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命古訓(xùn)辨證 作者:傅斯年 著


此書自寫成至今,已一年有半,寫時感念,今多不能記憶。且清稿已先付商務(wù)印書館,手中別無副本可資檢查。四鄰喧囂,行處不定,不能運思以為序,則姑述本書寫就之始末及求讀者所見諒留意各事,以代自序之常例焉。

一、“生”與“性”“令”與“命”之關(guān)系,及此關(guān)系在古代思想史上之地位,余始悟之于民國二十二三年間,始與同事丁梧梓先生(聲樹)言之,弗善也。二十五年初,移家南京,與徐中舒先生談此,徐先生以為不誤,勸余寫為一文。遂于是年夏試寫,初意不過數(shù)千字之篇,下筆乃不能自休。吾之職業(yè),非官非學(xué),無半月以上可以連續(xù)為我自由之時間,故原期國慶日前寫就者,至是年之尾大體乃具。其下篇尤為潦草,其中有若干章,次年一月無定居時所寫也。寫成后,懇同事陳驥塵先生(鈍)分忙為我抄成清本,驥塵則偶置其職務(wù),或斷或續(xù)以抄之。自二十五年夏初寫此書時,至次年八月上海戰(zhàn)事起,一年之中,余三至北平,兩候蔡孑民師之病于上海,游秦蜀,順江而下,至南京不兩旬,又登廬山,七月末乃返京。不僅作者時作時輟,即抄者亦然。緣吾不能安坐校對,故抄者亦不能不若斷若續(xù)也。陳鈍先生所抄者為中下兩卷,上卷僅抄數(shù)頁,戰(zhàn)事即起,同人心志皆不在此等無謂之事矣。二十七年二月,以中、下兩卷,交商務(wù)印書館,上卷擬自抄,終無暇也。適張苑峰先生(政烺)送古籍入川,慨然愿為我抄之,攜稿西行,在停宜昌屢睹空襲中為我抄成,至可感矣。故上卷得于前月寄商務(wù)印書館,一段心事遂了,此皆苑峰、驥塵之惠我無疆也。今詳述此經(jīng)歷者,固以謝二君,亦以明本書文詞前后絕不一致之故,以祈讀者之見諒也。

二、寫此書時,每與在南京同事商榷。益友之言,惠我良多,凡采入者,均著其姓氏。謹于此處致其感謝。

三、本書上卷第二章所引殷周彝器銘識,除諸宋人書外,皆錄自《攈古錄》《愙齋集古錄》《陶齋吉金錄》《善齋吉金錄》《小校經(jīng)閣金文》《貞松堂集古遺文及補遺》《殷文存》等習(xí)見之書,尤以《攈古》《愙齋》《貞松堂》三書為多(亦間錄自今人郭沫若先生之《金文辭大系》等。此書本為通論,不屬著錄,然余信手引據(jù),但求足證吾說而已)。蓋寫時《周金文存》為人借去,而某氏之《三代吉金文存》未出版也。當(dāng)時凡引一條,必著其在此書中之卷葉,以求讀者便于檢尋。文屬急就,所引卷葉不敢保其無誤,而群書常見之器則不復(fù)注明。越一年有半,苑峰在宜昌為我抄成清稿時,其旅途中攜有《三代吉金文存》,而諸書未備,乃將原引自《愙齋》《攈古》《貞松堂》等書并見于《三代吉金文存》者,一律易以《三代吉金文存》之卷葉,復(fù)增此一書中可采入者三十余條。余至重慶初見之,深感苑峰貺我之深,然亦頗有改回之志。蓋夫己之書,少引為快,一也。新書之價,本以欺人,學(xué)者未備,二也。旋以手中無書可查,原稿中注明之卷葉未必?zé)o誤,苑峰所錄則無誤,故徘徊久之,卒乃姑置吾之情感以從苑峰焉。

四、兩年前始寫上卷時,以引書較多,用文言寫自較整潔,及寫至本卷末章,乃覺若干“分析的思想”實不易以文言表達。寫至中卷,尤感其難。終以懶于追改,即用文言寫去,有此經(jīng)驗,深悟近代思想之不易以傳統(tǒng)文言記錄之也。蓋行文之白話正在滋長中,可由作者增其邏輯,變其語法,文言則不易耳。

五、引書之簡繁,亦是難決之一事。蓋引書愈約(或僅舉出處,尤佳),則文辭愈見簡練,而讀者乃非檢原書不能斷其無誤也。此利于作者而不利于讀者。引書愈繁,則文辭愈見蕪蔓,而在讀者可省獺祭之勞。此利于讀者而不利于作者。余思之久,與其使讀者勞苦,毋寧使吾書具拙劣之面目耳。

六、本書標(biāo)點,前后未能齊一,蓋抄者非經(jīng)一手,校對不在一時,即付之印者亦分兩次,故不及畫一之也。戰(zhàn)時能刊此等書,即為萬幸,無須苛求。讀者諒之。

民國二十七年七月
傅斯年記于漢口江漢一路之海陸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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