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距今400余年前，某年寒季臘月，在康區(qū)木雅—貢嘎山山踝，康定榆林鎮(zhèn)和瀘定磨西鎮(zhèn)之間的主峰雅家?。ǚ纸缟綀禾幒０渭s4000米）大雪封山，積雪數(shù)尺，天地茫茫，過往客商、背夫受阻于雪門檻。饑寒交迫之中，世界為之停滯。一日早上，店主開門抱柴添火，發(fā)現(xiàn)不遠處雪地上站立一只小牛般的金錢豹。豹子見有人，吼叫連連，揉身而動，弧線飄忽，朝雅家埂梁子山埡方向走去。生活就是為了縮短亡命天涯的距離，有幾個焦急的背夫順著豹子留在雪地的腳印，從學步邯鄲到學步雅家埂，竟然順利地翻過了險關，后面的商隊也很快魚貫而來。豹子見人們翻過山，從容站在山的一側(cè)，昂首吼叫了幾聲，消匿于叢林。從此以后，客商背夫凡是遭遇雅家埂大雪封山，便不約而同地在雪地尋找豹子腳印，梅花朵朵，看似無意，卻似乎又充滿安排，多年來沒有一個人迷路。這是一條豹子之路。久而久之，過往客商視這只豹子為神豹，是山神派豹為人間帶路，后來在連山坡路旁立有一個豹神牌位，路過的人都要向豹神求平安，燒香跪拜。

但豹子沒有止步，它走往更高的山峰。高處的豹跡猶如精怪的巴蜀圖語，對于過往客商而言已經(jīng)失去路標意義，誰也不會白費體力與生命去尋跡登臨絕頂。所以，留在高處的豹跡，因為脫離了人間實用的法則，才顯示出其本來意義，豹跡是豹子的路標。豹子用歪歪斜斜的一串蹤跡，昭示了它與人間的距離。在豹子踩出的道上，風雪裹挾的靈魂，似乎在，但似乎又遁去了。

顯然，這不同于海明威放置在乞力馬扎羅山西高峰上的那頭凍僵的豹子，雅家埂上的豹子一直活著，偶爾用吠聲在亂石之間游走，夜燈與雞犬一并寧息。有人一回頭，突然撞見了一輪滿月。

地質(zhì)學家朱夏于1941年翻越雅家埂時，寫有《越雅家埂》七律一首，其中有“翠旗卷雨收千嶂，蘆管吹云舞百蠻”的磅礴詩句。2014年7月的一天黃昏，在布滿嶙峋倦石的雅家埂山巔，400多年前的那一場大雪，置換成了滂沱之雨。雨散發(fā)洪荒氣味，大得像被擠兌倒斃的銀行；烏云寬厚，宛如樓市。在遍布鐵銹紅苔衣的巖石中，我沒有見到豹子，但是看到了吊詭的豹子花。山風吹在身上像一把遲鈍的斧子，在我的胸骨上越磨越鈍。高天的云團一翻身，向折多山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