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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泰晤士河輕輕地流 作者:(英)羅伯特·吉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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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垂柳”泊在萊奇萊德(Lechlade),八月一日上午十點,我來到了位于賽倫塞斯特(Cirencester)西南大約三英里的特魯斯伯里草原(Trewsbury Mead)。雖然我沒帶鐘表和日歷,但在一所農(nóng)舍里我看到了這兩樣人類分秒都不能少的東西,它們并列在一起。我還因此打聽到了怎樣找到河的源頭。

“順著草地的邊兒,”老太太告訴我,“一直走,會看到一些蔓生的灌木叢,不過別管它們,接著往前走,然后你會看到一棵死樹,也別管它,還是繼續(xù)往前走,”她接著說,“有一棵大樹,我不知道是不是梣樹,但是樹上有倆字母T. H.。旁邊有一口井,有人說是羅馬人留下來的,這里就是泰晤士河發(fā)源的地方。你一定會看到它的。T. H.的意思就是泰晤士的源頭(ames Headd),在樹皮上刻著呢?!?/p>

“要是沒找到樹,我也能看到水源是嗎?”我問。

“井里沒有水,”她說,“好久以前有人用石頭填上了,這個時候河邊的草地也沒有水。冬天倒是有很多?!彼a充說,“鵝和鴨子都會進(jìn)去,我丈夫給它們喂食,我兒子則說水太冰了,他才不會把手放進(jìn)去?!?/p>

草原上盡是些野豌豆、車軸草、紫色的圓葉風(fēng)鈴草和黃黃的巖薔薇,我照著老太太所說的一直往前走,經(jīng)過灌木叢和枯樹時都沒有停下來,最后我終于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梣樹,樹皮上那兩個大寫字母仍然清清楚楚。井就在這棵樹前面,兩側(cè)都有荊棘叢,上面長滿了野生的鐵線蓮,人們更喜歡把它們稱為老人須。在愛爾蘭,如果你注意過這種荊棘叢,你可能會看到“小仙人”(wee folk),但在特魯斯伯里草原你看不到仙人圈(fairy ring),倒是有一些巨大的馬勃菌,直徑在十二到十四英寸間,看起來像面團(tuán)。據(jù)說當(dāng)馬勃菌嫩嫩的呈雪白色時,把它們切成薄片,涂上雞蛋和面包屑,再用黃油煎,是一種非常美味的吃法,不過我到現(xiàn)在還沒敢嘗試。從梣樹后面一直到廢棄的泰晤士-塞文河運河(ames-Severn Canall)岸邊,這塊干爽的河床長滿了薊和泡沫一樣的旋果蚊子草(meadowsweet),小兔子們把這里變成了歡快的游樂場。

當(dāng)年在此刻下“泰晤士源頭”,說明這里曾經(jīng)是有泉水的,它的地位相當(dāng)于總水管,泉水流入湖中,滋養(yǎng)了兩岸瘋長的燈心草和香蒲。但現(xiàn)在這井除了一圈松動的石頭,什么都沒有了,以至于實在很難想象,一千五百多年前羅馬軍團(tuán)會在這里彎身喝水,而羅馬婦女和孩子們則從這里用罐取水,一直馱到鄰近山上的營帳中。

我畫畫時,一只棕色的松鼠出現(xiàn)在近旁,左右徘徊,儼然一副主人的架勢,似乎在詢問我正在做什么。我給它解釋了我的目的,聽完之后它滿意地走了。

此刻我就站在河的源頭,我的旅行就要由此順?biāo)?。斯溫伯恩(Swinburne)說,河水在流向大海時會令人感覺乏味,這個我可完全不贊同,在我看來,河水流經(jīng)開滿鮮花的草地,越過水壩,在水池邊回旋,以及在陽光下慢吞吞地前進(jìn),這些都是輕松而愉快的時光。

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步行二十英里或者更遠(yuǎn),回到泊船的地方。先走過福斯路(Fosse Way)——這條羅馬時期修建的大道從林肯(Lincoln)一直延伸到??巳兀‥xeter)——然后再往下走過那塊干爽的河床,最后看到一片勿忘我和水田芥。“水!”我喊道,結(jié)果一只澤雞跑出來了。真的有水,每天都有十五億加侖的水流入特丁頓(Teddington)水壩,這會兒才是剛剛開始。

再過一會兒,水就會輕輕地流向燈心草,距此一英里左右,一座深水池里長滿了繁茂的水生植物。然后,我穿過一座道路橋底下低矮的雙拱,又來到一座鐵路橋的高大單拱之下。

在這里我碰到一個老人,他坐在河邊,腳泡在水里,靴子在身旁放著。那會兒他正整理一大堆東西,有明信片、領(lǐng)扣和鉛筆,這都是他要賣的。“你不需要鞋帶嗎?”他說話帶著愛爾蘭口音,這讓人感覺很親近。

