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論語》一書,是記載孔子及其弟子思想言行的著作,全書雖只有一萬六千余字,然涵蓋內容豐富:從大的方面講,諸如政治的、教育的、經濟的、社會關系的,均有論述;具體而言,諸如德政、仁愛、友善、禮儀、誠信、忠恕、中庸、孝敬、修身、知恥、內省、求知、敬業(yè)等,應有盡有。且思想深邃,語言精辟。如德政方面的:“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如仁愛方面的:“仁者愛人”;“泛愛眾而親仁”;“博施于民而能濟眾”;“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如修身方面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溫、良、恭、儉、讓”;“恭、寬、信、敏、惠”;“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毋意(臆度),毋必(絕對),毋固(固執(zhí)),毋我(唯我獨是)”;“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如孝道方面的:“入則孝,出則悌”;“事父母,能竭其力”;“父母在,不遠游”;“父母唯其疾之憂”;“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如禮儀方面的:“不學禮,無以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禮之用,和為貴”;“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人際關系方面的:“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德不孤,必有鄰”。如貧富財利方面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放于利而行,多怨”;“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不去也”;“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仁者先難而后獲”;“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好勇疾貧,亂也”;“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等等。這些方面的思想言論,都是儒學精華,具有永久的生命力,按照習近平總書記的話來說,就是“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
《論語》不僅被中國學者譽為“兩千多年來影響著中華民族精神面貌的最偉大的書”(湯一介語,見雷原編著《論語:中國人的圣經》),而且被外國人尊為“至高無上宇宙第一書”(日人金谷治《孔子學說在日本的傳播》)。李澤厚先生在《論語今讀》“前言”中如是說:“我至今以為,儒學(當然首先是孔子和《論語》一書)在塑建、構造漢民族文化心理結構的歷史過程中,大概起了無可替代、首屈一指的作用。不但自漢至清的兩千年的專制王朝以它作為做官求仕的入學初階和必修課本,成了士大夫知識分子的言行思想的根本基礎,而且通過各種層次的士大夫知識分子以及他們撰寫編纂的《孝經》、《急就篇》(少數詞句)一直到《三字經》、《千字文》、《增廣賢文》以及各種‘功過格’等等,當然更包括各種‘家規(guī)’、‘族訓’、‘鄉(xiāng)約’、‘里范’等等法規(guī)、條例,使儒學(又首先是孔子和《論語》一書)的好些基本觀念在不同層次的理解和解釋下,成了整個社會言行、公私生活、思想意識的指引規(guī)范。不管識字不識字,不管是皇帝宰相還是平民百姓,不管是自覺或不自覺,意識到或沒有意識到,《論語》這本書所宣講、所傳布、所論證的那些道理、規(guī)則、主張、思想,已代代相傳,長久地滲透在中國兩千年來的政教體制、社會習俗、心理習慣和人們的行為、思想、言語、活動中了。