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真情與良知的呼喚
文學作品要表現真情實感,也必然包含著一定的道德訴求,這本是文藝理論界的共識。但是,在后現代主義解構理念與商業(yè)化、娛樂化大潮的沖擊下,有些文學作品卻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態(tài)勢與趨向:真情難求,是非難辨,缺乏對愛的呼喚與對善的牽引,文學的精神指向與終極關懷飄忽不定,模糊不清。近日細讀趙韞穎的長篇小說《老娘淚》,感到不同凡響。
與當下許多類似題材的作品相比,小說不僅表現出作者直面罪惡與腐朽的膽識與勇氣,藝術地體現出特定生存環(huán)境中靈與肉的搏斗,折射出社會歷史轉型時期新的價值與道德體系重建的艱難與困惑,而且鮮明地彰顯了文學作品應有的感化功能與道德訴求,對于人類社會正面而進步的精神價值——親情與良知,給予了熱烈的渲染與張揚。小說的精神內涵豐富而深刻,但最能引發(fā)讀者深思的是:在法制社會中,除了法律的約束與懲戒外,親情的感召與道德的規(guī)勸,難道不也是遏制罪惡、匡扶正義的重要因素嗎?讓社會道義訴求與藝術審美訴求并行不悖,讓情感良知教化與藝術個性表現相得益彰,這是《老娘淚》作者自覺的審美追求。
“老娘淚”首先是親情之淚。在人類諸多的血緣親情關系中,母愛最圣潔、最無私,因而也是最可貴的。缺乏母愛與親情的世界必定是一片生命的荒漠。在當下的閱讀中,人們渴求于文學的,莫過于人間的真情。小說描述的是生長在大山中的母與子的故事。70多歲的程大娘是普通的山村農婦,含辛茹苦將兒子拉扯成人。兒子程雨來大學畢業(yè)后春風得意,但在省行信貸處長的崗位上由于非法放貸1200萬元而東窗事發(fā),警察的追捕與罪犯的追殺,使程雨來惶惶不可終日,走上了亡命與追款的不歸路。為了能讓兒子減輕罪惡,投案自首,程大娘拖著病弱的身體,開始了千里尋子投案的苦難歷程。難以言表的屈辱與風險,難以言表的愁苦與悲傷,可謂千里老娘淚,千里尋子情。作者趙韞穎在《創(chuàng)作談》中說:“這世上有一個不孝的兒,就得有一個遭罪的娘。作為母親,最悲哀的就是她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兒子倒了下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無法承受。這是如血如肉如骨的母子情啊?!睈酆藿患樱诤藿患?,兒子的犯罪是母親的滅頂之災,親生骨肉的血緣之情難以割舍,絕望中的母親總是祈盼著能為兒子做些什么,真可謂:“娘奔死”是為了“兒奔生”。程大娘的親子之情是強烈而豐滿的,這就使得她千里尋子的不凡舉動在文學描寫中既生動感人,又真實可信。小說的結局是全部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情感演進的合乎邏輯的發(fā)展。程雨來在母親的感召下投案自首了,一顆罪惡的靈魂終于迷途知返?!澳?,我再也不敢了?!边@是小說中母子間的最后一句對話。在作者看來,她在作品中雖然著力描寫的是一個母親,但要的就是最后這句話,作者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老娘淚”又是良知之淚。良知是道德評價的一種內在形式,是一種深藏內心深處的使命與職責,它包含著人類親善的本性,也包含著是非判斷與道德選擇?!傲贾彪m然屬于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范疇,但仍然具有不可抹殺的現代價值。在《老娘淚》中,這種良知是以十分樸素的形式表現出來的。當兒子事業(yè)有成時,母親就告誡他:“大病從痧起,大賊從瓜起。常進山免不了碰虎。真要日子過到了刀尖上,那血盆子可就在眼前了?!碑攦鹤右陨碓嚪?、侵吞國家錢財時,母親深明大義,那就是“欠賬還錢”。程大娘尋兒投案,除了母愛深情的驅使,就是認得這個理。這是一位普通母親的良知,它使得母愛更加深沉、博大與有力。作者所著力渲染的母愛與親情,由于注入了良知這一倫理道德的內涵,而得到了理性主義的升華。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在小說中推崇母愛與親情,并常常為之情不自禁,但作者的筆觸始終是理性與清醒的,她并不迷信親情與道義的社會功能是至上與無限的。因此程雨來的自首與懺悔,固然與母愛的感召有著直接的聯系,但法律的尊嚴與威懾無疑是重要的背景與基礎。在小說中,作為正義執(zhí)法力量的代表——刑警隊長石誠的所作所為,在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命運的演變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就避免了文學思維判斷的片面性與局限性,使小說所呈現的文學畫面具備了現實與邏輯的依據。
關于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特色與基調的概括,我們不妨去引用作家在《創(chuàng)作談》中的一段話:“是生活中許許多多艱難而又堅強地支撐著的母親們讓我感動。我調動起我全部的生活積累去感悟母親的胸懷、母親的悲傷、母親的祈盼、母親的倔強。許多事不必問為什么,她是母親!那遠山的風雨啊,如母親的淚,如母親的愛……《老娘淚》是一篇母親頌,它雖然表現于小說的敘事,但它更像是一部長篇抒情詩,母親是主人公,母愛是作品的靈魂!”細心的讀者可以品味出,為了突出人物的情感力量,作者有意地放棄了現代小說創(chuàng)作慣用的心理分析與象征暗示等手法,而通篇保持現實主義小說創(chuàng)作的白描手法。直白流暢的敘述語言與帶有東北方言特征的人物對話,多維的情節(jié)推進與平白的場面鋪陳,都在為人物的情感與命運歸宿而推波助瀾。閱讀這樣的文學作品,必然會引發(fā)讀者自身的情感經歷與生命體驗。掩卷沉思,讀者也仿佛經歷了一次由母愛與親情相伴的溫馨難忘的旅行。
《文藝報》2006年9月26日(與趙云鶴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