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有人考證,他大約生于公元前399年前后,卒于公元前295年之前,這大約是猜測,現(xiàn)在只能說他約為公元前四世紀前后的人)名周,據(jù)司馬遷《史記》的記載,他和梁惠王、齊宣王同時,曾經(jīng)當過蒙這個地方的漆園吏,大概是一個很小的官。據(jù)說楚威王曾經(jīng)想聘請他為相,被他拒絕了,這也許是根據(jù)《莊子》寓言而派生的傳說,不一定可信。
莊子的生平雖然不很清楚,不過他的著作卻流傳下來不少?,F(xiàn)在可以看到的《莊子》一共三十三篇,分為內(nèi)、外、雜三個部分,內(nèi)篇七篇,外篇十五篇,雜篇十一篇。目前學(xué)術(shù)界一般都相信,《內(nèi)篇》七篇可能是莊子本人的作品,外篇和雜篇則可能是追隨和崇拜莊子的后人續(xù)作,但無疑也體現(xiàn)了莊子的思想和風格。從《莊子》來看,莊子是一個具有自由和超越精神的學(xué)者,他雖然繼承老子的思路,但與老子卻有不同,他對“逍遙游”那種絕對自由境界的向往,對于存在與非存在之間界限的懷疑,對于神秘體驗和奇詭想象的追求,特別是對于擺脫權(quán)勢、生死、名利以及所有束縛的超越,更是那個時代文化人的理想,因而他對于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有著永遠的吸引力。從文學(xué)角度看,他的文章也極富魅力,風格恣肆汪洋、自由奔放,又善于運用巧妙的比喻、奇特的寓言和瑰麗的想象,來暗示他深刻的道理,文字、詞匯和句式也相當自然流暢,節(jié)奏富于變化,使得它在兩千多年來一直是學(xué)習和模仿的資源。
莊子·胠篋(選)
將為胠篋、探囊、發(fā)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1],此世俗之所謂知也[2]。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3]。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4]?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圣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5],闔四竟之內(nèi),所以立宗廟、社稷[6],治邑、屋、州、閭、鄉(xiāng)、曲者,曷嘗不法圣人哉[7]?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8],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其圣知之法而盜之[9]。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專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10]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11]?所謂至圣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逄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12],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于戮。故跖之徒問于跖曰[13]:“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14]。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庇墒怯^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15];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圣人生而大盜起[16]。掊擊圣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17]。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18];圣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19]。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圣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20]。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quán)衡以稱之,則并與權(quán)衡而竊之;為之符璽而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21]。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圣知邪[22]?故逐于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quán)衡符璽之利者[23],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24]。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過也。
故曰:“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25]?!北耸ト苏?,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26]。故絕圣棄知,大盜乃止[27],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zhí)煜轮シ?,而民始可與論議[28]。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師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29];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30]。毀絕鉤繩,而棄規(guī)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31]。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32]。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33]。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34]。
注釋
[1]胠:從旁邊開。篋:箱子。匱:即柜。攝:打結(jié)、纏繞。緘、縢,都是指繩子。扃鐍:箱子前面的裝鎖的關(guān)紐。這句的意思是,防備那些撬箱掏袋開柜的小偷,通常人們都會把繩子扎得更牢,把鎖紐安得更結(jié)實。
[2]知:智慧、常識。
[3]揭:舉,扛。這句的意思是,當大盜來的時候,他背起柜子、扛起箱子、挑起袋子而走,倒惟恐繩子和鎖紐不牢呢。
[4]這句的意思是,那么,前面所說的那些智慧,不正好成了為大盜作的準備了嗎?
[5]網(wǎng)罟:用來捕捉獵物的網(wǎng)狀工具。耒耨:農(nóng)具,耒耨是古人用來挖土,功能類似鋤頭的器具。刺:插。這幾句是用都邑相望和農(nóng)獵眾多,來形容齊國當年城邑之繁盛和國土之寬廣。
[6]闔:合。竟:同境。宗廟:國君用來祭祀祖先的地方。社稷:祭祀土神以祈求豐收的場合。
[7]邑、屋、州、閭、鄉(xiāng)、曲:泛指古代各種大小不同的行政區(qū)域。據(jù)成玄英引《司馬法》說,古代“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四為邑”,又說,古代“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xiāng)”,但是另一種說法是,二十五家是一閭,二千五百家是一州,十州是一鄉(xiāng)。
[8]田成子:即田常,齊國大夫,原為陳國人,亦稱陳恒,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殺姜姓的齊簡公,立其弟為齊平公,從而控制大權(quán),后來田成子的曾孫田和取代姜姓自立為諸侯,雖然還是齊國,但國君已經(jīng)由姜氏變成了田氏。
[9]指因為田成子不僅篡奪了齊國的權(quán)力,而且改變了圣人智者留下來的傳統(tǒng)制度和法則,因此人們便不以為這是篡權(quán)。
[10]大意是,雖然田成子也有盜賊的名聲,卻像圣明的堯舜一樣平安,小國不敢有非議,大國不敢討伐它,壟斷了齊國,這難道不是不僅竊取了齊國,而且還竊取了圣人智者的制度和法則,用來保護他的盜賊之身么?
