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諸公登慈恩寺塔⁽¹⁾

高標(biāo)跨蒼穹⁽²⁾，烈風(fēng)無時(shí)休⁽³⁾。

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⁴⁾。

方知象教力⁽⁵⁾，足可追冥搜⁽⁶⁾。

仰穿龍蛇窟⁽⁷⁾，始出枝撐幽⁽⁸⁾。

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⁹⁾。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¹⁰⁾。

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¹¹⁾。

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¹²⁾？

回首叫虞舜，蒼梧云正愁⁽¹³⁾。

惜哉瑤池飲，日晏昆侖丘⁽¹⁴⁾。

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¹⁵⁾？

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¹⁶⁾。

【注釋】

(1)天寶十一載（752）秋，杜甫與高適、岑參、儲光羲、薛據(jù)等同登長安慈恩寺塔，各賦詩一首，惟據(jù)詩失傳。題下原注：“時(shí)高適、薛據(jù)先有此作?！倍鸥Ψ詈驮诤?，故曰“同諸公”。同，即和。慈恩寺，貞觀二十二年（648），唐高宗李治為太子時(shí)，為其母文德皇后所建，故以“慈恩”為名。塔則為玄奘于高宗永徽三年（652）所建，又名大雁塔，在今陜西省西安市南，共七層，高64米。

(2)高標(biāo)，指塔?？纾杩?。蒼穹，青天。天形穹窿，其色蒼蒼。“跨”蒼穹，極言其高。

(3)烈風(fēng)，勁疾之風(fēng)。

(4)自非，倘若不是。曠士，曠達(dá)絕俗之士。茲，指塔。翻，反而。二句意謂倘若不是曠達(dá)絕俗的人，登塔不僅不能消愁解悶，反而生出許多憂愁。言外之意，自己正是這樣的人。

(5)象教，亦作像教，即佛教。佛家有正、像、末三法之說：佛雖去世，法儀未改，謂正法時(shí)；佛去世久，道化訛替，真正之法儀不行，惟行像似之佛法，謂像法時(shí)；道化微末，謂末法時(shí)。至于三時(shí)之年限，各經(jīng)所說不一。一般多采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之說。佛教傳入中國，為佛滅五百年后之像法時(shí)，乃以形象而教人，故稱佛教為像教或象教。沒有佛教，就不會有此塔，所以說“象教力”。

(6)冥搜，猶言探幽。釋作想象亦可。極言其建筑之宏偉高聳、巧奪天工，已極人間想象之能事。

(7)龍蛇窟，謂塔內(nèi)磴道屈曲而升，猶如穿龍蛇之窟?？撸囱?。

(8)始出，指登臨塔上。枝撐，指塔內(nèi)斜柱。幽，幽暗。

(9)“七星”以下八句寫登塔所見。七星，指北斗七星。河漢，銀河，亦曰天河。聲，將抽象的時(shí)間流逝形象化，可謂妙筆。七星、河漢，俱非白天可見，二句但言塔之高。

(10)羲和，傳說為日神的御者，故可用“鞭”。少昊，司秋之神，亦稱白帝。以上四句集中描繪登塔仰觀之壯麗景象，象緯逼近，以襯塔之高聳。

(11)秦山，謂終南諸山。憑高一望，大小錯(cuò)雜，高低不等，有如破碎。涇渭，二水名。渭水清，涇水濁。不可求，謂清濁難辨。

(12)但，只是。一氣，一片迷蒙不清?；手?，天子之都曰“皇州”，此指長安。以上四句寫俯視所見。

(13)“回首”以下八句寫登塔所感。以虞舜比喻唐太宗，惋惜唐太宗勵(lì)精圖治的清明政治已難追尋。虞，我國傳說中遠(yuǎn)古部落名，即有虞氏，舜為其首領(lǐng)，故稱“虞舜”。蒼梧，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寧遠(yuǎn)縣東南。相傳舜南巡死于蒼梧之野。詩以虞舜蒼梧，暗比太宗昭陵。因唐太宗受內(nèi)禪于唐高祖，高祖謚號神堯皇帝，故以受堯禪位的舜比喻受唐高祖禪位的唐太宗?！盎厥住痹圃?，有追想國初政治休明的“貞觀之治”的意思。云正愁，正表示追想而不可及的憂思。

(14)瑤池，相傳為西王母所居之仙境。傳說周穆王曾登昆侖山與西王母宴于瑤池之上。唐玄宗和楊貴妃游宴驪山，與周穆王到昆侖山與西王母在瑤池宴飲，事有相類，故以為比。

(15)黃鵠，大鳥名，一名天鵝。此喻賢才。何所投，意謂無處可投。此含自傷意。

(16)隨陽雁，雁為候鳥，秋由北而南，春由南而北，故曰“隨陽雁”。此喻小人，志在隨人，但為身謀，不為國計(jì)，深可憂也。稻粱謀，為利祿謀算。

【評析】

詩以象征手法，通過登塔時(shí)所見景物之描寫，曲折反映出其時(shí)危機(jī)四伏之社會現(xiàn)實(shí)，抒發(fā)了詩人憂國之深沉感慨。詩人登高望遠(yuǎn)，百憂交集?！皯n”為全詩主腦?！捌咝恰彼木錇榈撬?，構(gòu)思瑰奇，仍不離一“憂”字。“秦山”四句，為俯視所見，既是長安暮色，又似有寄托，與“百憂”之情血脈溝通?！盎厥住币韵掳司鋵懙撬校|景感事，憂慮彌深。結(jié)尾以兩種鳥的不同去向寄托了在時(shí)勢將亂之時(shí)有識之士的清醒思考。此詩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在景物描寫中隱含朦朧的寓意，意奇法變，縱橫跌宕，撼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