班都要事前告訴她。偶爾與同事在外面喝，更是要甜言蜜語地向她請一個假，而且要在清醒的時候才回家。

我有時也找準(zhǔn)時機(jī)勸告我這妹妹不要太霸道了，也要找找自己不對的地方。她開始還有些生氣，只是不方便對我這個姐姐表露出來，但她仍然堅持自己沒有錯。

她還說，他偶爾也會不痛不癢地嘀咕幾句，其中最多的內(nèi)容就是，他認(rèn)為他是男人，他讓她給予他一點(diǎn)尊嚴(yán)，不要讓他再丟臉了。

我這下堅定地說：“在日本這個‘父系公社’，你的確要給他一些面子的，他沒有面子，你也沒有面子?！?/p>

余征秋這下表示同意了，她也決定用心去關(guān)心川崎、愛川崎。更令人欣慰的是，她與原來的男朋友偶爾通話，他也勸告她那樣對待川崎，也真誠地希望她過得好。為此，我真的很感動，我把這事又說給我老公聽。我老公給了這樣一句評語：

“很難得的，我慢慢喜歡上你以外的中國人了。不，我沒有說完，我更喜歡你以外的中國人了?！?/p>

“那你不喜歡我？”

“我更喜歡包括你在內(nèi)的中國人了?！?/p>

“除了我一位中國人外，其他所有中國人又有誰在意你是不是喜歡中國人？”

我說到這里，他沒有說話，我才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妥，隨后就哄了他幾句，他才又開始與我聊了起來。

余征秋也經(jīng)常與她大哥通話，但他們都很克制住自己不去見對方了。我倒是很想見她這位大哥，于是讓余征秋邀請他獨(dú)自來我家做客。

他來了，果然是一個很成熟、很高大、很帥氣的小伙子，我與他聊得很開心，老公陪聊得也很開心（他在中國公司做過事，基本上懂漢語），甚至對他喜歡得不得了。老公還問了他專業(yè)上的事，最后希望他到老公的公司來做事?？伤窬芰耍X得有這一層關(guān)系來了不方便，所以也讓老公痛惜得不得了。

今天春節(jié)的時候，余征秋一家三口還是來大阪看我這個表姐了。我與老公很是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但川崎很少與我說話，看得出，他怕我。同時也可能有些記恨我，似乎那件事是我沒有給他面子，他在我老公面前也有些抬不起頭來。不過，我私下里與余征秋說：我只是她的一個脅從犯，可他把賬卻記到我身上了。她聽了只是“咯咯”地笑。

令人欣慰的是，從那次斗爭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一年了，川崎沒有再犯錯誤。

（編后語：這個故事沒有什么故事，其實許多中日婚姻比這還平淡，沒有高潮，也沒有結(jié)尾，也許生活就是這樣，這就是我們把它編入書首的原因。后面編寫的大多數(shù)是急風(fēng)暴雨的婚姻故事，但未必是中日婚姻的主流。但中國涉外婚姻中“不正常”的婚姻，在中日間卻相對多了許多，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許日本社會的確有它特殊的一面，看了這本書，讀者會得出屬于自己的結(jié)論。其實，包括這個故事也有“不正?！钡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