所以,它不僅是‘精英文化’、‘大傳統(tǒng)’,同時也與‘民俗文化’、‘小傳統(tǒng)’緊密相聯,并造成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一個重要特點:精英文化與民俗文化、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通過儒學教義,經常相互滲透、聯系。盡管其間有差異、距離甚至對立,但并不是巨大鴻溝。這樣,儒學和孔子的《論語》倒有些像西方基督教的《圣經》一書了?!薄霸鯓影采砹⒚吭鯓訛槿颂幨??中國沒有《圣經》,大家就都到《論語》中去找了?!?/p>
這么神圣的一部文化經典,理應得到后人的嚴肅對待、正確解讀和繼承。實際上,自漢代以來,絕大多數《論語》研究者都是抱著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來對待和研讀的,諸如漢代的孔安國、馬融、包咸、鄭玄,魏晉南北朝時的王弼、何晏、江熙、皇侃,唐宋時的陸德明、邢昺、鄭汝諧、朱熹,元明時的陳天祥、陳士元、張居正,清代的王念孫、王引之、阮元、王夫之、毛奇齡、惠棟、宋翔鳳、黃式三、劉寶楠、簡朝亮,現當代的程樹德、楊樹達、辜鴻銘、楊伯峻、錢穆、錢遜、李澤厚、駱承烈、黃懷信、楊朝明、孫欽善、金池、李零,等等,但是,仍有少數《論語》研究者態(tài)度欠嚴謹,誤讀《論語》較嚴重,僅舉三書為例。
第一部:《論語我讀》,九州出版社2006年出版。比如,該書將《論語》中的很多“不”字都釋為“丕”,即“甚大”義。據此義,把“君子不器”釋為“君子大器”,“三月不違仁”釋為“三月丕違仁”,“傳不習乎”釋為“傳丕習”,“述而不作”釋為“讀同丕作,是詳加釋義”,“門人不敬子路”釋為“同學們非常尊敬子路”,“不念舊惡”釋為“是丕念是反復地念舊惡”,“執(zhí)德不弘”釋為“執(zhí)德丕弘,是堅持他正直無私的善行,并能盡力發(fā)揚光大”,“信道不篤”釋為“信道丕篤,是由衷行善道,又能任重道遠地持之以恒”。“不”字本來是否定副詞,而該書將其解為肯定副詞,由否定變?yōu)榭隙?,完全違背了《論語》的本意。
該書將表示“無有”的“無”字解作“蕪”,即“豐茂、盛多”義。據此理解,把《學而》篇的“無友不如己者”之“無”解作:“讀同蕪,豐也。是茂盛、眾多義……仁人皆像自己一樣尚忠信好學?!卑选缎l(wèi)靈公》篇的“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解作:“老子主張無為,及孔子說舜無為,都是大有作為的意思。無,除作有無的無外,無字的隸變,作蕪,作。釋詁云:蕪,茂豐也。今尚書文作庶草蕃廡。注:云蕃滋也廡豐也。所以無為,并非何必有為或不必有為,而是正好相反的豐庶有為,故筆者釋‘大有作為’?!卑选盁o為”解為“大有作為”,完全背離了《論語》文意。
再比如,該書將不少表示發(fā)語詞、語氣詞、代詞的“夫”解為“大丈夫”之“夫”?!断冗M》篇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的“夫”字,屬發(fā)語詞,而該書注解曰:“夫人是有成就的人,有知識的人,是合乎情理適中的人。也可釋作成竹在胸的人,不言則已,言必語驚四座?!薄队阂病菲摹安S屑玻訂栔?,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也夫!’”此“夫”字顯然為語氣詞,而該書卻解作:“夫是男子二十歲加冠成丈夫,所以夫,有已成的含義,老天的安排,就是上天的成命?!薄短┎菲摹拔嶂夥颉保胺颉币彩钦Z氣詞,而該書解曰:“我知道我將死亡。免字是兔字少一點,許慎云:‘是兔逃脫,逸不見足,是會意字?!莶灰娮?,是逸隱不見蹤跡。段玉裁說:‘凡逃逸者皆謂之免,假借作免薨。’夫就是大丈夫,免夫,就是死后,不再是大丈夫的人了?!苯獠煌▌t強為之解,牽強附會。
