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建康史帥致道席上賦⁽¹⁾

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²⁾。又還向，九重深處，玉階山立⁽³⁾。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補天西北⁽⁴⁾。且歸來談笑護長江，波澄碧。

佳麗地，文章伯；金縷唱，紅牙拍⁽⁵⁾?？醋鹎帮w下，日邊消息⁽⁶⁾。料想寶香黃閣夢，依然畫舫青溪笛⁽⁷⁾。待如今端的約鐘山，長相識⁽⁸⁾。

＞注釋

(1)史帥致道：史致道，名正志，揚州人。當時任建康行宮留守、建康知府兼沿江水師制置使。

(2)鵬翼垂空：用的是《莊子》中典故?！肚f子·逍遙游》：“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p>

(3)九重：天的最高處，這里指代皇宮。

(4)補天西北：用的是女媧補天的典故。

(5)文章伯：文壇領(lǐng)袖，這里指史致道。金縷：《金縷曲》，詞牌名。紅牙：樂器名，即拍板，亦稱牙板。

(6)尊：同樽，酒杯。日邊：皇帝身邊。

(7)黃閣：漢代丞相官署的大門涂黃色，所以叫黃閣。青溪：與秦淮河相通。青溪笛：《晉書·桓伊傳》記載桓伊曾在青溪為王徽之吹笛。

(8)端的：的確。鐘山：在今南京市東。

＞題解

駐守建康的軍政長官史正志曾向宋高宗上《恢復(fù)要覽》五篇，主張出兵北伐，恢復(fù)中原，因而深受當時抗金派的贊賞，辛棄疾對他欽佩有加，于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給史正志寫了這首詞。詞中對史正志的抗金主張給予肯定，對史的才能給予了贊賞，表達了希望朝廷能重用史致道這樣的抗戰(zhàn)派官員來統(tǒng)一祖國的愿望，氣勢十分豪邁。

賞析

南宋是一個懦弱且沒有骨氣的朝代，面對北方強敵金國咄咄逼人的攻勢，采取了妥協(xié)退讓的軟弱政策，雖然抗敵的呼聲此起彼伏，然朝政大權(quán)為投降派所把持，主戰(zhàn)派無大的作為。辛棄疾抗金的主張始終是堅定的，旗幟是鮮明的，然而時時受到牽制和排擠，所以他在許多詞作中，都表達自己勢單力薄、沒有知己的感慨。對于那些抗金的仁人志士，辛棄疾都表達了由衷的贊美和敬佩之心。這首詞即為作者對主張抗金的史正志的贊揚，也表達了自己抗金到底的決心和信心。

詞之上片主要是對史致道的贊頌，把抗金的希望寄托在他這樣的人物身上。開篇一句“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大鵬鳥展開巨翅，在天空翱翔，訕笑人間沒有什么人才。作者用《莊子·逍遙游》里的典故，比喻史致道志向遠大和才能超群。這一句，氣勢很足，氣場很強，極富張力地表達了作者的情感。既是對史向皇帝建言獻策行為的贊賞，也表達了作者在國勢艱難的時局里渴望出現(xiàn)力挽狂瀾、中流砥柱式的英雄人物來拯救國家的心愿，還表達了對堂堂中國竟然缺乏熱血男兒、報國死士的痛惜之情?！坝诌€向，九重深處，玉階山立?！本胖兀蕦m。玉階，宮殿里的臺階。這句緊承上文，點出了史致道在皇帝身邊任職，置身中樞。為下面勉勵史致道精忠報國埋下伏筆?！靶淅镎淦婀馕迳?，他年要補天西北?！比绻焉暇淇闯墒恰笆浮?，這句便是“的”，是全詞的主旨。你才干超群，膽略過人，希望你能做補天的女媧，趕走侵略者，光復(fù)河山。這里用的是共工怒觸不周山和女媧補天兩個相關(guān)聯(lián)的典故，作者的憂國憂民之思，眷念故土之情充斥于字里行間。收復(fù)故土任重道遠，一時半會不能奏效，那么現(xiàn)在最急迫的事就是不要使形勢惡化，阻擋住金人南侵的腳步，因此引出下面一句來，“且歸來談笑護長江，波澄碧”。好了，遠的不說了，現(xiàn)在暫且回到建康，保衛(wèi)長江，固守住這一道防線，不要讓金兵突破。“談笑”寫出了雖然斗爭形勢嚴峻，但并不慌亂，仍然是態(tài)度從容，談笑風生。這不由讓我們想起了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里的句子“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既是對史致道的期待，也是作者對一些弱者談強敵而色變的一種蔑視態(tài)度，更是作者抗敵必勝的信心和決心的一種表現(xiàn)。

詞之下片，表達了希望史致道能獲得重用，建功立業(yè)的愿望，也婉曲地流露了自己渴望出人頭地的訴求?！凹邀惖?，文章伯；金縷唱，紅牙拍?！边@句承上片先對史致道進行贊揚，接著寫自己和史致道在一塊的歡樂歲月。在這富足昌盛、歌舞繁華的建康，你的道德文章堪稱翹楚，我們一起飲酒，寫詩賦曲，聽歌女演唱《金縷曲》詞。乍一看，作者成了流連風月，不問國事的市井之流，其實不然，恰是作者心頭壓力太大，內(nèi)心憂愁太多的緣故。所謂借杯中之物，澆心中塊壘是也！作者雖置身風月場所，但念念不忘的仍是國事，仍是希望轉(zhuǎn)機的出現(xiàn)，所以就有了下面兩句，“看尊前飛下，日邊消息。料想寶香黃閣夢，依然畫舫青溪笛”。賞樂飲酒，美妙的音樂與醇香之酒也只是醉翁之意，要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樂”。這山水之樂就是希望能傳來皇帝支持史致道的主張，重用史致道，旗幟鮮明地抗擊敵人，收復(fù)故土山河。但是這消息怎么遲遲不來呢，眼下他不還在青溪的畫船上欣賞笛音，等待奉詔嗎？難道真是好事多磨嗎？在作者的意識中，史致道遲遲不見重用，白白地虛耗年華歲月，白白地浪費掉他的才能是多么可惜的事。作者替史致道打抱不平，也是抒發(fā)自己的憤懣，因為，自己和史致道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史致道如果能得到重用，自己就會有出頭之日。但無論是史致道，還是自己，都沒有決策權(quán)，天意從來高難問，自己也只能祈禱和希望了，由此引出最后一句表明自己期望的結(jié)語：“待如今端的約鐘山，長相識?！敝幌Ｍ约旱拿缐舫烧?，如愿以償。有滾滾長江、巍巍鐘山作證，不管史致道結(jié)局如何，僅憑他的抗金決心和無畏膽略，今生今世，他都是我肝膽相照的朋友！一句結(jié)語，含蓄中透出豪邁，使全詞戛然而止，言外又有著綿綿的韻味，讓人回味無窮。

全詞筆勢奔放，造語生動，主旨突出，情感張揚，激昂處，壯士怒目，低回處，靜影沉璧。放聲朗讀，鏗鏘有力，讓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