[11]積:積蓄、準備。
[12]龍逄:關(guān)龍逄,傳說中夏桀時代的賢臣,被桀所殺;比干:傳說中殷商紂王時代的賢臣,因為進言而被紂王剖心而死;萇弘:周敬王時代的賢臣,被國君殺害,《左傳》魯哀公三年記載他死后,怨氣郁結(jié)不申,血化為碧;胣:車裂,一說為掏心之刑;子胥:即春秋末年的伍子胥,傳說他被吳王夫差殺死后,尸體被糜爛粉碎。以上四個例子,都是莊子用來批判威權(quán)的合法性的,他指出,正是因為圣人規(guī)定的國君的權(quán)威,使暴君可以任意殺害賢臣。所以后來注釋莊子的郭象也說:“向無圣法,則桀、紂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使天下側(cè)目哉?!?/p>
[13]跖:傳說是古代的大盜,一說是著名的柳下惠的弟弟。《莊子》雜篇有《盜跖》,借了盜跖和孔子的對話,來諷刺儒家的道德倫理觀念。
[14]儒家思想中,多講仁義禮智圣(或信)五種道德倫理準則,這里用做盜賊的行為來比附和諷刺。妄意:是猜測的意思;藏:指財物。
[15]這里是反說,指所謂的“善人”如果沒有圣人之道,它便不能夠被稱為善人,而跖要是沒有圣人之道,也不能成為大盜。
[16]竭:當作“揭”,指嘴唇向上翻,這里就是“唇亡齒寒”的意思。魯酒?。褐赋鯐细鲊T侯,魯恭公后到,獻的酒也很薄,因此與楚宣王發(fā)生沖突,導(dǎo)致楚國來攻打魯國,而這時,一直想攻打趙國,卻忌憚楚國援助的梁惠王,便乘機去包圍趙國的邯鄲。另一種解釋說,楚國會合諸侯,魯國酒薄而趙國酒厚,楚國便派吏向趙國索要,趙國不給,楚吏便把趙國與魯國的酒互換,使得楚王以為趙國獻薄酒,因而攻打趙國的邯鄲。以上兩個比喻,其實都是為了說明,看來并無直接關(guān)系的兩件事情,會無意間成為因果關(guān)系,用來強調(diào)下面所論證的“因為生出圣人來所以有大盜”的道理。
[17]掊擊:抨擊,指否定;縱舍:釋放,這里指寬容。
[18]如果流水干涸,山谷便空了。也有人認為這一句應(yīng)當是“谷虛而川涸”,意思是山谷空了,河川便沒有水了。夷:平,這一句指山丘如果削平,山旁的深淵也被填實。
[19]圣人死了,大盜也不會興起,天下便太平無事了。也有另一種解釋,如俞樾《春在堂隨筆》卷二認為,這里的“圣人”實際上是指當時的諸侯,因為當時齊、韓、趙、魏都是大臣篡權(quán)的侯國,而儼然自稱諸侯,甚至僭稱王號,卻追究百姓小偷小摸的罪責,正是莊子所謂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20]這一句里,前一個“重”,是推崇、尊重的意思。后一個“重”,是加倍、增加的意思。意思是說,雖然(用圣、勇、義、知、仁等等作為標準來)推崇圣人,使天下得到治理,但是也同樣(因為有了這些功利標準)使盜跖得到更多的利益。
[21]斗斛:古代的量器,可以容五斗。權(quán)衡:秤錘和秤桿。符璽:符是古代用木、竹或銅制作,分成同形的兩半,雙方各持其一,用以檢驗是否符合的東西,古代記載中有用來調(diào)兵的虎符,現(xiàn)代考古發(fā)現(xiàn),古代的符形狀很多,不僅有虎符,還有魚符。璽是諸侯或帝王用的印信,通常為玉璽。這幾句的意思是:制造斗斛來確定數(shù)量,結(jié)果是連斗斛也可以被偷走,制造權(quán)衡來確定重量,結(jié)果是連權(quán)衡也可以被偷走,發(fā)明符璽來作為憑信,結(jié)果是連符璽也可以被竊用,創(chuàng)造仁義來矯正天下,結(jié)果是仁義也可以被挪用。
[22]在《莊子·雜篇·盜跖》中也說過類似的話,“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后來《史記·游俠列傳》中就接著這個話題進一步發(fā)揮,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而仁義存?!边@是《莊子》這一篇的關(guān)鍵。莊子要批判的是,那些竊取天下權(quán)力的諸侯,恰恰也是制定法律和道德的人,所以小偷小摸就要被法律制裁,而大偷如盜取政治權(quán)力的人,卻成了諸侯,確定仁義的權(quán)力都在諸侯那里,因此他們等于是把“仁義圣知”都竊為己有了。