“你是愛爾蘭哪個地方的?”我問。

“我生在都柏林的大街上。”他說。

“你出生在多少條大街上?”我又問。

他看了我一會兒,眼睛亮了起來?!八臈l,”他說,“我媽的房子在十字路口?!?/p>

結(jié)果這鞋帶花了我一先令。

在埃文(Even)和薩默福德凱恩斯(Somerford Keynes)兩個村之間有眾多溝渠,旁邊還有很多植物藤蔓和蕁麻,這無疑給游客增加了不少麻煩,但是從薩默福德再往下走,有一條小路直通到一個樹木繁茂的樂園,沿著河流就會到達(dá)阿什頓凱恩斯(Ashton Keynes)。酸模、川續(xù)斷、柳葉菜、紫釋戰(zhàn)草在岸邊爭相斗艷,藍(lán)綠色的蜻蜓在百合的葉子間穿梭,它們與那些機警的小甲蟲——這里說的是豉甲——飛速掠過水面,在水上回旋。我抓住一只豉甲仔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它的后腿是匙狀的,豉甲似乎能把每條腿都“覆蓋”住,就像劃槳高手把他的槳藏在身上一樣,所以這小動物對水有一定的抵抗力,怪不得它活動起來會這么靈活而有力。我早就聽人說過,豉甲的眼睛是上下平行的,所以它能同時看到水上與水下。

阿什頓凱恩斯的下游,香蒲(bulrush)很是濃密,幾乎看不見水。這些香蒲(rush)隨風(fēng)起伏,姿態(tài)婀娜,像是在炫耀自己。孤獨的綠頭鴨穿上了夏裝,從香蒲叢中冒出頭來。偶爾,會有一只蒼鷺抬起笨重的身體,飛到空中。我正在觀察其中一只飛越草地,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站在深及膝蓋的干草堆里。他頭上戴一頂女人的帽子,帽子上還有一層深色面紗;手上則戴一副駕車用的長手套。他的膝蓋上下活動,像是在原地踏步。與此同時,他右手還拿著一把笤帚,時不時地向空中做出一些類似砍削的動作。

順著河水,我來到男人站的地方,正猶豫要不要跟這個看上去瘋瘋癲癲的家伙搭訕,他卻先摘掉帽子,向我點頭致意。

“看到那些蜜蜂了嗎?”他從干草堆里走出來,向我問道。

“只是在一朵薊花上看到一只大黃蜂?!蔽艺f,希望能讓他安心。

“這些小東西真讓人受不了,麻煩惹大了,”他說,“我妻子回來后會很傷心的。她騎自行車還沒走出四分之一英里,蜜蜂就從蜂巢跑出來了,像鍋爐里跑出來的蒸汽一樣密密麻麻。我跟你說,我惹到它們了?!?/p>

他接著說,蜂房是最近剛買的,雖然他不同意,妻子還是堅持要買,她說即使她不在時蜜蜂跑出來了,他只需要舉起蜂箱并搖動蜜蜂們聚集的大樹枝就行了。蜜蜂就會自動落到蜂箱里,而他用個麻袋就可以把蜂箱蓋住,等她回家來。不幸的是,蜜蜂們蜂擁到了這棵樹的樹枝上。

“驅(qū)趕它們就像打仗,像是給馬安頸圈?!?/p>

搖樹沒有見效,所以他又試著拿起一把軟笤帚,希望能把蜜蜂拂下來,妻子曾告訴他把蜂后抓住了其他蜜蜂就都會跟著。不過顯然,這樣做導(dǎo)致的后果是蜜蜂圍攻了他上千次。

“大冰雹和機關(guān)槍都打不走它們,”他說,“真是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場面。我拿干草叉捅它們,要是剛才不那么大意的話,現(xiàn)在我不會弄得這樣狼狽。”

蜜蜂沖向他的腳踝,鉆進(jìn)襪子蜇他,他彎下腰把它們轟出來,可它們接著又飛到他的屁股上。他只能趕緊跑到干草堆里,用干草把身子保護(hù)起來,然后站在那里干等著這群瘋狂的襲擊者逐漸消停下來。我到這兒之前他就已經(jīng)在干草堆里站了足足十五分鐘,這會兒他仍然憤憤不已,不停地說著“我恨死這群蜜蜂了”,可惜,就在此時我們都聽到了農(nóng)場里有個女人在大喊:“比爾(Bill)!比爾!”她喊的是,“快來啊,這群蜜蜂飛過來了?!?/p>

