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三章章五句
其一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fēng)濤(1),
游子空嗟垂二毛(2)。
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dú)叫求其曹(3)。
【注釋】
(1)曲江,即曲江池,在長安東南。蕭條,寂寥冷落。二句寫秋氣肅殺,風(fēng)濤所至,菱荷枯折,正是蕭條景象。
(2)游子,杜甫自謂。二毛,頭發(fā)斑白。垂二毛,年將老意。
(3)白石素沙,即凈石白沙。相蕩,謂白石素沙在水中相蕩磨。哀鴻,孤雁哀鳴。曹,同類。二句謂曲江秋景蕭條,不獨(dú)菱荷枯折,引人嗟嘆,即此白石素沙,亦復(fù)感蕩人情。
【評析】
杜甫于天寶九載(750)冬預(yù)獻(xiàn)“三大禮賦”,得到玄宗賞識,命待制集賢院,但久不授職。因仕途失意,秋游曲江,遂作此以遣悶。此詩大約作于天寶十載(751)或十一載秋。這是一種每首五句的七言詩體,都在第三句上作頓,是杜甫的創(chuàng)體。
第一章借曲江蕭條秋景,抒發(fā)孤獨(dú)不遇的悲哀。首尾四句寫景,只中間一句寫人。而這人,正是作者自己。作者獨(dú)自一人孑立于曲江之畔,面對如此蕭條凄清的深秋景色,時聞孤鴻哀鳴,益增身世孤獨(dú)之感。古人常以雁行喻兄弟,末句“哀鴻獨(dú)叫求其曹”,正是作者與其兄弟離散而孤獨(dú)悲傷的形象寫照,又與第二首末句“弟侄何傷淚如雨”遙相呼應(yīng),遂引起第二首。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1),長歌激越捎林莽(2),
比屋豪華固難數(shù)(3)。
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4)。
【注釋】
(1)即事,眼前事物。后因稱以當(dāng)前事物為題材的詩為即事詩。即事吟詩,隨物抒懷,體雜古今,其五句成章,有似古體,七言成句,又似今體,所以說“非今亦非古”。
(2)長歌,連章疊歌之意。激越,歌聲渾厚高亢。捎,摧折。林莽,叢生的草木。此句意謂長歌當(dāng)哭,悲憤激烈,聲震草木。
(3)比屋豪華,形容富貴豪宅之多。比,相接連。此句謂曲江池畔,豪華宅第鱗次櫛比,難以計數(shù)。
(4)吾人,猶我輩,指杜甫自己。心似灰,語出《莊子·齊物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何傷,為何傷心。二句是說己意本不在富貴,故能甘心灰冷,弟侄輩又何必為我傷心落淚乎?
【評析】
第二章長歌當(dāng)哭,將人之富貴豪華與己之心灰意冷作強(qiáng)烈對比。語似曠達(dá),實(shí)則郁憤不平。“甘作心似灰”,實(shí)則不甘也。
其三
自斷此生休問天(1),杜曲幸有桑麻田,
故將移住南山邊(2)。
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3)。
【注釋】
(1)自斷,自己判斷。休問天,不必問天。
(2)杜曲,地名。亦稱下杜,在長安城南,是杜甫的祖籍。甫困居長安時,嘗家于此。桑麻田,即唐之永業(yè)田。《新唐書·食貨志一》:“授田之制,丁及男年十八以上者,人一頃,其八十畝為口分,二十畝為永業(yè)?!薄坝罉I(yè)之田,樹以榆、棗、桑及所宜之木,皆有數(shù)?!币?guī)定植桑五十株,產(chǎn)麻地別給男夫麻四十畝,故稱“桑麻田”。永業(yè)田子孫世襲,皆免課役。甫之桑麻田,或即從其祖輩繼承而來。南山,指終南諸山。杜曲在終南山麓,所以稱“南山邊”。
(3)李廣射虎,《史記·李將軍列傳》載:李廣貶為庶人,家居數(shù)歲,嘗于藍(lán)田南山中射獵,“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皬V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殘年,猶余生。
【評析】
第三章表示歸老隱居以度余生,亦是憂憤之詞。首句一曰“自斷”,再曰“休問天”,自是極憤激兀傲之詞。杜甫本善騎射,多年前游齊趙、梁宋時曾“呼鷹”、“逐獸”,所以末有“隨李廣看射猛虎”的聯(lián)想。藍(lán)田與杜曲相距不遠(yuǎn),因杜曲,故及南山,因南山,故及李廣射虎。李廣尚能“自射”,而己只能“看射”,一時感慨之情,豪縱之氣,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