[23]逐:追隨。揭:高舉,這里是舉著諸侯的名義。這句是指那些追隨大盜、以諸侯的名義,連仁義、斗斛、權(quán)衡、符璽的利益一并竊取的人。
[24]軒冕:貴族的高車和禮冠,這里是指榮華富貴。勸:鼓勵。斧鉞:古代的兵器,這里指嚴刑。
[25]利器:指確定法度和真理的權(quán)力。這句話是老子所說的,見《老子》第三十六章,老子所說“利器”,是指獎懲賞罰的權(quán)力,但莊子進一步指確立真理和法度的權(quán)力。這種想法儒家也有,如《左傳》莊公十八年有“王命諸侯,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不以禮假人”,成公十二年引孔子說“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昭公三十二年史墨也說,“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這都是指掌握政治與真理話語權(quán)力的重要性。 這里,莊子的意思是,魚不可以離開深淵,否則就會被人捕獲,確認真理和法度的權(quán)力不可以公開,否則就會被大盜挪用。
[26]圣人就是確定法度和真理的權(quán)力的人,不可以用他來昭示天下的人。
[27]絕圣棄知,是《老子》的思想,《老子》十九章說,“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28]擿:拋棄。樸鄙:這里是樸素的意思。掊:打破。殫殘:殫是完全的意思,殫殘是徹底毀壞。
[29]擢:同攪。六律:古代音樂有黃鐘、太簇、姑洗等合陽聲的六律,以及大呂、夾鐘、仲呂等合陰聲的六律,這里泛指樂律。鑠:銷毀。竽瑟:在這里泛指一切樂器。師曠:古代傳說中極高明的樂師,他是盲人,所以又叫“瞽曠”,他能用耳朵分辨聲律甚至察覺音樂中的吉兇。聰:耳朵的聽覺能力。這段話是說,樂律和樂器,已經(jīng)規(guī)定和影響了人自己的聲音辨別力,只有把這些規(guī)定和影響的東西拋棄掉,把師曠這樣的辨別力也否定掉,人才能用自己的心靈與耳朵來聆聽音樂,獲得高度的聽覺能力。
[30]文章:文采。五采:五色。離朱:一名離婁,相傳是古代眼睛最好的人,可以在百步外察秋毫之末。 明:眼力。
[31]鉤繩與規(guī)矩,都是古代工匠用來劃直線、定方圓的工具。攦:折斷。工倕:傳說中堯時代的能工巧匠。
[32]削:除去。曾:指儒家學(xué)者曾參,是孔子的弟子,有孝行。史:指史魚,是衛(wèi)靈公時的忠貞大臣,為勸諫衛(wèi)靈公不要寵用小人而自殺。楊:指楊朱,戰(zhàn)國時的思想家。墨:墨翟,也是戰(zhàn)國初期的思想家。玄同:混同為一。這幾句的意思是,除去曾參的孝和史魚的直,讓楊朱和墨翟這樣的人閉嘴,拋棄仁義這樣的觀念,天下的思想道德就可以混同為一。
[33]這里的“彼人”,就是指天下人。鑠:炫耀。累:憂患?;螅豪Щ蟆FВ盒皭?。這段話的意思是,當那些所謂的樂律、采飾、尺度、道德規(guī)范都被拋開,人們有自己的耳朵、眼睛、智慧和道德,那么就不會有所謂的炫耀、憂患、困惑、邪惡。
[34]爚亂:攪亂。法:指大道、真理。這里說的是,像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這樣的人,都是用自己的外在才能炫耀于天下,使人們困惑,從而攪亂了天下,這是大道所不取的。
簡評與提示
自從老子提出“絕圣棄智”的觀念以來,對于道德和知識的批判,就成了后來被稱為道家的一些思想家的話題,莊子也是這些思想家中的一個。這些思想家的原意并不都是反知識和反社會的,他們有這些想法,可能受到當時社會的道德權(quán)威和知識崇拜的刺激,因而產(chǎn)生對于這種成為某種權(quán)力的道德規(guī)范和真理力量的懷疑:為什么“道德”成為某些虛偽的口號和旗幟?為什么“知識”成為約束人自由思想的桎梏?
