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無題^（1）

蠟淚啼紅怨暮春，桂宮驚識可憐人^（2）?？v橫嬌態(tài)擎杯見，離合神光解佩親^（3）。曾是蓬萊通淺水，可能澨浦有回津^（4）。相思愁聽參差曲，一夜江湖起白蘋^（5）。

【注釋】

（1）該詩“影稿本”抄錄在《修門》七律前及詩人“十年蹤跡泛梗浮槎”之什中，從道希光緒十二年（1886）六、七月間《旋鄉(xiāng)日記》中所載系列詩詞推測，該詩有可能作于同時。（2）蠟淚：蠟燭燃燒時脂溢如淚。李商隱《無題》：“相見時難”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句，后者就是指“蠟淚”。啼紅：明指燃燒的為紅燭，暗喻凄苦之極，有如啼血。暮春：象征地隱喻青春遲暮。桂宮：本為漢武帝時宮名，在未央宮北，班固《兩都賦》：“自未央而連桂宮?！币卜褐富蕦m或華麗堂屋，與“桂堂”同義，如李商隱《無題》首聯(lián)：“昨夜星辰昨夜風，畫堂西畔桂堂東。”可憐人：可愛之人。李白《清平調》：“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首聯(lián)驚艷。（3）縱橫：形容俯仰隨意的嬌媚醉態(tài)?？v：本有恣意、放縱含義。擎杯：托著酒杯，表示恭敬。離合神光：見曹植《洛神賦》：“神光離合，乍陰乍陽?！毙稳萋迳窆獠扇綦[若現(xiàn)，忽明忽暗，搖曳不定。詩中形容“可憐人”像洛神般光彩照人，輕盈飄忽。解佩：也見《洛神賦》：“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币鉃橄蚵迳癖磉_真誠情愫，摘下玉佩求愛。次聯(lián)寫定情。（4）蓬萊：一般指傳說中海上仙山，古詩詞中表達情愛、相思，多用蓬萊或蓬山，借喻所戀。如李商隱《無題》尾聯(lián)：“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薄皠⒗梢押夼钌竭h，更隔蓬山一萬重。”通淺水：暗用《洛神賦》：“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蓖\水，即“托微波”之意，暗喻心心相印。澨（shì）浦：水濱。屈原《九歌·湘夫人》：“朝馳余馬于江皋，夕濟于西澨?！蓖跻葑ⅲ骸皾?，水濱也?！庇帧对姟ご笱拧ぬ梦洹罚骸奥时嘶雌?，省此徐土?！泵秱鳌罚骸捌郑貉囊??！睗唐郑汉魬暇洹皽\水”。津：渡口。回津，暗含有回旋余地。三聯(lián)用靈動虛詞“曾是……可能”緊緊綰住，表示希冀。（5）參差（cēn cī）古樂器，即無底排簫，稱洞簫，亦名笙?！毒鸥琛は婢罚骸巴蚓馕磥?，吹參差兮誰思？”參差曲：即用洞簫吹的曲。七月十一《旋鄉(xiāng)日記》中，有《雜詩》一首：“仙家酒浥金莖露，夢里華雕玉葉云。吹徹參差秋未老，好將明月寄湘君。”詩人用詩詞中常見的虛擬手法，借“愁聽參差曲”，表達自己的苦思冥想。白蘋：水中浮草?！稜栄乓怼罚骸疤O似槐葉，而連生淺水中，五月有華，白色，故謂之白蘋?！苯Y句是承上句形象表達相思之深，使浩淼江湖一夜之間長滿白蘋。古人詩句中常用“白蘋洲”表示相思離別。唐李益《柳楊送客》詩：“青楓江畔白蘋洲，楚客傷離不待秋?！蓖硖茰赝ン蕖秹艚稀罚骸斑^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痹娭兴朴脺赝ン拊~意。尾聯(lián)寫相思。

【讀記】

錢鍾書先生在《宋詩選注序》中論及宋人愛情詩少見和乏味：“據(jù)唐宋兩代詩詞看來，也許可以說，愛情，尤其是在封建禮教眼開眼閉的監(jiān)視下那種公然走私的愛情，從古體詩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體詩里，又從近體詩里大部分遷移到詞里?！彼我院蟮浇?，大抵都是如此，已形成種不須明說的傳統(tǒng)。道希是性情中人，極深于情，“只有情深，不似天河淺”（《蝶戀花·裊裊茶煙心緒亂》），造成婚戀生活的橫逆，雖大部分表現(xiàn)在詞中，詩里也并非闕如?！对婁洝菲呗刹糠钟小稛o題》三首，《旋鄉(xiāng)日記》中有一首題為《七夕·用義山詩韻》也是寫生死戀。

這首《無題》在影稿本中兩首相連，后者題《又一首》（《詩錄》據(jù)葉編本改題為《夕陽》，迻錄于此：“有盡浮生不盡愁，夕陽西下海東流。楚臣去國蘭為佩，漢帝懷人桂作舟。夢里但知（葉編本作“驚”）春晼晚，天邊惟有（葉編作“宵殘猶有”）月句留。更魚躍定霜華重，猶把余香玩玉鉤（葉編本作“徘徊綠葉成蔭后，雨橫風狂得小休”）?！睆膬稍妰热萃葡?，前者對所戀抱有希冀，后者據(jù)葉編改定本看，則絕望后擬遠去，卻又保留了“徘徊綠葉成蔭后”的設想?？傊菗渌访噪x，這本是《無題》詩特色。

這首詩章句工整，依次寫驚艷、定情、希冀、相思，并不迷離。動人處是中間兩聯(lián)，描態(tài)、傳神、通情、達意，將《洛神賦》用活了。全詩雖不及同類詞作那樣悱惻纏綿，低廻婉約，這只能說是詩詞體裁各異之故。從詩中詞語看，“桂宮可憐人”似非歌姬舞妓，作者的情感是真摯的，決不浮淺輕薄。