第二部:《發(fā)現論語》,華夏出版社2003年初版,2007年重版。該書注解《論語》,分[譯解]和[注釋]兩項。觀其解釋,雖新見迭出,但多經不住推敲。筆者僅摘引幾條他的“發(fā)現”。
《子罕》篇“子見齊衰者”,注釋曰:“齊:至,到頭,至頂。衰:生命近于枯竭的老人,極度衰老的老人?!边@不是發(fā)現,是望文生義,是作者不懂古代喪服制度所造成的誤解?!掇o源》釋曰:“齊衰,喪服名,為五服之一?!眴史宸泼Q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齊衰,五服之第二者。這種喪服,用粗麻布制成,是縫了邊的,而斬衰是不縫邊的。因此,“齊衰者”的正確解釋是“穿喪服的人”。
《八佾》篇“八佾舞于庭”,注釋曰:“《說文》:‘佾,舞行列也。’本字由‘亻’、‘八’和‘月’構成?!恕脑馐恰畡e’,‘月’的意思是‘肉’、‘肉體’或‘身體’。因此‘佾’的意思應是指一種和其身體相區(qū)別的人,即人體的重塑與再創(chuàng)的形式——它就是舞蹈,是人體的活的雕塑的藝術……基于這種分析和理解,我認為《說文》將‘佾’解釋成‘舞行列’是不正確的,正確的解釋應該是‘舞’或‘舞蹈’。此外,由于‘佾’與‘藝’讀音完全相同,根據音義相通的原則,那么‘佾’即‘藝’,也即‘人體藝術’?!梭w藝術’是人們對于舞蹈的最好定義?!睂嶋H上,《說文解字》的解釋是對的。漢代馬融《論語馬氏訓說》曰:“佾,列也。天子八佾,諸侯六,卿大夫四,士二。八人為列,八八六十四人也?!?/p>
《里仁》篇“人之過也,各于其黨”,是說人們的過錯,各屬于一定的類型,而該書注釋曰:“(黨)繁體字為‘黨’,這個字由‘尚’和‘黑’構成,意為以愚昧無知(心不明,眼不亮)為基礎的盲目的崇尚、盲目的信仰與盲目的追求(這也許正是黨派活動為古代和現代一些人所非議的原因),這里指盲目崇尚、盲目信仰與盲目追求的原因——愚昧無知?!庇謱Ρ酒摹案改冈诓贿h游,游必有方”注釋曰:“游:這個字由‘浮’和‘方’構成,意為能在水中浮起而不沉沒的方舟,因此‘游’的引伸意就是借助方舟這一水上交通工具進行的漂洋渡海的活動。方:方體船或并體船?!墩f文》:‘方,并船也。象兩舟……’游必有方:游必有船。”譯解曰:“孔子說:‘對于那些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幼兒幼女的生活艱辛的人們來說,當他們的老父老母還在世的時候,最好不要舉家遷徙,縱使一定要舉家遷徙,也要等到具備了必要的物力財力之后,就像那些想要飄洋渡海的遠游者,也必須等到自己具備了必須的方舟之后,才能開始其飄洋渡海的遠游活動一樣。’”
可以看出,該書分析字形,隨意肢解,解釋字義,望文生訓。本是通俗易懂的《論語》文句,通過他的繁瑣注解,徒增一層霧障,更加令人費解。本書雖“發(fā)現”極多,但多是常人所難以接受的。
第三部:《論語說》,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初版,2012年修訂再版。作者在《導言》中說:“現在人們在閱讀中華經典時,往往關注哪一種解釋是對的,哪一種解釋是錯的。這種思維習慣,不是中華文化的思維習慣,而是西方思維習慣。中華文化中的對錯不是正確與錯誤,而是合適不合適、有用沒用。適合、有用是‘對’,對上了;不合適、沒有對上為‘錯’,錯開了。對經典的理解和傳承,也是以‘致用’為目的,而不以對錯來評判?!边@種“不管對錯”的解經主張,為自己“自由解經”放大了無限的自由度,類似于古人所提倡的“以意逆志”或“六經注我”等解經思想,說解可以脫離經書文本,憑主觀隨意發(fā)揮。在這種解經思想的指導下,作者對《論語》作了全新的說解。如:
《學而》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正確的理解是:“學習了新知識按時練習,不也很高興嗎?有朋友從遠方來,不也很快樂嗎?別人不了解自己,自己卻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嗎?”而《論語說》解為:“學問,適時習用它,不也講說嗎?從遠方結伴來求學,不就是喜好這學說嗎?別人不知道,自己傾囊講授,不也是君子行徑嗎?”