據(jù)說在公元九〇〇年,阿爾弗烈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曾在克里克萊德鎮(zhèn)(Cricklade)涉河而過,一個世紀(jì)后克努特一世(Canute)也到過這里。傳說還稱丹麥人在泰晤士河上安排了六十艘船的兵力。對我來說,這種說法很是不可思議,那么多的大船怎么可能航行在這么淺的河上,要知道我連劃槳都有些困難呢。不過我回家后查閱了一些資料,發(fā)現(xiàn)在一千年前“ship”這個單詞不都是指船只,它還有另一種含義,指的是一群人,數(shù)量上少于一百,大概是一條船所能容納的總?cè)藬?shù)。所以,如果說“北歐海盜帶了六十條船,沿泰晤士河而上來到克里克萊德”,那么更準(zhǔn)確的理解應(yīng)該是,一支大約有五六千人的軍隊駐扎到了這個鎮(zhèn)上,因為我們實在沒法想象,一支吃水很深的船隊能航行在平均水深以英寸計算的河面上。

  1. 時為一九三九年。

  2. 傳統(tǒng)認(rèn)為泰晤士河源出格洛斯特郡(Gloucestershire)賽倫塞斯特鎮(zhèn)西南肯布爾村(Kemle)海拔約一百一十米的丘陵地帶。此河源一年中大部分時間是干涸的。有人主張,泰晤士河支流徹恩河(River Churn)的源頭——位于同郡切爾滕納姆鎮(zhèn)(Cheltenham)正南塞文斯普林斯村(Seven Spring)——應(yīng)被視為泰晤士河真正的源頭。如此,泰晤士河的長度將超越塞文河(River Severn)和香農(nóng)河(River Shannon ),成為英國乃至不列顛群島最長的河流。

  3. 小仙人和仙人圈見于世界很多文化的神話和民間故事,在愛爾蘭尤其豐富。小仙人包括各種類型的身材矮小的仙女和精靈,仙人圈往往被視為有害或危險的地方,雖然有時也帶來好運。所謂仙人圈,實際就是菌環(huán)——某些種類的蘑菇因條件適宜會在地面排列成弧形或環(huán)狀。

  4. Medowsweet一詞指薔薇科(Roscee)繡線菊屬(Spire)的幾種植物,以及同科蚊子草屬(Filipendul)的旋果蚊子草(F. ulmri)。本書第十八章提到,從這種植物可提取一種黑色染料,而這正是后者的特性。旋果蚊子草含有可生產(chǎn)阿司匹林的化學(xué)物質(zhì),其舊種名S. ulmri是spirin 一名的由來。

  5. 阿爾杰農(nóng)·查爾斯·斯溫伯恩(Algernon Charles Swinurne,1837—1909 ),英國詩人、劇作家和文學(xué)評論家。

  6. a Bulrush通常指莎草科(Cyperaceae)莎草屬(Cyperus)、藨草屬(Scirpus)等屬,以及香蒲科(Typhaceae)香蒲屬(Typha)和燈心草科(Juncaceae)燈心草屬(Juncus)諸屬植物而言。英國和愛爾蘭植物學(xué)會(the Botanical Society of Britain and Ireland)推薦此詞為香蒲屬植物的通用俗名,故本書將之譯為香蒲(特別注明者除外)。

  7. Rush一名,漢譯燈心草,一般指燈心草科的八屬植物,如燈心草屬和地楊梅屬(Luzula),但也包括其他科屬的一些植物,比如香蒲科香蒲屬的水燭(狹葉香蒲,Typha angustifolia)又叫美洲燈心草,過去歸到天南星科(Araceae),今在菖蒲科(Acoraceae)的菖蒲屬(Acorus)植物菖蒲(A.calamus)也叫甜燈心草。燈心草屬植物既可稱為bulrush,故吉賓斯在此句和下句以rush作為其同義詞,但本書他處的rush一詞,仍譯為燈心草(特別注明者除外)。

  8. 綠頭鴨(mllrd),在北半球又俗稱野鴨(wild duck )。后文吉賓斯常用這一俗名提及此種水禽。

  9. 阿爾弗烈德大帝(849—899),英格蘭盎格魯-撒克遜時期韋塞克斯王朝(871—899)國王,英國歷史上第一位真正稱呼自己為盎格魯-撒克遜之王的君主。由于他英勇地統(tǒng)率臣民對抗北歐維京海盜的入侵,被后世尊為阿爾弗烈德大帝,同時也是英格蘭唯一一位被授予大帝(the Gret )名號的君主。

  10. 克努特一世(?—1035),來自丹麥的英格蘭國王(1016—1035)、丹麥國王(稱克努特二世,1019—1035)和挪威國王(1028—1035 ),其統(tǒng)治的王國被稱為北海帝國??伺匾皇朗钱?dāng)時西北歐真正的霸主,他使丹麥國勢達(dá)到鼎盛,史稱克努特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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