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09年一個晴朗的秋日,我經(jīng)法蘭克福轉(zhuǎn)機去布拉格,走進捷克國家自然博物館。此次造訪與此前多次游歷歐洲一樣,依然捎帶著一種稚拙的好奇心——在歐洲的審美視野中有沒有“玉”的存在?
康德的非功利說與克羅齊的直覺說都可兼用,去追溯藍眼睛與黑眼睛之間對于玉的審美比較。
這間博物館規(guī)模不大,整體略顯陳舊,展廳僅有幾百平米,展品排列卻很密集。一排排齊腰高的展臺,一行行狹促的過道,燈光布置也不明亮,藏品因長期征集與積累而太過豐富,管理者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利用并不富裕的空間。
鵝如意 作者葉青
沿第一排展臺依次看去,滿目都是形態(tài)各異的天然礦石標本。這里和在中國各地常見的“奇石館”最明顯的不同之處,在于色彩的絢麗斑斕,毫光四射,奪目神迷。而國內(nèi)奇石館多見靈璧石、太湖石等那單色的形狀變化。這里幾乎每一塊礦石都由幾種顏色構(gòu)成奇妙的天然圖案。艷麗至極,藍的特藍,綠的極綠,紅的殷紅,其間又有頗顯洋氣的過渡色、不飽和色和水晶一般清澈的無色,令人感嘆大自然造物的無窮魅力。它們原先或生于阿爾卑斯山麓,或生于大西洋岸邊礁巖,或生于美洲大陸地層深處……一旦聚集一堂,猶如一場色彩的盛宴,色彩的舞蹈,色彩的火焰。
布拉格展館這里幾乎每一塊礦石都由幾種顏色構(gòu)成奇妙的圖案,猶如一場色彩的盛宴,色彩的舞蹈,色彩的火焰。
我懷著期盼又僥幸的心情尋找著,費時良久,終于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件“玉”,學(xué)名是軟玉,產(chǎn)地注名“China”。相形之下,它顯得黯淡、蒼白,毫不起眼,還施以不高明的做工,又小得可憐。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這是一件“攤兒貨”,而且原產(chǎn)地不是中國新疆和田,只是“軟玉”家族中并非嫡系的成員。如果產(chǎn)地正宗,質(zhì)量上乘,體量達到相鄰展品的大小,即使不施雕琢,價格也將達到十萬歐元以上,這對一間規(guī)模有限的博物館將是一筆不小的預(yù)算。館方顯然不是出于對中國玉的欣賞,而是出于品類齊全的考慮,才尋來這件小東西填充藏品類別的空白。
2008年北京奧運會獎牌玉環(huán) 民間收藏
倘若是中國人,在這樣的場館至少會放一塊正經(jīng)的和田玉,即使不絢麗也不奪目,卻必求風(fēng)靡古今。
中國人的審美范疇中舉目皆玉。人們幾乎把最美好的詞語都給了玉,同時也用玉來比喻最美好的事物。
描述人物之美,女子是玉女、玉人、玉手、玉指、玉臂、玉頸、玉容、玉體、溫香軟玉、金枝玉葉、亭亭玉立,還有詞壇名句“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說到男子的瀟灑是玉樹臨風(fēng),性格是溫其如玉,勉勵讀書則是“書中有女顏如玉”,即便生病也是玉山傾倒。
玉還上升至精神層面,最著名也近乎泛濫的是玉有五德、八德乃至十一德之說。還有守身如玉,“一片冰心在玉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風(fēng)雅文人甚至放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家無玉”……
玉在中國上升至精神層面,最著名也近乎泛濫的是玉有五德、八德乃至十一德之說。
中國人取名是鄭重其事又深思遠慮的,往往寄托著一生的向往與祝福。孟凡蟬在《玉石與人名》一文中引證,在“文革”前的一屆人口普查中,“出現(xiàn)在我國民眾人名中頻率最高的男名有20個字,女名也有20個字,加在一起是39個字。不等式的解是,有一個字重復(fù)了,這個字就是‘玉’……有人經(jīng)過提煉濃縮,舉出六個字在人名中有10%的覆蓋率,也就是說十個中國人當中至少有一個人使用這六個字里的一個字,這六個字是英、華、玉、秀、明、珍。這六個字中有‘玉’字本身,也有包含玉的‘珍’字”。這樣的名字確實繁多,如玉華、玉英、玉梅、玉珍、玉芬、玉芳、玉淑、玉芝、玉蘭、玉萍、玉瑾、玉環(huán)、玉樓、玉亭、玉堂、玉河、玉海、玉杰、玉新、玉榮等。
中國的成語也多“玉”。如冰清玉潔、瓊樓玉宇、金玉滿堂、玉液瓊漿、錦衣玉食、玉兔東升、桂花浮玉以及珠聯(lián)璧合、玉成其事等。
全世界產(chǎn)玉的國家不多,除了中國還有俄羅斯、加拿大和新西蘭等地。但是,其他國家都沒有玉文化的論說。把玉深深嵌入自己的文化模式、審美范疇和審美形態(tài),全民皆頌其美,也只有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