《雍也》篇:“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闭_的理解是:“質樸勝過文采,就未免顯得粗野;文采勝過質樸,就未免顯得浮華。”而作者解為:“才質勝過名聲,則在野;名聲勝過才質,則在朝?!?/p>
此外,該書還把“泛愛眾而親仁”解作“泛愛忠,親仁行”;把“述而不作”解作“循而不止”;把“三思而后行”的“三思”解作“三拜”;把“子不語怪、力、亂、神”解作“孔子不指責古怪行為和奇異想法”;把“食不語,寢不言”解作“對飯菜好壞不指責,對臥房之事不談論”;把“躬自厚,而薄責于人”解作“既要厚待自己,也要厚待別人”;把“小人之過必文”解作“忽視別人的過錯必能成名”;把“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斷句為“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解作“花言巧語對德敗亂不大,沒有容忍之心就會壞大事”;把“游必有方”解作“出游定會被指責。方是指責”;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解作“只有把女兒嫁于小人,是最難處養(yǎng)了”;把“宰予晝寢”解作“宰予畫畫時睡著了”;把“為人謀而不忠乎”解作“作為一個人,行事是否言行由衷”;把“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解作“你要宣揚君子人生之需,不要宣揚小人人生之需”;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解作“不在乎那個職位,就不會盡心竭力地做好其職事”;等等。
這樣的說解,富含精義的儒家名言被解釋得精深義全無,精辟性盡失。熟知《論語》的人們不禁要問:“這是在解讀《論語》嗎?”孔子師徒倘若泉下有知的話,也難免要問:“我們說過這樣的話嗎?”當然,學術界對古代經典存有不同理解,是很正常的現象,創(chuàng)新又畢竟是學術發(fā)展的生命動力與總趨勢,但是,違背“實事求是”治學基本原則的所謂創(chuàng)新研究,得出的結果往往是與所做的努力恰恰相反的。更令人擔心的是,初讀儒家經典的青少年,倘若讀了這類注本(這些注本已一版再版,發(fā)行量較大),會得到什么樣的“收獲”?
正是少數學者對《論語》的嚴重誤讀,激起了我們試圖予以糾正的想法。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經典,若能得以正確的解讀與闡發(fā),其發(fā)揮的作用是與經典作者、讀者所期待的效果成正比的;若是解讀錯誤,作用則要大打折扣,尤其是初讀傳統(tǒng)文化經典的青少年,倘若讀到了錯誤嚴重的本子,受其誤導,是十分令人擔心的。在大力倡導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今天,作為傳統(tǒng)文化主干的儒學,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一些儒家經典,不僅中國人讀,外國人也讀,不僅成年人讀,青少年也讀;社會上到處開辦國學班,大學里普遍開設經典選修課,連中小學都設立了傳統(tǒng)文化課。天下數以億萬計的人們在讀經典,豈容經典解讀的本子中存有大量錯誤,貽害廣大讀者?
原本想只對解讀錯誤嚴重的幾部書進行糾正,后來改變了主意,因為古今《論語》注解著作中都存有或多或少的錯誤,況且今注本中的錯誤,有些是沿襲自古注本,應該讓研讀者知道錯誤的源頭。比如“宰予晝(晝)寢”,自從梁武帝解為“畫(畫)寢,繪畫寢室”之后,后世少數學者便遵從其誤說,甚至臆解為:“宰予漫不經心地畫起男女之私處,私情來著,孔子大為光火,罵他為‘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一句話,孔子認為宰我底子太次、素質太差。”宰予本來只是大白天睡了一會兒覺,竟招惹出如此下流的名聲,豈不冤哉!再者,不少今注本中都存有一些新觀點、新解釋,這是學術研究進程中很自然的現象,也是學術研究與時俱進、呈現生命活力的表現,應給予肯定。但是,有一個前提,即在經典原意的基礎上結合現實闡發(fā),而不能誤解經典。如孔子所說的“先難而后獲”,正確的理解是:先經受勞苦之難,然后獲得;反對不勞而獲。勞而有得,是正當的,是符合仁的;不勞而獲,非仁矣。此章與《顏淵》篇孔子答樊遲“先事后得”語義相同。