老子和莊子對于社會和歷史中已經(jīng)形成的道德權(quán)威和知識崇拜,并沒有特別的具體的辦法,作為批判者,他們只能用批判其合理性依據(jù)的方法,在觀念上去瓦解它。他們指出,這些仁義道德的規(guī)范和標準,本來就是后天漸漸被建構(gòu)和認同的,并不具備天經(jīng)地義的合理性,所以,老子和莊子指出它的歷史性,說它并不符合自然與人性,反而是約束了自然和人性,正如《老子》第十八章說的“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因為后來歷史上很多爭斗和苦難,是由于人們的欲望借著這種道德和知識的名義發(fā)生的,所以老子和莊子就指出它的虛偽性,說它并不能給生活帶來平靜和樸素。正如《老子》第三章所說的“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莊子的后學(xué)就是沿著老子、莊子的思路發(fā)揮這種“絕圣棄智”思想的,在《胠篋》這一篇里,莊子的后學(xué)們用激烈的批判口吻,對那些在社會上普遍被認同的知識、道德、神圣進行嘲諷,認為這些東西最終是被強權(quán)擁有者所竊取,就像把箱子鎖好、東西捆好,反而是幫助竊賊更方便地盜走它一樣,那些所謂的道德和神圣,也只是成了權(quán)力擁有者掩人耳目盜取權(quán)力的東西,他們站在知識和道德的制高點上,不僅以不容置疑的理由粉飾著自己的行為,而且使人無可奈何地受到這些道德與知識的約束和規(guī)訓(xùn)。這里,最激烈的批判就是針對那些權(quán)力擁有者的一段話,“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這段話在相當長的歷史時間里,一直是知識階層借以批判政治權(quán)力的資源,因而曾經(jīng)有很多人,在面對社會不公和虛偽權(quán)力心中充滿激憤的時候,總會引用這句話來表達自己的無奈。
《莊子》的文章總是充滿了這種批判的力量,看上去多少有些矯激和偏執(zhí),但是仔細讀可以發(fā)現(xiàn)在那些看似違背常情的說法背后,其實有翻過一層的深刻,那些普通生活中并不會引起人深思的常識,在他那種有如刀鋒的銳利剖析下,似乎都失去了根本立足處,圣賢、智識,甚至量器的標準、樂律的音階、印璽的信用以及傳說中和歷史中的智者,似乎在追根究底的追問中,都被看出了背后的破綻,文章里面那種一反常情的追問,看似偏激,但也充滿力量。至于在文學(xué)技巧方面,值得提出的是它那種或長或短、或?qū)ΨQ或散行的節(jié)奏,以及它巧妙的比喻、旁征博引的例證和自然的引申,使它看上去顯得氣勢開張而且脈絡(luò)流暢。
順便說一下,自從一九九三年郭店戰(zhàn)國楚簡《老子》被發(fā)現(xiàn)以來,老子是否有“絕圣棄智”思想,似乎成了問題,因為在這個戰(zhàn)國時代的簡本里面,“絕圣棄智”被寫成“絕為(偽)棄作(詐)”,如果是這樣,對于“圣”(道德)和“智”(知識)的批判,就不是老子時代的思想而是后來道家學(xué)者的意見了。這一看法還有很多爭論,現(xiàn)在還不能有結(jié)論。
進一步閱讀文獻
《莊子》內(nèi)篇中的《逍遙游》、外篇中的《秋水》、雜篇中的《漁父》,這些都是《莊子》中最具有文采的篇章,另外雜篇中的《盜跖》一篇,內(nèi)容與《胠篋》很有關(guān)系。
《老子》第十九章、二十三章 莊子的思想有很多從老子那里來,所以值得參看。
《列子》第一篇《天瑞篇》中有“齊之國氏大富”一篇,可以與《胠篋》互相比較,雖然都是道家,雖然都是在講“盜”,但是論述的角度、觀念和方法卻有差別。很多學(xué)者都說《列子》是很晚才有的偽書,但是在思想上卻可以用來和老、莊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