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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我關掉了呼吸機

死亡如此多情:百位臨床醫(yī)生口述的臨終事件 作者:中國醫(yī)學論壇報社 著


那一回,我關掉了呼吸機

口述者:趙某

性別:男

年齡:40歲

工作單位:中部地區(qū)某三甲醫(yī)院普外科

采訪時間:2012年6月3日

采訪地點:醫(yī)院某辦公室

整理者:彭群惠

2002年,我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ICU)輪轉。這天,來了個小男孩,11歲,原發(fā)性肝纖維化。孩子家是農村的,經濟條件本就不好,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是家徒四壁了。原發(fā)性肝纖維化的病人發(fā)病早,在肝移植開展以前,一般不會活過20歲,年輕的時候往往死于不可逆轉的肝功能衰竭。肝移植對于這類病人來說,提供了一線生機,我們對小孩進行了肝移植手術,醫(yī)院也承擔了一部分費用。手術及手術近期恢復都很順利,術后免疫抑制劑也是醫(yī)院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免費提供的,孩子還定期在醫(yī)院監(jiān)測。

術后一年左右,孩子的新肝臟發(fā)生了排斥反應,出現了肝功能衰竭、肝昏迷的情況。父母把他送過來后就不見蹤影,多方設法聯系,都找不到,唉……我在某種程度上也表示理解,可能父母連在城市吃飯的錢都沒有,厚厚的費用清單,他們更不知怎么面對了。

在這種情況下,醫(yī)院堅持對孩子進行了一個月以上的積極治療,最終孩子還是發(fā)生了序貫性的多器官功能衰竭,昏迷、沒有意識,瞳孔散大,全身水腫,陰囊腫得跟個籃球似的,可以說,已經腦死亡了。最后,他的血壓和呼吸也就靠大劑量多巴胺和呼吸機維持著,可以說連植物生存狀態(tài)都達不到。

那個時候我們都在討論怎么辦,所有現代醫(yī)療的措施都已經施加在他身上,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打個比方,墻上掉了一塊磚,我還能砌回去,整堵墻呼啦啦傾倒,誰抵得住啊,孩子的生命就這樣耗著。

大概一個禮拜后的一天,我值晚班,小孩的父母早不知所蹤,特護都知道這個小孩已經不行了,都去照顧其他病人了。就那么一瞬間,我閃過一個念頭:不對?。〔荒苓@么拖著?。∮谑?,我關掉了這個孩子的呼吸機。

5分鐘后,一切都結束了……

口述者感悟

結束這個小孩持續(xù)的痛苦,我只用了幾秒鐘,如果說讓我考慮一周的話,我肯定不會關(呼吸機)。我想,大多數在醫(yī)院里面離世的病人都是痛苦的,這種痛苦常人無法想象。插管,心臟按壓下去5厘米(這樣才算有效)的那種感受,正常人永遠沒法體會到。死是一種必然的狀態(tài),讓死者走得更有尊嚴,痛苦更少一點,是活人應該盡的一項義務。一個健康的人、有清醒頭腦的人,應該推動并滿足病人的善終權,只有活人做好了,在他死的時候才能享受到這種善終權。

整理者手記

當我整理完這個故事發(fā)給口述者本人時,這位醫(yī)生思考了良久,希望我刪除該故事,他提到如下一段話:“這是經過慎重考慮后的決定,因為這個經歷在法理上沒有支持點,會被某些人濫用,成為攻擊這本書的主要‘證據’。我明白這個故事對于本書的重要性,可以說這個故事直接涉及本書的核心思想,但是,您和您的同仁必須清楚,‘安樂死’這個話題過于敏感。大家都知道,‘安樂死’可以積極倡導,但不能付諸實施。如果覺得不便刪除,請您辛苦一下,將這一節(jié)內容挪到本書的其他地方,隱去我和我們醫(yī)院的真實名稱。畢竟,在這個瘋狂的年代,我一個小小的醫(yī)生吃罪不起啊!萬分感謝您的理解和支持!”

我十分理解這位醫(yī)生的顧慮,然而,如果刪除這個故事,我內心不舍。我想如果我是那個小男孩,我會多么感激這位能讓我盡早結束痛苦、安靜死去的醫(yī)生。真希望每個人通往天堂的路都如秋葉般平靜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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