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凜歲云暮

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涼風(fēng)率以厲，游子寒無衣。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獨(dú)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亮無晨風(fēng)翼，焉能凌風(fēng)飛？眄睞以適意，引領(lǐng)遙相睎。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本篇列《古詩十九首》第十六首；《玉臺新詠》題作《古詩八首》之二。

是女子在歲暮風(fēng)寒中思念遠(yuǎn)行丈夫的詩，也可以引申為失意之人思友之詩。一說，是“忠臣見棄，而其愛君憂國之心不能自已，故托婦人思念其夫”（饒學(xué)斌），亦可參考。

此是《古詩十九首》中最長兩首詩之一，全詩二十句：首八句點(diǎn)明時節(jié)，從深秋螻蛄的悲鳴寫起，“悲鳴”和刺骨的“涼風(fēng)”都是居者聽到、感受到的。以己度人，則既擔(dān)心游子無御寒之衣，又擔(dān)心丈夫遠(yuǎn)離家鄉(xiāng)不回來在外面另有新歡，思念至極迷糊入夢；中六句寫夢中之景，充滿了歡樂，但仍存疑慮，一是夢見丈夫只來了一會兒，二是沒有到她的閨房里就走了。末六句寫夢醒后的棖觸感傷，無晨風(fēng)翼而思君陷入絕望的境地，垂涕徙倚，寫出相思苦況。

張庚《古詩十九首解》說：“此詩之妙，正在醒后之一段無聊賴也。”“‘獨(dú)宿’已難堪矣，況‘長夜’乎？況‘累長夜’乎？于是情念極而憑諸夢想，以‘見其容輝’?！畨簟窒抡骋弧搿?，極致其深情也，又含下恍惚無聊一段光景?！狈綎|樹《昭昧詹言》說：“‘亮無’六句因夢而思念深，杜公《夢李白》詩所從出?！?/p>

此詩一韻到底，雖情緒波折，感傷無奈，但未生怨怒，得敦厚之旨。全詩寫夢前、夢中、夢后，由一“夢”字統(tǒng)攝而下，在五言古詩中，這是寫夢寫得最好的一首。

1. 凜凜：寒氣凜冽。歲云暮：年歲將暮。云，語助詞，無義。

2. 螻蛄（lóu gū）：蟲名。俗稱土狗。褐色，四足，翅短不能遠(yuǎn)飛，喜就燈光夜鳴。

3. 率：疾急貌。厲：猛烈。

4. 錦衾（qīn）：錦被。洛浦：洛水之濱。傳說伏羲氏女宓妃游于洛浦，溺死洛水，成為洛水之神。后遂以“洛浦”指代男子艷遇宓妃的地點(diǎn)。

5. 同袍：《詩經(jīng)·秦風(fēng)·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袍，披風(fēng)?！对姟芬浴巴邸北硎居褠郏@里以“同袍”代“同衾共枕”的夫妻關(guān)系。違：背離。

6. 累：無數(shù)次地經(jīng)歷。

7. 容輝：指丈夫光輝的面容。

8. 良人：女子對丈夫的敬稱。惟：思念。古歡：昔日的歡愛之情。

9. 枉駕：屈尊駕車前來。惠：賜予。綏：結(jié)婚時迎婦車前的繩索?！抖Y記·昏義》：“出御婦車，而婿授綏，御輪三周。”即結(jié)婚時，夫婿親自駕車迎新婦，把車前的“綏”遞到新婦手里，拉她上車。

10. 巧笑：女子迷人的笑?！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p>

11. “攜手”句：語出《詩經(jīng)·邶風(fēng)·北風(fēng)》：“惠而好我，攜手同歸?！?/p>

12. 須臾：一會兒。

13. 重闈：深閨。

14. 亮：同“諒”。晨風(fēng)：鳥名，常常在早晨鳴叫求偶。

15. 眄睞：眼睛斜視貌。

16. 引領(lǐng)：伸長脖子。睎：眺望。胡克家《文選考異》：“六臣本校云：‘善無此二句。’此或尤本校添，但依文義恐不當(dāng)有?！?/p>

17. 徙倚：徘徊；彷徨。余冠英《漢魏六朝詩選》：“徘徊而淚濕門扉似不近理，疑‘扉’當(dāng)作‘屝’。屝是粗屨。凡草屨、麻屨、皮屨都叫屝?！笨蓚湟徽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