而南懷瑾《論語別裁》解曰:“任何事先從‘難’的方面想,以后才能得到好的結果。先從難的方面、問題多的方面看,都研究完了,最后有一個結論,得到中道的成果,這就是仁的用?!焙涡隆墩撜Z新解——思與行》注曰:“獲,得也,受得,承受?!弊g曰:“仁人遇到困難挺身迎受,就可以稱作仁善。”方驥齡《論語新詮》解曰:“疑本章‘先難而后獲’之‘難’字,系‘戁’字傳寫之誤。戁,敬也,先敬人而后獲,蓋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必先敬人,而后人必敬之。此人與人相處之道也?!蹦蠎谚⒑涡?、方驥齡的理解均有偏差。再比如孔子所說的“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論語》注家歧解紛紛,有的將“不與”解作“不與求天下”,有的解作“不懇求”,有的解作“不相關”,有的解作“不爭戰(zhàn)”,有的解作“不宣揚自己”,有的解作“不給自己的子孫”,有的解作“不受禪”等等。實際上,“不與”是“不喜悅”的意思?!芭c”(yù),通“豫”,義為“喜悅”、“快樂”?!秲x禮·鄉(xiāng)射禮》:“賓不與。”鄭玄注:“古文‘與’作‘豫’?!薄痘茨献印ぬ煳挠枴罚骸笆ト瞬慌c也?!备哒T注:“與,猶說(悅)也?!薄秴问洗呵铩せ谶^》:“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惫偶斨校芭c”通“豫”,表示“喜悅”、“快樂”的意思。因此,《論語》這句話應理解為:孔子說:“高大??!舜、禹得到了上代帝王禪讓的天下(帝位),卻高興不起來?!钡玫降畚痪谷徊桓吲d快樂,似乎有違常理,而事實確是如此?!妒酚洝ぬ饭孕颉酚浽唬骸疤茍蜻d位,虞舜不臺?!辈慌_(yí怡),即不高興。這恰好反映了古賢帝王的謙遜之德??鬃邮滞瞥缍U讓薦賢,想藉此改變當時為爭君位子弒父、臣弒君的政治亂象。君子得到帝位,表現出的是榮辱不驚和淡定,因責任重大而倍感壓力;小人則反之,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再比如《為政》篇:“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多數《論語》注家都將“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解釋為“至于狗馬都能夠得到飼養(yǎng)”,少數注家解釋為“犬馬也能養(yǎng)人”,還有的解釋為“現在的培養(yǎng)孩子,就是能養(yǎng)。像犬馬都能養(yǎng)子”。實際上,孔子所說的“養(yǎng)”是“長幼之間相養(yǎng)”的意思。人能做到長幼間相養(yǎng),有靈性的動物也能做到,如烏雛反哺之佳話。人若在贍養(yǎng)老人時體現不出“敬”來,那與禽獸有何區(qū)別?關鍵要看這個“別”字,孔子強調的是人與禽獸的區(qū)別。這樣解釋闡發(fā),才符合孔子本意,才能真實反映孔子的孝道境界??梢姡_理解經義是前提,只有做到正確理解,才能實現正確闡發(fā)和挖掘,才能做到不誣罔古人,才能達到先賢的思想境界,才能對今人起到啟迪教化作用,才能實現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目的。
鑒于誤解經典不是個別現象的實際,我們鼓足了勇氣,對漢代以來《論語》的誤解情況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梳理。這么做,心懷忐忑:一是擔心自己的鑒別能力,孰是孰非能把握得準嗎?二是擔心得罪同行大家,指正那么多專家的錯誤,會不會被群起而攻之?第一個擔心,只有靠謹慎鑒別、靠廣泛請教專家來增強自信,靠堅實有力的文獻依據來支撐自己的見解。第二個擔心,也可能是多余,因為學術大家的胸懷也是廓大的,海納百川的。眼下,《論語誤解勘正》書稿已完成,越臨近出版面世,我們心中越發(fā)擔憂,擔心誤判了注家的解讀,擔心存有武斷之嫌。研究水平所限,對《論語》的理解認識不可能做到完全正確,定有不少值得商榷之處。書中所言,只是我們的認識和理解,謬誤之處,歡迎廣大讀者匡正,以求傳統(tǒng)文化經典得到正確解讀、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得到正確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