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有一個大襟上掛一支自來水筆的記者,來約我做文章,為敷衍他起見,我于是乎要做文章了。首先想題目……
這時是夜間,因為比較的涼爽,可以捏筆而沒有汗。剛坐下,蚊子出來了,對我大發(fā)揮其他們的本能。他們的咬法和嘴的構造大約是不一的,所以我的痛法也不一。但結果則一,就是不能做文章了。并且連題目沒有想。
我熄了燈,躲進帳子里,蚊子又在耳邊嗚嗚的叫。
他們并沒有叮,而我總是睡不著。點燈來照,躲得不見一個影,熄了燈躺下,卻又來了。
如此者三四回,我于是憤怒了;說道:叮只管叮,但請不要叫。然而蚊子仍然嗚嗚的叫。
這時倘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問我“于蚊蟲跳蚤孰愛?”我一定毫不遲疑,答曰“愛跳蚤!”這理由很簡單,就因為跳蚤是咬而不嚷的。
默默的吸血,雖然可怕,但于我卻較為不麻煩,因此毋寧愛跳蚤。在與這理由大略相同的根據上,我便也不很喜歡去“喚醒國民”,這一篇大道理,曾經在槐樹下和金心異(81)說過,現在恕不再敘了。
我于是又起來點燈而看書,因為看書和寫字不同,可以一手拿扇趕蚊子。
不一刻,飛來了一匹青蠅,只繞著燈罩打圈子。
“嗡!嗡嗡!”
我又麻煩起來了,再不能懂書里面怎么說。用扇去趕,卻扇滅了燈;再點起來,他又只是繞,愈繞愈有精神。
“嚄,嚄,嚄!”
我敵不住了!我仍然躲進帳子里。
我想:蟲的撲燈,有人說是慕光,有人說是趨炎,有人說是為性欲,都隨便,我只愿他不要只是繞圈子就好了。
然而蚊子又嗚嗚的叫了起來。
然而我已經磕睡了,懶得去趕他,我蒙朧的想:天造萬物都得所,天使人會磕睡,大約是專為要叫的蚊子而設的……
阿!皎潔的明月,暗綠的森林,星星閃著他們晶瑩的眼睛,夜色中顯出幾輪較白的圓紋是月見草(82)的花朵……自然之美多少豐富呵!
然而我只聽得高雅的人們這樣說。我窗外沒有花草,星月皎潔的時候,我正在和蚊子戰(zhàn)斗,后來又睡著了。
早上起來,但見三位得勝者拖著鮮紅色的肚子站在帳子上;自己身上有些癢,且搔且數,一共有五個疙瘩,是我在生物界里戰(zhàn)敗的標征。
我于是也便帶了五個疙瘩,出門混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